一人一名。这是近几年来,因了编制户籍,尤其因了在财货方面的行为,便于法律处理,才用法令规定的。行得通否,那是另一问题。
中国人从“书足以记姓名”起,每一个人的称谓,就不止于一个。例如赵大先生,在他的家谱上是初字派,老祖宗在谱牒上给他的名字叫初春,字元茂。到他学会八股,到县中小考时,自嫌名字不好,遂另取一名叫德基,是谓学名,或称榜篆,除谱字元茂外,又自己取个号,叫启成。后来进了学堂,并且还到日本东京留了八个月的学,人维新了,名字当然不能守旧,遂废去德基、元茂,以肇成为名,另取天民二字为号,同时又取了两个别号,一曰啸天,一曰鲁戈。后来作了县知事,还代理过一任观察使,觉得新名字和别号都过激了一点,于是呈请内务部改名为绍臣,号纯斋。中年以后,转入军幕,寄情文酒,做官弄钱之外,还讲讲学,写写字;讲学时,学生们呼之为纯斋先生,写字落款,则称乐园,乐园者,其公馆之名也。据说,公馆的房子倒修得不错,四合头而兼西式,但是除了前庭后院有几株花树外,实在没有园的形迹。近年,赵大先生渐渐老了,产业已在中人之上,声誉著于乡里,儿子们不但成立,还都能干,大家更是尊敬他,称之曰纯老,纯公,或曰乐园先生。总而言之,统赵老大一生而计之,除了写文章用的笔名,除了不欢喜他的人给他的诨名而外,确确作为他的正经的名称,可以写上户籍,以及财产契约上,以及银行来往户头上的,便有赵初春、赵元茂、赵德基、赵肇成、赵天民、赵啸天、赵鲁戈、赵绍臣、赵纯斋、赵乐园,足足十个,还不必算入他的乳名狗儿、金生两个,与夫三个干爹取的三个寄名。
中国人名字太多,遂有认为是中国人的恶习。我说,不,中国人的恶习并不在名字之多,而在生前之由于崇德广业,以地名人,如袁世凯之称袁项城,冯国璋之称冯河间,和以官名人,如李鸿章之称李宫保,或李傅相,如段祺瑞之称段执政,甚至如章士钊之在《新甲寅杂志》上之寡称执政;至于死后之易名,只称谥名,无数的文忠,无数的文正,无数的文襄,这才是俗恶之至。
名字多,倒不仅只中国“人”为然,一座城,一片地,一条街,也如此;有本名,有别名,有古名,有今名,还有官吏改的雅名,还有讹名。
成都南城,由老半边街东口通到学道街的一条小巷,本名老古巷,一音之转,讹成了老虎巷;从前的成都人忌讳颇多,阴历的初一十五,以及每天大清早晨,忌说老虎鬼怪,不得已而言老虎,只好说作“猫猫儿”,而土音则又念作“毛毛儿”;原来叫老虎巷的,一般人便唤之为毛毛儿巷。东门外安顺桥侧的毛毛儿庙,其实也就是老古庙。少城内有一条街,在辛亥革命以前,少城犹名为满城时,此街叫永安胡同,革命后把胡同革成了巷,改名叫毛毛儿巷(即猫猫巷),到一九二四年(即民国十三年),四川督理杨森尚未经营“蓉舍”以前,曾卜居此巷,于是随员副官和警察局员都紧张了,他们联想力都很强:毛毛巷即猫猫巷,即老虎巷:杨、羊同音,杨督理住在毛毛巷,等于羊入虎口,不利,幸而杨森那时还带有一个什么威字的北洋政府所颁赐的将军名号,于是才由警察局下令将巷名改过,并升巷为街,改为将军街焉。
一条街,有本名,有别号,而且也有其原委。一座挺大的城,难道就不吗?当然,城,也如此,有它的别号,例如成都。
成都,这名称,据《寰宇记》讲来,颇有来历。它说:“周太王迁于岐山,一年成邑,二年成都,故名曰成都。”意若曰,成都这城,建立不久居民就多了起来。这名字是否该如此解,暂且不管它,好在它与人一样,本名之外,还有几个别号,读读它的别号,倒满有意思。
目前顶常用的一个别号叫芙蓉城,简称之曰蓉城,或曰蓉市,一如今日报纸上常称广州为穗城,或穗市一样。
芙蓉,本应该唤作木芙蓉,意即木本芙蓉,犹木棉一样,用以别于草本芙蓉,和草本棉花。草本棉花之为物,我们不待解释即知,而草本芙蓉,大约已经没有更多的人知道即池塘中所种的荷花是也。荷花的名字颇多,最初叫芙叶,一曰芙蓉,古诗云:涉江采芙蓉,即涉江采荷花;唐诗云:芙蓉如面柳如眉,即是说杨玉环之脸似荷花,也如说四川美人卓文君的美色一般。大约即自唐代起,才渐渐把木本芙蓉叫做芙蓉,草本芙蓉便直呼之为荷花,为莲,为藕花,为菡萏去了。
芙蓉城的来历如何呢?据宋朝张唐英的《蜀杌》说,则是由于五代时,后蜀后主孟昶于“城上尽种芙蓉,九月间盛开,望之皆如锦绣。昶谓左右曰:‘自古以蜀为锦城,今日观之,真锦城也!’”这只叙述芙蓉城的来源。另外一部宋人赵的《成都古今记》,就稍有渲染的说:“孟蜀后主于成都城上遍种芙蓉,每至秋,四十里如锦绣,高下相照,因名锦城。
”木芙蓉一名拒霜,叶大丛生,虽非灌木,但也不是乔木,其寿不永,最易凋零;在孟昶初种时,大约培植得还好,故花时如锦,高下相照,但是过些年就不行了。明朝嘉靖时陆深(子渊)的《蜀都杂钞》便说:“蜀城谓之芙蓉城,传自孟氏。今城上间栽有数株,两岁著花,予适阅视见之,皆浅红一色,花亦凋瘵,殊不若吴中之烂然数色也。”同时另一诗人张立,咏后蜀主孟昶故宫的一首七言绝句,也说:“去年今日到成都,城上芙蓉锦绣舒,今日重来旧游处,此花憔悴不如初!”岂不显然说明在南宋时,城上芙蓉已经是一年不如一年?自此而后,所谓芙蓉城,便只是一个名词罢了。大约这种植物宜于卑湿,今人多栽于水边,城墙比较高亢多风,实不相宜,故在清乾隆五十四年,四川总督李世杰曾经打算恢复芙蓉城的旧观,结果是只在四道瓮城内各剩一通石碑,刊着他的一篇小题大做的《种芙蓉记》;民国二十二年拆毁瓮城,就连这石碑也不见了。幸而文章不长,而且又有关于城墙历史,特全钞于下,以资参考。
李世杰《成都城种芙蓉碑记》:“考《成都记》,孟蜀时,于成都城遍种芙蓉,至秋花开,四十里如锦绣,因名锦城。自孟蜀至今,几千百年,城之建置不一,而芙蓉亦芟殆尽,盖名存而实亡者,久矣。今上御极之四十八年,允前督福公之请,(按:福公即福康安,在李世杰之前的四川总督。)即成都城旧址而更新之,工未集,适公召为兵部尚书。余承其乏,乃督工员经营朝夕,阅二年而蒇事。方欲恢复锦城之旧观,旋奉命量移注江南,亦不果就。又二年,余复来制斯土,遂命有司于内外城隅,遍种芙蓉,且间以桃柳,用毕斯役焉。夫国家体国经野,缮隍浚池,以为仓库人民之卫,凡所以维持而保护之者,不厌其详;而况是城工费之繁,用币且数十余万,莅斯土者,睹此言言仡仡,宜何如慎封守、捍牧圉,以副圣天子奠定金汤之意!然则芙蓉桃柳之种,虽若循乎其名,而衡以十年树木之计,则此时弱质柔条,敷荣竞秀,异日葱葱郁郁,蔚为茂林,匪惟春秋佳日,望若画图,而风雨之飘摇,冰霜之剥蚀,举斯城之所不能自庇者,得此千章围绕,如屏如藩,则斯城全川之保障,而芙蓉桃柳又斯城之保障也夫?是为记。乾隆五十四年五月立。”另有一个别号以前常用,现在已不常用,锦官城是也,简称之曰锦城。这也和广州的另一别号一样,以前叫五羊城,简称之曰羊城,而今也是不常用之。
锦官城原本是成都城外相去不远的一个特别工业区的名字。据东晋蜀人常璩的《华阳国志》说,夷里桥直走下去,“其道西,城、故锦官也。”另一东晋蜀人李膺的《益州记》说得更为清楚:“锦城在益州南,笮桥东,江流南岸,昔蜀时故锦官处也,号锦里,城墉犹在。
”益州,查系汉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一九年)分郡的一部分加于蜀,故谓之益,益者加也,一曰益者隘也,现在由陕西宝鸡县南渡渭水,相距四十华里之益门镇,古称隘门,即就一例云。汉晋之益州即今日之成都,“在益城南”即在成都之南。所说锦城方位,与《常志》同。略异者,只《李记》说是在笮桥东,《常志》说是在夷里桥南。桥是古时成都西南门外有名的索桥,夷里桥则在南门外,此二桥都是李冰所建的七桥之二,早已无迹可寻,不过此二桥皆跨于大江之上。大江即锦江,一名流江,故林思进所主修的《华阳县志》,以为李膺《益州记》所说的“江流南岸”,实即“流江”之误,这是很合理的。
成都在古时李冰治水之后,有两条江绕城而过,一曰流江,一曰沱江。以前代记载看来,这两条江并不像现在的样子:一由西向北绕而东南,一由西向南绕而东南,这样的分流,是在唐僖宗时高骈建筑罗城后始然。之前,这两条江都是平行并流,都是由西向南绕而东南流去,故左思的《蜀都赋》才有这一句:“带二江之双流”,言此二江并流,如带之双垂也。同时刘逵为之注释亦曰:“江水出岷山,分为二江,经成都南东流经之,故曰带也。”我们必须知道流江、沱江是平行而并流,才能明白《华阳国志》所说:“锦工织锦,濯其中则鲜明,濯它江则不好,故命曰锦里也。”所谓濯其中者,乃濯于流江之中,所谓濯它江者,即指其并流之沱江也。魏郦道元的《水经注》,虽引《常志》,而就老实这样说了:“夷里道西,故锦官也。言锦工织锦,则濯之江流(照林修《华阳县志》,实应写作流江,已见前。)而锦至鲜明,濯以它江,则锦色弱矣,遂命之为锦里也。”倘若沱江在城北绕东而南流,那吗,锦工在城南江边织锦,无论如何,也不会特别跑到城北或城东去洗濯,而又批判他不好。即因流江适于濯锦鲜明,所以此一长段流江,也才称为濯锦江,简称之曰锦江、曰锦水。此一片地方,即名锦里。锦工傍流江而居,特设一种技术官员来管理之,并在工厂周遭筑上一道挺厚的墙垣,一用保护,一用防闲,这就叫锦官和锦官城,简称锦城。
如此说来,锦官城实在成都之南,夷里桥大道之西的流江之滨。在西汉以后,这种组织已废,锦工们便已散处成都城内,故《常志》、《李记》说起这事,才都作故事在讲。然而何以会把成都傅会成锦官城呢?说不定在隋朝蜀王杨秀扩展成都时,旧的锦官城故址竟被包入,或者挤进郊郭,混而为一,因而大家才把成都城用来顶替了这个特区的名字。林修《华阳县志》以为由于宋朝欧阳的《舆地广记》有成都旧谓之锦官城,一语之误,则是倒果为因,于理不合了。
锦官当然是管理织锦的一种专贾,像这类的官,汉朝相当多,犹之抗战中间,孔祥熙这家伙在四川所设的火柴官、糖官等等一样。汉朝的四川,除了锦官外尚设有工官、铁官、锦官、橘官、盐官,但皆不在成都附近,可以不谈。在成都城外,接近锦里左近的尚有专门管理造车的官,叫做车官,而且也像锦官样,有一道挺厚的墙垣,以为保护防闲之用,叫做车官城。《华阳国志》说:“西,又有车官城。其城东西南北,皆有军营垒城。”看来,规模比锦官城大得多。当时四川初通西南夷,而车道通至夜郎国外,平常交通以及军戎大事,无不以车,故汉时在成都造车,确是一桩大工业。不过车,毕竟是普通工业,不如锦之特殊,其后湮没了终于就湮没了,所以不能如锦之保有余辉者,即普通与特殊之判别故也。
织锦是成都的特殊工业,其所以致此者,由于成都在古代有这种特产:蚕丝。此事且留待后面说到蚕市和蜀锦时再详。现在我要告诉大家的,即是这种特殊工业已没落了,虽然在历史上成都曾被南诏蛮人围攻过几次,并掳走过若干万巧工,但是终不如张献忠在清顺治三年由成都撤走时,把所有的技工巧匠剿杀得那么罄尽,故丹遵泗的《蜀碧》乃说:“初,蜀织工甲天下,特设织锦坊供御用。至此,尽于贼手,无一存者;或曰,孙可望独留十三家,后随奔云南,今‘通海缎’其遗制也。”《蜀碧》系清嘉庆十年(公元后一八六年)出版的,所谓今之“通海缎”,不知是指清初而言吗,抑指嘉庆年间而言?总之,“通海缎”绝迹已久,无可稽考。
岂止“通海缎”绝迹,即光绪年间曾经流行过一时的“巴缎”,和民国初年犹然为人所喜爱的“芙蓉缎”,也绝迹了。迄今尚稍稍为人称道的,仅止作为被面的一种十样锦缎,以及行销西藏的一种金线织花大红缎,然而持与偶尔遗留的宋锦比起来,则不如远甚!蜀锦已落没了。关于锦官遗迹,只有东门外上河坝街还有一个锦官驿的名称,大约再几年,连这名称也会澌灭了。成都县衙门侧近的锦官驿,不是早随驿站之裁撤,而连名称都没有了吗?此外,成都尚有一个不甚雅致的别号,叫龟城。龟本来是个好动物,中国古人曾以龙凤麒麟配之,尊为四灵;又说龟最长寿,与白鹤相等,故祝人之寿,辄曰“龟鹤遐龄”;并且以龟年,龟寿取名者也不少,明朝人尚有以龟山为号的。大约自明末起,规定教坊司只能戴绿头巾,着猪皮靴,骑独龙棍,到处缩头受气,被人形容为龟之后,这位四灵之一,于是方被世俗贬抑得不屑置诸口吻。我说,这未免太俗气了!谓成都为龟城,始于扬雄的《蜀本记》。此书已失传,惟散见于各家记载所引,其言曰:
“秦相张公子筑成都城,屡有颓坏,有龟周旋行走,巫言依龟行迹筑之,既而城果就。”到宋朝乐史作《太平寰宇记》,便演化得更为具体了,大概后来的传说都根据于此。他说:“成都城亦名龟城。初,张仪、张若城成都,屡坏不能立,忽有大龟出于江,周行旋走,巫言依龟行处筑之,城乃得立。所掘处成大池,龟伏其中。”这种传说,在古代原极平常,因为筑城乃是大事,如其不能一次成功,其间必有什么原由,而在屡筑屡坏之余,忽然又筑成了,这其间必又有什么神助。比如胡三省注《通鉴》引晋《太康地记》说马邑之所以名为马邑一样:“秦时,建此城,辄崩;有马周旋走反覆,父老异之,周依次筑城,遂名马邑。”马邑是山西之北、雁门关外,由大同到朔县铁路旁边的一个小城,现在虽不重要,但在历史上倒是一座名城。北方是干燥的黄土高原,故于筑城不就,云得其助者为马;成都泽洳多水,云得其助者,便是龟了。马邑、龟城,情形相同,恰好又可作对联。
龟城又称龟化城,一写作龟画。扬雄所言,是否可信?我以为只是故神其说而已。五代时,李昊作《创筑羊马城记》有云:“张仪之经营版筑,役满九年”,成都城之初筑,虽不见得就费了九年之久,想来一定花费了不少时间。为什么呢?就因为成都当时在李冰治水之前,满地尚是洳泽,土质疏劣,筑城极不容易,屡筑屡坏,便因此故。唐僖宗时,王徽作《创筑罗城记》,就曾说道:
“惟蜀之地,厥土黑黎,而又硗确硗确:地土坚硬而不肥沃。版筑靡就。”这是实情。至何以会说到龟的身上?王徽《记》上比较说的颇近情理,他说:“蜀城即卑且隘,像龟形之屈缩。”这更明白了,换言之,即是说成都城虽建筑在平原上,却为了地形水荡所限,不能像在北方平原上那等东南西北的拉得等伸而又廉隅,却是弯弯曲曲,弄成一种倒方不圆,极不规则的形势,很像龟的模样,故称之曰龟城。龟城者,像龟之形也;再一演绎,便成为“依龟行迹”,于是龟就成为城的主神了,似乎成都城之筑成,全仰仗了乌龟的助力。
先是傅会一点乌龟懂得筑城术,倒没什么要紧,顶不好的就是还要在龟的身上,傅会出一些祯祥灾异的色彩,那就未免无聊。例如通江李馥荣在清康熙末年所著的《滟囊》,叙到流寇摇天动、黄龙等十三家,和张献忠将要屠杀四川时,便先特提一笔说:“崇祯十七年,成都濯锦桥下绿毛龟出,约五丈为圆,小龟数百相随,三日后入水不见。”同样,在叙到吴三桂将要反叛清朝,派兵入川之年,又先特提一笔说:“康熙十二年癸丑,成都濯锦桥下绿毛龟现,大如车轮,见背不见首;有小龟数百,浮于水面,三日后乃不见。”如果《滟囊》所记二事都确切可信的话,那就太稀奇了!三十年间,同样大小的绿毛龟,带着几百只龟子龟孙,特为向大家告警,不上不下,偏偏在东门大桥的顶浅而又顶湍激的水中浮上来,也不怕喜欢吃补品的人们将其弄来红烧清炖,居然自行示众三天,悠然而逝,这岂是物理?也不近乎人情!大约只是由于成都原有龟城之说,不免把龟当做了成都的主神,认为主神出现,便是这一地方有刀兵的先兆。但李馥荣也并非故意造谣,说大龟出现,本亦有据,王士祯的《陇蜀余闻》,就有一条同样记载说:“成都号龟城,父老言,东门外江岸间,有巨龟大如夏屋,不易见出,出则有龟千百随之。康熙癸丑,滇藩未作逆时曾一见之。”按王士祯即清初有名诗人,号贻上,别号渔洋山人者,是也。此人曾两次入川,第一次是康熙十一年,奉命到成都来当主考,是时成都才被清兵收复不到十三年,城郭民舍都还在草创之际,他作了一部《蜀都驿程记》,描写当时大乱后的情形,颇为翔实;第二次是康熙三十五年,奉命到陕西祭华山,到成都来祭江渎祠。这时是在平定吴三桂之后,四川业已步入承平阶段,他作了一部《秦蜀驿程记》,描写成都,较第一部游记为详。此外,他又写了三部笔记:一曰《香祖笔记》,一曰《池北偶谈》,一曰《陇蜀余闻》,都有关于四川的耳闻目睹的记载。尤其最后一部,记得更多,上面所引记大龟那段,便是一例。
可见成都东门外,在康熙十二年癸丑,出现主神大龟一事,实在由于故老传说。《陇蜀余闻》尚能比较客观的说是出现在江岸间,不过太大了,是否有关灾异,他还未曾确定,只是说明其与成都号称龟城为有关联而已。事隔二十余年,到李馥荣的笔下,于是就由一次出现,演为二次;由泛泛的江岸间,演为确指的东门大桥之下;由与龟城的偶合,演为主神的预兆。我说,《滟囊》的话,诚然不可靠,《陇蜀余闻》的话,其可靠也只有一半,即是说,成都城外江水中或有几头较寻常所见为大的大乌龟,偶尔浮游水上,但是绝不能大如夏屋,大如车轮,大至周圆五丈;如其不在流水中的老龟,或许背壳上生有一些苔藓之类的东西,乍眼看来,好像是绿毛,但若潜伏在湍激的水中,尚未必然,则绿毛之说,显为傅会,至于前后两次都在水面自行示众三天,那更说不通。
总而言之,龟是寻常介类,到处可见,即令大如夏屋,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若说它与成都城有关系,则是古人有意傅会,至于引经据典,像一般野老样,说成都人动辄骂人为“龟儿子”,便由于成都初筑城时,是凭了龟鳖之故,那吗,重庆人之开口老子,闭口老子,则又如何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