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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束胸帕

书名:天乳 作者:赵应 字数:112691 更新时间:2025-03-06

第一章 束胸帕

春雨滴溜溜地下了一夜,房顶上的瓦片似乎是专为雨设置,雨滴在上面,叮叮当当的,立即发出悦耳的声音。它们尽职地演奏着,流露出单调和无聊的情趣。

蓉城浣花溪旁的丁家大院。院子里那两株桂花树吐出了几颗极细的新芽,泛出浅浅的淡绿。泥地里的小草探出头来,陌生地张望。假山石、墙缝 、地里钻出来的虫子,叽叽喳喳地叫起来。蚁蚂沿着石台阶穿线似的来回忙碌着。古式雕花窗外,丝雨飘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滴滴答答在地面晕开一圈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

一缕晨光透过粉红的窗帘,如柔柔的梦影浸进房内,洒在床上。灯台上的蜡烛已烧尽,滴下一点点,一缕缕烛痕。几件红红绿绿的丝缎的内衣、衣裤挂在床边的座椅上。一条白绸绫缎的束胸帕从床边拖在地上,像一道白光把地面分开,又像一条蛇在蠕动。乳白色的轻纱床罩把雕花古床轻轻地抱在怀里,是那么温柔。 小姐丁香躺在床上,懒懒地翻了个身,伸了一下腰,用手包住浅黄色的绸缎被子,露出了鲜嫩如藕白白的滑滑的粉腿。她眨了眨惺忪的眼睛,那乌黑的、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像扇子一样随之上下扇动了几下。她瞟了窗棂一眼,啊,天已发亮了。她想再睡一会儿,不愿起床。闭上眼睛半睡半醒地仰躺着,轻轻地呼吸,伸展着全身,觉得是那么的自在、自由。慢慢地感到体内有一种涌动,好像深海底泛起的潮汐,又像遥远的天际吹来一股热气,她胸脯上下起伏着。

丁府的大厅里走出佣人王妈和金桂、银桂。

王妈对银桂:“银桂,大天亮了,丁香还没起床?”

银桂:“没有,她总睡懒觉。”

王妈:“她总是不守规矩,又要被老爷骂的。”

他俩穿过花园沿着走廊来到丁香小姐的闺房门前。

王妈给银桂递了个眼色,“呯、呯、呯”银桂伸出手在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里边没有动静。王妈示意叫银桂敲重点,银桂又用力敲了几下,轻声地说:“丁香小姐……丁香小姐,起床了!”

“哎呀……敲啥嘛……把我吵醒了。”丁香在床上懒懒地翻了下身,抬起头很不情愿地对门外说了一声,就把被子盖在头上。

王妈见还没动静,“呯、呯、呯”又敲了几下门,大声:“叫你快去吃早饭,桌上的饭菜都冷了。”

“你们吃嘛,我想再睡一会儿。”

王妈:“快起来,老爷有事找你,不然老爷又要生气了。”

“哎呀…好、好,好,我马上就起来。”

丁香穿着短裤和肚兜,起身跑上前去把门打开,王妈和银桂走进门来,王妈对着丁香说,“小姐,快点,老爷在大厅等你。”她看了看椅子上的白绸缎束胸帕,上前拿起,和银桂扯得长长的,白绸缎空中抖动了几下,示意要丁香朿胸。丁香只穿条短裤,已脱掉肚兜,裸露着上身,一见抖动的白绸缎束胸帕,仿佛天上掉下一条收妖白带,如见一条白蛇蠕动,张口要吃掉她。丁香吓得用双手又护着双乳,缩了回去退后了几步,痛苦地说:“我不想。”

王妈严正地说:“快点,把胸束好。”

丁香颤抖的双手又护着双乳不肯松开,身子缩得更紧,如犯人临杀场。

王妈走了上前,恶狠狠地盯着丁香。丁香极不情愿松开双手,银桂把朿胸帕扯到丁香胸前,一头贴紧丁香的胸部,压着双乳。丁香原地慢慢转动身体,束胸帕一圈又一圈,像一条白蛇死死地在丁香身上缠绕,丁香噙着眼泪,她张开嘴巴呼了一口气,随着朿胸帕的裹紧,呼吸越来越吃力,丁香满脸痛楚,脸色苍白。裹完胸,银桂和王妈帮助丁香穿好外套,银桂捧起一个铜盆,端来一盆热水,丁香洗漱后跟随王妈和银桂一前一后,穿过花园、走廊,来到了丁府大厅。

丁老爷穿着一身白绸汗衫,裤子,已吃完了早饭,拿着那根白铜水烟杆,坐在茶几旁的太师椅子上吸烟,由三姨太丁竹在旁冲茶递烟伺候着。丁香和王妈从大厅的高门槛跨进屋里。

丁香分别问候丁老爷和三姨太早安。

丁老爷抬头看了丁香一眼,死鱼般的眼睛盯视着丁香的胸脯,他又吸了一大口烟,吞云吐雾过起瘾来。

丁香来到桌前,桌上摆放着玉米稀饭,小笼包子,煮鸡蛋和几样泡菜。丁香坐下来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刚站起来转身要走,只听丁老爷低声说道:“丁香,过来。”

丁香来到老爷身边。丁老爷站了起来,左右看了一下丁香的胸部,表情不满:“王妈。”

“在。”

“丁香胸部怎么那么大,没有裹紧呀?”

王妈:“回老爷话,小姐束了胸的,每次都是我亲自动手,束得紧绷绷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丁香年方十七八岁,乳房正发育,长大了。”

“嗯……”丁老爷又吸了一口烟,吞下后从鼻孔喷涌出来,看了丁香一眼意味深长地对丁香说道:“从古到今,礼教还是要的,女人家应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含而不露。你知道为什么把你取名丁香吗?”

丁香低头不语。丁老爷又对三姨太说:“丁竹,你说说看。”

三姨太:“好的胸乳是小乳,古人称丁香乳,所以才把你取名丁香。”

丁老爷又对三姨太说“为什么要小乳?”

三姨太如背书一样:“立身端正、乳大则淫。男女异群、不听淫音……。”

丁老爷:“丁香他妈就是在乡间无管教,乳大无约束,才干出伤天害理之事。好在死有觉悟,贞节有保。”

丁香:“清明快到了,今年我也要去为母亲上坟。”

丁老爷:“去吧,孝道还是要的。”

“嗯”丁香点头应道。

丁老爷又对王妈说:“王妈,从今后,你要把丁香的胸束好。”

“是,老爷。”王妈掉头看了丁香一眼。丁香如罪犯被判刑一样,痛楚地咬着嘴唇。

丁老爷:“丁香,《烈女传》你读完了吗?”

“正在读,快读完了。”

“很好,女人要耳不闻淫声,目不睹邪色。生死事小,守节事大。”

金桂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对丁老爷:“老爷,大妈他…大妈他……”

丁老爷:“金桂,何事慌里慌张?”

金桂:“大妈……快不行了。”

丁老爷把手中的纸捻吹燃后又吹熄了,竟毫无反应。

三姨太:“恐怕是她那乳疮又犯了。这病拖了两三年,吃的都是中医老师的药,不见疗效,老爷,是不是找个西医老师看一看,听说天主教堂办的医院效果很好。”

“嗯……”丁老爷瞪了三姨太一眼,“你说得太荒唐,中医把脉,西医动手,这女人乳房哪有给男人随便摸,随便看之理。”

三姨太鼓起勇气:“那不医,会要命的呀!”

丁老爷一字一字地念:“死—为—贞—节,虽—死—犹—荣。”

“那我去看看。” 三姨太转身便走。

三姨太和丁香、金桂匆匆从走廊、花庭向大妈房走去。来到大妈房中,见大妈躺在床上,面如土色,身似烟灭,床边放有一碗中药水。

三姨太走到床前:“大姐,还好吧?”

大妈微闭眼睛,没有反应。

三姨太问:“金桂,大妈吃了点饭嘛?”

“没有,昨天开始就滴水不进了。”

三姨太看了一眼小桌上的药碗,说:“金桂,喂了大妈的药吗?”

“喂了,她不吃。”

三姨太端起小桌上的药碗,用调羹舀了点药水往大妈嘴里喂去,只见大妈轻轻摇摇头。只得把碗递银桂。

三姨太摆了摆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对大妈说:“大姐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只见大妈嘴巴在动听不见声音。三姨太忙俯下身子听了听,伸起腰来,对大家说:“大妈在叫她儿子丁绍轩的名字。”

金桂忙大声对床上的大妈说:“大妈,前几天已经给日本的丁少爷发了电报,估计再过几天就要回来了。”

又见大妈侧过面来,目光盯着丁香,丁香忙上前俯身问:“大妈,你有什么话给我说?”大妈嘴唇嚅动,丁香听了一下,心头一震,伸起身子看看大家说:“大妈…大妈叫我们不要束胸。”

大妈说完闭上了眼睛,两手撒开,好似已去世。

三姨太忙叫道:“银桂,快去把王妈叫来。”

金桂匆促地向老爷屋跑去。来到老爷屋里,见老爷在窗前喂笼子里的画眉,王妈在旁边站立着。

金桂:“老爷,大妈怕是走了,三姨太叫我来叫王妈赶紧去看看”

丁老爷用右手拈起左手小盅里的鸟食喂到笼子里,不予理会。

银桂和王妈急急忙忙跑进大妈房内,佣人徐三更也跟着跑了进来。王妈来到大妈床前,用手翻开大妈眼皮看了看,见瞳孔已放大,如死鱼眼珠。又转身来到茶几前,左手把花瓶内的鸡毛帚取了出来,右手在上面扯了一根细茸茸的鸡毛,回到床前,伸出手把鸡毛放在大妈鼻前。

王妈:“大家来看看。”

大家上前聚拢,伸头一看,鸡毛纹丝不动。

王妈宣布:“大妈已仙逝了,三更,快拿杆杆在房顶上戳个洞,让她魂魄从洞里飞天。”

徐三更拿来一根晾衣竿,在屋顶瓦上戳个洞,民间叫“出煞”。

王妈又叫徐三更拿来一块门板,说什么死者一断气,就立即要从床上抬下放在另外的木板上,据说死在床上,死后背床等于受刑,还有床上帐子罩着,死后魂魄被网罗飞不出去。

王妈内行有经验,什么烧落气钱、放落气炮、点引魂香、换寿衣、穿孝服、报丧、设灵堂、念经超度等,一切听她的。

在场人号啕大哭!

三姨太对大家哭诉着:“大妈也是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束胸的女子,嫁到丁家后,也遵照丁老爷的家训束胸,由于大妈长期束胸,乳头已经被压得凹陷下去了,大妈生了儿子丁绍轩,丁绍轩出生时,小小的婴儿,根本吸不到乳汁,孩子饿得“哇、哇”叫,只得吃羊奶长大。一方面孩子吃不上奶,一方面乳汁淤积引起乳腺炎症。丁老爷就是不让去看医生的,理由简单,女人乳房拿给别人看,那医生又摸又揉,成何体统。大妈束胸一辈子,最终得乳疮 ,耻于见医而终。”

老爷正坐在太师椅上品茶。突听外面“叭!叭!叭……”落气鞭炮响起,不由心中一惊。抬头看门外,一股黑烟绕梁而进,似冤魂不散银桂急匆匆从走廊跑了过来银桂来到屋里,哭诉着说:“老爷……老爷,大妈走了”

丁老爷吸了一口气,漫不经心的说:“大妈为贞节表率,虽死犹荣。”

银桂回大妈屋里,家人已着孝服。佣人徐三更点燃了引魂香,在一个铁盆前和三姨太、丁香、银桂烧落气钱。王妈在床上趁大妈身体未全僵硬,给她穿寿衣。

这时,为大妈换寿衣的王妈,从大妈身上“哗”的一声抛出个东西来,丢在了地上。大家一看,是一坨血淋淋的布条,不知何物?三姨太走上前看了看,就用手抓住一头提了起来。

“这…这是束胸帕。”丁香银桂认了出来,吓得后退两步。

“你们看,你们看,这就是大妈血肉模糊的束胸帕,这束胸帕如毒蛇一样缠绕了她几十年,吃尽了她的血肉,活活的把她缠死了。”三姨太哭泣地说。

这血迹斑斑的束胸帕,让大家心惊胆战!

三姨太叫道:“银桂,把李总管叫来。”

银桂走出门张望了一下,大声喊:“李总管……李总管……”

“来了!”随着一声鸭公声音,一身清朝宫廷服饰的李总管正从走廊过来。

“大妈仙逝,三姨太有事找你。”银桂说。

“我出外给老爷办事,刚回来就知道了,我正忙乎呢?”

李管家走进屋里,来到三姨太面前,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问道:“三姨太,有何吩咐?”

“大妈仙逝,一切后事你安排。”

“好的。”李管家点头哈腰。

“还有,赶快去电报局,给在日本的绍轩发电报:母亲病逝,速回吊唁。”

“上次不是给日本发了电报吗?”

“上次发的是母病重速回。现在人都死了,马上发,母亲仙逝速归。”

“是、是。”李总管应声,刚转身又回过头来问,“龙泉驿灵隐寺的二姨太也请回来吗?”

三姨太想了想:“老爷说二姨太丁兰出了家,就不是丁家的人了,我想,请她,她也不会进这伤心之地。算了吧。”

李总管点点头,转身走出大门,身后一片恸哭的声音,从丁府内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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