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杏花从丽华酒店贵宾楼回到公司办公室的时候,法务部部长尚志全就急不可耐地跑来找他,神情有些紧张。他是平时沉得住气,老成干练的律师,今天怎么当着秘书的面,一个本科毕业的姑娘,竟如此神色不自然。胡杏花示意秘书出去关了门,不准人进来干扰。
“尚部长,坐下说。”胡杏花离开办公桌,走到沙发边坐下来。
“胡董,内部消息。”尚志全这才坐下说。
“什么内部消息,是关于长兴集团的吗?”胡杏花问。
“不是,但有关系。是关于省国资委吴副主任的消息。”尚志全说。
“是他的消息,他怎么啦?他不是出国考察去了吗?”胡杏花这才有些警觉地问。
“回国了,下飞机就被人神秘带走了,据传是双规了,尚未公布。”尚志全说。
“消息可靠吗?什么问题?”胡杏花有些沉不住气问。
“胡董,小道消息,非官方的消息,是南方钢铁厂企业改制引发的。企业改制改成了被私人收购。全省四家类似的钢铁企业,独此一家。职工上亿的股权证变成废纸,一文不值。职工愤怒闹事,原先厂长书记都被打了,厂长被打断了两根肋骨,当地武警都出动了,一调查,在改制中吴副主任的问题就牵扯出来了。当然这只是传说,尚无官方的正式说法。但有消息说吴副主任与长兴集团胡董事长关系密切,我怕牵扯到集团,所以先来向董事长汇报,透个风,考虑应对措施和办法。”
“如果是这样,倒有些问题。”胡杏花站了起来,沉思着走到窗前,回过身来说,“尚部长,我们的分包商有几个可能和他沾亲带故,包括我们送进监牢的一个,是不是大问题?”
“仅仅是沾亲带故还好说,但不知这些沾亲带故的分包商和他有没有利益关系。如果有,就不好说了。”尚志全停了会又说,“你叫我查了加拿大的皇明公司的情况都调查清楚了。是家刚注册不久的工程公司,注册时间就是前年,资金背景复杂,主要投资人是华人华侨,一个叫刘灵玉的女人。人很年轻,刚取得加拿大政府的工程施工资质不久。注册资金伍仟万加拿大币,按照汇率,5.34计算也就是两亿陆仟肆佰多万人民币。而且还不知道它的注册资金是不是全部到位,调查资料整理完后,待会我给你送过来。”
“谢谢尚部长,你及早告诉我这些情况,引起公司重视。调查资料你不要送过来。我之前已经托人在国外查过这个公司。我已经决定不提交董事会讨论这个收购案了。你和你的同事们集中力量调查一下这几个沾亲带故的分包商,到底有无利益关系,有没有利益输出。有,要果断处理,该交代,该自首,就弄去交代自首。没有当然好。”胡杏花指示说,“这不是落井下石,而是为长兴集团好。”
“知道了,董事长,我马上去。”尚志全领命后就退出了办公室。
尚志全走出办公室后,她吩咐秘书今天上午一律不会见任何人,也不要打搅她。她现在要一个人好好地思考下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吴好不管是双规还是其他问题,这正好是她困惑了许久,无法摆脱而必须面对的问题,自从那次他跑来看到了那幅画,问了些宝成的问题,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听宝成说些什么后悟出了李笑笑的事情。来她这儿的次数少了,而且每次来,从不在她这儿过夜了,说完了事情就走了。
她感激他,花十万买了户口落户省城,使自己和儿子从此有安身之地。他介绍她承包工程,虽然那时工程量很小而是二包三包以后的项目,毕竟使她能养活自己和儿子。她那时虽然嫌弃他那微胖的身材和有些略显浮肿的长相和唯唯诺诺的性格,毕竟是母子的救命之人,她还是接受了他,使他睡在自己的床上,一到晚上就心急猴抓地折腾自己。她懂得知恩图报,那时她只能用自己的肉体,满足他三天两地跑来发泄他的淫欲。她以为他调到省城任职,会逐渐疏远他的糟糠之妻,迟早会娶了她,使她结束这种地下不得见人的男女关系,结束这种纯粹的肉体交易。等了一年又一年,盼了一载又一载,她还是没逃脱这种见不得光的男女关系。她已经是从一个小包工头到有了自己注册的公司,在外已经是表面光鲜亮丽的女人,已经成为能够颐指气使的人了,和她接触过的男人,多数早已都垂涎三尺,倾慕已久,这种又能干,漂亮落落大方的女人,在建筑施工行业里引人注目,熠熠生辉,耀眼发光。但谁都不知道她背后的生活竟是如此的悲戚,糟糕而见不得天日。吴好资助了她十万块买了两个城市户口,脱离了贩卖土鸡蛋的漂泊无奈的生活,还不如说是花钱买了个性奴。她有时也这样想,一想到此心中打了个寒战,暗自悲伤。她有时也悔恨自己为什么如此轻信这个男人,如此犯贱地接受了他的帮助和馈赠,换取这种不明不白的男女关系,而苟延残喘至今。她也想摆脱目前的困境,正大光明从阴暗中走出来,她多次向吴好提出是时候与他的糟糠结发之妻有个了结,公开结婚。一开始,吴好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说时机不成熟,离婚要影响仕途。每一次,她都心软了。女人善良的天性占了上风,使她只有委屈自己,继续这种内心感到耻辱的生活。当然她也期盼总有个头的时候,了结这种迷惘而又窒息的梦魇般的生活。
胡杏花昨天和李笑笑待了一天一夜,这点时光,使她仿佛又回到南山村那苦涩而又憧憬愉快的生活。彼此还是那欢声笑语,偶尔还会说几句,相互挖苦,但她觉得他的心就像他那几十年来未变的那样的清澈透明。彼此还惦念着对方,爱着对方,虽然都没说出口,谁也不愿先说出来,她更不能先说。但还能同床重温旧梦,那时她看见他眼里含着泪水,只是没流出来。她觉得这才是她想的生活想要的人。二三十年都不变的柔情似水,心地善良而又勇于担当的男人。他和向红玉那张病房的结婚照,不光引人催人泪下,也使人羡慕他的那份真情。她虽然嫉妒,但她更多的是为他的举动动容。她想,如果他也像对向红玉那样对待自己,自己死也瞑目,她相信他会。但是自己呢,能像向红玉那样洁身自好而期盼吗?已经肮脏透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敢告诉他吗?他知道她这段耻辱的生活会怎么想?她真的不敢想,她怕他说下贱,肮脏,从此真正离她而去。她把昨天和他同床共枕,重温旧梦当作是对她这么久苦苦寻找的一种补偿和救赎。如果他知道了会原谅自己吗?
听到尚志全带来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吴好这个好不容易爬到省国资委副主任的人,就要完蛋了,永远爬不起来了,永远沉沦了。他城府太深了,太有心机了,手又伸得长,自甘堕落,毁灭。她也为他难过,毕竟是她母子的恩人,毕竟隔三差五地跑来同床共枕。她现在心乱如麻,理不出个头绪,不知道他的问题败露后究竟对长兴集团有多大的影响。她在办公室走来走去,踱了一会,才又坐下。她现在决定先给儿子胡宝成打个电话,催儿子回来,早一点把儿子和李笑笑父子相认办了。其他的问题等考虑好了,放到往后再说。
“儿子。”拨通电话后她说,“你能不能争取尽快回国?”
“妈,有什么急事,催我这么快回去?”胡宝成在电话那头问。
“不是什么急事,妈是说认你爸的事考虑好了吗?”
“这有啥考虑,是我爸就该认。回来做个DNA鉴定,该认就认。”
“宝成,你还怀疑他是不是你爸?”
“妈,不是怀疑,是科学。”
“妈的话你不信,还DNA检测。回来,看妈不打死你。”
“妈,你别生气,就算我认他,他现在认我吗?二十年不见面,见了面儿子还打了老子。我怕他气都还没消完。”胡宝成电话那头解释说。
“你爸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他是啥罪都受过,不记恨的人。何况都两三年过去了,你也长成了真正的男人,像你爸。”胡杏花说的时候含泪了。
“妈,我没关系,儿子认老子,天经地义。吴爸那边怎么说,平时吴爸也对我们好呀。”胡宝成突然说。
“儿子,你吴爸的事从今往后都不说了。”胡杏花停了会又说,“宝成,你当初是怎么对你吴爸说的,他还问过你什么?你回忆一下,赶快告诉妈。”
“妈,没说啥。他只问了那幅画是谁画的,我只说是个摆地摊的姓李的画匠画的。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还说为了这画打架,闹到派出所去了。妈,吴爸会不会想到这个人是我爸,跑到派出所去查。一查问就知道他是我爸了。”宝成说。
“有可能,他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不去查才是怪事。”
“妈,我爸也是,记忆太好了,都过了二十多年了,还把你记得那么清楚,画得惟妙惟肖,只是画成一副苦瓜相。”
“你妈那时就是那样子,你小时候该知道妈哪天笑过。”
“妈,我知道你苦,爸也苦,我回来后,你们就都不苦了。”
“儿子长大懂事了,知道爸妈都苦。”胡杏花感叹地说。
“妈,不说了,等我订好了机票,告诉你航班,你来接我的时候再说。”
“好,儿子,到时候我和你爸一块来接你。”胡杏花脱口而说。
“你和爸一块来接我?”胡宝成想了想说,“妈,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接了我以后,我是住爸那里,还是照样住家里?妈,爸从小就没见过我,你说我住那边好吗?我又怕妈这边吴爸还要跑来。”
胡杏花犯难了,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儿子好。想了想才说:
“儿子,我问过你爸了,他那边的房子是个套一的,有他的床就没你的床。你还是住妈这边,你不在家,妈也不习惯。儿子,妈还不知道有你的时候,你爸就被抓走了。你爸和妈连婚都没结过。你回来,你爸也过来住,一家三口在一起,只是连结婚证都没扯过,外边的人知道了,不知道要说些啥难听的话。儿子,你懂吗?”
“妈,你也是,这都啥年代了,还谈什么结婚不结婚的,扯证不扯证的,妈和爸的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还和我爸分开住。妈,这就是你对不住我爸了。原先不知道没啥,现在知道了,要认了,妈还要我爸孤苦伶仃一个人过,妈,你叫我咋想。妈,我还想问你,我爸现在有老婆吗?有儿有女吗?”胡宝成问。
“没有,都没有。”胡杏花急忙告诉儿子。
“那妈就更该叫爸过来一块住,结不结婚以后再说。反正我不想我爸一个人孤单,一个人摆地摊。”胡宝成兴奋地在电话中说。
“宝成,你不了解你爸,他的自尊心比谁都强,你爸有文化,有知识,妈都是你爸教出来的。他聪明过人,只是他这辈子运气不好。妈忘了告诉你,你爸没摆地摊了,我们建筑业规划设计也那么多人才,今年的金玉兰奖被他拿走了。他现在有自己的工作室,名声在外了。儿子,你爸真棒。妈从来就没小看过他,在南山村乡下都是你爸在调教你妈,妈还觉得配不上你爸呢。”胡杏花意味深长地对儿子说。
“妈,你是顾虑吴爸的问题吧。妈,说实话,我心里也早有看法。她和你这么多年,又不娶你,又不和他老婆离婚,就只怕他弄丢了乌纱帽子,我其实早就忍不下去了。妈,他对我们再有恩也不能这么欺侮你呀。妈,趁这次你和他一刀两断,儿子支持你,我把这些问题给我爸讲清楚,让爸和妈重归于好。”胡宝成说。
“宝成,这些问题你不要担心,妈会处理。既然找到了你爸,你也愿意认你爸,妈向你保证,我们一家三口迟早会团聚。”
“妈,你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快了,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不说了,订了机票要告诉妈。”说完,胡杏花就挂掉了电话,早已是泪如泉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