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梅出国前就把公司就注销了,李笑笑重新注册了个工作室,压力减少了许多,他只留下公司原先的两名设计师做自己的助手,一是节约费用,二是这两个设计师也愿意留下来和他一起工作,不想跑到其他公司去应聘,做流水线似的设计工作。规模大的设计院,大都是分所,所下边又分专业,永远重复着毫无兴趣、索然无味的工作,机械地永无休止地重复劳动。而李笑笑这种小的袖珍的工作室,永远都在做新的项目,从平面、立面、剖面、总体布局,每一个都不同是因为地势条件和地块的不一样。透视图、鸟瞰图交由专门的效果图公司去完成。后期的具体设计再发包给那些永远在进行重复劳动的设计单位去做。各负其责,各司其职。工作室只负责前期的创意规划设计和后期的协调,质量监督。工作室不仅减少大笔费用开支,而且时常都面对新的极富挑战性的工作。
李笑笑现在除了上班,每周还得用两个小时搞家庭卫生。光地板用拖把不行,像卧室、书房还得用抹布跪在地上抹。一次次地冲洗抹布拧干,一次次地蹲下或跪下来抹地板。如果是自己的房子他不会这么认真地干,他不会花费这种闲工夫。他会用拖把一次解决处理好每个房间的清洁问题。因为他始终想这是喻梅的房子,他希望她两三年后回来,这房屋是干净卫生如初。他不想落下个没有女人的男人就肮脏龌龊的口实。每一周除了各个房间外、厨房的灶台,卫生间的洗面台和马桶,淋浴房他都要清洁一遍,看上去干净卫生。他怕她哪一天突然回来,嫌弃这屋被他弄得脏兮兮的,丢人现眼。每次弄这些,他感觉很累人,比上班,比过去拉板车,扛木头都累。做这些细微的家庭卫生,腿打不伸,腰伸不直。两个小时下来,周身出一身汗,腰也酸疼直不起来。喻梅走之前怕累就叫保洁,他愿意。过去和喻梅一块挣钱,一块消费,每次喻梅叫保洁,他不反对,落得轻松。现在不一样了,他一个人挣钱,一个人消费,叫一次保洁花两三百元,他心疼死了。两三百元,使他经常想起在艰难的时候,连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饥饿难忍、馋得流口水、饥肠辘辘的日子里这钱是多么重要啊。那时候,学生时期,南山林场,南山村到后来劳改释放拉板车贩柴火,那见过两三百元钱。
他和喻梅开始是三五天联系一次,渐渐十天半月才联系一次。开始是国际长途都是喻梅打过来,后来微信视频。开始还彼此说些卿卿我我的悄悄话,再聊些她读书学习,朋友间的事情,她还把她和同学合租房子的室友叫过来一道视频。再后来就变成了邮件,彼此联系的时间更长了。他感觉是不是这一两年彼此都把要说的话说完了,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聊天了。他开始没在意,分开久了,再好朋友,再好情人也有无话可说的时候。有一天,他收到的邮件,问他住那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习惯吗,寂寞吗,房子还好吗?他感到奇怪,怎么突然问习不习惯,寂不寂寞的问题。一块住了那么久,又一个人住了近两年,怎么会不习惯呢。他拍了几张照片给她,使她感觉房子还完好如初,特别拍了张刚抹过的卧室地板,明亮光洁。过后不久,她又发了封邮件,说是她想把房子卖掉,又怕他一时找不到住的地方。李笑笑感到不对了,当初走的时候,公司账上的钱大部分都让她带上了。只剩极少一部分作他重新开始的启动资金。她带走的钱两年三年都足够她在国外读书学习的开销,三五年只要不奢侈,不花天酒地,绝不会受影响,足以支持她顺利完成学历。开始他还认为她手头紧张拮据了,他回复她说,不够用,他可以汇些钱到她的卡上。喻梅告诉他,不缺钱,不缺钱为什么要把好端端的房卖掉呢。这房子买的时候才三千多一平方米,现在都六七千了,涨了近一倍,过几年还有可能增值,而且装修费还花了不少。他估计她不会来了,房子是人家的,人家要卖,干嘛去过问那么多。他于是叫她不要考虑他有没有住的问题,只要她写个委托,他就去找中介帮忙把房子卖掉,没有告诉他自己的打算。收到喻梅这封邮件,他有些措手不及惊诧不已。
幸亏在城市的中心开发建了许多的楼盘,而且都是刚需性小户型,李笑笑选择了一个环境比较清静,车来车往少的小户型现房,只做了简单的装修。五六十平方米,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足够了。他的积累足够全款买下来,他才人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屋。他把自己的东西和一些日用家具、用品。请了个搬家公司,搬了过来,不需要添置任何东西了。他也把喻梅的房子委托中介公司卖了,把卖房的钱存进了喻梅的卡中。一切都办妥后,他一个人立在屋中,这才感到孤独的生活又要从头开始。原本还有期盼喻梅回国又重新开始那温馨而又缠绵的生活彻底落空了。他又怅然若失地迷惘起来,莫非命该如此,稳定的感情生活如此短暂,还苦苦等候了那么久,竟然又成了镜中花,水中月。他苦苦地思考,自己的命运为何如此多舛,爱情也好,情感也是说散就散,那永恒的东西不也就是骗人的吗?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自嘲,猝不及防,长相厮守只能是一种幻想罢了。
过了不久,他又收到喻梅的邮件,喻梅在邮件中说,她感谢他的陪伴使她度过了感情真空期,给了她许多温暖的记忆。她敬重他,但这不是爱情,爱情是激情的迸发,是浪漫的天堂。她现在感到累了,想躺到爱人的怀抱。她找到了,是个澳洲农场主的儿子,一个很帅的小伙子,比她小得多。她不想回来创业了,创业太累了,太烦人了,把生活都搅得无言无味。那边的农村很美,一望无涯,空气清新,沁入心扉尽是凉爽。她要他忘记她,不要记恨她。他说他不会记恨,同样她也在他最艰难最困惑的时候给了他温柔和陪伴,引导他走上该去走的一段人生值得走的路。他也感谢她,更不会记恨她,分离虽然是一种痛苦,但这种痛苦的创伤很快会愈合。她要他祝福她,他马上就发去了一大束玫瑰花的图片,还说如果需要他马上就给空运过去,她说,不用了,空运过去花都凋谢了。他问她的学历,注册师资格证怎么办,她说到澳洲同样可以用。他又问她那小伙子年轻你十多岁,到你人老珠黄了抛弃你怎么办?她说,你不是大我十多岁吗,我们不是也过了好几年吗?他说最终我不是还是被你抛弃了,你又重新去找你的真爱了吗?她说她现在没想以后,她和他在一块很幸福,过几天就飞澳洲,在农场举办隆重的婚礼。那儿有遍地鲜花,有教堂,她会穿洁白的婚纱,接受教士的祝福。她叫他不要说往后,一说往后,她说她都要哭了,她会把照片传给他。他只好再次说祝福,保证再也不会说以后怎么样了。因为人的往后谁都不好预测,判断。
李笑笑的眼睛湿润了,这是他和喻梅最后的邮件。该说再见了,也许真的再也不见了,远隔重洋,想见也见不到了。但那带过来的锅盘碗盏,和曾经浸透,充满了他和喻梅体温的被盖、床单等都搬了过来。他不是故意想留下这些有过她痕迹的东西当作纪念,而是为省钱,尚好的东西丢掉浪费。按照喻梅列出的清单,他把她所需要的东西打包交由国际托运过去了。
李笑笑现在思考,他和喻梅这情感生活算什么。如果是爱情就应该激情四射,有过浪漫,有过相互的倾慕,相互的爱慕,温情脉脉,有过生死不顾,艰难困苦不分离的庄严承诺,他和她相互都没有过。她开车过去不由分说,退了房,拉到了她家。一开始,他和她更像是搭伙工作,搭伙生活,直到那次评审通过方案,她突如其来地当众抱了他亲了一嘴。是吗,应该不是,那是激动兴奋的一刹那。当天晚上,他沐浴后走出卫生间,她穿着薄透的睡衣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也不是什么爱情,那只是男女之间的本能冲动。过后,相处时手牵着手,脉脉含情,出双入对进商场,游景区,上街,买菜算吗?也不应该算。他把和她共同工作和生活这段时期归结于相互疗伤。治疗各自精神生活的创伤,治疗彼此的伤痛。内心和精神上的创伤治疗心理医生是无法办到,只有男女之间相互地渗透,才是天然良药,才能逐渐治愈。现在基本治愈了,喻梅开始重新寻找,追求爱情了,仿佛已经找到了,又重新唤起了她对爱情的追求欲望。而他呢,伤愈合了,又撕裂开了,隐隐开始作疼,重新复发。分离不管是哪一种,说不痛苦是假。已经习惯了温存,体贴不见踪影了,他自己又要独自承受这种苦痛,咀嚼烂后慢慢消化,用它来缓慢治疗心痛的创伤,简直是痴人说梦。他明白这样下去只会使自己颓废到消磨意志的萎靡不振的境地。他现在只有全力投入到工作中,几乎把时间都耗费在办公室,不到十分疲倦他不会回家,只有这样,才会驱赶又一次失落造成的烦恼。就这样近一个月多的时间,员工下班了,他还留在办公室,一会忙工作,写PPT稿,一会又看电脑上有没有喻梅发来的邮件,一次都没有等到。他总觉得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还有很多担心没提醒她。
最近几天,李笑笑发现,除了自己办公室的灯亮着,外边设计区的灯也还亮着,到了他想离开的时候,出去一看,那个叫张敏的设计师还在对着电脑工作,他离开的时候,张敏还在那儿工作。张敏是解散公司后主动要求留下来的两名设计师之一。她二十七八的年纪,跟了喻梅好多年了,可能是习惯了,也可能是认为喻梅还要回来。她也是学建筑设计专业的,工程师证已经拿到了,正在考注册师。开始,李笑笑没在意,以为她是在加班,一连几天了,李笑笑觉得奇怪,没那么多班可加呀,而且制作前期,工作量没那么大,怎么一连几天都在加班,加到什么时候离开,他不知道,因为他走了她还没走。
“张敏,怎么还不回家,都九、十点钟了。”李笑笑关了电脑,关了灯走出自己的办公室问。
“李总,喻总是不是不回来了?我见你帮喻总卖了房,东西也托运去美国了。”张敏也突然站起来问,一脸的惆怅。
“不回来,你想喻总了?”
“李总,我觉得喻总和你好配呀。喻总不回来,我都替她惋惜。”
“怎么配呀,我年纪大,喻总年轻,喻总不回来,有她的选择,我尊重她 。”
“我见你和喻总在一起这几年,脸都没红过,更没见你们吵过架,工作配合得又好。我和员工那时候都好羡慕你和喻总。”张敏口气惋惜说。
“喻总过去和她老公吵过架?”李笑笑问。
“经常吵,喻总老公还动手。有时在当着员工的面也吵,一点面子都不给喻总留。”张敏愤愤不平地说,“那时候喻总好可怜,我们都替她打抱不平,他们还是大学同学。学校就开始谈恋爱,喻总高我几级,我进校的时候喻总就毕业了,我们是一个学校的校友。”
“是这样,难怪喻总说我认识她之前总是郁闷。”
“喻总没跟你讲过她的过去?”张敏有些惊讶地说。
“我没问过,我怕去揭别人过去的伤疤。”李笑笑坦诚说。
“李总,这么晚了,你没吃饭,我也没吃饭,我请你去吃饭,反正你回去也是一个人了。”张敏一边关电脑一边说,“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呀。”
“你请我,我不吃,除非我请你吃饭。”李笑笑说。
张敏欣然答应,和他一块锁了办公室门,下了楼,没走多远,张敏就找了家卖烧烤的店,点了些烤肉串,烤茄子,烤土豆片之类,一大盘,找了个店外面撑着遮阳伞的小方桌坐了下来,还要了两罐啤酒。
“你喜欢吃烤串吗,喝罐啤酒。”张敏拉开啤酒罐拉环,递到李笑笑面前说。
“你还喜欢喝酒?”李笑笑点点头说。
“喝呀,过去没事无聊还跑到酒吧去喝,喝醉了,什么烦恼都跑光了。只是第二天清醒过,才发现是自欺欺人。这几年不去了,闷了就在屋里自个喝,挺省钱的。”张敏边喝边吃串说。
李笑笑听她说话感觉挺奇怪的,挺不理解。张敏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人长得俊俏,高挑,文雅,时常笑吟吟的样子,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烦恼。这个年代的她们,都应该春风得意,尽是欢乐愉快的时光,怎么还跑到酒吧买醉,自寻烦恼。在家自个孤独喝酒解闷,他更加感到不理解。她们正是除了工作,享受生活的年纪啊。
“张敏,你为啥不下班早点回家,待在办公室干啥?”李笑笑好奇地问。
“回去干啥?冷清清的好无聊。除了看书,听音乐,总还是觉得孤单。”张敏可能是喝了些酒,借着酒兴直白地说。
“你爱人,你男朋友呢?”轮到李笑笑吃惊了,这个年纪的女人不可能还单身吧。
“有过,分了,还不是一个,早分开了。”张敏望着他说。
“为啥,你这么优秀,男人还跑了,我不信。”李笑笑摇了摇头说。
“喻总不是也离过婚,现在又和你分开了吗?我的第一个男人也跟喻总一样,在学校时跟前撵后,死缠烂打。工作后结婚了,我经常加班,有时通宵达旦,他受不了,我们待了两三年就分开了。他找了个小姑娘,小姑娘又会撒娇,讨人喜。”张敏停顿一会,喝了口啤酒说,“李总,我们这个专业,这个行业,加班熬夜赶工期是常态。过后又交了个男朋友,处了两年,性格又不合,经常矛盾,吵吵闹闹,待在一起没意思,就散伙了。我现在是一个自由自在,没有人管,没有人跟你吵,少了许多心烦。我就想早点把注册师证考下来,一年又可以增加几万十多万的收入。”
“那个小姑娘比你漂亮,比你能干吗?”
“也不是,只是他喜欢吧。”
“但你这样长期一个人也不是办法呀,人还得有个伴,相互关照。”李笑笑说。
“李总,你可能还不知道,在我们这个城市,像我这样的白领单身恐怕不止成千上万。深圳、广州、北京可能就更多了。我们这些人,工作不愁,有住房,随便到哪个单位工作,工资一年至少是十多二十万,有些更高。这些人高不成低不就,爱情注定和我们无缘。总是擦肩而过。”张敏埋着头,眼睛看着冒泡的啤酒瓶说。
“可能是你们眼光太高了。”
“高吗?不会。我第二个男朋友,工资才三千元,我没嫌他,他还嫌我。”
“嫌你什么,你都这么优秀了。”
“嫌我不懂温情,不会做家务事,不知道怎么玩,连游戏都打不好。我挣钱供他吃穿外,还孝敬他爸妈,反倒招嫌了。其实就是我挣钱比他多,他自卑罢了,找茬。”张敏心直口快说,“李总,你们那个年代的人也是这样吗?对爱情也是这么不负责任,像聚会打平伙,说散就散吗?”
对张敏提出的问题,李笑笑一时无言以答。他吃了串烤羊肉,咀嚼着想了一会。现在物资条件好了,收入多了,反倒聚到一块又分开的男男女女多了。这种相会,分开不论感情好坏,每一次都是对双方有时只对一方的深深伤害,只是大家平时都说出来而已。到酒吧买醉,有高兴的人,也有苦闷的人,更多是借酒排遣忧闷。像张敏,喻梅她们都是女人中的英才,都经历过失去的痛苦,分开的折磨,哪还有能力、才智都不如她们众多的姑娘呢,经济地位都不如她们还不能独自的呢。他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他只是说:
“我们那个年代,我们年轻的时候,大家都穷,吃饭都成问题,所以男女走到一起,不是迫不及待是不会随便分开。那时候的男女青年都怕分开,更怕离婚。离婚都会被说是作风问题,对两个人都有影响,即使婚前草率,走到一块,开始没感情后来就变成了亲情。有的人吵吵闹闹一辈子,还幸福一辈子呢。你没见那些个电视剧无论是农村乡下的还是城市的,那里面的人总是在吵,但又总是一块生活下去,过得蛮不错的。我也跟你和喻总的想法一样,不吵不闹多好。反正我讨厌吵,讨厌闹。张敏,可能是今天大家的条件好了,你们的想法多了。人穷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胡思乱想,只想吃饱,将就过一辈子。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们那次看到喻总当众抱你亲了你一嘴,好羡慕她呀,觉得喻总好勇敢地追求呀。”张敏回忆说。
“那时候我们还没走到一块,我只是她的合伙人而已。走到一块也是后来的事了,这不又分开了,喻总又有新的追求了。”他说这话不知道是在伤感还是在叹息,“张敏,你们年轻,又有能力,不要丧气灰心,一两次感情挫折没啥。你们还有本钱,人年轻,慢慢地去追求自己往后的爱情和幸福。”
李笑笑还是第一次同年轻人,讨论这类情感问题。过去他一定羞于启齿,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爱情这个深奥而崇尚的东西。这种东西好像对他遥不可及,高不可攀般的奢侈,可能是喝了点啤酒的缘故,也可能看到像张敏这样年轻姑娘在烦恼之中,说几句给她解闷。
打车送张敏回家,到她住家楼下,下了车,她突然伸手抱了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猝不及防,像那次喻梅突然亲他一样。
“喻总走了,如果你两年后还没有老婆,我就开始追你。”她松开手后说。
“不行吧,我年纪挺大了。而且你也知道,公司里有句话,叫兔子不吃窝边草,两年后我也不敢应招。早点休息,养好精神明天上班。”他对她说。
看见她进了单元楼,李笑笑才慢慢地朝小区外走,他没再招出租,他要边走边想张敏说过的话,有些话对他挺有触动。她的第二个男朋友,工资低,自卑,没张敏挣钱多,走了。这句话戳痛了他,面对向红玉,面对胡杏花,一个是高官,一个是富豪,自己不也是不敢面对,自惭形秽,自愧不如。连认胡杏花的勇气都没有,埋着头都不敢直视。如果再遇到怎么办,他还是找不到答案,只觉得张敏与他谈的问题挺折磨人的。他就是这样,一边走一边想,直到感觉困了,才伸手招了个出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