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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云水风宜(上) 作者:百年文一 字数:524662 更新时间:2024-07-01

云水风宜

百年文一

《云水风宜》序:

天下文章,不复久矣!千秋寂暗,缘因无文。盛世空前,必有名篇。相如文金,左思纸贵。甫语惊人,柳词难求。睹水思植,临阁咏勃。望月忆轼,见棠怀照。星汉灿烂,岂非文光?风鹏天阙,焉推旧时?

孔丘之后,无诗亦言,犹然月缺。清风但过,无人翻书,诚为悲歌。文采囚于煜笔,思情落于李下。屈问沉江于前,曹公尽泪而后。自此天下,文章不复,岂不惜哉?

千古推送,几多人物?仍留当年,山风水月。今奋薄学,怯于文浅。转弃墨笔,愧对先贤。而有,飞蚁伏殿,不讥其形益拙,而羡其敢争高也。草蟀栖琴,不鄙其鸣愈劣,而钦其肯附雅也。故勉其难,请为蚁蟀,非为冒比,先才虽古,文章不尽,我辈不已而已!

乃作斯文,使君有闻:

夫文章者,仰兮日月之光华,奢兮瑶池之盛筵,仙鹤为之翔集,灵气因而涌动。听若聆天音之响,诵如起凤鸾之鸣。虽先贤之飞升,摇袖招来而共语。纵古圣之羽化,长啸呼至而同欢。得之神通,尝面三皇而侃谈。获而魂游,即随五帝之趋观。因之见老庄于西邑,故而逢孔孟于东曲。凭其封凡息于北冥,得以扬心气于南天。促迎太白而对饮,偶遇阮籍而同哭。研墨便歌尘世之未歌,投笔即舞仙人之未舞。笑山海之积攒,搬来不足一笔之描画。叹物事之汇聚,比来难及点墨之形容。兴来拈一花之欲坠,意去挥半念之将形。闻清风而愈醉,嗅浅香而忘身。脱一介之庸扰,成孤高之暂傲。慨夫未以俗身之碍,得抒难抑之情。赞夫幸以天假之才,揽记遐思之飞。立笔于当时,传唱于此后。凝思于片刻,回响于绝远。使无形之念,成于丘壑。激荡之心,化为江流。以致当年云水,犹洗是日之天地。得以今朝人物,临篇怀古于早晚。且看,文生心胸起伏之间,文采冲荡青云而崖响;文生涕泪飘零之时,真情濡染百代而涛呜。故曰:巍乎哉,天生俱与磅礴之力而携来激涤人心者,绰烁文章也!

噫嘘,前世之前涕泪生,后世之后难从容!正所谓:上无其止,天覆不透。下无其穷,地承不竭。无止无穷,遂有新趣之作。

——百年文一

目录

第一回 开篇前序

第二回 本是世间逍遥境 偏有纷争乱太平

第三回 无中生有事开端 苦难自把身躯练

第四回 流江之叟放玄歌 云水风宜开新篇

第五回 丑面掷剑收巨蟒 恶灵姝避难出世

第六回 丑面感恩进郡府 异变临前郡主惊

第七回 救覃沁丑面北上 两遇险众人受困

第八回 龙石吸血现真身 阿雅一舞惊众人

第九回 剑蟒败走大翅天 飞蝗岭二王归附

第十回 小蝶默文颂美月 大翅天夜劫无花

第十一回 迷途病倒遇黄溪 黄山府中救彩玉

第十二回 无欢谷丑面挨打 见覃沁彩玉绘图

第十三回 丑面逃离落日崖 可汗托孤付丑面

第十四回 飞蝗伏兵败黄柏 入幽境成天求药

第十五回 成天独进万窟宫 击石做歌怀旧事

第十六回 梦境闲言述真情 树后品茶辩苦幸

第十七回 成天拔剑出幽境 要扶逞强丢性命

第十八回 大巫师盘末归降 雀屏山成天收将

第十九回 一剑反噬收劫勒 若现临机见仙魂

第二十回 欺月偷花行狡诈 将功补过救锦花

第二十一回 万泽山众部合一 成天决意赴极界

第二十二回 至阳城暗族败北 留若现圣女垂泪

第二十三回 成天义释无力天 小蝶错找不义人

第二十四回 雾驼隐大言不惭 卖花老沽酒放谈

第二十五回 若现观榜受刁难 成天赴宴万花宫

第二十六回 小蝶殒身中土城 无花用计杀韦仇

第二十七回 人灵族会盟起兵 成天因志得奇书

第二十八回 子娴出画认无花 成天闻香饮泪酒

第二十九回 乌浈哭歌救郭熙 叶不宁愤恨招祸

第三十回 阿雅临别唱离歌 傅予锦两边论势

第三十一回 北戍城遇无忧子 虚幻山见叶隐子

第三十二回 风雨夜无花思母 绿萝宫水澈做媒

第三十三回 傅予锦谈不辩境 叶隐讲血魂由来

第三十四回 云雾二老布迷阵 黑颜寻马识离妹

第三十五回 蝶群设伏中粉毒 灵族四围衔月峰

第三十六回 母女情深难掩泪 真假水凌见郡主

第三十七回 扶鸾兵占羊肠关 东卿变计败现身

第三十八回 虚幻山诸魂大战 辰风奋言羞不忍

第三十九回 魏天全仁心救民 蛮姑汝喜会扶鸾

第四十回 仰星殿群芳共舞 太康城不战而降

第四十一回 成天复明出万泽 赤玄孤身赴帝山

第四十二回 无花领兵战黑渊 成天阵前斩白亦

第四十三回 南卿夜大陈方略 成天只身进冻宫

第四十四回 恶龙大意两命休 无欢关前骂群雄

第四十五回 无形岭大军厮杀 左禁暗应悔自大

第四十六回 无花月夜逢故友 成天赴会留别言

第四十七回 傅予锦置酒关前 成天受激换胎骨

第一回 开篇前序

世历万载,物境变迁,忽聚忽散,时掩时现。倏忽间雀跃莺歌鲜花绽,俄而又木朽石乱飞草黄。千年时下,无尽往事任尘封。云掩浮生,新旧天地大不同。泥潭深陷,世歹时难举步艰。捷足先登,放身青山俯云天。看惯兴衰往复,方知枯荣本常。参透伊始乃终,得见梦幻虚空。有无之机非眼量,因循之道勿口讲。亭外稚风嫩雨,君行且住,一曲清歌煮酒请品尝。

话说,缘到时至事来,在一古荒老野处,后人偶遇一摩崖碑,风蚀日久,字迹模糊,上隐约书云:

提笔形单羞描燕,思卿忆往愧见鸳。自信真情流芳远,敢把心事付文篇。孤鸿在人间,振翼问青天:诗书已成卷,情乡几重山?

此人见壁上书若有所指,意有欲表,故遍寻周围,探见一深岩石洞,小曲大造,状若幽府,其中品物甚杂,不为此人所屑,只从中得一残书,望若浮光,名曰《纸落蝶》。此书开篇曰:

水皱天境灭,纸枯落蝶飞。人间无笔墨,孰可解心扉?

书取尘世流而不干、古今言而不尽之物事以叙,观字如闻其声,阅文似通其腹。只可惜,经年久远,此书前后不全,首尾不顾,页枯字槁,缺章断句,难承于时人目下矣。此书遂被弃于高阁,从此饱覆浮尘。

几世后,《纸落蝶》已是七零八落,散破不堪。后人中却有一不思使力谋生者,唤作李志,好吃懒做,枉读诗书,多年考举不中,为族邻笑。

一日,李志熬夜读书,酣睡过午,被其母以柴敲床唤醒,催道:“城中姨奶回乡访亲,正在祠堂分发礼物,还不快去沾光讨喜?晚则无矣!”李志翻身不起,不耐烦道:“不稀罕,不去!”其母叹气道:“家中余米无多,得些物件,也好宽缓两日,去吧!”李志坐起,问道:“母亲怎么不自去?”其母为难道:“亲戚都有回礼相送,咱们家贫,哪有一物拿得出手?空手去拿人东西,母亲做不来,你年小,不似母亲面皮薄,去吧!”李志素知母亲内心好强,一生总想争个志气,把家境过好,不被人看低,但父亲没本事,自己又不务正业,让母亲拼不出个结果,每每无奈。李志遂叹声气,跳下床来,低着头往祠堂走去。

族中亲戚都聚在祠堂围着姨奶讨领礼物。礼物多为针织衣物、钗簪环饰、蜜饯果脯,早有分类,视人分发。李志心中忐忑,面有惭色,混在亲友中叫了两声姨奶,也去伸手。姨奶接了许多孝敬之物,早注意到没有李志家东西,心中有气,眼中蔑起,故意装作没听见李志喊声,偏不把自己分发的礼物往李志手里塞。李志落到最后,看看左右皆有所领,连比自己来得晚的都有所得,已知其意,自觉无趣,只得羞愧收手,慢慢退出祠堂来。身后姨奶没好声地道:“哎呦,那不是李志吗?怎么还空手来空手走啊?这地上掉了一些个,你不捡拾捡拾?”李志脸上发烧,赶紧低头装作没听见,加快脚步,在左右族人笑语声中,匆匆而回。

李母路见李志空手而回,问了情由,不免泪目道:“虽说今日委屈了你,但母亲心里更加难受!不怪你姨奶看不起咱们,都是咱们家穷不受待见!依母亲主意,你书又读不出个结果,何不随你父亲下地劳作,也是个出路!……”李志摇头止住道:“我是读书人,只做文章事,请母亲见谅!”说完仰面轻叹一声,又略安慰母亲几句,便回家闭门自锁不出。

李志抑郁满怀,心道:“可叹自己喜文恶劳,却惜学不有成,不能以为立身之计,未免受人鄙弃!然何为学有成者?昔有大才如艸公者,文通古今,才不世出,亦上贬于朝堂,下流于民野,殊不同乎?人生在世,与其颠簸于浮沉之道,屈就于脸色之间,何如埋头书桌案前,享文熏墨陶之乐?呵呵,乏身陋室,何以得之?唉!……”

是夜,李志有感于事,不能入睡,便翻阅闲书,在墙角旧阁上得见祖上所传之书《纸落蝶》。李志怜惜道:“汝蒙灰束于高阁,犹如我今弃于族人,可谓同病相怜,窘境相近也!”遂吹灰扫尘,取下残书堆于桌上,点灯夜读,以通胸意。谁知李志今日读书,心不在焉,漫不经意,不觉间伏书酣睡起来。

李志梦沉,恍惚中被人牵手引至一山水盘旋所在。李志正待发问,却被那人只一推,便踉跄几步跌入一雾升云落之处。李志扶石站稳,茫然四顾,却是近物不清,远景不详。李志正焦急寻个前途后路,忽闻歌道:

“最是人间,神仙堪羡。却道笑罢哭完,难遂人愿。今来到我观瞻,先人之后后人前,又是别面。

泪滴书卷,颤笔微言。终知千秋幻变,情字遮天!若不忍悼旧往,一任丘冢没荒烟,谁可知怜?”

歌落雾散之时,便有哭声。李志循声蹑步,转过林角,见花溪风亭之外,有一坟冢。冢前一人,临琴祷祭,悲音入天,哀声浸地,凄凄泣泣,好不让人怜楚。

林静气冷,声音不杂,李志侧耳听得,原来是祭奠些眷美香消之事,说什么:悲风啼花骨,倩谁做是哭;诸如那:片语难从寄,思泪自流离;还有句:天地若可改,还我旧人来!等语,及近,便听他道:“初识红花正插头,一笑已惊眸。今摘白花祭冢丘,无可止泪流。一朝一暮忆难收,悲夫语噎喉……”

此人听见身后有人,便正襟拭泪,颤语凄言如是道:“莫笑我般疯,万千在此中。多少湮消事,悲之难再重!”说罢,此人倾身舞手而又哭!

李志心想:“好一个疯子!”但自知身处异境,乃收住轻心,躬身上前作揖施礼道:“梦境偶来,虚空幸见,不知兄长悲切如此,所为何苦?”

那人道:“仙家门开,正为君来,值此一缘,当听我言。”

李志心想:“若非蹊跷,怎至于此?既然无脱,且做附和!”便道:“小弟愚钝,请开茅塞!”

那人乃道:“此乃书冢,荒没久矣!”

李志讶道:“人有冢,书亦有乎?”

“哈哈……呵呵……”那人竟疯傻般大笑起来,先是道:“人为何?书为何?何又为何?将人独与他别分开,凡俗间最大之缪也!”

李志不服道:“人生七情六欲,书复何生?人有悲欢离合,书复何有?人知羞荣美丑,书复何知?人受贫富甘苦,书复何受?凡此种种,别无尽矣,焉可相提并论,捧为一谈?”

那人又笑,乃道:“肉眼之别,非心境之明也!以眼观物,无所同;以心观物,无所别!别同为一家,如阴阳之变化。当视人之真、书之本,寻真追本,得之精要为是!此书不语,却言记真切。飞光流长,不讳改一字。有不使过往湮灭之功,有再引旧人垂泪之劳,可谓铭思长忆,胜人一筹。故人有冢,书亦可有冢也!”

李志点头道:“弟自读书,枉为虚浮所累,倒真是未曾细领书中之要妙了!只叹,这冢中之书,能引兄恸哭,必然不俗,葬其于冢中,而使世人不得见,惜哉!”

那人见李志开窍,甚慰,继续道:“确如是!其书传记许多世间湮灭事迹,余情萦绕其间,深恨徘徊于内,不读失魂,读之失态,今日祭拜,感其零落破败,不传于世,以致前情埋没,由是而哭!”

李志恍然道:“原来如此!”

那人见其略通,哈哈大笑道:“若贤弟迷途不惑,闻言知意,则称禀才赋学,或堪托付!”说着站起,转身还礼道:“鄙某斋半雪,略备薄茶,恭请贤弟上前一叙!”李志心想:“半雪,雪下一半,必有所憾,或有不尽之事相求!”便道:“小弟李志,即入陌生之地,别无去处,只好叨扰了!”李志上前,被半雪让到亭中就座,桌几上一壶两碗,水滚茶香。

二人浅饮仙茗后,李志问道:“我乃凡胎,虽不解仙缘,却知事出有因。今昏然至此,当有蹊跷,还请兄长开门见山,一扫余惑!”

半雪点头道:“实不相瞒,我乃今日贤弟案上古书《纸落蝶》中一缕书魂,长眠凡间,今日偶醒,因无肉身,只能暂在此幽境一隅栖身。因与你有这一段缘分,故求托招引仙子,引你前来,奉茶相叙,以作不情之请,还请恕冒昧之罪!”

李志心中讶然不已,乃道:“既是这般缘分,倒也无妨,只是不知何事?我一凡夫俗子、落魄书生……”李志无奈摇头道:“自顾尚且不暇,非是推脱不助,恐无余力……”突然声响,原来是李志饥肠辘辘,腹内擂鼓,羞的李志不免赤面尬笑。

半雪一愣,拍手道:“看我,都忘了你尚未用饭!你且看!”半雪右手向外一招,食指一点,桌上凭空现出丰盛饭菜。

李志闻见饭菜香气更加肚饿,咽了咽口水道:“请兄长将所请之事说出,看我李志有没有品尝这些美味的口福!”

半雪哈哈一笑,道:“纵是帮不了我,这饭菜也可吃得!可否边吃边听我讲来?”李志点头道:“也好!”便端碗动筷吃了起来。

半雪叹口气道:“那书《纸落蝶》取‘纸墨生香,花蝶落觅’之意,因饱受真情浸透,时长日久,生了灵力。我本应籍此成人,往那凡间历世一番,却因书体残破、章尾不全,不能脱缚成身,仅成为一缕附书之魂耳!若不是被贤弟偶然翻看,我还不知要在那书内沉睡多久!”

李志咽下一口饭菜道:“我观此书灰尘积厚,看来你这一觉时间不短!”两人都笑。

半雪道:“想这期间,人间历经多少繁华,我统统都错过了,不能成身领略其中好处,唉,可惜可惋!”

李志摇头道:“人间确有不少繁华涌现,但兄长不知的是,人间亦有许多无奈盘缠!落魄如我者,数不胜数!”

半雪道:“你我虽初次见面,但却胜似至交!汝为时运羁绊,我为残书困迫,何不两相助益,互相成全?”

李志放下碗筷,问道:“该当如何?”

半雪道:“你若能将此书续写补全,以成完整之卷,我这缕书魂便可修成肉身,脱离书困,入世领略那人间好处。而我,当有所报,助你上成一家之言,青云刻金名;下无衣食之忧,柴床睡鳞龙!”说着,半雪衣袖往外一扫,然后从袖中倒出许多金银在桌上。

李志起身道:“实不相瞒,兄长所言,正中下怀!吾志在习文之雅,工在书纸之术,非图兄长金银之利,但求遂自己平生之愿。这般金银,恐有千两,必累静心,贻误正事。暂取十中之一,如此,既不却兄长美意,又可退著书之外烦扰,岂不两便?”

半雪躬身拜谢道:“汝志之所坚,不为金银所动,事必成也!今承蒙厚爱,你我一言为定,卷成之日必在久后,那时你我别容,自当再见!请让我送你回返归家!”

李志退后躬身施礼道:“有劳!”还未起身,就觉脚下一滑,身子一沉,直跌入云下无底深渊。

李志啊的一声惊醒,浑身是汗。外面父母都跑过来拍门,争问李志怎么了?李志看着面前桌上金银百两,唬的说不出话来,好一阵才道:“无事,做梦而已!”李父李母又不放心地在门外嘱咐几句,才慢慢离开。

李志回想那梦中事,不禁唏嘘不已,忙取那《纸落蝶》左翻右看,不见与常书有何异样。李志翻书直至天近拂晓,远闻鸡鸣,才将《纸落蝶》收妥放好,又藏金银于床下后,如常一般回床睡觉。

李志正睡,又被母亲拍门吵醒。李志睡眼朦胧地道:“母亲,我不吃饭,你们自己吃吧!”李母在门外脸色不安地道:“不是叫你吃饭,适才听说,你姨奶昨日回城,半夜发现家里金银跳出宝箱,不翼而飞了,这可是她一辈子的积蓄,足有千两之多……”

李志噌一下坐了起来,踢着鞋过来打开门,吃惊地问道:“当真?”

李母道:“这种事怎能乱说?乡里都传开了,听说城里许多人看见金银从你姨奶家窗户飞出,直上天上去了,如被风刮走一般!你姨奶追之不及,哭了半夜!可叹你姨奶家里富贵惯了,一向开支颇费,所以一早托人来乡里,让族人帮衬一些钱物,说是待日后找回金银再回报……”

李志笑道:“姨奶向来在乡里风光,一呼百应,必有众人帮衬,虽丢些钱财,也不碍事!”李母道:“我往祠堂送了两文钱,估计人家看不到眼里,自己尽心罢了!倒是没见其他族人前去……”

李志伸伸懒腰道:“好了,我要读书了!”李母道:“书中有没有说这种钱财不翼而飞的道理?可有帮你姨奶找回钱财的法子?”李志摇头道:“没有母亲说的道理,更没有帮她找回的法子!”李母叹道:“唉!就知读书无用!我走了!”李志看着母亲失望的背影,自笑道:“书中却有啖方寸之墨吐清朗天地,纳咫尺风云化人间悲欢的法子,母亲且作慢慢瞧看吧!”

自此日后,李志取那《纸落蝶》中事,起笔临稿,前承后续,构成一书,此书序曰:

随意一写无条理,懒人厌看高人鄙。自古世俗多庸笔,何介疏才语不羁。

又提一辞云:

人生不意,凭驻未约难预之期。

悲喜无替,不乏日明月暗之啼。

两知双系,堪配天凑地合之宜。

身孤心寂,枉生灵秀澄明之地。

时乖缘宠,云蒸霞绕鸾凤嬉戏。

命浅运薄,杂草漫天野花独泣。

杨柳依依,藤缠树婉痴傻疯迷。

珠泪润腮,恨别痛往追悔莫及。

世事几如许,往往不堪提。

寻而不得,珍珠生在河蚌里。

生而无遇,冬梅料峭蝶不觅。

故以此书事,聊作一叹惜。

辞后又注:

执笔如操戈,力透纸处见泪血,然世事逦迤,几堪笔墨述记?诓惶许多,且作《云水风宜》,传于世人笑却。

第二回 本是世间逍遥境 偏有纷争乱太平

一舟荡入浮沉海,百万年来唱兴衰。日月美兮天上挂,人间因此羡徘徊。过往皆逐风波去,真情又随燕归来。每有风流出后代,便把故事从头开。

正所谓:事有定数,道无唯一。识有其界,象无其形。传说伊始,要从那世上一方无上之境说起,其有三天九地四海八极,万类富庶,广阔无边,可谓绝佳乐土。万物得灵力者,贪念其中好处,纷纷幻化,徜徉其间,他们不断繁衍生息,渐渐形成泱泱生灵世界。有《无上境》歌曰:

捧腹大笑一万年,讥在此境恋别天。崇山围下千秋事,苍江卷来百代闲。彩云浓妆请日月,鲜花艳抹缀自然。禽鸟飞天云作栈,鱼兽水土各酣眠。但见生灵泱泱起,无上境中演新篇!

阴阳交替,岁月流转,时日未料,太平失衡,上界漏遗宝殊,坠入无上之境,引起天空巨电狂雨经久不息,白昼立变黑夜。而当此之时,正值地境两大灵族在恃始山大战。宝殊从精灵族一方上空划过,闪电暴发,击伤其军兵无数。人灵族得此天机,全线出击,将本占优势的精灵族击败,迫其退入北域苦寒之地。

经恃始山一战,人灵天朝太华大帝得建不世之功,诏摆庆功宴于帝都开元城福泽宫沛恩殿,邀将请臣,齐聚于此,共贺千秋伟绩,同祝万载盛世。是日:

祥云七彩,霞光一色,紫气氤氲,福瑞万里。天降吉兆,地升太平。鹤落东岳,龙啸西川,凤舞南天,龟浮北海。丰功仅有,盛世空前。百姓咸聚王城,功臣纷赴帝宫。百尺楼阙挂宝灯,千重殿宇响玉钟。峥嵘气象,缭绕其中。辉煌运势,磅礴其内。上施仁德之道,帝恩浩荡。下奉淳朴之风,民心感戴。歇兵解甲,再无忐忑之忧;宽居顺业,尽知得来不易。高城锣鼓,声撼深庭。长街歌舞,欢塞僻巷。喜庆临门,家有余乐。热闹盈市,无尽繁华。千秋际遇,万载难逢。普天共庆,弗止弗停。

庆功宴中,帝悯臣工,封赏不尽,恩赐无穷,同时天下大赦,徭役尽免,一时是万众欢心,争颂圣德。

百乐纷鸣,千姬争舞,帝与众臣欢饮至明月照楼。帝兴致勃然,乃曰:“无边盛况,当作歌颂!”殿下立出一大臣,红袍长髯者,恭请道:“臣愿献丑!”众臣皆抚掌,帝笑而准。红袍长髯者引吭声起:

“仰矣,威乎吾帝!

辟混沌以分清浊兮,叱风雷以肃净。

举万星以缀穹空兮,指日月以轮替。

拔千仞以成巍岳兮,扯江河以环伺。

掘四极以舀渊海兮,拨流云以盖遮。

搓五行以夯厚载兮,抚精灵以生养。

承亘古以继往来兮,扬威名以仅有。

微前迹之不足道兮,叹今功之彪彰。

目纷争之远遁去兮,启太平之开元。

猝盛世之撞怀来兮,拜帝恩之永浩。

进辞章以歌颂时兮,闻臣民之山呼。”

歌罢,红衣长髯者扑拜于地,引得臣工俱起拜倒,三呼乃止。是宴高欢,醉倒无数,旬日方罢。

歌舞升平日,繁华无尽时,佝偻老人须为向太华大帝告辞,二人在御园乘月漫步。太华大帝问道:“不知天尊此去,何时可得再见?”须为道:“我体内伤重,需连筋续脉,非浅日之功!此次一别,时岁无定!”太华大帝深咳数声,侍官连忙奉茶上来,侍候服药。

太华大帝服药毕,须为与太华大帝往那凉亭中坐下。太华大帝道:“若不是得天尊灵丹续命,太华恐没有今日了!”须为叹息道:“可惜不能治本,含愧于心!”太华大帝笑道:“我命限将至,当顺其自然,好在得以功成民安,足矣!”须为看着太华大帝,点头道:“帝向以臣民为重,真苍生之福也!只是功成民安,言之尚早!”须为长叹一声,起身看向夜空中的星波辰海。

“如今外族悉数败北,我朝已开盛世之元,天尊之言所为何来?”

须为缓缓道:“尚忧大道不定,乾坤难稳!”太华大帝疑惑道:“请天尊开释?”须为叹道:“天境峥嵘,地境暗涌。魑祟虽困,冥族大军尚存;外族是败,岂无复仇之心?大朝小胜,难逃骄妄之灾;盛极必衰,谁知满月之哀!更兼浩劫始于无状,祸患出自偏端,利弊相侵,天象喜变,不由我不忧虑非常!”太华大帝凛然,深咳之后乃道:“存危在心,料事于先,唯天尊也!后世之患,诚如是也!然今我病将死,天尊即去,何以因应后事,驱灾解难,遗福后代,还请赐教!”须为道:“请屏退左右!”太华大帝摆手,身边一众全部退走。

须为从袖中拿出一木匣,放在太华大帝面前,然后神色凝重地将其打开,从中取出一尺长见方之物,轻轻递给太华大帝。太华大帝双手托住一看,此物四方周正,黑黝无光,并无稀奇,只是上面密布龙纹凤丝,似是被锻炼之物。太华大帝仔细看过,不解地问道:“天尊,恕太华愚钝,并未看出此物有何特别,难道它能为后人镇灾避祸不成?”须为道:“你来看!”说着,伸手捏住此物,略施灵力,此物便暗泛玄光,一面现出金字。太华大帝串起来一读,乃是“天地为一,乾坤为假”。

太华大帝惊曰:“言天地而蔑乾坤,这等狂语竟出自不言之物,吉凶何兆?此物受力生字,是正是邪?”须为道:“此物是正是邪,我也不知!是吉是凶,亦难预料!但外族恃始山之役败北,却是此物功劳!”

“什么?它——它的功劳?”

“当日天空异变,雷电暴发,正是此物引发!”

太华大帝知道须为不会乱言,睁大眼睛仔细端详此物,口中道:“难以置信!”

“幸我抢得先机,寻得它的落处,找到了它!”须为道。

太华大帝轻舒一口气道:“幸亏天尊得到,若让它落入外族之手,恐贻害无穷!”

须为摇头道:“当我发现它自生此八字后,恐它给世间带来不预之灾,便想毁了它!谁知此物遇危反噬,我反受其伤!”

“什么?天尊之伤不是大战夜夺时所害吗?怎么又说是此物?”

“夜夺对我是轻伤,此物对我却是重伤!”

“此物能以一己之力,生雷曳电……伤到天尊,我也就不感到奇怪了!只是物能自保,临危反噬,闻所未闻!”太华大帝道。

“这正是此物与众不同的诡异之处!”

“既不能确定它正邪吉凶,又不能将它毁掉,它还有不测之力,我们该拿它如何?万一有朝一日,此物力发而不受制,岂不……”

“正是考虑至此,我会以唯一存世的金光灵甲将它封闭,从此它将与世隔绝,在甲内长眠,从而与凡物一般无二。”

“为什么这么做?”

“我想此物出世,必有宿由!如果它是瑞物,此来是为苍生救灾解难,那么,日后必有用它之时。如果它是邪物,就让它永远长眠下去吧,因为世间除了你我,将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即使知道,也不知此物已被无色无形的金光灵甲封闭。纵使知道,想破坏金光灵甲,得到它的力量,也非易事!”

“天尊既然有这么深远的考虑,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呢?”

“因为我身负重伤,又是外族千方百计要除掉的人,万一我有不测,此物将不知落于何人之手!而你是世间最至诚守信之人,所以,我要将它托付给你,你可将它作为传朝之玺、镇国之宝,这样,纵使将来朝动国乱,此物也不会落入外族之手……”

太华大帝道:“原来如此,太华当依言而行!”

于是,须为凭空取笔,择此物一面写上“传朝镇国顺天应人”八字,然后取出金光灵甲,封闭了此物。须为将此物交给太华大帝,又叮嘱其万不可对任何人道出此物玄机,否则必天下大乱等语后,便告辞而别。

正是:凶吉本难料,祸福岂预知?抛下难缠事,留待后人拾。

自与佝偻老人须为别后,太华大帝身体每况愈下,不觉迎来寿终正寝之时,遂将帝位和传国之玺传给了唯一的儿子,是为少华大帝。

太华大帝临终前置下两大辅佐大臣,九方节度,是为十一卿。彼时少华大帝年幼,朝政皆为十一卿操持,彼此相安无事。随着少华大帝成人亲政,十一卿中有人渐感约束力增,内心不悦,更兼权势惑人,歹心遂起。七卿相约兵变,攻杀少华大帝及忠于天朝的四卿。一时天颤地抖、山川失色,白骨成堆,血流成河,攻杀累年不止。

七卿虽九围帝都而不下,但少华大帝不忍生灵涂炭,遂以自己退位,不杀无辜为条件,止兵罢战。少华大帝以绳自缚,捧传国之玺,率宫眷往七卿大营议和。七卿早计议已定:将少华大帝斩草除根,七分天下。可叹少华大帝及其妃嫔子女尽皆被绑在惩罪柱上受刑。少华大帝临刑前三呼:“朕命在天,卿等岂无报乎?”

是时,帝后相心已怀胎七月,绑在其列,突然分娩。七卿命人就地杀之,谁知钢刀未举,天地变色,风诡云急,人人站立不住。在此之际,相心诞下异物,不是寻常婴儿,而是一血凝子。相心大喊:“何不报仇?”言讫而亡,血凝子随即烟消不见。

相心虽死,但其怨气太重,散而复凝,逃入北域,寻找血凝子,却不意在半途被舞月山中弯月灵石吸纳入内而受封禁。他日,弯月灵石被人发现,取往落日崖献给灵王。此弯月石因收了相心怨气,兼有灵力,便助落日崖灵王修成了月石咒,这是后话。

少华大帝死后,忠于他的四卿远遁,七卿烧毁开元城,瓜分了天朝全部土地。然七卿各有野心,因争夺传朝之玺以为正统而长期混战,攻伐兼并,最后形成五大王国。

天朝混战期间,精灵族得以恢复,对各王国的威胁日增。同时,关于血凝子转世复仇的传言愈演愈烈,坊间小儿有言:“弯月破,血魂出,漫天蝴蝶舞,黄土变红土,彩衣换白服!”各王国十分惶恐。

五大王国国主迫于外族复昌和血凝子转世的压力,摒弃前嫌,明疆划界,歃血为盟,以先朝传朝之玺为盟主令,相约同进共退,以御外敌。五大王国国主轮流担当盟主,一旦他日事起,盟主可凭盟主令号令联军,合力击之。

有叹曰:太平无争地,繁华长久时,只在梦境里,不在凡尘中,庸俗多憧憬,世人常想象,痴迷叫不醒,愚顽看不明,疯傻犹自乐,蠢钝笑不停,俱指天上月,邀游桂花宫。

第三回 无中生有事开端 苦难自把身躯练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当年在恃始山重创灵族的宝殊落在地境一荒芜之地后,宝殊之精脱身而出,渗入地下,宝殊随后被须为天尊抢先寻到拿走。地下的宝殊之精日久发芽生根,长成为一棵魁梧大树。后来,渐渐开始有人在此地定居,随着定居人数的增多,此地逐渐成为一个村落,名曰树掩村。村里有一户生姓人家,倚靠着这棵大树建起了房屋,从此便代代定居在此。

从树掩村向东南方向百余里,是这附近人口最繁盛所在吴镇。掌管着这方圆数百里土地租佃、行走贩卖的地主大户和商贾人家大都在吴镇居住。吴镇的大户们出钱盖了镇上唯一一所学堂,名无疏学堂。学堂内请了一位归乡的教书先生,在此教授上得起学的镇中子弟。

先生姓吴名雨,字箴言,号书奋老人,人称书奋先生。因为镇里就这么一座学堂,学堂里就吴雨一位教书先生,更因吴镇深居北地边陲,难请饱学之士落居此地,所以,书奋先生在吴镇颇得大户人家的尊敬。

这日,因镇上大户们在食奇楼摆宴为新到任的镇主生石飞接风洗尘,也邀请了书奋先生参加,所以,书奋先生早早散了学,赶回家穿上蓝布新衣,戴上博学帽,前去赴宴。

书奋先生没有车马代步,自然到的晚些。新任镇主生石飞发话罚酒三杯,书奋先生不敢推辞,满饮了三大杯。有子弟在无疏学堂应学的人为讨好书奋先生,以求书奋先生对其子弟学业有所偏重,借机向生石飞吹捧书奋先生的才学,把书奋先生捧在天中云上。

镇主闻言,便说道:“既然先生才学不浅,当籍此舒展,让我等粗陋之人也沐浴些许经学之风!来人,伺候笔墨!”书奋先生忙推辞谦让。镇主道:“先生既有饱腹之学,当不可过谦,否则让人笑我等有乌云蔽月之嫌?请!”

书奋先生看推辞不过,一方面酒劲上头,另一方面,被人吹捧的有些飘飘然,便站起应承下来。书奋先生站到书案前,施礼请镇主出题。生石飞略一沉思道:“某自入阶,不知进退,虚度时光,年近半百,虽主小地,犹思一事无成,难报国恩,愧对少时之志,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书奋先生闻听此说,笑道:“玉藏山中常自惋,月到中天万人观。人生在世,沉沦可为玉,升腾可为月。裹玉之石,蔽月之云,但待时机,石破云散,何足道哉?”说完,信手提笔写道:

路盘道悬,山拽水缠。当把豪情向险攀,身先众远。前途怎会一平川?好似云翻。

高士仗剑,劈艰斩难。英雄际会之时现,直挽狂澜!真才实学两肩担,安可等闲?

写完搁笔,书奋先生将所书奉给镇主瞧看。镇主看罢,点头道:“先生切言切语,某受教了!请入座,受某敬酒!”于是,大家重新入座,纷纷举杯痛饮。

酒席中有一人,姓史名槐,乃是世居此地的大户,心胸狭窄,为人刻薄,素有恶名。生石飞来此任前便有耳闻,故在酒宴上对其多有冷落。史槐心中不忿,宴后回家提笔,捏了个“生石飞酒后狂言、诽谤职上”的罪名,派人送给侄儿史殷,嘱咐伺机用计行事。史殷曾与生石飞同营共事,素有嫌隙。今得史槐书信,史殷暗喜道:“但有一言,便可借题发挥,小题大做!”于是,史殷窥得机会,以进献一株用玉盆盛养的域外奇花丑面羞为由,拜见坎水城北面戍卫将军鸢元。

史殷在闲谈中故意提到吴镇,言此花正是吴镇的族人从域外贩卖而得。鸢元便问起吴镇情况。史殷顺势将生石飞在食奇楼吃酒事以史槐捏造之言夹在对吴镇的闲谈中吐露给鸢元,并道:“生石飞自负才高,疏于自省,现受重用,主镇一方,当思有所报效,实不该反对将军有所怨言,可叹!真远逊我等受将军栽培之士所持知义感恩之心!”鸢元笑道:“生镇主素来直性,此皆酒后之言,不必当真!”史殷连忙附和道:“正是,只恐生镇主不知将军苦心。我等在将军麾下,沐浴恩泽久矣,真肝脑涂地不能报将军也!史殷绝不做此酒后妄言之事,请将军放心!”鸢元笑道:“小事不足介怀,贤弟之心鸢某深知!某只求问心无愧,体恤职属,个人得失又何须计哉!”史殷忙顺势奉承不止。是日,鸢元留史殷府中赏花品酒,至晚方散。

且说吴镇镇主生石飞文武双全,素喜笔墨,自交书奋先生,便将自己膝下独生女儿生苃送到无疏学堂随书奋先生读书。书奋先生若有时间,便亲送生苃回府,并经常留在府中与镇主把酒赋诗。书奋先生若走不开,便让自己比生苃小一岁的独子吴中送生苃回府。一来二去,吴中便和生苃熟络了。

生苃与母亲习得琴棋,又与书奋先生习得字画,加之天资聪颖,眉清目秀,渐渐成了吴镇第一等才貌双全之女。书奋先生以《清风》出题,命学生作文,然后逐一念之,一生曰:“昨夜逐明月,扬袖驾清风。若非母责难,险入池塘中。”众生大笑。又一生曰:“窈窕墙内柳,半掩半露首。扶墙一枝来,便知清风瘦。”书奋先生道曰:“瘦字也好!”轮到生苃,其站持正气,立自生光,云:“古圣文章短,良琴曲谱长。清风唤学子,起读待朝光。”书奋先生听遍学生所做,尤喜生苃这首,不免夸奖了几句,生苃之名自此开始被吴镇人乐道。

这生苃的才貌,早被史槐看在眼里,便暗中找人画了生苃的相貌,趁坎水城每两年遴选一次女乐府婢征拔之机,冒生石飞之名将生苃报了上去。此次北边征拔遴选女乐府婢事宜,正是由北面戍卫将军鸢元掌办。史殷向鸢元进言曰:“他年遴选,东南西北四方竞逐,皆以南面取胜居多,若今年将军能得一出类拔萃者,占上鳌头,必能得到城主赏识,那时加官晋爵,必然指日可待!”鸢元先略点头,然后又摇头道:“谈何容易!”“这倒不难!在下闻吴镇镇主生石飞之女才貌双全,若将军加以培养,推送上去……在下敢担保,必不负众望!”鸢元道:“我闻生镇主只此一女,恐其……”“将军多虑了!生石飞也有意借女攀沾权贵,据我所知,其女已在参选名列之中!请将军明察!”鸢元大喜,忙遣使往吴镇镇主府下书,着生石飞即刻送生苃进坎水城北面戍卫将军府参加遴选。

是日,生石飞正与书奋先生叙茶。生石飞道:“吴镇位居北陲,虽地势偏远,却扼外族南下之路而哨坎水,实应高垒强军,以作屏障。”书奋先生笑道:“世无争久矣,镇主何必多虑?”“虽然目今太平,但天合久尚裂,地稳长犹震。久居安逸而就于安逸者必怠于安逸而枕其险,坐享太平而乐享太平者必惑于太平而临其危。由此思之,生某欲上书,请拨钱款,增派军兵!只是职上素嫌隙于我,所言恐不见用……”

“报!”外面侍卫喊声打断了生石飞说话,只听道:“坎水城北面戍卫将军令使求见!”书奋先生连忙起身告辞,从后门离去。生石飞请进令使,闻言大怒道:“苃儿乃我膝下独女,怎可让她去那不是之地?谁人冒名害我?欺人太甚!”遂扯碎来书,喝令左右将令使撵了出去。

生石飞转回内堂,令夫人收拾行囊,带苃儿外出暂避。生夫人连忙问何事如此?生石飞便将职上欲召生苃参选女乐府婢事讲了一遍。生夫人惶惶道:“夫君撕书撵人,致罪职上,不仅官位难保,恐大祸将至矣!”“纵使如此,我也不能让苃儿去那任人摆布、身不由己之地!事已至此,你先收拾一应什物,我去备办车马,随后让书奋先生送你们回树掩村,那里虽然远僻,但有我们的老宅,可以安身。”

“那夫君你……”

“他们意不在苃儿,而在我!其中事非一日事,不及尽言!苃儿是我的软肋,他们在此做文章,就是逼我就范。所以我不能走,否则咱们都走不了,反坐实了擅离职守,畏罪潜逃之罪!”于是,生石飞作书着人送与书奋先生。生夫人在内打点行装,生石飞在府内备办好车马。

是夜,书奋先生带着儿子吴中赶到镇主府,生夫人和生苃的马车已停在后门。生夫人、生苃与生石飞三人抱头洒泪而别。书奋先生一行四人连夜赶往树掩村。

第二日,生石飞将府内杂役人等召集一处,分发财物,全部打发出府,各自归散。

第三日,坎水城北面戍卫将军鸢元遣将龚成带五百人马,来缉拿生石飞。生石飞领吴镇之兵横刀立马,在吴镇城下摆开阵势。龚成愤怒,咆哮道:“你敢犯上忤逆,以兵相拒,看我擒你!”二人马上交错七回合,生石飞用刀背将龚成击于马下。龚成所带之兵惶惧欲逃,被生石飞喝住。

生石飞下马,将龚成扶起。生石飞对龚成道:“龚将军不知生某蒙冤,生某却知为国忠义。今日横刀,只为让世人知我生某绝非无能之辈!现虽为若等迫害,但甘愿束手就缚,任彼为之,以全吾心!请!”龚成临死转生,不由喜不自胜,一边点头哈腰安抚生石飞,一边招呼属下将生石飞五花大绑,拴在马后,一路押回坎水城。

龚成一进城便向鸢元请功,声称生石飞聚兵反抗,被自己杀散其军,活捉生石飞。鸢元一心想治生石飞的罪,哪肯细细追究,命在功劳簿上记了龚成一功。鸢元一面发下将令,将生石飞严刑拷打,押入牢槛,一面揉捏罪状,上报城主,请求严惩,并自请责罚。

坎水城主本待责成有司查办,却接连收到史殷等一班军将校佐诟病生石飞的奏本,纷纷痛斥生石飞恶语诋毁坎水城女乐府婢遴选事,将城主府骂做“不是之地”等诸般恶行,请求严惩。坎水城主恼怒,在驳回了鸢元自罚之请,只令其今后严戒部属之后,便批复鸢元按律惩处生石飞。

鸢元着史殷督办生石飞案。史殷得志,用尽手段,在牢中将生石飞折磨的体无完肤后,罗列了聚兵谋反等十数处罪名,强令生石飞画押,然后上报鸢元并转承有司。有司早知城主之意,草草批复“即罪大恶极,可择日解出军门,砍首示众”等语。

书奋先生在吴镇托人探得消息,便安顿好生夫人、吴中和生苃三人后,匆忙赶往坎水城。行刑当日,书奋先生买了酒食,自挑一担,赶到刑场。刑场森严,气氛整肃,四周围满百姓,只闪出溅血之地。刀斧手三步一站,逞凶悬恶;号威旗五步一插,招阴扬邪。生石飞身穿囚衣,被绑在行刑柱上。刑场监斩台上坐满监官,正中鸢元只等午时三刻,发下号令斩了生石飞,了结此案。史殷亦眉色暗动,心喜除了眼中钉。

眼见午时将到,人群中一声喊:“刀下留人!”监斩台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围观百姓也惊慌散开来。书奋先生挑着担直入刑场。军兵拔剑横刀拦住,被鸢元叫开。有军兵领令过来把书奋先生所带饭食检查一遍后,将书奋先生带到监斩台下。

鸢元问道:“看你书生模样,此来何干?受谁指派?”书奋先生道:“我乃生石飞挚友,受圣祖先贤教诲,识下这‘情义’二字!今舍命求为生石飞把上断头酒送上绝命饭,请大人开恩!”鸢元不悦道:“野叟之谈!圣祖先贤有教你扰乱法场吗?汝既饱读诗书,当知不可造次,请作速退下,免招杀身之祸!”“大人如若不肯,我就在这四方百姓面前,当阶撞死,以彰吾志!”鸢元一听,犯了嘀咕,心道:“此滥民无赖之徒,若与他计较,恐另起事端,仅是酒食,允他便是!”于是,鸢元笑道:“某素来敬重饱学之士,既有所请,允你便是,只是,午时三刻将到,你要抓紧时间,不可耽误刑事!”

书奋先生躬身称谢,然后挑着担,径直走到生石飞面前。此时生石飞已经眼肿脸裂,体无完肤。书奋先生不忍,含泪倒酒,喂了生石飞三大碗,自己亦陪饮了三大碗。生石飞吃着书奋先生喂进嘴里的饭菜,笑道:“先生果然赶来送我,得见知己,死而无憾!”书奋先生流泪道:“家人皆好,有吴中照顾,你可放心!你我相识一场,自愧无力助你脱难,只能做歌相送……”生石飞点头落泪。只听书奋先生高歌道:“天门隆隆开,为迎贵人来。人间刀送客,青天裁忠歹。与君饮此酒,共赴明月怀。莫念尘间事,天上宴已排。”生石飞闻歌释怀,二人互相大笑起来。鸢元看时辰已到,拍案而起,发下斩首牌,大呼:“斩!”书奋先生闻声便去夺刀,自然和生石飞一起吃了砍,此案是了。

春来夏往,秋去冬回,不觉数载已过。生夫人自吴中与生苃结为夫妻后,便愈加思念亡夫,身体每况愈下,终一病不起,岁尾年头,便魂归厚土。生苃痛悼曰:“慈眉化南雁,无依哭东垣。沧海犹有岸,母女情无边。今断灯下线,再无怀中暖。嚎泣留不住,泪衫几曾干!”生苃痛哀难抑,吴中伤怀不止,二人将生夫人妥善安葬后,先后各病了一场。

平淡虽觉时光缓,心愿未曾让人闲。又过数年,吴中夫妻俩始终无子,延请医者、拜庙祷告,均无成效,这渐渐成了二人心病。虽然吴中脾性好,故作不以为意,但生苃素来心细,看在眼里,愧在心头,常在吴中外出耕田狩猎时,在屋旁树下怅然落泪。

这日,村邻小儿百日喜宴,邀吴中过去吃酒。生苃羞惭不去,独自在家,又扶树哭泣,比往日更甚,珠泪成串落下。谁知树食泪滴,通解其心,片刻之后,开花一朵,散发异香,旋即瓣落蒂出,上结一枚娃娃果,果重压枝,飘然垂下,悬在生苃面前。生苃观之心惊,暗道:“未有之事也!难道此树怜我,以果明喻引子之兆?”生苃虽有疑虑,但求子心切,便摘果吃下。生苃不久有孕,十月怀胎,诞下一子,取名吴生。吴生自幼聪明,母亲教习的书纸之术一学就会。三口之家过着深山僻村的田园生活,倒也快活。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生苃一是胎里带来富贵小姐的柔弱身子,二因失去双亲过于悲痛落下了病灶,这年旧病复起,一发不收,不数月就撒手人寰。生苃临终前道出父亲生石飞含冤事,对吴生道:“娘不知死为何物,但却因此事不能瞑目!”生苃将自己平时所戴项坠取下戴在吴生脖颈上,然后用手抚摸着吴生道:“这是你外祖母留给娘的唯一物件,娘一直带在身上,今日就留给你做个念想吧!”说罢,母子二人相拥大哭。是夜,虽有吴中规劝,但生苃仍不肯歇,拉着吴生叙谈倾诉,自是无限不舍。生苃问道:“孩儿可有将来志愿?”吴生道:“自小随娘识字,将来希作文章,以成流转!”生苃勉笑道:“如此也好!口沫之谈,声及十步;笔墨之述,流传久远。生有时限,足有境约,而文如鹏举,不可估量!如是,娘可放心矣!”最后,生苃咬破手指在吴生双手手心写下“心强志坚,秉善谅难”八字,道:“娘把这八字留给你,今后你当以此立世!”

青川暗色,长风悲歌,自是人间多离脱。泉水哭噎,鸟兽呜呃,哪得哀伤这许多!生苃被葬在树掩村东边岂奈山山腰,与先逝亲人们一处。是夜,岂奈山一带东出诡云,西卷狂风,南生雷电,北降骤雨,数里之内,天光照耀,恍如白昼。树掩村村民震怖,关门闭户,畏缩不出。泪痕未干的吴生蜷缩在被窝内问其父吴中道:“爹,外面怎么了?我怕!”吴中把自己的眼泪擦了擦道:“人间离别当动天,也是风雨也是泪,也是雷电也是悲……”吴生扑向父亲,父子二人抱头再哭。

痛伤久而不消日,哀思长而未断时,吴中领着吴生到生苃坟前祭拜,突然听到坟后有声。吴中壮起胆子转到坟后一看,居然是一窝狐狸做洞寓居在坟下,里面一只大白狐狸和一窝各色崽狐蜷缩在一起,崽狐似出生未久。吴生近前,好奇地问父亲:“爹,它们是来陪伴母亲的吗?”吴中摇头道:“不是,它们不懂人间情义,怎偏来搅扰你娘的宁静!”吴中折根树枝,欲撵走狐狸,谁知幼崽弱小,引得母狐狸昂身欲斗,神情凶恶。吴中无奈,只得道:“先缓它几日,择日引人带器具来,赶走它们,重填坟土!”

第二天,吴中早出耕作,留吴生独自在家。忽晴空起雷,吴生先是一惊,继而涌起对母亲的思念,又想再看看那窝机灵可爱的小狐狸,便壮着胆子,自己上了岂奈山。岂奈山上一片云恶,四面见晴,生苃坟后的白狐狸正护着小狐狸们在洞里瞌睡,忽然它觉察到了危险,一下从洞里窜了出去,钻进了旁边的密林。吴生赶到母亲坟前垂泣,又转到坟后来看小狐狸,幼小的狐狸们齐齐瞪眼,好奇地看着吴生。吴生双眼泪流,哭喊着道:“你们是怕我娘孤单,来陪伴她的是吗?你们能见到我娘是吗?……”小狐狸们不知吴生在说什么,但却都高兴地点起头来。这时,云恶愈狠,竟在崩裂处吐出一团火球,直奔生苃坟后砸来。吴生看着火球由远及近飞来,不禁被吓倒。然火球如长眼一般,冲着狐狸窝洞口飞去。小狐狸们不知危险,只看不逃。吴生见状,忽退了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怯懦之心,骤生保护娘坟和幼弱小狐狸的担当之气,毫不犹豫地跃身扑向洞口,将火球冲撞开。火球灼伤吴生左脸,然后滚下山坡,将远处树木引燃。站在远处的大狐狸目睹了一切,它匆匆带着小狐狸们离开了岂奈山。

吴中与村民见到山火赶来时,吴生已经因火球灼伤昏迷在生苃坟旁。吴中傻眼了,立即抱起吴生下山。当天,虽然村医清创敷药,但烧伤较深,吴生开始高烧不退。吴中恍惚,心中无助,不断恳求村医救子。吴生哭累了、疼痛麻木了,然后睡着了,嘴里念着呓语,气息只在游丝之间。村医手段皆用,便对吴中道:“每天及时用药,其余的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吴生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村里人都道这家人招惹了狐灵,中了诅咒,尤其人们看到吴中开始精神恍惚,时不时捶胸顿足甚至哭喊说胡话时,人们更坚信了他们的判断。村里人都怕沾染不详,纷纷有意避开这家人。

这日时值中午,吴中连日守夜几近疲惫,不觉趴在里屋吴生床头睡沉。忽闻吴生口渴喊水,吴中连忙起身去外屋端水,一眼看见外屋灶台上蹲坐着一只白毛大狐狸,与岂奈山妻子生苃坟后狐狸洞逃走的那只一样。吴中立即被吓得瘫软在地,却见这只狐狸猛然张口扑了过来……吴中大叫一声惊醒,方知是梦,但已是浑身虚汗,只觉全身绵软无力,头沉腹空。吴中勉强扶着床沿站起,头重脚轻,趔趔歪歪往外屋走。吴中前脚刚踏进外屋,抬头就见一只大白狐狸蹲坐在灶台上,与梦中一般无二!霎时间眼前事和梦中事重叠在一起,一时间竟不知孰梦孰醒,将吴中惊呆在当场。这一惊吓非同小可,备受煎熬和刺激的吴中突然大叫一声,向后仰倒,登时晕厥过去。

原来这白狐狸费尽周折,入深山寻到医治烧伤的药草,故返回来寻吴生,却不意惊吓了吴中。吴中晕倒,大白狐狸趁机跑到里屋,吐出口中草药,涂抹在吴生着伤处。大白狐狸口吐人言道:“只因身怀六甲,脱不得仇人追杀,被逼到岂奈山,亏你母亲坟冢庇佑,得以喘息安然分娩。没想到又与你父子发生这般孽缘,真不知苍天何意?此地我不能久留,希望有报恩于你之日!”然后才泣然离开。

吴生受药后开始病退,身体渐渐恢复。然吴中却因过度惊吓,没几日就咽了气。年少的吴生一家一户的请求邻里长辈帮忙安葬父亲。可家家户户像躲瘟神一般躲他,不理吴生的求告。吴生只得自行安葬了父亲,然后归家,把家里钱物翻找出来后将房屋引燃,决心彻底离开这个村子。熊熊烈焰燃烧,引燃房屋旁边的大树。整棵树被烧透的时候,吴生看到树内有亮于火焰的白光,像一柄剑插在其中。当一切化为灰烬,吴生从大树残骸里捡出一柄黯淡无光的长剑,似木非木,异常坚硬。此剑看似平淡无奇,却经得住烈火锻炼,吴生深以为异。吴生将木剑别在腰间,便毫无留恋地离开树掩村。走到村口,几个比他高大的劣童跳出来,拳打脚踢后,抢走了吴生背在身上的钱物,吴生拿着木剑,看着边跑边回头嘲笑他的劣童,脸上没有表情,转身而走。

毁容、一无所有,就是吴生从此开始必须面对和承担的困苦。风吹日晒、居无定所,不论走到哪,遇到的都是孩童的鄙夷、嘲笑甚至辱骂。即使如此,吴生还要学着乞讨,乞讨不足,就去偷点,因而被抓。事主将吴生绑在树上抽打,周围站满围观的人,都在指指点点,还有顽童撇土块、丢石头过来。因为没人愿意给丑陋的人求情,吴生被打的满身伤痕,直到事主解了气,才把他放走。

自卑和羞耻伴随着吴生成长,他从没剪过头发,他需要长发遮挡他丑陋的脸让他少些被人嘲笑,他需要长发把他和羞辱他的人隔开距离,他需要长发在他委屈的控制不住泪水的时候掩盖他的悲伤……

春花往复香,秋风几重凉。身无长物,只有木剑和母亲留下的项坠陪伴的吴生,在艰苦的经历中磨砺出了坚韧的性格,吃着百家饭,在旷野里奔跑长大的他拥有了健硕的体魄。

长大了的吴生有了新的名字:丑面,当然,这是他来坎水城以后被那些不认识他的城里人起的,虽然有些嘲讽的意味,但吴生觉得挺好,名如其人至少让自己心安理得。丑面常自嘲曰:弱小不经风,雨雪未留情,搓尽柔懦去娇声,反倒成顽童。跌打不知疼,辱骂任听凭,世事辛酸百千重,他年我称雄。

第四回 流江之叟放玄歌 云水风宜开新篇

坎水城围山而建,兵民甚众,是北灵国边境最大的城池,也是北灵国抵挡北域外族侵扰的屏障。其有形容云:势承腾山,威吞北域。城垣压螭虎,云水捆虬蟠。高墙隔断,南雨北雪。一城围住,春夏秋冬。远观千鹤纷飞,原是檐庑重嶂。近看灿星浴烟,斯为人间灯火。旗旌翻作冲天浪,彩裳化作连江霞。望楼可栖日月,游阁早眠沧桑。是信见此繁华,当知苍生无恙。

拿着攀檐走壁得来的东西,看着后面十来个跑的气喘吁吁仍吵嚷着追赶他的蛮强大汉被越落越远,丑面气定神闲,洋洋得意。现在的丑面奔跑起来,猎狗都追不上,被人捉到绑在树上抽打责骂,对丑面来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正当丑面边跑边回头嘲笑追赶他的人时,桥面上人群中直直的迎着他撞来一辆载着一扎花草的独轮车。丑面不慌,亦想在人前漏能,便借机跃起,蹬着独轮车从推车人头上翻了过去。这一翻不要紧,惊了迎面的马匹,此马性烈力强,将骑马之人掀翻到桥栏杆外。在人群里“啊”的惊呼声中,丑面向前,一把抓住了落马人的右脚,唬的落马人咿呀大叫,竟是名着男装的女子。围观的人们正欲上来搭手帮忙,却见丑面提起女子,双手一托,推进人群,被众人一哄拦接住。丑面看到女子满脸羞恼,怕她责骂,便一跃下桥,正好一船从桥下过,载着丑面顺流而走。

女子跑到桥边,瞅着下面船上的丑面,大声斥问道:“坏小子,敢不敢告诉我你是谁?”丑面双手捂脸,瑟瑟地道:“着实不敢啊!”女子气的跺脚。丑面大笑,然后抬起右臂,踏船而蹈,引得桥上江边年轻男女起哄共舞起来。女子还喊再问,丑面只装听不见。

“他就是流浪儿丑面,好偷东西!”人群里有人道,“他来城里可是个鲜闻,因为他的脸丑到吓哭小孩,所以平时都带着半边面具!”女子道:“名字都有个丑字,想必是个特别丑陋的人!”说完便转身上马离去

丑面从桥上跳到船上,就被船上人发现,但彼时因为桥上人多,里面没有发作。现至江心,船舱内一拥钻出几个大汉,手持木棍,围上了上来,其中一人问道:“来者何人,何事闯船?”

丑面回道:“无名、无事,刚在桥上撞见几个横汉,情急之下就跳下来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为难你,前面船靠岸,请自便!”

“那就多谢了!”丑面满不在乎地往船边一坐,抱头跷腿,悠然自得。几个大汉也不进船舱,都面向丑面立在那怒目盯视。

“外面这个人好生奇怪,光天化日之下带着个面具,难道怕见人吗?”

“我观此人不过凡夫俗子、市井之徒而已,不用理会!”

“你看他那样子,四脚朝天,像个被踢翻的蛤蟆,你们一会与我捉来戏耍,让我也生生乐趣!”

“幺妹好主意!只是我们此来要事未办,不能生事!办完了正事,你要几人戏耍我就给你捉来几人,可好?”

“不好!你们来此打探兵情民要,与我何干?我可是来见识这中土地界百般物样万千繁华的!路途辛苦,可不能让我白来一趟!况且,他自送上船,我岂不就便?”

“幺妹且听话些,这次带你出来可是有言在先,坏了前言,回去定要禀告灵王!”

“好嘛好嘛,三叔,我也就是说说,你们还当真了!但我很好奇他为何戴着面具,不知能否把它取下来让我看看他的真面目,解了我这好奇的心思,我也就别无他想了!”

“呵呵,这个简单,这般小人都是贪财的!六,拿一两银子过去,让他摘下面具露个脸!”

六领令过来,伸手递过银两,嘴角含笑,对丑面道:“小子,摘下面具,银两归你!”丑面慢慢站起,腾空一脚,银两踢飞,复起一脚,六也被踢下船去。众人始料未及,都是一愣,听到水里的六喊打,众大汉才挥棍上来。丑面一纵入水,潜入水下。六自行游到船边,众人搭手将其拉上船去。船舱内传来笑声,三叔道:“怪人,银子都不要!只是今日有事,不必缠他,催促船家快行!”有人应声而去。幺妹笑道:“哈哈,可笑六平常自诩机敏过人,竟也有今这遭遇,好玩好玩!”一时众人都笑。只有落汤鸡一样的六恨恨的发言:“可恶,他日遇见必不轻饶他!”

丑面潜到水里,游了十数米,见江底两龟打闹,一时玩心起,用木剑拍打两龟壳背。一龟来咬丑面,被丑面用手抓住把玩,另一龟匆忙跑掉。丑面又潜行数米,然后浮出水面,游上岸来。丑面看江面上刚才的船已远去,就脱下衣裤,晾在一边,自己则躺在一块热乎乎的大石头上枕着缩头乌龟晒太阳。

天热人乏,丑面不觉睡着。正睡的酣畅,被人吵醒,丑面起身一看,原来是江边两人,一戴笠老者和一赤足少女,那少女踩着江泥细沙跳舞,那老者一边垂钓一边高歌:

日红大江羞,扬歌问老朽,拿得缝天针,弯来钓凡酬?渊源古今流,到此再开头。我垂千机线,无缘岂得钩。相逢非利诱,收放在我手。只待君开口,命途重新修!

丑面听着有趣,丢了愠色,拍掌叫声:“好!”老者闻声停歌,回头来看丑面,不住含笑点头。那女孩喊道:“哥哥即叫好,何不过来一起跳舞?”丑面忙穿了衣服,搬块石头压住乌龟,翻个筋斗下去,与那少女一起跳起来。

歌罢舞停,三人大笑。丑面问曰:“二位可是这江边人士?”老者道:“我乃这流江之叟,特来有事相求!”丑面讪笑曰:“但使得,尽说得!”老者笑,女孩跳。老者道:“老朽年事已高,孤寡无趣,这河中两龟得灵,常取河鲜来陪我这老头子耍戏吃喝,交下这情谊,今日之事,厚着脸皮,来请小哥开面,可否……”说着,老者用手指了指那被压着的乌龟。

丑面瞪着眼睛,用手指着石头下那小龟道:“你是说它?”

“正是”

“小哥哥,求你了!”

丑面忙施一礼,转身跑去搬开石头,捧着乌龟送给老者,还不忘致歉道:“请恕不知之罪,因看着有趣,抓来戏耍,实无相害之意!”女孩从老者手里抢过乌龟,冲二人一笑,略一施礼,一头扎进江里潜走了。

老者看着愕然的丑面道:“多谢小哥施恩,否则我可在这小丫头面前交不得差喽!今日老朽欠你一份人情,不知如何回报啊!”丑面扬了扬手道:“我好事坏事都做得,做坏事不管后果,做好事嘛,回报也不要,落个里外坦然。你老继续钓鱼吧,我该走了!”老者道:“看你穿的穷酸,银子也不要?”丑面昂着头挑着眉毛道:“看你的样子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吧?你若真有些贴己,不若告诉我藏在哪,我自己去盗来,直接给我,我拿着脸红!”

“哈哈”老者笑开,道:“好个后生,鬼主意多啊!既然你做好事不要回报,那我就不客气了,老朽离家颇远,腿脚不便,可否劳你背我翻过前面那座山,山后就是我家了!”说完,老者一面揉腿,一面看丑面的态度。丑面呲牙皱眉道:“好你个老头,这省钱省力的买卖你是一起做啊!”老者道:“小哥,我也不白使你,你若背我回家,我送几句话给你,包你受用!”丑面连忙摆手道:“别别别,不指着空话填肚子,看你的柴骨棒,也没几斤重,不妨事,背你就背你,走!”丑面背起老者,才发觉走了眼,这老头身子骨着实有些沉重,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背着他走。

丑面背着老者走了许久,看着前山就在不远处,但就是走不到,一时汗流浃背。老者道:“小哥,看你这般壮实,也是虚弱皮囊啊,要吃不住,就把我放到这半路得了!”丑面心中憋着一股劲,气喘着道:“老人家,莫要拿话羞杀我,谁做那言而无信、半途而废事!”此言一出,老者哈哈大笑起来,用手一拍丑面的身子,丑面突觉老者身轻,自己脚下生风,直跑上山去。

在老者指引下,二人翻山过坎,迎面撞见好大一座庄院,悬中门匾书:殊种,两边联曰:昼夜随他去春秋任彼来,故事古今有真情此中埋。

老者不放丑面走,牵手邀他进去饮茶。丑面碍不过,只得随他推门入内。府邸虽大,着实冷清,蛛网多织,似是久闲。二人穿廊过院,来到一处正房,漆门落锁,门上匾书:书馆,两旁书:真情怎得长留,非书不能为之。老者开锁,震落一帘尘土。老者将丑面让到房内偏堂,堂门匾上书:荒堂,两边联曰:命途湍舛君烦恼,笔墨饱润我文章。丑面被让进堂中坐下,老者自请去煮水沏茶。

丑面坐等无趣,心骚手痒,起身去翻那架上杂书,其中一本名《旧思堂摘》,开篇曰:他年归来寻旧堂,料应有伤心思量。丑面自幼随母识字,因此略通文章,便多看了几眼,知是讲些抑郁伤思之事,于是就放下,另寻一本,名《归空经》,注曰:枯老啼婴双握,方知浮生覆手。捏年成月,几谈功业?捏月成天,何计苦甘?捏天成刻,焉争得过?昼夜往复任你数,哪个为汝留半步?古今风流好人物,可存一个不覆土?欺得时日多,争的没奈何,笑个不晓得!量你双手抓不住,所念诸多!岁月一纸揉,若由我来说:始终浑一事,看空看破。丑面看着啰嗦,兼加不解,遂弃一边,另翻看许多,拿起放下,均不觉意。

丑面正在翻找之际,手肘碰掉一本,慌忙中失察,落脚踩到书名《云水风宜》上。丑面吐吐舌头,口喊:“恕过恕过!”先以衣袖擦拭,后翻看其所书,书名旁题曰:云散水止风消日,宜将此书晒泪渍。开篇留白,下角一题:翻书先晓若许事,或得早笔救顽痴。再翻是一画,乃是一女子,丑面视之,恍觉面热,不知所以,且看题曰:无花终无果,落时两折磨!再翻又是一女子,丽质夺人,一侧题曰:莫羡形容云天赊,知是水泪攒聚得。丑面再翻,每页图画不一,或一人或一群,各有题注,图画尽时,便是朱玉文字,待细看时,身后老者摔杯怒喝曰:“何如此无礼耶?”丑面惊愕,忙把书放回,转身向前道歉道:“秉性浪荡,失于礼数,就此告辞!”老者满脸愠色道:“不送!”丑面转身就走,听后面老者高声道:“可惜,可惜!他年想起今日事,莫忘江边有故人!”

看着丑面背影远去,老者折回屋内,取那《云水风宜》看时,开篇首页留白处,已现出图画,乃是丑面模样。老者点头道:“文篇主客皆聚齐,且看此番哪般故事!”

且说丑面离了流江之叟,寻路来到城郊金匠铺,叫伙计取来前几日在此定制的面具,试着合适,就结了余钱,把旧的面具一扔,戴着新的往外走。这时,迎面撞进来四个大汉,各个奇形怪状,抬眼看去,为首大汉身高一丈,腰宽体胖,长耳垂肩,面目哪般?

秃鹫望而绕行,豺狼视之避走。判官收笔,不敢言其丑恶;明妃倾墨,鄙于描其形色。女娲乏力,捏个不伦不类;跨界投胎,长的似是而非。眉如墨燕,飞马踏扁;目像鹅卵,磕为两碗;鼻若悬钟,斜陷泥坑;腮似瘦蛙,唇小嘴大;两猪蜷卧,聊做耳朵。冥君揉睛,以为看错;恶魁掩面,转身笑叹。脸生横肌,鼻哼使人恐惴;面敛凶顽,微咳浑叫破胆。良言温语不曾讲,怒火喷张远近慌。揣测绝非善类,料定罪恶昭彰。

长耳大汉左臂一抬,将丑面推到一边,哇哇大叫道:“拿吾宝杖来!”店内几个伙计慌忙抬出,只见此杖丈余长、碗口粗,雕刻的精致兽纹从底向上盘缠到顶,兽口吐出宝珠。长耳大汉叫声好,便单手提过宝杖,立了一个门户,提气运功,曳曳生风地舞动起来,众人暗赞。临了,长耳大汉连踏数步,一个转身横扫,将院内一颗古树夯断,引得众人惊讶不已。长耳大汉将宝杖往肩上一横,与其他三个人哈哈大笑出门就走。金匠铺掌柜一伸手,压着声嗓道:“这剩余钱两还未给付……”众伙计拦住,都道:“且噤声,惹不得!”

看着四人走远,丑面冷笑道:“他的账我付了!”说着便从刚顺来的钱袋里取出十两银子,扔给店家,走出门去,剩下掌柜在后连连鞠躬道谢。

丑面正行,前面两人拦住去路,丑面退步往后一瞅,长耳大汉和另外两人已站在后面。金匠铺掌柜如见救命稻草般地指着丑面道:“几位爷,就是他拿了你们银子!”长耳大汉抬手把掌柜戳倒在地,骂道:“滚!”掌柜哎呦一声爬起,捂着胸口跑了。“小子,爷爷的银子也敢偷,不要命了吗?”长耳大汉怒目喝道。“你我都喜白取白拿,一般从事,有何不妥吗?”丑面抱着双臂,脸侧向一边,仰着头答道。“好胆”一浑身黑毛大汉大喝一声,踏步过来就打。丑面身子一蹲,就势一滚,跳到墙边,飞身单臂攀上了墙头,身子一提,就要跳过墙去。这时长耳大汉赶到,一杖就将墙面打穿,复起一杖,半面墙塌了下去。唬的丑面忙抬脚在墙头上往前跑。丑面沿着墙头转了许久,忽然耳边一凉,啪的一声,面具被打掉,人险些栽下墙去。丑面露出真容,怒火暴起,转身冲着追来的几人大喝一声,样貌十分可怖,吓得下面四人也是一愣!丑面左侧面部皮肤尽毁,果真是个丑陋!

“大哥,比咱们还丑,怎么办?”一个瘦高形如枯槁的长臂大汉问道。“这么丑陋,似乎把咱们比下去了啊,这以后可怎么以‘丑’的名号在道上混啊?”长耳大汉摇头咂舌。“哈哈哈哈,山外有山,丑外有丑,这世间人物,果各不同……”一个一矮又粗的光头大汉一边开怀大笑,一边绕着另外三人满地转圈翻滚。

丑面不理他们在下面做闹,转身又跑,几次翻越,躲进一个偌大的院子,甩开了这四个大汉。丑面躲在院墙下看看四周无人,撕下衣襟,将脸蒙了起来,然后站起身沿着花径往外走,刚过园门,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扑上来数人,将丑面捆个结实。被丑面踢下水的六一脚踏住丑面,狡黠笑道:“寻你不得,你倒自投罗网,一脚之仇,落水之辱,看我怎么和你算!”

几个人抢走丑面身上的钱物,将丑面五花大绑,推到园中,绑在树下。六拿着丑面的木剑,一边去挑丑面脸上蒙的面罩一边说道:“嘿嘿,我挑这一下,可值一两银子呢!”面罩一掉,几人被丑面的面容吓了一跳。六啐了一口,骂道:“恁腌臜的货色,好丑的东西,吓你小爷一跳!”说着抡起木剑,照丑面身上抽了两剑。丑面气得牙痒,羞愧难当,低头默不作声。六打的不解气,看了看木剑,继续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样貌虽丑,也是个男儿,不拿真剑,拿个木剑玩耍,你还是小孩子嘛?”说着,把这木剑羞辱式的插在丑面脖子后,退后几步观察端详一番,摇摇头,走过去,又把木剑位置调了调,然后点头道:“这才对嘛,木剑配上他这张丑脸,好滑稽啊!”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拿我鞭子来”六一伸手,后面一人递过皮鞭。六接鞭在手,着力狠狠地打了一气,打的丑面衣服洇血。两个人又抬来一桶盐水,泼在丑面身上,丑面青筋暴起,咬牙未出一声。众人又折腾一番,临走又在丑面的脖子上吊了一块大石头,撂下一句:“饿他一天,明日再打!”才嘻嘻哈哈地走了。

傍晚,明月初上。精疲力竭、浑身伤痛的丑面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过来。丑面理也不理,头也不抬。忽然,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抚在丑面的脸上,然后轻轻撩起丑面脸前的头发,另一只手递过一只碗来,只听说道:“快喝点水吧!”丑面饥渴难耐,用嘴叼住碗,头一仰,一饮而尽。

在皎洁的月光下,丑面看到一双明澈的眼睛和一张娇美的脸庞,一位仙女般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正关切地看着他。丑面侧过脸去,怕他毁容的左脸惊吓到她。女子突然说声:“他们让我杀掉你!”说着抽出宝剑,直刺过来。惊得丑面失声,却觉脖子一松,挂在项上的石头落下,将丑面吐在地上的碗砸碎。这时丑面才感到脖子已被绳索勒得火辣辣的疼。丑面不解地道:“你……”女子在他面前转过身去,仰面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下的侧脸清秀可人。夜风徐来,吹散了女子的秀发,散发出让人陶醉的芬香……

沉默良久,女子深情说道:“娘曾说:花儿是太阳在人间的女儿,而世间每个人的心都是月亮的孩子,你认同吗?”见丑面默不作声,女子又继续说道:“我是认同的!阳光最好的时候就是百花最美的时候,而人心如月,一样的阴晴圆缺,时而美好,时而缺憾,真如天上这轮美月一般变化!”女子身形一转,看着丑面道:“我今天的心就如同这圆月,不想有缺!此时他人皆睡,担着被责打,我放你走,可好?”

丑面心头一震,自己这般丑陋之人,竟有如此善良美丽的女子怜悯相救,如做梦一般,忙道:“我不忍连累姑娘!”“不要再说了,他们会杀了你,快走!”说着,女子挥剑斩断捆绑丑面的绳索,抽出木剑,塞到丑面手里,关切地说道:“速速离去,免受折磨!”丑面心内感激不已,看着女子道:“多谢姑娘相救,日后……”女子推着丑面,含情脉脉地道:“日后不要忘了我……快走吧!”

丑面寻了来时的小路,翻上墙头,不舍地看着树下的女子,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丑面正待离去,忽见数人手持火把赶来,将女子围住,绑缚着抬了进去,略闻女子挣扎呼救之声。丑面不及多想,舍命跳回园中,来救被困女子。丑面穿厅过廊,果见一间屋内人头摇晃,灯火闪动,里面传出女子讨饶声。

丑面踹门跳入,舞剑立了个门户,大喝一声,“住手!”却听身后门咣当一声被关上了。丑面看见屋内十几个人,两边大汉均挎刀持棍,自己背后亦站着数人,堵住了去路。中间堂上,一女子斜坐在雕椅上,把弄着一把宝剑,旁边数人侍立,殷勤伺候,其中一个就是白天鞭打他的六。丑面瞅瞅中间女子,瞬间一脸雾水,挤了挤自己的眼睛,才确认没有看错。一屋人顿时哄堂大笑。幺妹亦是以袖掩面,窃笑不止。丑面尴尬至极,懊恼失察,被她们戏耍。

“幺妹,你看这小子眉不清目不秀脸上许多疤,头发长衣衫破像是个流浪的,挨顿打去层皮还自己跑回来让咱继续折磨他,脾气大脑子差还真是个大傻瓜,啊?哈哈”六这一套话说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幺妹仰面笑过,俊脸一侧,语调悠扬地说道:“自出家门心欢畅,来探世间繁华场。哪知竟有傻儿郎,自己走来做羔羊。从来虐人非我愿,人要我虐却常见。今日这位你们看,自己进来我没劝!……”众人再笑。幺妹起身,碎步走一圈,略一施礼,盈盈走上前来,手中拿着丑面的项坠,轻轻给丑面戴上,讥讽道:“这种物件,带着一股土腥味,只适合你这种丑陋俗人戴吧!”众人又是大笑。“拿着把木剑,就想来救我,你是真心还是真傻呢?”幺妹嗔怪般地说,又道:“你定是知我多日无趣,自来送我调心解闷,一片美意,可是与不是啊?”顺做娇羞状。

丑面心知被捉弄,胸中怒火起,木剑照幺妹面上一刺。幺妹早有留意,几个腾挪翻向雕椅飘然坐下。丑面趁机几个空翻闪到一边,躲过几棍,不和人斗,只捡油灯往四处撇。这边几个大汉忙着捉人,那边已经火起。六大叫:“救火!”,一时乱作一团,丑面趁机夺窗而逃。幺妹面冷心狠,掷出宝剑。丑面余光看到一束寒光过来,下意识地用木剑一挡,幺妹的宝剑应声而断。丑面头也不回,夺路而逃,翻墙走了。

从后堂闻声赶过来的长须老者拿过断为两截的宝剑,神情肃然。幺妹忙问:“三叔,这柄宝剑不是母亲以寒山最上等的精钢之铁打造的吗,怎么如此不堪一击?真羞杀我,哼!”三叔叹道:“你们险些出了大事,天外天,人外人,这六个字要明白!后面务必小心行事,我已经约好与暗线见面,事成离开之前,你们不要再惹是生非了!”幺妹气道:“三叔,你就知道办事,我断剑之仇就不报了吗?我可咽不下这口气!”三叔摇头无奈地道:“好,我想办法替你出气就是,别闹了!”幺妹这才转怒为喜,搂着三叔胳膊撒娇道:“就知道三叔对我好!”

殊不知:常因顽劣欺乖张,多为狡诈辱善良。风云一缓时世变,其为还至其人偿。

第五回 丑面掷剑收巨蟒 恶灵姝避难出世

丑面寻了被打掉的面具,重新戴上,穿街过巷,往城东陋巷僻处露宿。丑面坐在僻静的黑暗角落里,想想木剑劈断幺妹那把宝剑,觉得不可思议,遂起身试砍身边别物,皆剑到物断,不似此前挫钝,让丑面吃惊不已。丑面终于知道自己手中木剑是把宝剑,却不知它适才第一次闪现剑气,便唤醒了一条隐世灵蟒,正循着剑气而来。

丑面早起,身上伤痛,便出城上山采药。流浪在外,都是自己采摘草药治病疗伤,所以丑面此次上山寻药,并不费力。丑面将采摘的草药捣在一起,给伤重处都敷了敷。丑面口渴,采摘了一些果子,爬到一棵参天大树上,如往常一样,躺在一枝粗壮树干上边吃边休息。阳光暖暖照在身上,不免让丑面身心放松、昏昏欲睡。忽然风起,两只大鸟扑扇着翅膀落在最上面树干上。丑面从未见过如此大鸟,只得隐在树叶后面憋着气不敢作声。

两鸟身形一转,化作两个中年男子,其中一人道:“再往前去,就是坎水城了,此城易守难攻,兵甲甚众,我族大军南下,要夺取此城,必是一番恶战!”“耳听为虚,妄猜无用,我们此来,就是要探个明白!”……两人正说话间,忽听其中一人惊叫:“快走!”两人急忙身形一转,化作两只大鸟往坎水城方向飞腾而去。

丑面见两鸟去远,才敢坐起来背靠树干喘息。丑面喘息方定,正待下树,猛吃一惊不小,一条青黑色花斑大蟒盘着树干游了上来,转眼间就到了仅与丑面隔着几根树杈的地方。大蟒张着血盆大口,泛光的两眼直直地盯着丑面。丑面心如电击,大叫一声,从他坐着的树干上一跃而下。此树干离地面数丈高,此时情急,也别无选择。丑面心一横,打算着地后就势滚下山坡逃离蟒蛇的威胁,谁知身子还在半空,后背一股凉气袭来。丑面心道:“坏了!”蟒蛇尾缠树,头乍起、凌空横身,来卷丑面。丑面急掷木剑去刺,瞬间被蟒蛇吞进嘴里。这一挡,丑面得脱跳到了地面,却见蟒蛇含着的木剑忽然变大与蟒蛇长短一般,然后齐齐变小,掉到了地面上。

丑面躲在树后观察一会未见动静,壮胆近前一看,木剑躺在地上,外面多了一件青黑色蛇纹蛇形剑鞘。浑身虚汗的丑面跌坐在地上,观察着多了剑鞘的木剑,惊疑不定。丑面寻思半晌,将木剑与剑鞘拿在手里,心中愈发肯定此木剑绝非凡物,两次救他性命,还能化蟒为鞘,不可思议。丑面想起刚才两只异鸟所言,预料多年平静的坎水城必然经历变故,便赶回城中。

丑面进城,先寻了自己常去的覃家陶店,讨了一碗茶水喝。覃家陶店掌柜夫妇是心善的老实人,当初曾救助过病弱的丑面。丑面与店主覃掌柜闲聊几句刚要离开,门口猛地窜出一只小狮子冲着丑面大吼。丑面向后一跳,看出是覃掌柜的小女儿带着绣花狮子头埋伏在门口吓唬他。小姑娘七八岁,唤作覃沁,十分淘气,却很仗义,是这么大小孩子里唯一见过丑面长相而不害怕的,胆气大过同龄男孩子。丑面每次得了东西,都要节省点钱,凑时间买成小吃或小玩具拿给覃沁。覃沁虽小,是唯一可以陪丑面玩闹和聊天的人。丑面手脚着地,扮作大狗,旺旺直叫,然后一滚一翻,翻到覃沁身后,一手拦住她的腰,往上一蹦,单手攀住屋顶横梁,作打秋千状,喜的覃沁哈哈大笑。覃掌柜看惯了他们耍闹,也不管,只在下面呵呵笑。玩了几下,丑面身上伤痛作怪,只得又跳下地面。覃沁不让,拽着丑面胳膊央求:“丑哥哥、丑哥哥,还要上去玩、还要上去玩!”丑面只得拉开衣服,让覃沁看了一点小伤,说道:“覃妹妹,今日丑哥哥身上有伤,改天再陪你玩好不好?”覃沁一看,难过的眼泪汪汪,伸手去摸丑面的伤口,道:“丑哥哥不疼、不疼啊,今天不玩就是了,只要你不疼……”覃掌柜一看,过来抱起覃沁,招呼丑面去里间屋休息,又呼娘子近前看视。是日,覃掌柜非让丑面在家吃晚饭,留宿下来。

繁星布满夜空,银盘大小的月亮铮铮发亮,没有打磨,胜似打磨,照得坎水城的夜晚如同初晓。覃沁贪玩,趁大人们都歇息了,自己悄悄溜出屋来寻丑面。丑面被推门的咯吱声吵醒,坐起身来。月光下,覃沁的影子被月光推到床前。覃沁站在门口猫着腰,食指压住嘴唇,暗示丑面不要出声吵醒家人。但是,丑面不动不出声的原因是,他看到在覃沁的身后,一个巨大的黑影站立起来。如果不是覃沁站在两人中间,丑面此时一定是跳窗逃跑,但此时此刻,丑面仅有的想法是如何保护覃沁!覃沁不知,还站在门口傻笑,摆手招呼丑面道:“丑哥哥,好些没,今晚月亮太亮,我睡不着,背我上屋顶看看月亮吧,你好久没陪我看月亮了!”

丑面一言不发,左手慢慢攥住了身后的木剑。丑面慢慢站起,低声道“过来、过来!”覃沁蹦跳过来,被丑面一把拉到身后道:“有坏人,待着别动!”覃沁紧张地往外看,吓呆在那。丑面跳出门,双手握剑,指住巨影。巨影踏步上前,伸手来抓丑面。丑面心慌,拿着木剑乱挡乱砍,却发现砍的是个面目狰狞的虚影。虚影被砍过的地方都露出缝隙,透射着月光。不一会,被砍的巨形虚影就化作一片阴凉,瘫在地面上消失了。丑面看着消失的虚影,又看了看自己的木剑,上面还挂着血,愣了半天,不明所以。

此时,在坎水城北面戍卫将军府后院僻园,三叔表情痛苦、神色惊异,身上数处着伤,撞出门来。众人闻声赶来,匆忙扶住。六见状,连忙去喊幺妹。幺妹此时正在与北面戍卫将军鸢元的独子鸢飞厮混,闻声急忙穿衣出来。幺妹慌问道:“三叔,何故如此?发生什么事了?”三叔道:“我以灵力修为炼成的御影之法,可御影士夜行,穿城越墙,取物杀人,无所不能。今日施法,欲为断剑事替幺妹出气,不想影士反为所破,伤及我本体,真是始料未及!其剑威力,在我料想之外!”六听如此说,后怕起来,马上说道:“这小子,我低估他了,当日就该打死他!现今情况,我看先别再招惹他,他日灵王大军一到,玉石俱焚,他还能侥幸再逃吗?”幺妹一看三叔情形,也只得作罢。

一切归于平静,丑面强作镇定,回头伸出手去,说道:“覃妹妹,来,上屋顶看月亮去……”二人坐在屋顶,覃沁道:“丑哥哥,刚才那个黑影是什么啊?为什么又消失不见了呢?”

“我想它应该是从坏人梦里钻出来的恶魔,专门出来吓唬小孩子的,我已经把他送回梦里去了!”

“我害怕……为什么会有坏人?”

丑面一愣,因为自己也曾经问过自己这样类似的问题,这次突然从覃沁口中再次听到,便把自己心里的答案说出来道:“覃沁妹妹,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当时哥哥病的要死,而你一直用你水汪汪的大眼睛非常关心地盯着我看,问我饿不饿、痛不痛……哥哥当时虽然很难受,但哥哥整个世界的冰雪都顷刻间因你而融化了,哥哥心里仿佛被注入了一道光,让我明白了自己此心此生要做什么……我想——世间之所以有坏人,是因为这些人从来没有见过如同你这般天真无邪的眼睛,所以他们只知行恶,不知要保护这么美好的温暖人心的明眸之光……”

“丑哥哥,我想起来了,你会永远这样保护我吗?”丑面看看她,斩钉截铁地道:“会,覃沁妹妹,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硕大的月亮就像要掉到地面上一样,屋顶上渺小的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丑面想起小时母亲教唱的《月下辞》,不觉在温柔的月光滋润下,轻声哼唱起来:彩云青空,玉盘烛荧,窥伺无穷,可看清人间究竟?何如是宁?非如是宁!口齿难诉,心中之情。最是落花飘零处,偏多孤影。

第二天,覃掌柜来招呼丑面起来吃早饭的时候,丑面已经离开了,只有覃沁像个小猫一样在房间里呼呼大睡,估计晌午之前她是不会睡醒的了。

丑面在街上边走边琢磨:“两只大鸟在树上说的话,如果是真的,那这个坎水城就正处在危险之中。我该怎么做?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城里人们?城里的人们谁会相信我说的话?估计没人会相信!我要逃走至少要劝覃伯一家一起离开。但若没有真凭实据,覃伯一家也不会相信我说的话的,一定不会因为我一句话就抛家舍业离开坎水城。看来,我要保护覃沁不受伤害,必须要弄清楚这件事!但是如何才能尽快弄清楚状况呢?……”

正在思考间,腹内传来咕噜声,丑面揉揉肚子,苦于囊中羞涩,便四面一望,随着人流往人群密集处一挤,轻松顺了一个锦囊过来。丑面用手掂量掂量,分量不轻,心里高兴,快步往反方向走,可还没走远,就听会面有人大喝:“呔,坎水城水澈郡主在此,所有人作速跪下!”一时间,人群落潮一样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丑面反应也快,跟着人群跪伏了下来。喧闹的街市顿时鸦雀无声。

丑面混在人群中抬眼去看,见众普衣侍卫环卫之下,一个蓝衣便装少女隐在众人之后,卓然超群,摇着纸扇,悠然地背对着人群。丑面心里一紧,此人就是自己刚才所顺锦囊之人,自思当务之急,必须快速寻个脱身之计。

一锦面侍卫大声喧问道:“水澈郡主今日便服出巡,意在考究民风,不料适才有恶民竟将水澈郡主随身之物盗走,实负所望!务此者,必为一人耳,擒之就在当下……”四下百姓一面惶恐一面议论。

“郡主传喻:这个人现在主动站出来,交还失物,依律治罪!否则,我们就要一个一个搜身了,密网不漏之下,必定严惩……”

这个人在上面说,丑面在下面谋划,紧张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寻机脱身。问题是:如果现在就跑,不打自招,必成众矢之的。若不跑,一个个搜下来,锦囊就在身上,结果可想而知。此时,几个侍卫已经开始仗剑在跪着的人群中走动,查看可疑之人。丑面戴着面具,长发遮面,头埋得很深,生怕被发现异样。

僵持良久,无人站起来承认。锦面侍卫忿忿道:“恶民无礼,好不识趣!来呀,一个个搜!”这时,一个街面上的泼皮无赖抬头大叫道:“禀郡主,我有话说”。众人视之,此人一脸横肉,满脸谄媚之态。两个侍卫迅速赶过去将其摁在地上。锦面侍卫一边打量一边严厉的问道:“看来,是你啦?”

“大人,不是我,我不是招认,我是本分良民!今日有人对郡主无礼,我作为郡主脚下百姓,是深愧自责,同时也是义愤填膺!郡主向来优抚我等城中百姓,视民如子,人人交口称赞,我等无不日夜思报,岂会见财起意、做此不义之举啊?今日之事,必为一人所为,此人惯常偷盗,我等义士欲惩之久矣。我料定,郡主之物当是此人所盗,即刻搜身一看,必水落石出!”

丑面此时是如坐针毡,因说话之人不是别人,就是在此地欺行霸市的泼皮无赖金三。这个金三屡屡为难纠缠丑面,从没有占到便宜,想来,今日是借机报仇。果然,金三将狡黠的目光转向丑面,指着丑面大声叫道:“大人,郡主失物定在此人身上!”锦面侍卫一个眼神,嗓子里哼出两个字:“拿下!”旁边立马涌过去三四个侍卫,扭住丑面就开始搜身,一个侍卫掏出锦囊,大叫:“郡主,锦囊在此!”锦面侍卫认得郡主之物,虎目一瞪,喝声:“打……”

“这锦囊不是我的!”一个玉音缓缓传来,“定是另有他人,商直,再找!”锦面侍卫统领商直倏然一愣,脑袋刷刷转了三圈,红着脸佯怒道:“打死你这不开眼的,郡主之物还不认得?还不快物归原主?”拿着锦囊的侍卫匆忙将锦囊送还丑面。“此人当众蒙污,想必是被人携仇构陷,嗯?”商直察言观色地问道。侍卫们早松开丑面,丑面借机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此人金三,是此地无赖,确因前些日子在与小民索取钱财时产生过节!”金三此时额头冒汗、心头乱颤,欲要争辩。商直早使眼色,其他侍卫不由分说,按住金三堵住嘴,往身上一摸,搜出一个金钗,这是金三早上从南街金店讹诈而来欲送给柳叶楼新欢聂小小的。金三含冤,挣扎着嚷嚷不止。商直干咳了两声,两个侍卫会意,下力气狠狠掌了金三一通耳刮子才让他消停。侍卫呈上金钗,郡主捏在手里,观察少许,慢慢点头道:“正是我丢失之物!”金三就这样惊讶地瞪着眼,被两个侍卫一步一踉跄的押送刑查司去了!

有那好事者茶后曰:笑可笑,恼可恼。世事非瓜亦非桃,寻藤缘木就错了!招未招,摇未摇。万千结果似花飘,有人便宜有人糟!

郡主一行人先行离去。民众望见郡主背影消失,才都舒口气站起身各自散去,多暗自高兴对无赖金三的惩处。

丑面抱着木剑慢行,数次回头看郡主离去的方向,百思不得其解。正行间,丑面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丑面回头,见一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站在面前伸着右手,笑眯眯地道:“拿来吧?”丑面不解地问:“拿什么?你是谁?”“拿来——水澈郡主的锦囊啊,我是郡主贴身近侍,难道此时——你还想抵赖不成?”一听这,丑面虽然戴着面具,却也感到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发烧,连忙掏出锦囊递给少女,口中重复着:“无意冒犯、无意冒犯……多谢适才郡主宽待……”

这少女接过锦囊,又扔给丑面一包银两,说道:“这是郡主赏赐给你的!”然后打量着一脸茫然的丑面,继续说道,“郡主让带话给你:上次郡主桥上落马,你救她一次,这次她救你一次,算扯平了!说来也是机缘,今后有事,拿着这个花镯,可以直接去水澈郡主府找她。”说着,少女将一只精美的龙鱼衔花镯递到丑面手里,又打量了丑面一番,笑盈盈地说道:“不过,你哪天若真要去见郡主,我劝你一定要先洗洗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去,否则……”少女掩鼻摇头,然后转身走了。丑面拎起领口低头闻闻,确实身上异味隆重,再看看自己身上破旧的衣服,天天摸爬滚打弄得脏兮兮的,难怪人家会如此说。丑面掂着银子,心道:“郡主阔手,我还不就势买身新衣,再到澡堂洗涮一遭?哈哈……”

丑面从澡堂出来,换了新衣,感觉从没有过的清爽,正在得意,忽见街上人群里幺妹、六一行人迎面走来。丑面急忙转身退进澡堂。待幺妹一行过去,丑面从后远远跟着,直看到他们进了一座府邸的后门。丑面等了一会,便佯装路过,侧目看到府门匾书:北面戍卫将军府。

丑面心道:“这里是官府重地,进去不得,且等他出来,若得落单,好做理会!”丑面便趁无人来往之际,攀到深巷树上,隐在枝密处,冷观府门动静。

丑面等到第二天入夜,终于等到六带着一个小厮,挑灯出来。丑面尾行,看着六进了青楼。三更后,喝醉的六才带着小厮晃晃悠悠地出来。丑面早在他们回北面戍卫将军府的必经之路上找了一漆黑无人处等候。待六一到,丑面便跳出来,一脚踢倒小厮,抡拳就打六。六吃得大醉,无力还手,被丑面打倒在地,抱头求饶。这时小厮冲过来,与丑面扭打,却被丑面提腰扔出丈外。小厮被扔出,落地一滚,化成一只黑狼,两只黄褐色的眼睛一亮,吓得丑面丢下六,撒腿就跑。丑面逃过几条街,看看后面没有追上来,才放下心,随便找了一处角落,靠墙睡了一觉。

第二天,丑面来到覃家陶店,硬拉着覃家三口一起到城里人最羡慕的百年宴月楼喊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来吃。丑面边吃边给覃沁讲述郡主相救赠银之事。覃家掌柜夫妇听在耳里,都劝丑面借机到郡主府找个差事,告别现在漂泊无定的生活。丑面感叹道:“自由惯了,谁去讨那等约束,况且,我要离开这里,坎水城恐怕不太平了!”说完,丑面扫视了一下覃掌柜夫妇和覃沁的反应。覃沁大眼睛闪闪发亮,似乎听到了让人高兴的事。覃掌柜夫妇倒是比较警觉,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他。丑面笑着说道:“说了你们也一定不信,异族的大军就要来了!”此言一出,惊动了隔壁两人,正是城外大鸟所化之人,二人放下酒杯,静耳细听。“什么?”覃掌柜眉头一皱,说道:“丑面,不论你是听谁说的,没有头的事,我们百姓还是不要乱说,让官府中人听到是要治罪的!”“我就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我见异族的人进了城……我们需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坎水城就要打仗了!我不能让你们身处危险之中!”丑面信誓旦旦地说着。覃沁听了蹦蹦跳跳地拍手叫好,覃掌柜夫妇无奈地笑了笑。隔壁两人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对视一眼,就掣出腰刀,要破窗而入,来杀丑面。

“他们不信,我们信了!”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传来,“不过,我们需要当面谈一下!”丑面和覃家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长耳大汉四个人已经堵住门口,各个满面得意之色。覃家人一看这几个凶恶的大汉,唬的站起,直往后退。丑面往前一站,挡在覃家人前面,还要逞能,早被长耳大汉信手一提拎到半空,往肩上一搭,瞅也没瞅覃家人,转身就走了。

覃家掌柜夫妇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按住覃沁不让她作声。覃沁连蹬带踢,泪流满面,直叫“放开丑哥哥、放开丑哥哥……”隔壁两人出门看着丑面离去的背影,密议几句,然后离开。

丑面被长耳大汉揽在肩上动弹不得,另外三人都拿着兵器紧跟在后面。四个人嬉笑着谈东说西,把丑面当不存在一样。一行人穿街过巷,来到一家客栈,进得房间,把丑面仰面扔在地上,四个人东南西北站定,凶神恶煞一般怒目注视着他,一言不发。他们说话还好,这一不说话,再看他们的表情,丑面的心里是七上八下,浑身不自在,心里直嘀咕:“这次是插翅难逃了!”

不过,丑面也不想等死,试探着说道:“看几位好汉,不是英雄即豪杰,想必不会为几两银子这种小事跟我计较吧?”长耳大汉点头道:“不错,银子的事不说了!”“诶!你们不说,我可没忘!这不,我凑了银两,这就还你们!”说着就把郡主赏的银两掏了出来。四个恶人一看,都摇头。

长耳大汉一脚将丑面递过来的钱袋踢开,双手抓住丑面胸襟道:“说了,今天不说银子的事。今天你栽到我们手里,必须按我们的规矩来!”

“什么规矩?”

“规矩就是按我们说的办,给你两条路,自己选择!”长耳大汉说道:

“一条是死路,抬出去!”黑毛大汉面目狰狞地说。

“一条是活路,走出去!”长臂大汉趾高气扬地说。

“两条大路不一样,要走哪条自己选!”秃头大汉诡诈狡黠地说。

“活路咋走,死路咋去?”丑面问道。

“与我们结拜,做兄弟,同患难,共甘苦,就是活路。不与我们结拜,哼哼,你死我们活,从此无瓜葛!”长耳大汉叉腿猫腰,把脸凑近丑面道,“说起来,与我们结拜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荣幸啊!”丑面心里暗想:“他们这是打的哪门子主意呢?笨蛋才选死路,为今之计,只能答应他们结拜了,只是……难道他们以此胁迫我今后为他们偷钱盗财……还是得知我和郡主事,要对郡主不利……”丑面半天默不作声,秃头大汉沉不住气,像乌龟一样往地一趴,柔声细语地讲:“臭小子,丑小子,还犹豫什么,把你一撕两半哪有做我等兄弟,一起大鱼大肉吃喝好啊?”边说边点头对丑面挤眉弄眼。“笨蛋,犹豫什么,还不快决定?我们弟兄四个以丑为荣,要不是看到你丑的出众,哪配和我们结拜?”黑毛大汉说道。

“噢!原来如此!”丑面这才明白,放下心来,笑道:“结拜可以,但……”丑面一看这几个人没有加害之意,精神劲提了起来,站起身,一手拿着木剑,一手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尘,不急不缓冷冷地说道:“但要说好谁当老大?”长耳大汉将他的宝杖重重往地上一杵,大声叫道:“那还用说,当然是……”“当然是能者为大!”丑面心想一旦做了他们的小弟,那还不把自己当仆人使唤啊!所以抢话来。四人瞅瞅,然后哈哈一笑,道:“自然,所以你做老五!老大还是……”“老大还是要比过再决定!”丑面道。“怎么比,你说!”“比面丑,比兵器都可,我也给你们两条路自己选!”丑面自信地道。

四人都道:“比丑比不过他,就比兵器吧!不过,你有兵器吗?”四人看着丑面的木剑呵呵发笑。丑面拍了拍怀中木剑,说道:“你们谁能用兵器接我一剑,谁就做老大!否则,我做老大!”四人哈哈大笑道:“好好,就陪他玩玩,让他心服口服!服了才好做兄弟嘛!”丑面道:“一言为定!那你们谁先来?”“我来!”长臂大汉站出来,抽出双刀,摆个架势,蔑眼看着丑面道:“来、来!”丑面呼出一口气,拍拍木剑道:“就靠你了!”然后拔剑上前,只一劈,就把长臂大汉双刀齐齐劈断。四人大惊,长臂大汉满脸羞红。丑面笑道:“谁的兵器还想试试?”黑毛大汉摆出双斧道:“我就不信……”咣当一声,双斧应声而断。

长耳大汉四人尴尬无极,计划好的事突然被打乱!几个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心想:“输了比试,如何是好?看他年纪轻轻,怎配做老大?但说话不算话……”长耳大汉拿过丑面的木剑端详,咂嘴不说话。秃头大汉打破僵局,豁达地道:“三位哥哥,咱们都是闯天下的,最重言而有信,他虽年纪小,但丑占头筹。咱们让他当老大,还有个好处……”“什么好处?”其余三个人眉毛倒数地问。“这一传出去,咱们哥四个仗义爱才、胸怀坦荡、推贤让位的名声不就成了佳话了吗?啊?”这么一说,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连忙点头称是,约好一样,跪下就拜,齐声道:“大哥在上!”

“我长耳巨象叶不宁”

“我黑毛猿祖邹世平”

“我长臂夜叉武玉海”

“我秃头神龟季天图”

“拜见大哥,愿与大哥结拜,同甘共苦……”

这丑面当仁不让,占了兄弟五人的大哥宝座,却道:“大家既是兄弟,何必拘泥哥弟之分,或唤名或称兄道弟,随意就好!”大家一商量,就号:丑宁平海图五勇士。

当晚,五人另寻一处热闹所在,胡吃海喝一番,把酒言欢,各诉心肠,好不畅快。季天图好奇,拿过丑面的木剑,道:“看不出这柄木剑如此了得,让我也试试!”说着,季天图用木剑去砍叶不宁的宝杖,叶不宁心疼宝杖,忙喊:“别!”谁知季天图砍上后,宝杖完好无损。季天图一愣,再去砍桌子,桌子也无伤。四人都诧异,武玉海要过木剑,来砍自己的匕首,使尽力气也未砍断。四人忙问其故。丑面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有这柄剑自己知道了!”

丑面初次饮酒,酩酊大醉,倒头昏睡,感觉有做不完的梦。等丑面睁眼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辆两轮马车上,宁平海图四人骑马跟在前后。丑面坐起,看看四周,诧异道:“我们怎么来树掩村了?”邹世平道:“老大,这酒咱们喝的好不痛快,你是不住地喊娘,不停地流泪,我们耐不住,就索性带你回乡祭拜!”丑面摸摸眼角,确有泪痕干渍,一时默然。“快看,前面村子景象不对,好像出事了!”武玉海在前面喊道。众人快马向前,登高一看,树掩村黑烟四起,多有火光。

树掩村房屋多毁,焦烟味弥漫,街面上横七竖八倒伏着流血的尸体。丑面迈过一具具尸体,他不敢相信,村子的男女老幼都被屠戮殆尽。丑面被这一幕惊得精神恍惚,杵剑半跪在地上,直问:“这是谁干的?这是谁干的……”宁平海图四人拉起丑面道:“事已至此,无能为力,此地诡异,我们快走吧!”丑面只得带着兄弟四人离开。

丑面五人走后,一个黑衣蒙面之人又进入村子,在尸体之中搜寻。这时一个妇女突然回魂苏醒,伸手拉住了黑衣人的腿脚。黑衣人回身一看,妇女身受重伤,已经奄奄一息。妇女侧着脸看着黑衣人,用无力的左手指指肚子就撒手人寰了。黑衣人连忙将手放到妇女肚子上,顿觉如释重负,说道:“错算半指晚一步,险些失却恶灵姝。此次屠村,只为杀你,却不知你躲在腹中,得脱此难,看来天道如此,莫可阻止!”黑衣人从腰间拿出刀子,将孕妇剖腹取胎,得一吮血女婴。女婴一出,伸手蹬腿之间便略长大,女婴一啼,天际之间即刻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黑衣人用衣服把啼哭的女婴裹缚在怀里,身形一转,扑腾腾化作一只大鸟,拍着翅膀向北边天际飞去。这正是:休凭一力逆改天,道行总在人算前。今事早丢前缘线,后情却要看今番。

第六回 丑面感恩进郡府 异变临前郡主惊

丑面五人离开树掩村上岂奈山祭拜,给亲人坟墓翻了新土,就上马往坎水城方向返回。正行之间,眼见乌云密布,瞬间雷电交加,大雨先缓后急,瓢泼而下。众人避无可避,淋得落汤鸡一般。长耳巨象叶不宁大声说道:“且去前面密林中避一避!”几人快马加鞭拐进密林。马放一边,几个人寻了一颗枝叶茂密的大树暂时荫蔽。

黑毛猿祖骂骂咧咧道:“这天好不晓事,追着我们下雨!”秃头神龟季天图倒是哈哈大笑,“好雨,淋得好,我最爱喝天馈之水了!”这时,几匹马开始嘶鸣跳跃,烦躁不安。长臂夜叉武玉海警觉到了什么,两手按住腰间两把大环刀,不住四面观望,说道:“大家先不要出声!”。长耳巨象叶不宁也注意到了,两手一摆,大家都慌忙握着兵器四面注视,一时间气氛十分紧张。突然,一匹马前蹄一抬,惊恐嘶叫一声,引着几匹马一溜烟地跑开。叶不宁双手一托,将丑面送上离地丈高的树干之上,说道:“老大在上面看着,别下来!”丑面双手一攀,噌噌几下爬上了树腰,然后放眼一看,四面雨布之下,均有黑影晃动,同时眼见跑走的几匹马在远处被扑倒,一会就都没了挣扎。

瓢泼大雨下得地面生烟,视线不清,众人都不能判断到底是什么情况。宁平海图四人环树而立,各执兵器,皱眉凝视四周。这时丑面在上面喊道:“小心,野兽来了!”话音刚落,四面乱泥飞溅,一群黑背野狼冲了上来。第一个冲上来的恶狼腾空跃起,扑向叶不宁。叶不宁挥杖横扫,将狼打翻……四人齐上,争相砍杀野狼。正当野狼有退避之意时,丑面在上面大叫:“小心,后面又来了……”可这次来的不是野狼,是一群拿着兵器的熊头地兽。丑面还从没见过如此多的精灵族地兽,此刻似乎闻到了死亡的味道。熊头地兽和狼头地兽咆哮着围上来,将宁平海图四人逼回到树下。叶不宁喊道:“老大,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下来!”秃头神龟季天图疯笑道:“从没有打得这么畅快过,今天舒服了,来吧,过瘾!哈哈……”

雨小了,众地兽后面站起一个拿着双斧的魁梧巨兽人。巨兽人露出獠牙,一声吼叫,群兽挥舞着兵器,汹涌地扑上来。宁平海图四人大喊:“拼了!”冲向地兽。丑面发声喊,也从树上跳下,加入战斗。巨兽人不耐烦,持双斧上来,一斧劈向叶不宁。叶不宁拿杖横着一挡,右腿力气不支,单膝跪倒在地上。巨兽人左脚抬起,踢飞叶不宁,一斧又劈向丑面。丑面闪身挥剑,巨兽人斧断。巨兽人看看断斧,看看丑面的木剑,先惊后怒,大吼一声,把残斧掷向丑面,挥舞着另一把斧头,扑上前来。丑面翻身躲开飞来的半柄利斧,倒地时左手剑鞘脱手,随即窜出一条青花巨蟒,一口将冲上来的巨兽人头颅吞下咬断。这一幕太突然,吓得丑面跌坐在地上,吓得宁平海图四人怔住,长臂夜叉武玉海站着尿了裤子。随着巨兽人尸体轰然扑倒在地,其他地兽争相掉头逃走。

宁平海图四人看着蟒蛇一动不敢动。丑面反应过来,拿着木剑一比划,蟒蛇回头,吐出兽人的头颅,昂着头冲着丑面点头。丑面把木剑一抛,蟒蛇一口含住,瞬间又变回蛇形剑鞘,与木剑一起掉在地上。丑面拾起木剑,挎在腰上,心中忐忑却面不改色,冲四人摊摊手,看看天空,说道:“雨停了,既然没事,我们回城吧!”宁平海图四人缓过神来,跪拜道:“老大好本事,我们昔日眼拙,请老大恕罪!”丑面忙将四人扶起。

回坎水城的路上,邹世平抚着伤口道:“精灵族什么时候敢跑到咱们人灵地界生事来了?奇怪,就不怕惹起两族战争?我看树掩村的事和他们脱不了关系!”武玉海摇头道:“树掩村事应另有他人,村民身上的刀伤单一,非这些地兽狂爪乱刃所害!”丑面点头道:“不错!现在要弄清他们为什么要围攻我们?”季天图道:“嗨,巧遇也未可知,何必想那么复杂?再遇到再来一番厮杀,岂不痛快!”武玉海道:“我看他们到这,明显是冲我们来的!”叶不宁摇头道:“我们和他们没有什么过节啊!”丑面突然道:“我知道他们一个计划,难道是因为这个?”……

回到坎水城,丑面与四人分别,丑面赶着去给覃家报个平安,宁平海图四人自回客栈抓药疗伤去了。

丑面赶到覃家陶店,覃掌柜夫妇大喜过望,忙唤出覃沁相见。覃沁哭得眼睛都红肿了,一个飞奔跳起来扑到丑面身上。丑面抱着覃沁转圈,高兴的不得了。

覃夫人讲:“那天你被捉走后,覃沁哭的不行,我们告了官,也四处打听,都无消息。别无他法,你覃伯便跑去水澈郡主府告求。郡主府立即着人查找到四个大汉栖身客栈,道是带着你出城去了,郡主又派人出城寻找……我们还以为你凶多吉少,现在终于放下心来了!你今回来,当去拜谢郡主!”丑面道:“我素来命大,你们不用担心!只没想到郡主这么尊贵之人,会对我这等人如此关照!我明天就去见郡主,但不只是拜谢,还要把精灵族的事向她禀告!你们也收拾一下东西,我们需要抓紧离开坎水城了!”

“精灵族?孩子,你在说什么?”

“这坎水城我们待了几十年,怎能说走就走?”

“这里已经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我要给你们看样东西,请你们把覃沁抱回里屋回避下,看完,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

“丑哥哥,我也要看,我不回屋……”

覃夫人知道事情可能不寻常,一把抱过覃沁往里间屋就走。丑面和覃掌柜走到外屋关了店门。等覃夫人过来后,丑面将放到门口的一个包裹打开,说道:“不要害怕,没事!”覃掌柜夫妇好奇地上前一看,是个巨兽人的头颅,唬的后退,瘫坐在椅子上。听了丑面一番讲述,覃家夫妇再不犹豫了,连夜整理财物不及。

第二天,覃掌柜关门歇业,上街市买办马车去了。丑面早起洗了澡,又上街买了身新衣服换上,戴上面具,头发让覃夫人梳起来挽到后面。丑面掰了巨兽人一颗獠牙,在水下洗净,然后揣在怀里,径直去了水澈郡主府。

郡主府朱墙鎏瓦,气象迥殊,丑面一时不敢靠近。但看:天宫落瓦,起一地辉煌楼宇;仙岛伐木,矗百间云窗飞阁。琼姬失手,遗王母丹青坠闺园;神童逞力,掷老君宝刹入郡府。锦鼠逃出清修洞,捧出奇葩异果献来栽;蟠龙离开金銮殿,卷来金石玉砖砌亭台。东墙接扶桑,西苑连暮霭,南楼托明月,北门承沧海。柳烟槐风景象盛,高阶深庭富贵隆。敢笑天阙非未见,缘因阆苑在此中。

犹豫再三,丑面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郡主府门前戒备森严,带甲侍卫按刀守把各处。门上“郡主府”的大字匾额光彩夺目,两边对联书:玉带芙蓉地,巾帼郡主府。丑面上前出示龙鱼衔花镯,求见郡主。门下人连忙报进府内。半天工夫,里面传话请丑面进去。丑面在门下人引领下,左绕右拐,穿廊过厅,专走那偏僻处,来到郡主府后面一大场院廊上。只见四面游廊都挤满了人,院里有勇士斗武,欢呼声迭起。北面二层阁楼上,水澈郡主珠冠锦袍,端坐正中,左边焚香,右边奉茶,身后摇扇,一众侍卫侍女站满了阁楼。门下人将丑面领到一侧房间内吃茶,对丑面道:“郡主正在观武,请君稍候!小的就先行告退,一会当有人来请!”丑面忙道谢。

丑面没吃过这么好的香茶,一杯接一杯地喝,旁边侍女斟了两壶,不免窃笑。丑面瞥见,便不好意思再喝了。坐了一会,丑面尿急,羞于向侍女开口,便自退出去找方便之处。丑面出来询问如厕之地,人见其以面具遮脸,深以为怪,又见其一身平民装扮,颇看不起,都拂袖不理。丑面无法,自行往那没有侍卫把守的地方去找,可寻了半天,未得其所,便转到一假山后,看看此处冷清,站着方便起来。丑面方便完,正要离开,就听有脚步声过来。丑面怕被发现在此处方便受责,连忙躲到假山僻处。

脚步声近,一男一女软声说话,都是些打情骂俏之语,然后转步钻进两座假山中间洞里撕闹起来。丑面忙轻脚离开。谁知假山里男子十分警觉,听到声响,从假山缝隙里看到了丑面的身影。男子对身边黄衣女子道:“不好,被人发现,若被他乱说出去,被郡主知道,治下罪来,难保我丢官你丢命啊!”黄衣女子惊慌道:“鸢郎,这可如何是好?”男子道:“此子非府中人,待我去看看,便宜从事!”

丑面出了园门,被一丛民间难见的奇花吸引,伸手摘下一朵,捏在手里,心想:“造化弄人,有人天生面如娇花,惹人万般垂爱,有人如我,粗鄙丑陋,遭人冷眼厌恶。做人不如做花,花期虽短,还有令人喜爱之时;人生虽长,遭逢叵耐,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丑面正胡思乱想,却听到有抽泣声。丑面好奇,循声探看,见花丛后面蹲坐着一个青衣女子,头发黑亮,身形匀称,正抱着膝盖哭泣。丑面想起自己亦有过辛酸的眼泪,泛起淡淡的同病相怜之感,自叹道:“看来世间这眼泪是公平的,不管你美或丑,都躲不开它!”丑面一时心热,想安慰青衣女子一番,便往前走去。青衣女子听到声响,回头看见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吓得心头一紧,大骂:“滚开,滚开!”丑面赶紧转身退走,青衣女子也急急走开了。

青衣女子正惊慌疾走,转弯处被一人一把拉住,推到了角落里。青衣女子害怕道:“鸢统领,你要干什么?”鸢统领冷笑道:“不干什么,帮你讨个公道!”

殊不知:猛禽虽寐,岂容肠蛇盗巢;冷鳄尚懒,教许软蟹横行?坚爪不伸,非为忍辱;利齿不发,岂是慈让?饿虎伏卧,豺狐犹知避走;睡猫蜷缩,鼠鸦不做扰攘。非若如是,螳刀来梳雀羽,虿芒去拨蜥口,是为不智,徒留笑矣!

丑面被骂,自觉唐突,忙往刚才喝茶的房间赶,这时大场院内演武刚散,人们四走。丑面正在人流中挤,忽被迎面一人伸手拉住道:“这也是你乱跑的地方吗?还不快跟我走,别让郡主久等你!”丑面先是一愣,再看是当日问他索要锦囊的女子,便知是来找他去见郡主,便跟紧她往前走。

女子在前碎步快走,引着丑面到了另一处院落。院门横匾:颂雅园,两边对联书:颂咏尚未起,风雅已满开。丑面只把眼争看,外有灯垂绸挂,三辉六彩;内有花圃柳池,蕴香储烟。前镂后刻,皆透堂皇之气;软砌硬雕,极尽精巧之美。生平富贵仅此见,世间高雅始得识。

水澈郡主正在堂前屋外一把撒花椅上端坐,旁边有人奉茶,前面数人正在跪奏杂事。待请事之人退走,女子才领丑面上前。

丑面上前跪地请安,被郡主让起赐座。丑面不敢坐,只退到一旁垂手而立。“这个人倒是听话,洗了澡、换了新衣服,没忘记我交代的话!”旁边的人都呵呵地笑,唯郡主道:“小蝶不要奚落人家!喜他平安归来,当好言抚慰才是!”小蝶笑道:“小蝶怎敢?不过是夸他有心罢了!我倒是要提醒他,来了怎么不介绍一下自己?还要郡主问你吗?”

丑面忙回道“禀郡主、回小蝶姑娘,在下真名已失,现名丑面,今日来谢郡主垂恩,同时有要事相告!”“丑面?此名不雅,你不介意吗?如果这是外人强加之于你,我今日可以重新赐你名姓,你说呢?”郡主问道。丑面想了想,回道:“人如沙土,雅名反为其污。人如金玉,陋称难掩其光。丑面今日……此名适当,他日有为,再改名不迟!”郡主点头道:“我没有看错你!说吧,今日找我,是什么要事啊?”丑面忙道:“劝您早做准备,坎水城将有刀兵之灾!”

郡主站起身,离开座位,有些不悦地说道:“丑面,本郡主面前,信口乱说可是要治罪的,你知道吗?”丑面道:“知道,但在下所言属实,请郡主明察!”“刀兵乃哀丧之事,必为双方秘要,你怎得知道?你浪迹于街井之间,见识于市侩之徒,必道听于路人之说,蒙受于闲人蛊惑,是与不是?”郡主责问道。“不是,乃是丑面偶然间听两只能幻化成人的大鸟所说!……”

“住口!”远处一声喊,鸢统领站在院门口,怒斥丑面,然后大步走向郡主深施一礼,说道:“禀郡主,此人一派胡言,还请惩处!”郡主道:“鸢统领,你怎知他所言不实?”鸢统领横眉怒对丑面,冷笑道:“因为我知道此人乃无赖猥琐之徒,这种人的话,绝不可信!”此言一出,丑面心惊,众人不解。小蝶往前移步道:“鸢统领,你一直在府内任职,而丑面今日第一次来府,恐怕你对他知之甚少吧?”鸢统领向小蝶略施一礼道:“不错,但有人对他知之甚多,来呀,请青萍、黄烟姑娘!”外面应声,放青萍和黄烟入内。青萍慢步而来,黄烟快步而走,都过来给郡主施礼,黄烟哭诉道:“请郡主为奴婢二人做主!”

丑面一看,心内紧张,那黄衣女子虽未见过,但那青衣女子正是被他惊吓骂他滚开之人。郡主问道:“黄烟,你怎么了?”黄烟哽咽道:“我、我和青萍要告此人非礼……”说着,抬手怒指丑面。丑面后退一步,指着黄烟道:“你……”又向郡主摇头道:“我没有!”鸢统领厉声道:“休得狡辩!她们亲身经历,本统领亲眼所见,还容你抵赖不成?”小蝶诧异道:“你们这是在闹什么?”黄烟道:“禀郡主,适才奴婢在扬花园中漫步,被这恶徒拖到假山处非礼……我、我不活了,请郡主为我做主……”在场之人一听,交头接耳议论起来。郡主又问道:“青萍,你呢?”青萍吞吞吐吐道:“奴婢因家中奶奶离世,躲在花丛后流泪,他悄悄接近……把我吓跑了……”鸢统领喝道:“你鬼鬼祟祟接近青萍,想干什么?倒看你还有何话说?”然后又向郡主道:“禀郡主,卑职正在职守,见二位姑娘惊慌呼喊,上前一问,才知情况。卑职气愤,立即带人四处捉拿,没想到他倒跑到郡主这来了,请郡主定夺!”

小蝶冷眼看着几人,说道:“你们说完了?那也该让人家说说,郡主也不能听一面之词!丑面,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丑面怒气冲冠,又百口莫辩,更不知他们为何如此,只摇头道:“未有之事,不知因何而来、从何说起?我只见过那青萍姑娘,但她当时哭泣,引起我对自己身世的感怜,遂想上前安慰,但正如她所言,并无非礼之事!这位黄烟姑娘……哼哼,无中生有,含血喷人!丑面初来郡府,怕做不来这无礼之事……”黄烟哭喊道:“你……你敢说你没到过扬花园、没去那假山吗?那里泥土湿润,尚有脚印,一辨便知真假!”丑面发蒙,跪下向郡主请罪道:“丑面是到过那里,但……”

“呵呵,好了!不要说了!”郡主突然打断丑面的话,笑道:“这是误会!是本郡主事忙疏忽,忘提前告诉你们了!是我让小蝶带丑面在府里转转,因为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本郡主无有所报,便想许个姑娘给他,又担心他不中意,只好让他自己去选……看来,本郡主今天要忍痛割爱,把黄烟许给丑面了!”

黄烟大惊,鸢统领意外,小蝶也点头看着郡主,心里却一点也不清楚。鸢统领道:“郡主,这有不妥啊!”郡主冷眉道:“此番瓜葛,缘分使然,我牵其线,有何不妥?”黄烟慌道:“郡主,不要啊……”郡主沉声道:“怎么?你们都有了肌肤之亲,还不愿意吗?丑面虽然相貌丑陋,但心地良善,也不会辱没了你!”黄烟东顾西盼,伏地说道:“没有,我们没有,请郡主别把我许给他,我……我没有和他有肌肤之亲,我只是受他面目惊吓,误以为他要有所不轨……郡主,我错了……”郡主笑道:“你们倒把我弄糊涂了!丑面,你中意的不是她吗?”丑面忙回道:“郡主,她是错了,我没有见过她!”郡主点头,发话道:“既然事情清楚了,青萍吃了惊吓,去领二两银子,算是给你压惊!其他人,退下吧!”鸢统领三人忙诺,狼狈退走。

丑面向前请罪,被郡主止住道:“你不要说了,我相信你没有!这个鸢飞自恃其父是北面戍卫将军,在我郡主府当差竟也有恃无恐,早和黄烟底下私通,还以为我不知道!”小蝶听言,恍然大悟道:“哦,丑面,你是不是在扬花园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丑面正发呆,似乎没有听到小蝶的问话。小蝶喊了喊丑面道:“丑面,你怎么了,想什么呢?”丑面忙回过神来道:“郡主英明!只是……这北面戍卫将军……”郡主忙道:“小蝶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众人诺而退。

“现在说吧,北面戍卫将军怎么了?”

“恐怕郡主不信,北面戍卫将军府藏有外族!”

郡主闻言一凛,摇头道:“丑面,你说的话越来越离谱了!事关重大,我需要根据,不是凭空臆想!”丑面忙从怀里掏出精灵巨兽人的獠牙,呈给郡主看,然后将前后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郡主神色严肃,慢慢道“如果你说的情况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两族和平的日子要结束了!北面戍卫将军若暗通外族……这太可怕了!我要立即去见我的父亲!”

郡主府急忙备马,郡主坐着马车,丑面骑马跟在后面,几十人向坎水城主府赶去。此时跑在马队最后面的一个侍卫,故意落后,然后一勒马头,转入旁边深巷之中。

来到坎水城主府,郡主一众亲随先行进去,丑面及其他侍卫在外等候。不一时,一些文武将官赶到,最后传丑面进去将所了解的情况进行了奏报。丑面讲完,大堂鸦雀无声。城主问道:“此人所讲事,你们知道吗?”有人出班回道:“与我们刚得到的消息相符,看来不假!”城主吩咐赏下一盘金银,让丑面暂回家休息。

坎水城主一面遣使招鸢元前来议事,一面派幼子文侯水凌带兵查抄北面戍卫将军府,同时令全城戒严。

出了城主府,丑面背着赏赐的一包金银赶回了覃家。此时覃家门口拴着一辆马车,马正吃着草料。丑面进得屋去,空无一人,丑面呼喊两声亦无人应声。正从外屋往里屋走,丑面大叫一声,但见覃家掌柜夫妇双双被悬在对面屋檐之下,已经被害。丑面扑过去,要给两人放下来,刚走到屋檐下,忽听身后有人哈哈大笑。丑面回身一看,一人站在房顶屋脊之上,一手持剑,一手拿着绳索捆着覃沁。覃沁被堵着嘴万分惊恐,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丑面拔出木剑,大叫:“恶人安敢如此?”房上之人恶狠狠地说:“多事之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话音刚落,一人持剑从里屋破窗而出,直接刺向丑面。丑面下意识地往旁一闪,拿着木剑的右臂被剑贯穿,鲜血汩汩而出,木剑掉落在地。丑面大叫一声,扔出剑鞘,青花大蟒一口将背面袭击之人头颅咬掉。丑面抬头看屋顶,上面的人慌忙转身,叫着:“小子,算你狠!想要救这小丫头,就来落日崖找我吧!”说完,化作一只大鸟,抓着覃沁拍着翅膀飞上天空向北面逃跑了。

丑面包扎了伤口,然后放下覃家夫妇,痛哭不已!丑面喊来宁平图海四人,将覃家夫妇安葬。兄弟五人一合计,为了救出覃沁,放弃南下计划,准备北上。

第二天的坎水城已经出现了紧张的气氛,全城都加强了戒备,派往各处查看情况的哨探都出城了。

两日后,郡主派人找到客栈,将丑面五人接到郡主府暂住养伤。请医用药、饭食起居都是小蝶安排招呼,面面俱到。

丑面询问这几日情况,小蝶道:“文侯虽然没有在北面戍卫将军府逮到外族奸细,但却搜出了北面戍卫将军鸢元暗通外族的密信和大量财宝,还牵扯出他手下许多将领,包括他儿子——为难你的那位鸢飞鸢统领,这些人都被拿走下狱了!”丑面心道:“鸢元,你多行不义,当该有此报!”

在郡主府待了几日,秃头神龟季天图抱着吃饱了的大肚腩说道:“舒服,感觉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就是此刻了,我有种被人当猪养的幸福感……”长臂夜叉武玉海说道:“你呀,眼里就没事,没看到老大心事?你还猪不猪的!”

几人的伤势都渐渐恢复,丑面挂念覃沁安危,心中焦躁,那副形容可谓是:坐无解愁之椅,立无分忧之地。口中之物不知吐咽,耳中之事不听所以。眉头紧皱,含恨而起;心头一松,失神而坐。欲拔剑劈砍,飞鸦鄙嫌;想张口呼喝,冷木不言。青筋暴起,手无推门之力;血脉偾张,胸无续接之气。魂似风下香,心若无底洞。冷夜汗湿榻,炎日冰浸骨。直如病虎三分饱,瘦马七成劳。

丑面道:“在这是舒服,但是我必须尽快启程北上,寻踪觅迹,赶到落日崖,救出覃沁!”兄弟几人都站起来说道:“我们都愿一同前往,刀山火海,义无反顾!”丑面拜谢几位兄弟,被众人扶住。大家一商量:“事不宜迟,明日辞别郡主,择日出发!”门外的小蝶听到了他们的讲话,转身回报郡主去了。

第七回 救覃沁丑面北上 两遇险众人受困

俗云:克困济功者非强而成,乃志之使然。临危捐命者非勇而为,乃情之所系。故,泉河之上必有云雾,举止之间必有心神。以志致事,何事不成?以情用事,何事不为?而流于就易远难,趋利避害者,未必皆乏强少勇,而必无志阙情者也,是以不解青史之义、雁酬之谊,以为异类,讥以不智,殊可笑也!

丑面五兄弟前来向郡主辞别,郡主挽留不住,便派身边两位侍卫统领吴鼐、佑擎随行相助,同时赐了金银以备路上用需。

由于要深入精灵族腹地,丑面将金银交给叶不宁,让叶不宁四人备办物资,招募兵勇。叶不宁四人分头行动,两人在城里招募游侠之士、购买粮器,两人往乡野雇佣敢死之人、备办马匹,由此数日间便聚拢百人,交由吴鼐和佑擎拉到城外日夜整训。

丑面众人动身之日,水澈郡主亲自送出郡主府。临行,郡主伸手由侍女手中接过一个做工精致的面具,其色仿若面皮一般,对丑面说道:“你我有缘,只是未见你真面目,不知辞别之前,可否让本郡主看看你的真容,免留遗憾!”说完,郡主提衣袖以挡,不使众人得观丑面模样。丑面身子一震,迟疑半晌,看着郡主平静的面容和鼓励的眼神,丑面咬着牙,慢慢摘下了面具。

郡主将手里的面具给丑面戴上,低声告诉丑面:“面容还好,没有吓到我!只是人生谁没有缺憾,即使本郡主,看着有个让人高羡的虚影,也未必得脱宿命之苦……这面具是我专门嘱人用轻金软银打造,希望你能因它记住:世间非皆屈表就俗之辈,还有我水澈等之识人知才者也!”丑面感激,为掩男儿欲泪之丑,忙拜谢道:“谢郡主赏赐,此情铭记在心,请多保重,丑面告辞了!若有归来日,再谢郡主抬识厚爱之恩!”

郡主点头笑道:“由于你及时通报外族异动,坎水城已经开始强兵固防,并将鸢元等一干暗通外族者收押问罪。因你此功甚大,故本郡主将小蝶送与你做贴身服侍,她与我情同姐妹,你要善待与她!”丑面惶惧,忙跪下推谢,不敢接受。郡主道:“不用推辞了,小蝶已经在城门口等候,你快去吧!”

丑面五人往城门赶去,路见军兵开道,压着鸢元等一干人犯往刑场行刑,囚车鱼贯而过,每个囚犯身上都背着亡命牌。鸢飞看见丑面,低下头去。亡命牌上写着“史殷”之人在后大骂道:“鸢元,你个狗贼,都是你害的,这下你满意了吧?”……

丑面兄弟来到城门口,小蝶已经在城门口等候多时。丑面五兄弟一看,小蝶锦衣白马,手拿钢鞭,腰挎宝刀,身背弓箭,好不威风。此时小蝶,英姿飒爽,不是男儿胜过男儿,让丑面五人暗自赞叹。

小蝶见丑面到来,急忙下马行礼,慌的丑面跳下马来还礼。丑面道:“鄙陋之人,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更不敢奢望天人之侍!此行直至落日崖,全凭小蝶姑娘号令,绝不敢有一丝僭越!”小蝶道:“郡主均旨,小蝶不敢有违,今后服侍公子,全凭公子吩咐!”丑面道:“卑贱之人,不敢妄称公子,叫我丑面,方合本意!”小蝶正犹豫,叶不宁和邹世平大笑道:“丑面就丑面,公子叫的别扭,郡主厚爱,小蝶不弃,我们抓紧北上吧!”众人上马,出城找到吴鼐和佑擎,带着人马辎重,浩浩荡荡出发向北方行进。

丑面离开不久,水澈郡主便陪着坎水城主南下奔赴北灵国都城中土城,将掌握到的精灵族动向向北灵国主紧急奏报。

丑面大队人马去城旬日,日渐人烟稀少。武玉海道:“此去落日崖路途险恶,危机四伏,直入外族腹地,不宜大队人马贸然前进,应少骑侦查在先,大队掩行随后!”众人深以为是。丑面与宁平海图四人商量,丑面、小蝶、平海图五人快马先行探路,沿途留记,以便寻踪跟进,由叶不宁、吴鼐和佑擎率领大队人马及辎重后行。

丑面五人奔驰数日,日斜时见到山坡后有一缕炊烟。几人快马转过山坡,看见一户人家几间茅屋扎在半山坡上。五人将马拴在树上,长臂夜叉武玉海进院问道:“叨扰!屋内可有人家?请出来说话!”“有人”一个妇人答道:“请稍候!”不一会,从西侧房屋内抬帘走出一个标致的年轻妇人。

妇人一看屋外几人长相,吓得直向后退到门口,手里拿着的针线都掉在地上,显得惊慌失措。小蝶掩口而笑,越过武玉海上前安慰道:“这位姐姐不要害怕,我们路过此地,没有恶意,想来讨碗热汤热水喝,借宿一晚,不知方便否?”年轻妇人转忧为喜,道声:“方便!”便招呼众人往院内石桌处坐下。妇人热情,忙里忙外烧火做饭,沏茶倒水。

小蝶问道:“此处穷山僻壤,人烟稀少,就姐姐一人在此居住吗?”年轻少妇闻言,转身叹息道:“陋妇原不是本地人士,与爹爹投亲路过此地,不幸遇恶虎下山觅食,将爹叼上山去,留下我孤苦无依。幸遇此间山民赵牛儿,将我救到此处。我看他人老实心眼好,就委身于他。今日他上山砍柴未归,稍后就会相见!”说罢,妇人抹着眼泪进屋去了。

果然,日落之时,从山坡上下来一个健壮的中年男子,提着斧头扛着一担柴。男子眼见家里有外人,健步如飞而下,转眼进得院内,向丑面诸人拱手道:“几位大人,幸临寒舍,有何指教?”屋内妇人忙出门道:“这是我夫赵牛儿!”然后拉过赵牛儿,笑道:“这几位大人路过此地,来讨些热汤热水喝、借宿来的!”丑面拱手道:“冒昧,打扰了!”赵牛儿性格豪爽,说道:“既如此,还请几位大人稍坐,我和贱内做几道小菜,一会拿出自酿的好酒招待大家,这酒呀,可放了有年头了!”一听有好酒,平海图三人眼睛开始放光,心情大好。

这顿饭,热汤热菜热面热酒一上,几个人就搂不住自己的肠胃了。小蝶悄悄用银针验过饭菜酒水无毒后,大家开始大吃大喝起来。妇人在厨房炒菜,赵牛儿在外面作陪。丑面道:“牛哥好福气,有此娇妻,尤其炒得一手好菜,令人羡慕!”赵牛儿一摆手,道:“惭愧,这也是孽缘。原配本是丑妻,前些日我早起上山打柴,留妻子在家拉磨磨面。日落回家后,我遍寻妻子不见,竟在磨盘前发现了血迹和些许骨头。我料想妻子或被野兽所害,于是拿着斧头、弓刀,循着血迹找下山去,这样走了一程,发现珠儿独自在路边哭泣,一问才知是山上恶虎作怪,想必我妻亦是被此虎害了,于是带着珠儿回来,惭愧……她孤苦无依,且有心与我,才有此福……”小蝶问道:“赵牛哥,这里常有虎患吗?那虎后来打到了吗?”赵牛摇头道:“此处多小物,罕有那大物……”

“赵牛!”珠儿一边喊,一边捧着木琴,款步出来道:“诸位大人,珠儿曾随爹爹学的弹唱,山野贫薄,别无长物,粗茶淡饭有所慢,轻弹淡唱以为偿,不知大家意下如何?”众人纷纷拍手称好。时夜沉大地,星耀辽空,四周静籁,柴火微声。这珠儿身穿布裙,手捧木琴,慢步缓行至院中,垂首斜坐石墩上,冲着大家眯目淡笑,道声:“献丑了,珠儿身世可怜,就为大家唱一曲《野蒿》吧!”说罢,珠儿指动唇张,弹唱起来。琴声抚心悦耳,自不细说,单这歌声,旋律回转,亦是妙不可言,只听珠儿唱道:

“野蒿,纵是不屈,也躲不开平凡的境遇;

野蒿,惭愧无地,总被那娇贵的花嫌弃;

野蒿,平淡无奇,生受排挤未曾有怜惜;

野蒿,常自叹息,怎与那大树的躯干比;

野蒿,孤单无依,自生自灭又自哭自泣。

野蒿,为问自己,是否生来就注定失意?

野蒿,何时生翼,也随那清风飞向天际!

……”

丑面被歌声触动,心中落寞,不免感慨:“我亦野蒿也!”小蝶耳听歌而眼观丑面,猜到丑面心思,忙起身笑道:“小蝶便是那歌中蒿,久困红尘泥中,今随大家飞向天际,当作舞以庆!”众人喝好,小蝶轻步上前,翩如蝶,落如絮,旋如水,立如蜓,一舞下来,引得丑面开心畅怀。

是夜,小蝶和年轻妇人睡在西屋,赵牛儿与丑面四人睡在东屋。夜深人静,邹世平起夜,假名方便,潜到西屋窗下埋伏。武玉海、季天图二人着力将赵牛塞住嘴摁在炕上,五花大绑起来。惊得赵牛儿满眼气愤和恐惧,酒都醒了一半。长臂夜叉武玉海将他的大环刀在灶火上烧了个通红,然后几人悄悄潜入西屋。此时小蝶已经将西屋门打开,放丑面和武玉海进去。武玉海把火红的环刀在熟睡的珠儿眼上一晃,珠儿立即啊一声大叫,身子一滚,滚到了炕里面,变成一只硕大的翘着尾巴的毒蝎子。三人大惊之际,蝎子尾巴扬起,照着武玉海就刺过来,武玉海毫不犹豫,一刀就砍下了蝎子尾巴。

蝎子负痛,要从窗户逃走,却见窗外也亮起了火把。原来是黑毛猿祖邹世平、秃头神龟季天图拿着火把守在外面,堵住了去路。蝎子受伤且无路可逃,恶狠狠地说道:“原本想取得你们的信任,在明天早饭中,下上蝎毒毒死你们,却不曾想被你们识破,可恨!你们是怎么发现的?”丑面道:“我们也不是识破了你的计谋,只是对一些巧合比较好奇,来开个玩笑试探你一下,谁知,一试你就露出了原形,那我们就对不住了!”小蝶也道:“你这种毒蝎美人,敢在女人面前演戏,真是自作聪明啊!快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毒蝎子冷笑道:“因为你们自己来找死!”说完,大吼一声,扑了上来。丑面、武玉海、小蝶一起拿兵器砍死了她!

邹世平提着被捆绑的赵牛儿来到西屋,让他看看珠儿的原形,赵牛儿吓得瘫倒在地。几个人给他松了绑,宽慰了半天,都道:“若不是我们,你也成她的盘中餐了!”

“你的原妻就是死于她手,编个谎言你就相信她了!”

“她是在此等我们以下毒手,所以先害了赵牛儿的原妻,借机演这么一出!”

“好险、好险,要不是老大和小蝶看出端倪,现在躺在这的就是我们了!”……赵牛懊悔无极,后怕不已,只道:“受了她的蒙骗,怎么这么糊涂,竟和杀妻仇人同床共枕,险害己害人!”

铲除了毒蝎,众人一宿无话。第二天备了水和干粮,留了些银两给赵牛儿,丑面一行人便继续赶路。

北地多山,势如帷幔。丑面五人正飞马奔驰,忽见天上一只大鸟抓着一个孩童从远处飞过。丑面狐疑不已,大喊一声,众人策马追赶,爬山下坡、涉水过涧,眼见大鸟身子在前面山头一沉,不见了踪迹。

丑面五人翻岭爬坡,赶到一座青葱山下,见一个老丈在山前牵牛喂草,口里唱道:“清风搀扶寿老,酒虫吞噬烦恼。一步踏入崇山,自此快乐逍遥!……”众人停马问道:“老丈,敢问可曾见一大鸟掳着一个孩童从这天上飞过?”老丈看着丑面几人道:“看见,看见!唉,劝你们还是不要去管闲事!”武玉海道:“怎么个闲事?我们一个小妹子被那大鸟掳走,我们正要寻个究竟,如若看见,还请告知!”老丈摇头道:“听我劝,你们别追那怪物,还是回去吧,即使告诉你们,谅你们也不敢去,又何必打扰老儿悠闲,浪费老儿唇舌?且回、且回!”

此言一出,惹恼了众人,邹世平大喝一声:“呔!你个老家伙,怎敢轻看我们?就是冥宫地府,无回之地,我们也要打个出入;纵是鬼窟妖洞,不往之所,我们也要掀个倒转!不想惹我砍了你的老牛,就快说来!”老丈忙道:“好好好,莫恼!你们既然相强,我就告诉你们,从此西去十里,有一天罗山,山中有一葫芦洞,洞中住着一位魔王唤作大翅天,他每年这时候都要飞出洞来,抢夺幼童用来吸血养颜,可谓作恶多端,罪大恶极!可偏偏谁也奈何他不得,白白折了附近许多英雄好汉的性命!现在受害的人家,只能自认倒霉,无可奈何!……”

季天图把两个盆大的铁锤一敲,怒道“岂有此理,天下还有这等恶人,纵不是覃沁,也要把这魔王从洞里揪出来,折断翅膀做蒲扇,砸扁魔头卷大饼!”老丈冷眼笑道:“只怕枉送性命……”丑面一拍马,拣路向西赶去。小蝶扔了一钱银子给老丈,与平海图三人一起拍马跟上丑面。

众人来到天罗山下,云遮雾绕,形势不清。众人牵马寻路向前,只寻那葫芦洞,却怎也找不到。众人焦躁处,渐渐云薄雾淡,现出一山清水秀、芳草盈野之地,好不怡人。

小蝶道:“看前面那水,好漂亮啊!”丑面点头道:“人累马乏,先在这休息一下,大家吃点饭,然后过河往山那边去找!”众人在河边下马,将马交给武玉海牵往下游饮水,邹世平和季天图坐在地上掏出干饼就酒吃。丑面坐在河边石头上,接过小蝶递过来的一张饼,一边吃,一边忧心忡忡地观察着四周山势。

小蝶走到河边,捧了两捧清水,轻轻洗了洗脸,然后将自己瀑布般的头发打开,用木梳蘸着河水梳洗起来。随着发香飘散,丑面的目光被吸引到了小蝶身上。此时小蝶湿发遮衣犹见削肩束腰,玉手敷霜更映粉面朱颜,窈窕身形,煞是好看。小蝶看到水中有花尾鱼儿游荡,忙转头来欲喊丑面,却发现丑面正盯着自己看,不觉脸红,转过头道:“丑面,我……我发现这水里有很好看的鱼儿,你要不要过来看?”

丑面偷看小蝶被发现,一时心虚面赧,支吾半天才道:“我不看,彼为斯美而来,而我……必然会吓走它们……”小蝶摇头道:“你何必对自己的面容过于芥蒂?千人千面,万类万形,各有其由,非己左右,这既是上天的安排,也是上天的考验。上天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完美,就是想看人们在被自身不足羁绊的情况下,是否还可以一颗囊括天地之心去做天下间顶天立地之事。如果是的话,这个人就是天之骄子,如果不是,这个人就是凡夫俗子……如果一个人放却天下事,单去和自己身上些许不足相计较,那会是什么结果呢?”

丑面没想到小蝶会说出这般话来,心头一震,道:“小蝶,你说得很有道理,此正是我所秉信也!”小蝶眼睛一亮,喜道:“丑面,小蝶果真没有看错你!”丑面点头道:“但我此时才知你是我可吐露心事之人!”丑面站起身来,背手对着河水,慢慢说道:“人之志与人之感受还是不同的!毁容从没有熄灭我心中热炙,但却让我经历了许多有别常人事!小蝶,你的眼睛像这山中河水一样清澈,我想在这双眼睛里,一定有你快乐的过往;你的面容可以与那林中百花媲美,我想她一定为你赢得了许多荣爱!你不曾经历也无法感受似我这类丑陋之人成长中的种种苦恼,所以你不懂我的狼狈!我从小面貌被毁,受人冷眼和嘲笑,不知被关怀和喜爱是什么样的感觉,随时随地,我不得不承受别人的厌恶和鄙视,我内心充满了自卑和苦恼,那是多么的苦闷,再加上那无休止的颠沛流离……人与人之间的反差之大、落差之巨,是难以想象的!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在温暖的春天沐浴阳光,一个在冰冷的冬天抵受寒风!我没有去迁怒别人,因为即使我自己,也厌恶和憎恨这张脸,我就这样过了这许多年。你一定喜欢和别人谈论容貌,因为自己会因此受到夸赞。而我却相反,我平生最怕听到别人谈相论貌,每遇此种情况,别人在一边谈说,有心或无意,我都在旁边一面装作若无其事,一面想快速逃离……这是何等的尴尬,这是何等的羞惭……即使时光逆流,再回到毁容之前,我的心也已经伤痕累累!”丑面说着,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注视着小蝶,问道:“这张脸和过往,不是浅伤,而是扎在心头让我不断流血的刺,你理解吗?”

小蝶用牙咬着嘴唇,坚定地看着丑面道:“小蝶深恨无法与你同病相连,分担一二。但你乃泥中之藕,应有直出深水吐莲开花之时,切不可因样貌之瑕,自暴自弃,男儿可以无貌,但不可无雄心!”

“不要说了,小蝶,我不过是一个市井之徒,我只想救回唯一看得起我、唯一把我当亲人的覃沁妹妹,然后就逃到南方去,我做不了豪杰,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丑面气馁地说道。

小蝶摇头道:“丑面,你一定会成为豪杰!你知道吗?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水澈郡主说的!”丑面闻言一愣,有些诧异地问道:“什么,郡主?”小蝶坚定地点头道:“水澈郡主对我说,你不是一般人物,让我多提醒你:当有鸿鹄之志,不要被已经过去的过往和不值一道的小瑕羁绊!”丑面站起来道:“水澈郡主真这么说?”小蝶道:“小蝶不敢假郡主之名诓骗你,句句是实!”丑面拔出一剑,兴奋地道:“人生在世,敢负知识者哉?”

忽闻山后传来一声鸟啸,众人心头一紧,匆忙上马,过河循声而来。鸟啸声间歇传来,将丑面五人引到一处山洞前。山洞洞门上书“葫芦洞”,两边对联书:洞外且让天做大,洞内须以我为尊。洞里漆黑不见物事,频频送出阴风。

武玉海有些紧张地道:“这些山间魔王多是有些本事的,我们贸然进去,恐怕遭了他的暗算,不如埋伏下来,等他出来说话!”季天图撇嘴道:“莫若摸进去,趁他睡觉打盹,一锤锤杀便了!”几人正低声议论,心内犹豫,忽听到洞内有女孩哭泣和讨救声。

洞口风噪,丑面辨不真声音是否是覃沁之声,心却提到了嗓子眼,拔剑道:“洞内凶险难测,但不由我不进,你们先守在洞口,等我消息!几位兄弟,若我一时三刻还出不来,请你们立即把小蝶送回坎水城!”小蝶一把拉住丑面道:“怎可独往?小蝶也习得弓箭,我定是要一起进去的!”邹世平三人也道:“老大,我们可不是懦鱼怯鸟,畏死贪生之辈,要进就一起进!”

五人点起火把,拉开弓箭,前后相衔,进入山洞。但见:黑黢黢,泥如粪沼;阴森森,石发腐臭。落脚时,真若踏了虎臀熊肚;扶手处,好像捏着蛇腰豹尾。迈步向前似无前,揣测前路多险涧;心思后退更难退,深信退路已无门。昏黄不明,难辨路径。近泣远啼,藏邪生魅。斜刺窜出妖魔,那是早晚;迎面扑来鬼怪,十分可能。脊背冰凉,恨脑后无双目;额头虚汗,偏洞里风刺骨。心悬喉线,生怕有人突发喊;腿打软颤,忐忑随时掉九渊。生死难料,若说不怕那是假;勇往直前,胆气横生也是真。明知凶险在眼前,为着前言不思返。把着性命保情义,繁花才敢住人间!

丑面几人循着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从一个幽暗的洞室进入一个开阔的大洞,才知这山洞形状果如葫芦一般。邹世平打前,火把照处,看到一红裙女孩被捆绑着,蜷缩在角落里。邹世平忙喊:“老大,来看!”众人上前,火把齐举,兵刃抵住。丑面奔过来一看,这女孩脸上彩涂鬼面,看形状便知不是覃沁,不免失望。鬼面女孩浑身打颤,怯而惊恐。丑面道:“你别怕,我们是来救人的!”女孩突然身子一紧,盯着丑面道:“啊……你……你……”丑面一愣,然后笑道:“姑娘,你……我怎么了?”女孩低头,言辞闪烁道:“你……我不知道……你们救救我……”

小蝶过来,蹲身安慰道:“别怕,我们就是来救你的!”说着,就给女孩松绑。武玉海止住道:“且慢!小蝶姑娘,我闻诡计生于邪恶,变化出于妖魔,谨防有诈!”小蝶一听,赶紧松开了手。被绑女孩哭道:“我每以泪洗面,怎会是妖魔!”众人都看丑面,丑面道:“松绑,出去再说!”

女孩刚被松绑,就突然地动山摇起来,晃得众人站立不住。武玉海刚要拿红裙女孩是问,就听洞外一个声音传来:“哈哈哈,哈哈哈,善言不为听,只往阱中行,我这宝葫芦,进去容易出来难!我乃婆山居士,奉灵王均旨,前来收了你们,你们就在里面听候发落吧!”众人只觉天翻地转,纷纷滚落开来。少顷,丑面众人才抱石扶壁,勉强稳住身子,但已是人人带伤。

邹世平挣扎着往洞口爬去,却是洞口朝天,四壁悬立,爬不上去。邹世平气的大叫道:“看我劈开这个葫芦!”遂以斧劈石壁,电光火石后,石壁安然无恙。丑面道:“让我来!”挥起木剑,往那石壁上劈,石壁逢剑即碎裂,让众人欢呼起来。谁知石落石生,石壁裂而复合。丑面劈了半天,见劈不穿刺不透,才停下来,伸手摸摸石壁,没了主意。

武玉海恨道:“中了放牛老儿诡计,先激我们,然后又引诱我们进来,上当了!”季天图苦笑一声道:“可惜这话说晚了!人家碾好了包子皮,就等咱们来下馅呢,现在成了!”丑面道:“是我的错,致大家被困于此!”小蝶开解道:“丑面不要自责,错在那恶人居心叵测,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下来一起想办法出去!”武玉海叹道:“我们被装在了葫芦里,内无悬梯,上有封口,怕是插翅难逃了!”众人一时无语,尽皆忧虑不已。

有道是:猛虎坠阱,不如狸猫;蛟龙受缚,难比螣蛇。鹰隼啸叫,因在高处;猿猴卖乖,必囚笼中。风云乘便,匹夫志满;穷途一转,英雄技短。故大鲲不趋浅滩,烈马不就窄路,非是浅滩无水,窄路不能立足,实境遇不足骋怀御能也!

第八回 龙石吸血现真身 阿雅一舞惊众人

且说丑面众人被困,黑暗迫人,小蝶摸到丑面身边坐下,不免有风摇悬巢而雏鸟未羽,水淹地洞而幼鼠不游之感。安静了好一会,小蝶轻轻问道:“丑面,这里黑暗无边,让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和害怕,你是不是也是这样?”

丑面摇头道:“这种黑暗,对我来说是如此熟悉!从小,我就习惯于黑夜的陪伴,从年少时的无助和害怕,到后来坦然于心,早学会了如何和黑暗相处。我所了解的黑暗,是有希望有尽头的,只要你坚持,就会迎来黎明破晓!像我这样孤身走来一无所有的人,早把无助和害怕这些娇贵东西磨没了,母亲让我学会‘坚强’,艰难让我学会‘坚持’!何况,覃沁还等着我去救她,刚才我凝望黑暗,犹如看到了覃沁那双明亮的渴望我立即出现的眼睛。此时此刻,除了想办法出去,我的心里没有余地再想其他!”小蝶轻轻转过身,慢慢伸手托起丑面的左手,俯首用额头贴着丑面的手背,感动不已地道:“这番话,让小蝶从心里看待你,再无片面容貌之瑕疵,只有灼灼心灵之光华!”季天图笑道:“老大,你这么想,我感觉咱还真得出去,哈哈!”红裙女孩在一边听着几人说话,心中暗道:“这个人有一颗会发光的心……”

丑面看看晃动减轻,便道:“大家因我而来,不能因我而死!我要爬上去,打开洞口,你们来帮我!”众人纷纷站起,凑了过来。平海图三人搭成人梯,让丑面踩着他们攀上了石壁。石壁虽然凸凹不平,嶙峋有角,但太过陡立,上无可攀之突,待丑面爬到高处,已是进退无据,左右失着。下面众人看不清上面丑面的情形,也不敢高声做喊,只能一边担心一边祈愿。

此时,婆山居士腰揣葫芦,笑对大翅天道:“我道这人灵族的人物有多厉害,还让你上奏灵王下旨遣我前来,原来也不过如此,你大翅天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吧?……”大翅天面有惭色,硬撑着面子道:“要不是我用计将他们引进你的幻境葫芦,你对付他们也不会如此轻松!”婆山居士笑道:“我不欲独占此功,好心让你从中有所作为罢了!没有你,他们也逃不出我这千变万化、刀剑不伤、水火不侵的宝葫芦!”说着,婆山居士得意地用手拍了拍葫芦。

这一拍不要紧,正在向上攀爬的丑面不防,啊的一声喊,从悬壁上摔落下来。大翅天受不了婆山居士的傲慢自得,扔下一句:“我抓来那位姑娘,你千万不能伤害,那可是灵王要进献给灵帝的宝物。灵王亲自交代要把她安然带上落日崖,不能有任何差池,你好自为之吧!”说罢,展翅飞去。

丑面被一滴滴落在自己脸上的泪珠点醒,慢慢睁开眼,虽然看到的还是黑暗,但听到的都是呼唤自己的声音。小蝶和那个女孩两边抱着丑面,都在伤心大哭。丑面脖颈上带着的项坠此刻浸染了丑面伤口流出的血,竟如饥似渴般吸吮起来。项坠渐渐发出红光,随着光泽越来越圆润饱满,周围被照亮开来。

原来此项坠乃丑面母亲一系祖上传下来的龙石,非一般凡宝,吮血而发也。这一幕把众人吓到,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丑面把龙石捏在手里观察,发光的石头如灯似火,兀自收缩膨胀几下后,突然从里面挣出一溜红光火影,呼啸着冲了出去,在空中变成一只血龙,狂叫一声,振聋发聩。

婆山居士骑着青牛,腰间别着幻境葫芦,手里拿着一壶烧酒,悠闲地边喝边走。此时夕阳西下,好不自在。婆山居士边走边唱:“灵王均旨不敢违,自下婆山走一回。手到擒来非自吹,幻境葫芦显神威。”一边唱,一边哈哈大笑,志得意满。

婆山居士笑声未熄,腰间幻境葫芦内传出龙啸声,旋即红通通着起火来。这一变故让婆山居士大惊失色,忙拿起幻境葫芦来看,却见火从葫芦中起,灰烟乱冒。婆山居士是又惊又心疼,跌下青牛来,幻境葫芦被撇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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