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闻广志只是稍稍瞌睡了半个钟头就醒了,扭头翻身看看儿子,好像还在睡梦里。从重庆坐船到了汉口,然后又转了船到南京,这些天的旅程对一个还没满十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挺辛苦的。闻广志没叫醒儿子,起来披了大衣,从书架上取了几叠稿纸,在小书桌旁就着床边坐着写起文件来了。
过了小半会儿,闻秋也差不多醒了,睡眼惺忪睁开眼,一开始还恍惚着以为是在自己博玉老家,接着看到他父亲的侧背,闻广志正用闻秋挺熟悉的那支金尖钢笔一笔一画地写着什么。这支金笔的笔尖背上有一个凹痕,是闻秋一岁的时候给咬的,妈妈说是给闻秋满一岁抓阄的时候干的“好事”。闻秋在一堆算盘、尺子、勺子、三字经、银圆,还有这支金笔之类的杂物里一把就抓住了这支笔,不由分说就送到嘴里叼着了,等大人们反应过来给抢下来,金笔尖的背上已经有了闻秋的齿痕。在闻秋可以记事后的印象里,和父亲不多的几次团聚他上衣口袋总是都别着这杆笔。
闻秋反应过来,这里已经是差不多几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家”了,这一下闻秋突然就觉得鼻子有那么一点酸。这个他称为父亲的人是什么时候背弃了妻子又有了新欢,还有了一个新家,而且始终对闻秋隐瞒着这个事实,让闻秋一无所知。在川江上刚听到二伯用那么难听的话骂他父亲有了姨太太时,他还在诧异二伯这话从何说起,虽然他还没满十岁,但当他今天第一眼见到那个五岁的妹妹时,他心里就已经清楚明白,父亲的这个女人给他生了这个妹妹时,他和妈妈还一起在博玉县的老家待着的。
他上一次和父亲在一起还是两年多以前,父亲难得回了一趟老家,一待就是三个多月,这是他记忆中最开心的时刻。妈和爹一起带着他过了新年,带着他一起逛了庙会,点放鞭炮;带着他去给家婆拜年,领红包;给家公和各位祖宗的牌位上香,当然还有一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这是他记忆中最后一次和父母同时在一起,而年后不久父亲再一次离开时,闻秋和母亲是哭了的,一想到这里,闻秋不由得就伤心地抽泣了起来。
闻秋自顾自地伤心,止不住眼泪的同时却又使劲想把心里那股委屈和哽咽硬憋回去,可哪里能憋得住,这阵抽泣声很快就被他父亲察觉到了,闻广志扭过身,惊讶地看着闻秋正抹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