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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生与死 作者:刘福岗 字数:227908 更新时间:2023-08-24

夏日的夕阳宛如千里送别的情人,迟迟舍不得离开,天空的云厚薄不一,在夕阳的照耀下色彩斑斓。此刻的校园,微风徐徐,一旁的树枝随风而动,风吹在脸上,带走了一天的燥热。刘礼思吃完晚饭,正由食堂往宿舍走,路过运动场。跑道上,啪啪的脚步和着风轻轻扬起了些许灰尘,夕阳透过树叶漏下一缕缕余光,仿佛演唱会里的探照灯,照着上下起舞的灰尘。人从这灰尘中走过,一走就过了三年,只可惜这尘土并不是红色,所以算不得在红尘中走了一遭。曾经也在这操场上晨跑,但是地板太硬,留不下足迹。操场旁的路灯,像一位慈祥的长者,每天早晨总静静地聆听着大家的晨读,不分男女,不分贫富,都是一刻不停地送出他洁白的光,照亮大家的梦想。他曾迎接了一批批人的到来,也目送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离开,现在是要跟自己道别了。

宿舍里没有了往日那洗完澡匆匆赶往教室的身影,大家似乎都在饶有兴致地听着校园广播里的《神奇的九寨》,虽然不少人觉得它从流行到俗。公共澡堂里仍不时地传出歌声,大概是没有了衣服的限制人们更能发挥出肺活量的极限,所以总有人喜欢在洗澡时放声高唱,哪怕五音不全,全程跑调,也绝不吝啬声音。

走进宿舍,宿友陈熊戴着眼镜正在看院校排名。不知道是由于眼镜镜架太松还是他鼻子太小,他的眼镜总是往下掉,所以与人交谈时他不得不抬起头以使眼光能通过镜片平行射出。据说曾有人问他为什么不配一副合适的眼镜,他开玩笑说这样看书可以不用低头,所以大家说他“誓要抬头做人,不愿低头看书。”

陈熊看到刘礼思走进来,便抬起头说:“我们到教室去吧,晚点班主任要给我们讲几句话,就算是最后一次课了。我们先到教室里准备一下,大家觉得要写几句感谢老师的话,感谢老师这三年的教育。”

刘礼思问道:“谁写?”

陈熊:“大家觉得由你来写。”说着两人匆匆赶去洗澡。

教室里、走廊上,人声嘈杂,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仿佛以前说话并不是他们的权利,现在忽然得到了,要将以前未能说的话都补回来。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倒像是大战结束后战壕里的士兵,可以脱下重重的钢盔,跑到战壕外肆意地跑,肆意地跳。

刘礼思与陈熊由宿舍走到了教学楼前,看到不时有纸飞机从楼上飞出,然后坠毁在不远的地上。学校的惯例如此,高考结束的同学可以借此发泄一下心情。有同学将复习资料折成纸飞机,说是要将高考复习的苦闷放飞,再也不回来。也有人说要将自己的理想放飞,不过他们似乎并未意识到这飞机会坠毁在一楼的地上,然后就会被扫进垃圾堆里。还有人充分发挥了所学的物理知识,将纸折成了双翼螺旋桨形从四楼放下,然后看着它优雅的旋转下滑,美其名曰“天女散花”。大家都尽情地耍,不知道是因为喜欢高考后的惬意,还是厌倦了高中的生活。

刘礼思与陈熊从一楼慢慢走上四楼,走进教室。此时教室已经恢复考前的状态,书桌、课本都已重新摆好。班长郑琪琪迎了上来,还没讲话,先呵呵笑了两声:“礼思,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就差你来。”

刘礼思道:“只好尽力试一试,写得不好的地方还希望你帮着修改。”说着径直走到自己桌前坐下,郑琪琪也坐在一旁看着,陈熊倒找旁人聊天去了。刘礼思看他走出去,提笔沉思。也不知过了几许,稿子已经写出来,写好之后又与几个人一起斟酌了一会,最后定稿放上讲台。

致我们敬爱的老师:

感谢老师与我们一起走过这三年。三年前,我们如学飞的幼鸟,怀着向往,向往着展翅飞翔,却也满怀离巢恐惧。但终究还是来到了这里,带着兴奋、激动、紧张与不安,离开了家来到陌生的环境。在这里,您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们这些离开家的孩子感受到家的温暖,您谆谆不倦的教诲渐渐让我们羽翼丰满,你那充满自信的眼神悄悄地填满了我们曾经满怀恐惧的心。在成长的路上,你就像化学课本里说的催化剂一样,让我们得以快步前进。面对重重复复的讲台,您只有重重复复的关怀。小小的黑板,演绎着伟大的人生,您写上去的是真理,抹去的是名利。面对着永远年轻的学生和浩瀚的知识,您像运载火箭一样不加珍惜地燃烧着自己,只为将我们送上这无边、无尽、无际的天空,不知道夜空里漫天的星星凝聚了您多少心血与汗水。你说你只是我们人生旅途的加油站,我们在这里稍作停留只是为了走得更远。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我们即将离开,开始新的旅途,这是我们的梦想,也是您的希望。在此之际写下寥寥数语以表达我们的感谢,感谢老师对我们的教诲,感谢老师的辛勤与汗水,感谢老师与我们一起度过的这风风雨雨。

随着时间推移,飞机已渐渐减少,此时一个高个子老师从机横遍野的道路走向教学楼,他穿一件短袖T恤,黑色西裤,戴一副灰边眼镜,一头黑发夹着零星的白发卷曲交缠而富有弹性,像一块泡开的方便面,这便是刘礼思他们的班主任,他的名字很有他们那一代人的特点,梁兴华。脚步声渐进,不一会儿梁兴华便走到了讲台上。一眼看到讲台上的信“致梁老师”,便打开,盯着信看了半晌,然后板着脸并带着极严肃认真的表情说:“我的档次提高了,我记得以前你们有人写过,说你们像一群懵懂的小猪来到这个校园,我像个养殖户,让你们茁壮成长。现在倒成运载火箭了。不过把我比喻成火箭不怎么好,才刚被捧上天,又得要掉下来。”

仿佛不苟言笑的包公冷不丁给手下的衙役讲了个笑话,引得下面不住地哈哈大笑。然而似乎引起大家大笑的并不是自己,梁兴华若无其事地接着说:“言归正传,大家来到这里三年了,高考也已经结束,在这里,我再给大家唠叨几句,希望大家耐心听,细细想。三年过去了,即将迎来的是你们的大学生活。可能你们很多人都听过,高中熬着过,大学混着过。到底大学怎么过,你们自己去体会,我只想跟你们温习一下一段话,‘夫才须学也,学须静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不要把考进大学当成你们求学的目的,进入大学只是你们的另一个起点,而不是你们的终点。如果你们搞不清楚目的,你们就会迷失。如果你们想成为一名优秀的人,那么拒绝平庸是通往优秀的第一步……好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讲课了,希望你们能好好想想。大家如果有选学校,选专业的问题,我也可以或多或少提点建议以供参考。”梁兴华的话讲完,课堂上又开始讨论起来。

“你想学什么?”陈熊问刘礼思。

“我想好了,学医。”

“为什么?”

“孰不闻,不为良相,当为良医。”

“你是认真的吗?”听了刘礼思的话,陈熊表示怀疑。

“其实也没有很特别的理由,就是喜欢。”

“跟你父母商量过吗?”

“我父母说我喜欢什么就报什么。你呢,你想学什么?”

“我刚才看了那本‘院校专业介绍’老半天了,还没主意,再想想吧,而且现在分数还不知道,说不定到时真要读高四,呵呵。”

“也是,分数没出来,倒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放松一下。”两人有说有笑,聊天去了。

终于,在万众期盼的目光下高考成绩出来了,除去小部分决心继续留在高中的,大家自是按照自己的分数寻找合适的大学,赌运气的人当然也是有的。报名结束之后的日子对大部分人来说的确是快乐的时光,虽说南方六月天,天气火辣辣的热,却也难掩高考后假期的惬意,只是这快乐也真够快,时间真如这六月天里倒在地上的水,不知不觉间就蒸发掉了。眼看着开学临近,再过两天就要到学校报到,准备军训了。礼思正跟父亲刘志强、母亲郑静娴在家里用晚餐,母亲总说多吃些,不知是不是她的观念还停留在她们的年代,想着学校里的饭菜没多少油水。这顿晚餐,虽说是家常小菜,却也是郑静娴精心准备的,鸡肉还是从乡下亲戚买的,农家养的鸡,肉质鲜美自比城里饲料养的好。末了,又是交代带好录取通知书之类的,且又值秋季来临,免不得也要交代注意天气,适时添衣御寒,预防感冒,其实离天气转凉大约也还有一段时间。父亲刘志强似在思考,他并不担心儿子到了学校就吃不饱,听着妻子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才开口说:“礼思,以后我们就都不在你身边,你得管好自己了。”

两天光景说短不长,这天早上,郑静娴跟往常一般起来准备早餐,煮的是口感极佳而又有营养的皮蛋瘦肉粥,还炒了两个小菜。煮好之后又盛了三碗出来凉着,自己却并未吃,而是给儿子打点打点行装,事实上刘礼思昨晚就已自己准备好了,已没什么要去特别准备的,不过是图个安心,毕竟自己就这么一个的儿子,不为他操劳那为谁操劳去。

闲话少叙,一家三口吃完早餐,刘礼思的父母各给了他一个红包,算是讨个好兆头。接过红包,刘礼思看到上面是镶金黄色边的字“学业进步”,他把红包收好,跟父亲带上行礼告别了母亲向省里的医科大学出发。

刘礼思左手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箱里大概只有些衣物,所以并不沉重,背上挎着一个不大的包,右手拿手机看了一下,已经八点多了。父亲刘志强在后面跟着,手里提着一袋行李,有些沉,只是不知里面是些什么。两人一前一后赶路,启程赶往车站。

且说陈熊成绩出来后,知道礼思报了本省的医科大学,也颇有些悬壶济世的想法,更兼着邻里说当医生工作好找,收入又高,工作既轻松又稳定,再怎么经济不景气人们一样得看病,又有尊严还不用受气,就也报了省里医科大学。他跟刘礼思约好在火车站会合,一起到学校报到。刘礼思与父亲挤着公共汽车到了火车站,因陈熊尚未到,便坐在站前树下的石凳上休息,偶尔聊几句天。

火车站前人来人往,站前的小树下三三两两的聚着些行人享受树下的阴凉,只是这些小树确实名副其实的小,来回踱几步就要走出了它的庇护。不远处,一个十八九岁女孩穿一条无袖的裙子,白皙的脸颊似上了粉,梳着整齐的刘海,背着一个小包,撑着遮阳伞往火车站入口走。后面是一位满脸汗的中年男子,头发有些天然的乱,他一手提着包,一手拉着行李箱在后头跟着。

大约过了一阵子,陈熊也到了,只身一人,拉着行李。刘礼思赶上前去帮忙一起提,三人带上行李往进站口走。好不容易挤进了车站,三人按着车站内的电子屏幕的提示往相应的候车大厅走。

大厅里人头攒动,看似座无虚席,刘礼思三人一边往前走,一边四下里张望寻找休息的位置,只是满大厅的椅子早被行人坐满,或者有个把位置上是单放着行李的,但也满足不了他们三人的需求。三人无奈,只能在过道上寻得一点立足之地。此时他们所等候的列车K9804还未到站,三人便把行李放到地上,在原地休息。

候车大厅里给行人打发时间的也就那几台电视,只是电视里播的多是广告,并且厅里太过吵闹,甚至广告的声音听得都不清楚,所以也就没什么人看。更多的人是在打瞌睡,玩手机,成群结伴的则是在聊天。一个大约19岁的穿着耐克运动鞋的青年,或许是坐得乏了,便抬起穿着耐克的脚来,蹲到椅子上。他左手拿着手机,眼睛就像粘在了手机上,他看得顶快,因为每过几秒钟便要翻页。右手也没闲着并且很灵活,不用瞧就能准确无误地伸到袋子里拿瓜子吃。目光如炬,双手灵活,嘴巴也毫不示弱,因为地上满是瓜子壳。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走到青年旁边,指着旁边椅子上的行李对青年说:“帅哥,这些行李是你的吗?让个位置我坐一会儿。”

青年继续嗑着瓜子玩着手机,似乎并未听到。

“帅哥,让个位置我坐一会儿?”妇女又重复了一遍。

青年瞥了一眼自己的行李冷冷道:“那我行李往哪放?”

妇女道:“放地上啊,人都还没位置坐。”

青年继续盯着手机道:“你怎么不坐地上?”

妇女听完,面露不悦,道:“地上这么脏怎么坐?”

青年一听语气不对,马上尖声道:“你坐地上脏,那我行李放地上,地上就干净了?真是岂有此理。”

“现在的学校怎么教出这样子的学生。”妇女说罢,愤愤而去。

青年则继续蹲在椅子上嗑瓜子,玩手机,脸上挂着被打扰的愤怒和对失败者的不屑,口中似乎也念念有词。刘礼思三人站着闲聊,这候车时间等起来长,写起来却短,不知不觉间时间已悄悄流逝,只听候车大厅里广播响起了列车到站,准备检票上车的消息。”

随着广播响起,就像是电器打开了开关,候车大厅里的人一下子有了活力,都想往前赶,排在后面的想往前挤,排在前面的想往更前面挤,那情形,大有非洲角马渡河时的阵势。刘礼思三人排在队伍后面,随着人流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好不容易挤上了车,更是人挤着人,行李挤着行李,一些人上车早,早把行李架挤得挺满档的了。刘礼思三人上车晚,一些行李已放不进行李架,便只好曲着脚放脚下了。幸而座位是不会被占的,三人对号坐好,呼吸着并不新鲜的空气,总算也能休息一会。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检票结束,乘客也都上了车,火车开始缓慢启动,满载着旅客和他们的希望,伴着“况且况且”的铁轨撞击的声响,附着人们的喧嚣,从同一个地点,把人们送到各自不同的目的地。

车开动的同时,也开了列车上的空调,车内开始慢慢凉快下来。人们逐渐把状态调到了搭车模式,或者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发呆,或者靠着椅背在打瞌睡,有的有幸有四个朋友一起的则已经开始打牌,也有家长在应付小朋友的“十万个为什么”。整列车多数的人都在静静地随着列车向前移动,当然工作人员不能就这么静静的。旅途中总不乏插些小广告,就好像这是一集电视剧。

一位乘务员推着一些商品走到了车厢里,甩开嗓子说道:“各位南来北往的,睡着的,想睡着的,没睡着的旅客,你们好,下面我给大家带来一件神奇的商品,喜欢的可以带一条回家,不喜欢的也可以喜欢它。”他边说边拿出一条毛巾,大有魔术师表演魔术的架势,继续自言自语“这是什么呢,这是什么呢?”

“毛巾”,旁边的小朋友答道。

“没错,这是一款高档鹿皮毛巾。”他继续说,“它有什么特点呢?下面我来给大家做个实验。”说着把鹿皮毛巾放到了一个准备好的脸盆里泡湿,同时把一条普通毛巾也放进去泡湿。然后继续表演,“我拧!我拧!”,边说边拧,很用力的样子。“我虽然很用力拧了,但毛巾肯定还是湿的,大家摸摸。”说着把毛巾给旁边的旅客摸一下,旁边的小朋友也过来摸了一下,他便趁势问小朋友:“干的?湿的?”

小朋友睁着一双大眼睛,夹着好奇与对陌生人些许的不安说道:“湿的。”

推销员拿回毛巾继续卖力表演着,“现在我把普通毛巾包到鹿皮毛巾里面,就这么拧!拧!好了,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说着把鹿皮毛巾打开,把普通毛巾取出来给前面摸过的旅客对比。“是不是比前面干多了?”推销员询问。却不料小朋友挺不配合地说了句:“湿的。”

“没错,还是湿的,不过比前面干多了,前面摸过的旅客可以对比。这就是鹿皮毛巾的特点,吸湿能力强。我们的女同志洗完头后用它擦头发很容易把头发擦干,除了擦头发,还可以用来擦脸,擦身,擦PP。这么好的毛巾多少钱呢,只要十块钱就可以带两条回家。大家想想超市卖一条毛巾多少钱啊,有要的没有?”经过这一番卖力的表演,也总算有些人掏了腰包。顾客慧眼识珠,报效了几个钱。于是推销员继续往下一节车厢讨营生。

经过三四个小时的路程,火车终于到了站。此时已是中午,刘志强带着两人找了个大排档吃午饭。吃完午饭,三人打了辆的士便直往学校赶。到了学校,乍一看还挺热闹,新生,新生的家长,迎接新生的学长,移动、联通办入网的。三人走没几步早有学长迎了上来,问他们哪个专业的,指导他们办理入学手续。之后又有学长过来抢着帮他们提行李,带着他们到宿舍,这学长姓周,单名一个鹏,是临床医学专业大二的学长。

到了宿舍楼寻着名字,刘礼思和陈熊发现他们两人还是舍友,真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于是到管理处报上名字领到钥匙,按着宿舍号找到506。进去一看,四铺床已有两铺有主。刘礼思、陈熊两人各选一铺,放好行李。此时床上一应物品具无,于是向学长打听,原来学校旁就有好几家店出售席子蚊帐等物。谢过周鹏,刘礼思和陈熊继续整理行李。两人打开各自的衣柜,看了一下似乎挺干净,刘志强则用手摸了摸各处,的确没什么灰尘,于是将夏秋的衣服从行李箱里取出来放到衣柜里叠好。忙完这个,三人便按着周鹏的介绍出门买蚊帐、席子等物品。

走了十来分钟就看到了三个相距不远的店在卖蚊帐、席子等物。三人走进了第一个店,一边看货一边问价格。老板迎了上来,还没推销倒先寒暄了一下,问了他们是不是医科大学的学生,又说了些将来前途光明的话。然后才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他的商品,大概意思是自己做生意讲求薄利多销,质量有保证,价格又公道。刘礼思原想天气又热,父亲折腾了也好半天了,买这些东西也不拘太多,就此买了吧,陈熊却想看看另外两家,哪便宜哪买,于是又看了另外两家。刘礼思选好蚊帐、席子、枕头,父亲又挑了床单,说是现在天气虽然热,然而八九月的天了,保不定什么时候就转凉的。挑挑选选,买好之后,三人回到宿舍铺好床单,挂好蚊帐,看到一切妥当,刘志强这才到旅馆里去休息。刘礼思与陈熊则在宿舍里歪在床上吹风扇,这时宿舍又进来一人,刘礼思与陈熊便坐起来,三人互相打过招呼,便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刘礼思,文刀刘,礼貌的礼,思考的思。”

“我叫陈熊,耳东陈,熊猫的熊。”

“我叫李宇,木子李,宇宙的宇。”

“听你口音,你是东北过来的吧?”刘礼思问。

“是啊,我从黑龙江过来的,你们呢?”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李宇说:“对了,班长叫我们相互通知,今晚八点在三号教学楼403开班会,大家相互认识一下。”刘礼思与陈熊应着,又各存了电话,一时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聊,于是就都躺在床上吹风扇。看看五点将近,宿舍最后一个成员也回来,大家照例互通姓名与电话。

原来这人是四川人,姓潘,名叫文聪。四人闲聊了几句,又休息了一会,也许有半个多小时,便相约到食堂里就餐。吃完晚饭,其实时间还早,又闲着无事,便有人提议逛一逛校园。这正合了大家的想法,新地方嘛,楼阁亭宇,湖畔回廊,一草一木,总还是有好奇心的。

直到八点将近,几人才往三教403赶。到了教室,班会尚未开始,里面已坐了三十来个人,刘礼思几人依次就座。教室前面站着个人,身材适中,一头短发,穿一件半旧T恤,一条黑色长裤,似是一脸严肃地观察着教室的情况。此时还差几分钟到八点,仍断断续续有人进来,直至八点零几分才少有人走动。

站在教室前面的人发话了:“请同学们坐好,我们的班会准备开始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国喜,年级老师临时抓我当几天班长,负责组织今晚的班会。现在传张纸下去,大家写下姓名、联系方式,我制成班级通讯录,方便大家联系。我住在四栋509,有事也可以来找我。”说着递了张纸和一支笔给前排。接着说:“大家都刚来,大部分人应该都还互相不认识,所以我提议,由前面开始依次自我介绍一下吧。”

坐在前面第一位的是个女同学,女同学倒也不扭捏,只是话也不多,站起来自我介绍道:“我叫黄华娇,四川人。”说完就坐下去了。正这时,教室里又进来个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并且像失去了重力一样根根竖起,活像日本漫画《龙珠》里面的超级赛亚人,头发下是一张冷并且酷的脸,一副韩剧男一号的表情。穿一件黑色紧身背心,一条黑色裤子,身材也确符合倒三角体型,走起路来两边肩膀前突后摆,看到大家不约而同地行注目礼,摆得愈发的卖力了。

自我介绍并没有因为他进来而打断,第二个女同学继续站起来道:“我叫董文君,来自湖北。”

“大家的介绍都太简单了吧,不用这么害羞”,王国喜说道。于是后面介绍的同学又加了些我喜欢打篮球,我喜欢唱歌诸如此类的兴趣介绍。也有些人很能介绍几句,其中有位叫李岱的,介绍完自己的姓名人氏,接着说:“我平常喜欢看书,各种书都看一些。虽然我们是学医的,不搞写作创作,但是我觉得多读一些书总能开阔我们的视野。尤其是史书,读史使人明智。我很欣赏鲁迅说的一句话,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角落里似乎有人偷笑了一下。李岱继续做着自我介绍,声音洪亮,唾沫横飞,又将自己以往的英雄事迹着实介绍了几件。

二十多个人介绍完,也就轮到了刘礼思四人这里。潘文聪先站了起来,大家又齐刷刷地看过来,看得他不自觉低下了头,话未讲,脸先红了。酝酿了几秒钟之后终于发声了,“我叫潘文聪,貌比潘安的潘,文化的文,聪明的聪,大家看我的脸就知道,我还比较年轻,今年十八岁。”大家看着他那张凹凸不平却不是皱纹的青春的脸,听着他的介绍后忍不住发笑。只听他继续介绍“我喜欢打篮球,也喜欢打CS,有兴趣可以找我组队。”这时就有几个男生起哄。潘文聪介绍完坐下,大家继续依次介绍不提,由于大多数人都是言简意赅,大约半个小时就介绍完了。不过其实大部分人仍然是不认识甚至不记得彼此的名字。当然一些比较特殊的人的名字还是容易被记住的,譬如班长王国喜,还有最后进场的那位“模特”,叫冯锋权,爱好健身。介绍完毕,王国喜便通知大家明早在礼堂举行开学典礼。

 

 

两周之后,军训结束,大家带着黝黑的皮肤,总算可以回归校园生活,大学的学习生活也要正式开始。礼思此时正看着课程表,第一学期有六七门门课程,只是没有医学课,以政治人文课为主,譬如《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邓小平理论》《思想道德与法律基础》,也有有些关联的学科,比如《无机化学》等,学时多少不等,然而几门加起来,课程表排得也是比较满的了。刚开始上课,大家都还有热情,并且因为没探明情况,所以都还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半步。然而一个月过后,就有人开始老油条起来了,逃课成了一件看心意的事。就算是有些课程严格点名,也是人到心不到。有时上面讲得带劲,下面也有些人讲得也动情,然而一提问,却又发言者寥寥。

话说又是一个星期一,不管人们睡醒没睡醒,睡够没睡够,太阳照旧升起来。刘礼思、陈熊、王国喜、潘文聪四人已在新月湖边晨读。湖里荷花正盛,红的、白的,争奇斗艳,新生或者即将毕业离校的多有在此留影者。

四人捧着英文课本在湖边朗读,看看已是七点五十,四人合上课本往教室走。正走着,王国喜的电话响了。王国喜看了下是李岱打来的,接了电话,传来李岱的声音,“喂,班长,帮我请个假,我扭到脚了,走路太痛,就不去上课了。”王国喜听着似不耐烦,也不买他的账,叫他自己跟老师请,然后把电话挂了。无奈下李岱只好自己给授课老师电话,说脚扭了,走动甚不方便,想在宿舍休息。另外这边,却说王国喜挂了电话,忍不住骂咧了两句抱怨的话:“跟李岱同住一个宿舍真是郁闷死,他三天两头不洗澡,这大热天的,只要他一回来,一身臭味就充斥整个宿舍。”

潘文聪接过话说:“你看他的毛巾,刚买的时候挺干净,现在已经变成怀旧版的了。”

刘礼思:“可能他刚来南方,还没适应,或许在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到了教室,归座不久就开始上课了。上的是英文课,讲的是苏格兰文化。先是看了一段视频,后听一段老师的讲解,再与partner练习口语,课堂也并不枯燥。

另外一边,李岱的生活更加不枯燥。向老师请假之后,李岱继续懒在床上不起,理由当然不是脚扭伤了需要休息,而是由于昨晚熬夜玩游戏需要补觉。他在床上睡到十点多才爬起来,也不及刷牙洗脸就赶了出去。步履匆匆却步伐坚定,略弓着背,虽然补觉睡到现在却仍然两眼无神。路上买了个面包、一瓶雪碧,就赶到了附近的网吧,捡了个常坐的位置坐下,按下电脑电源,然后才靠着椅背开始啃面包,喝饮料。啃了几口面包之后,电脑就已启动好,于是又放下面包,打开“地下城与勇士”,输入账号、密码后登陆,趁着登陆等待期间才又拿起面包继续吃。登陆进去后就又丢开了面包,双目几乎不眨地盯着显示器,半张着嘴,双手在键盘上滴滴答答地快速敲击。只在程序跳转等待时才啃上一口面包,起起落落,一个小小的面包吃了一两个小时仍未吃完。

学校里,四节课过后已是中午,各人下课都奔往食堂。由于连年扩招,食堂却未扩大,所以食堂里常排着长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菜色鲜美呢。刘礼思几人来到食堂,看到各个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本想看看各窗口都有些什么菜,无奈人实在太多,难以上前,只得随便在一个窗口前排队。好不容易排到窗前,看了看菜,没啥喜欢的,一时踟蹰未点菜。偏偏食堂阿姨不耐烦,面露厌色地催道:“你吃不吃的,看这么久了。”刘礼思就点了份鸡肉、一份炒蛋、一份青菜。阿姨就挥动菜铲子,铲了一铲子鸡肉,看着挺多,然后手一抖、再抖,抖完就剩不了多少到盘里了。如果要评论学生十大最不喜欢的事情的话,食堂阿姨手抖估计能榜上有名。

几人点好菜吃饭,边吃边聊,聊着聊着就又聊到了李岱。王国喜鄙夷道:“我敢打赌,等下回去李岱肯定不在宿舍。”

潘文聪笑道:“那不正好吗,省得他又在那里‘熏陶’你们。”四人说说笑笑,吃完午饭回到宿舍,李岱果然不在。王国喜又开始诉说李岱怎么不讲卫生,王国喜的另外两位舍友陆毅强、陈志阳也是深怀不满地在一旁补充。说是劝也劝了,讽刺也讽刺了,他就是不改。宿舍的固定电话,他用过之后大家就不敢用了,因为话筒靠近嘴边就闻到一股臭味。王国喜又领着刘礼思、潘文聪、陈熊到洗漱间说:“我的牙膏都用第二支了,你们看他的牙膏,开学的时候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几乎原封不动,一周都难见他刷牙一次。”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而后各自回去休息不提。

正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看看几个月晃过,秋去冬来,天气已然转冷。李岱继续是东听几节课,西听几节课,仿佛是听了几节,他就已经懂得了这门课的内容,领悟了这门课程的精髓,好比人说的观一叶而知天下之将秋。只是人们愈发讨厌他了,因为天气转冷之后,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洗澡。用王国喜的话说,他一回到宿舍,仿佛原子弹爆炸一样恐怖,当街乞讨地跟他走在一起估计也要嫌弃他了。那条怀旧版的毛巾,现在已经不再是怀旧版,而是标本了,通身泛着时代久远的黑色。并且因为他最近买了电脑,不需要再到网吧去,所以宿舍里常常是五味杂陈。经过几个月的熏陶,兼着食堂伙食差,阿姨又总手抖,大家都说王国喜瘦了,所以刘礼思提议一起去吃一顿,改善伙食。

几人一拍即合,约好时间,刘礼思、陈熊、潘文聪、王国喜四人又叫上李宇、陆毅强、陈志阳来到学校附近的一个类似大排档的店,要了个小包间。七人坐定,服务员送上菜单。潘文聪先点了个铁板牛肉,陈熊点了个酸菜鱼,王国喜点了两碟陈春粉,刘礼思点了鸡肉炒香菇,陆毅强点了个青菜,又要了三瓶啤酒,李宇则点了碟油豆腐,潘文聪又补点了个时蔬炒瘦肉,便问:“还上饭吗?”王国喜道:“不吃点饭不饱,每人一碗怎么样?”大家都赞同。于是便叫服务员上菜。等了一会儿,服务员没上菜倒先上了几碗饭,跟着把啤酒也送过来,惹得几个饥肠辘辘的人干瞪着眼,没菜,只能继续等。等了一会儿,王国喜说饿了,自己先吃了一口饭,然后就像打哈欠会传染一样,陆毅强与潘文聪也跟着扒了一口。于是接二连三,拖五带六,大家都吃起白饭来。王国喜一看大家都这样了,更是干劲十足,筷子飞转,竟是将一碗饭吃完了。

又等了一会,服务员终于又上菜了,上来的是刚做好的铁板牛肉,吱吱直响,揭开盖子,香气四溢,几人顿时胃口大开。大家你一箸我一筷,两分钟过后,铁板还在吱吱地响,然而牛肉早已被一扫而空,王国喜与陈熊还在挑残存的一点配料吃。大概是今晚吃饭的人多,店里人手不够,上菜有些慢。

陈熊牢骚道:“上菜太慢,下次不来这里了。”

刘礼思道:“谁让你们一个个饿死鬼似的,猪八戒吃人参果都还分两口,你们是一口一块,一口两块。”

潘文聪道:“难怪还没上菜国喜就把饭吃完了,是不想上菜的时候花时间吃饭吧。”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国王喜一脸无辜道:“刚才是真饿了。”

正说着,服务员上了两碟陈春粉,陈熊便催服务员上菜快点。然而上菜还是跟不上吃菜的速度,几个人仿佛是几十年没开荤的人,见了肉格外的亲,个个都是挽起袖子,解开裤头带,真个是夹菜犹如长江流水,扫荡恰似风卷残云。一碟菜上来,过不了几分钟就已告罄。看看已是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刘礼思因接了个电话,几乎与最后一道菜失之交臂,不禁感叹道:“你们真是一群饿狼,慢一点都抢不到吃的。”陈熊等人乐得直笑。看着还剩一些啤酒,几个人又不是喜欢喝酒的人,意思不过是助助兴而已。看看月上中天,夜色已浓,酒也喝完,几人于是起身回校。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大家都已比较熟。一日上午,无机化学的教室里,离上课还有十来分钟,人已陆陆续续地来了。照例没做作业的找已经做了作业的抄,刘礼思习惯性找了前排座位坐下,就有人来要他的作业本看,大约总要到上课后十几分钟,人们才纷纷抄完作业,这段时间大概是整节课下来人们最认真的时间。抄完作业,一些人又开始发挥自由思考的特长,思绪天马行空早不知飞哪去了。什么氧化还原,根本进不了这些人心里。上完两节化学课,又是两节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课,作业是没有了,课照旧是爱听不听,冯锋权就是其中一个。

早上课程结束各人自去就餐,冯锋权吃过饭回宿舍,经过509门口只觉一股异味飘出,忍不住骂咧道:“靠,真他娘臭。”往里一看,只见李岱正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在边玩边吃,两眼间或往饭盆一瞅右手就机械性地配合着送上一口饭或菜,银白色的桌子上还掉了两块鸡骨头。回到自己宿舍510,冯锋权把书包一丢,拿出自己的哑铃,把短袖T恤的袖子往上拉成无袖,不无成就地看着自己的肱二头肌开始健身,练了有二十来分钟又换臂力器练。前前后后练了半个多小时才匆匆忙忙拿出物理实验报告往外跑。走到506宿舍看到刘礼思已经回来便拉着脸笑道:“刘礼思,上周做的化学实验你的实验报告写完了吗?借我看一下,下午又是实验课了。”

刘礼思早已习惯,这个世界有人认真,有人懈怠。刘礼思应了一声,便把实验报告本给了他。冯锋权拿回自己宿舍参考,然而他自己并没有写,参考的结果自然是原版照抄了。暮去朝来,日月不息,人们照常日复一日地上课,做实验,写报告,抄报告。

一个星期六下午,正值寒冬之季,大约复习有些劳神,于是刘礼思提议到球场放松一下。潘文聪本来就喜欢篮球,闻得此言,拿上篮球便往球场跑。二人你来我往在球场上玩起单挑来,也不知过去多久,两人都已热得冒汗,身体也感到乏了,正好天飘起雨来,于是便打道回府。

北风刮起的天又兼冷雨,汗湿了衣服的刘礼思被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喷嚏,身上寒毛竖起。次日一早,刘礼思就觉得有些身体乏力。起初还以为是昨日运动过量导致乳酸堆积,还没太在意。时至下午,还在教室的刘礼思只觉得浑身酸痛,咽喉疼痛,渐次出现身体发冷、战栗。于是与潘文聪说:“我好像发烧了。”潘文聪于是伸手摸了一下他额头道:“烫手呢,去看医生吧。”于是两人收拾好东西便往校医室走。

校医室里是一位须发皆白得老医生,与刘礼思隔桌面对面坐着。看到刘礼思坐好便问:“小伙子哪里不舒服?”

“喉咙痛,浑身酸痛,又累,又不想吃东西,有点发冷。”刘礼思道。

“有多久了?”

“今天早上起来就觉得累了,下午才开始觉得喉咙痛,发冷,吞口水都痛。”

“咳嗽吗?”

“有一点。”

“来,量下体温。”说着老医生递给刘礼思一支体温计,接着拿了压舌板和手电筒说:“张开嘴巴,啊,让我看一下。扁桃体发炎了,有脓点。”说着在病历本里写起来。一会儿拿出体温计来看,道:“三十九度五。”只听老医生继续说道:“你扁桃体化脓,发高烧了,要去医院看。我先给你一些布洛芬,退烧用的,先吃一片,再去医院看。这个点了,你去附院急诊科看吧,明白吗?”刘礼思听罢点了点头,按医嘱服了一片布洛芬就往医院走。

学校的附属医院紧邻学校,不用多久便到了。二人按着路标指引走到急诊科。候诊大厅的椅子上仍坐满了人,有坐在家长腿上的小孩,有老态龙钟的老人。

刘礼思按照护士的指引办好就诊卡挂了号便到一旁等着。因候诊厅里没有空余座位,两人只好站在一旁。此时已是日落西山,两人都未吃晚饭。于是潘文聪匆匆跑去买了些面包和水回来,草草吃了。

只听救护车的铃声呼啸而来,而后急匆匆地从车里推出来一位面色苍白的患者,旁边跟着一位家属,一瓶药水正快速滴进患者体内。一旁抢救室里也迎出一位医生与120医生交接。只听120的医生说道:“消化道出血,休克,血压七十六,B型血。”边说着边把患者推进了抢救室。

一时有人离开候诊区去诊室就诊,刘礼思便去空位上坐好,又看了一下自己的号,发现仍有好些患者在自己前面。便跟潘文聪说:“不知道还要等多久,闲着等是等,看着书等也是等,就快考试了,继续复习吧。”潘文聪应了一声,各自拿出书本复习。

不一会儿只见几位面色凝重的人走进急诊科,径直到抢救室门前按了门铃。片刻后一位医生出来跟他们略谈了几句,就有位女家属哭啼起来。这种情景在急诊科不时上演,对急诊科的医护人员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只是刘礼思不免多看了几眼。

过了约莫一小时,叫号叫到了刘礼思。刘礼思便收好课本去诊室,一样的问诊查体不说。医生了解完病史,开好医嘱,又语重心长地说:“回去多喝点水,多休息,以后要注意,运动完要及时保暖。”刘礼思连声答应着,出了诊室便去排队交费、取药。因有静脉用药,取药后刘礼思便赶往输液室。

回到宿舍已是月上中天,陈熊与李宇都已回来,李宇正在电脑前玩游戏。潘文聪说:“准备考试了,你不多看会儿书吗?”

李宇笑说:“我们是学医的,不是搞政治的,学那么多主义干啥。将来面对的是病人,你跟他谈主义也不能治病,学长都说了六十分万岁,六十一分浪费。而且听说也不难,再者学习嘛也该张弛有度不是?人总得有放松身心的方式,长期把精神绷得紧紧的是会垮的。所以有精神就看看书,乏了就休息玩玩游戏,这叫适度复习法,所谓好铁得用在刀刃上,我要把精力留到以后学习专业课上。这叫君子……唉,礼思,这叫君子有什么来着?”刘礼思正躺床上休息说:“君子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所为。”不过他也算把“适度”把握得很好,非但及格并且没浪费几分,这是后话。

然而适度复习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把握得好度的。看着离考试还有两天,李岱也不得不暂时收一收散落的心思。这日早上只见他揉着一双带着血丝的熊猫眼,竟能在几乎通宵了一晚上之后爬起来,在杂乱的书堆中匆匆忙忙翻找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课本就要到教室复习,连早餐都在路上解决了,竟与他赶网吧的劲有得比。

好容易到的教室,翻开课本,那些上课时他自以为熟悉的内容此时都格外的陌生。他自以为以他的能力,就是临阵磨枪,上马杀贼是不成问题的。可现实的情景完全不是他设想的样子,他磨刀石还没找到,刀就已经架到了他脖子上。可怜他既无一目十行的能力,又无过目不忘的本领,两天的时间完全不够他掌握这本并不算太薄的课本,他努力寻找可能做过的笔记,却惊奇地发现整本书除了“李岱”两个手写的字,就只剩干净整洁的印刷体了。这课本毕竟不是游戏,没有提神醒脑的能力,李岱看了十来分钟,困意就像汽水里的气泡止不住地往上冒,眼皮则是止不住地往下沉。可惜了他通宵后毅然起床的决心,也抵不过如催眠魔咒般的课本,只十来分钟就拜倒在周公裙下,直到中午负责教室卫生的阿姨才把他叫醒,留下了阿姨鄙夷的眼神和桌子上湿哒哒的口水。然而正所谓泥鳅进锅也得扑腾两下,李岱并未甘心就此放弃。休息了一个下午之后,这天晚上李岱再次奔赴教室,就只是一腔热血总被睡意浇灭,终究还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认识他的人要是碰巧与他在同一个教室,总要离他远些。

这天晚上就有两个同班的女同学坐在他侧后方看到他,一个是郑雨阑,一个是董文君。两人回到宿舍,忍不住就评论起李岱来。董文君迫不及待向舍友诉说道:“今晚在教室遇到李岱,他从我身边走过,那股味都不知道多难闻,臭死了。”边说着还边捏着鼻子,仿佛那气味还阴魂不散地萦绕在附近。

郑雨阑也附和道:“是啊,还好他离我们不是太近,要不然我们都得换教室了。”

舍友潘志军道:“真不知道他们宿舍的人怎么忍受得了他。”

董文君:“听说他们宿舍也是忍受不了,很反感他,只是也奈何不了,你们是没看到,今晚他就在教室里趴在桌子睡着了,流了好多口水,好恶心呢。”

潘志军:“要我说,这种人就应该一脚把他踢到水里好好泡一泡。”

郑雨阑笑道:“志军,你真有女汉子风范。”

四人又闲扯了一会方休息。

连着两天,李岱也都还到教室里,第二天算是进步一些,很是看了一点书,只是学习最是讲究积累的,嘴巴再大,一口也吃不成胖子。看着明天就要考试而且又有许多内容没看,李岱心下里忍不住暗道:“反正这门课没什么用,花那么多时间纯属浪费,何必那么傻,钱钟书数学考了几分还上清华呢,不必每一门课都这么认真,大不了补考。”

是日早上考场里,潘文聪邻着李岱坐,这倒是让潘文聪略感郁闷。开考之后,大家都开始认真答题。无奈李岱是懂得少不懂得多,未免左顾右看。然而虽然他身材高,视野开阔,可人与人之间坐得间距也大,虽是‘延颈而望’,却也仍是看不清。几次趁着监考老师视线离开便悄声问潘文聪,殊不知潘文聪正因为他体味太重而郁闷,别说助他作弊,就是跟他说话都不想,只恨不能赶紧做完题目交卷撤退,哪里理会他提问。惹得李岱心里暗暗骂了几句假清高。

虽然李岱很有真英雄不怕跌跤,真人才不怕补考的气概。可是真等考试挂了,又忍不住骂咧起来,大意是说什么这种课程本就无用,既然开了课,就应该以培养学生的思考、分析能力为主而不是死记硬背,考试呢,应该是开卷考,闭卷考试是背道而驰。跟别人说若这门课开卷考,那是断无挂科的道理。然而既然挂了科,补考就是免不了的啦。虽然李岱自信开卷必过,又有一番开卷有益的高论,可惜校领导觉悟太低,并没有深会其意,卷还是继续闭。李岱不得不想办法,因为开卷必过的自信并不能掩盖闭卷就挂的担忧。毕竟在这个世界的人里,一种是制定规则的,一种是遵守规则的,如果你不是制定规则的人,那就只好乖乖遵守规则。李岱心想自己绝不会有幸做第一个挂科的人,总不会被挂科搞死,加强复习算是下下策,而且力不从心。于是向前辈打听到,原来学校打印店里有帮打印小抄的,于是兴致勃勃地冲到打印店里问,果不其然。非但有,还有不同版本,有课件总结,有重要考点总结,于是李岱就都打印了一份,看着那小小的字是如获至宝,格外地开心。兴奋之余,回到宿舍打开游戏又买了一件装备,心想这叫好事成双。

正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补考的时间转瞬即到。李岱老早就带着课本到了考场,趁着开考前的三四十分钟也像模像样地看起来。等到监考老师叫把课本拿上讲台,却也乖乖地把课本拿上去放好以证清白。开考之后前几分钟考场都还安静,十几分钟之后,监考老师就时常打瞌睡,大家就开始各显神通了。李岱从裤兜里拿出小抄,两大腿并拢,将小抄放在大腿上,细细地查找起来。然而又害怕监考老师巡视发现,所以也不时抬头监视监考老师。只不过监考老师与他之间似乎划了三八线,监考老师总不会走到他这边,所以他题答得还挺认真。补考之后自然皆大欢喜,这无需细述。倒是李岱与人聊起天来颇有几分得意之色,看他那意思似乎补考不失为通过考试的一条捷径,自己选择补考不失为明智之举。且说剩下的科目,李岱也有些过的,也有些挂科的。挂科之后,自是轻车熟路,如法炮制,真是流水的试卷,铁打的小抄。

 

 

春节过后没多久就开学了。这学期课时与第一学期也差不多,有《大学物理》《有机化学》《高等数学》《中国近现代史》等六七门课,同样还是没有医学课。大家不免又将心态放松了几分,闲暇之余,一些家里经济困难些的就找了些简单的兼职挣点零钱。陈熊也在别人介绍下接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是给上初二的学生教数学、英语,每小时酬劳三十块。这个学期本来课程就不少,做家教之后陈熊是更忙碌了。好在教的是初中生,还算应付得过来,他还是颇开心,毕竟能靠自己的努力减轻一些家里的负担。

一日下午上完课,陈熊又匆匆吃完饭去做家教了。刘礼思自己一个人先回了宿舍,因学校食堂的饭菜吃多了,刘礼思正想去哪换个口味。于是拿上钱包就往学校后面的小巷去。到了一个叫玲珑食阁的小店,一股诱人的香味飘了出来,勾得刘礼思腹中直打鼓,脚步顶不住诱惑走了进去。店不大,古色古香的,凳子是曲形的木桩,简朴而有特色,老板和店员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刘礼思找了张空桌坐下刚点好餐,又进来两人,正是郑雨阑和潘志军。两人与刘礼思同班同组,常一起做实验,所以还挺熟悉。她们看到刘礼思一个人坐着就过去一起搭台。刘礼思也看到了她们,便招呼道:“真巧啊,一起吧。”

潘志军道:“是啊,挺巧的,见到我们两个大美女,是不是要请客呢?”

刘礼思笑道:“常言道,千金难买红颜一笑,只要两位不嫌弃,请客自是没问题,坐吧。”说着帮她们移了一下木凳。

郑雨阑点好餐便问:“你一个人来?”

刘礼思道:“是啊,潘文聪说要打球,陈熊又去做家教了,就我自己来。”

潘志军道:“做家教?”

刘礼思道:“是啊,上完课又去做家教,做完家教回来再在宿舍看书或写实验报告。”

潘志军:“每天都去吗?”

刘礼思道:“没有,一个礼拜去三到四个晚上吧。”

潘志军:“真是有精力,有干劲。”

刘礼思笑了笑,他知道,并不是陈熊精力旺盛,而是陈熊家里经济不宽裕,妹妹也在读书,家里花钱的地方不少,进钱的地方却不多。正因如此,陈熊才想做家教,想尽量减少一些对家里的依赖,好让父母负担小一些。只是这些事刘礼思不想说。

回到宿舍刘礼思拿上《大学物理》课本与习题本,到图书馆做今天课上布置的练习。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图书馆里人已经很多,有看《内科学》的,有看《外科学》的,有看《妇产科学》的,有看《儿科学》的,有看《药理学》的,有的在看解剖学图谱,有的在看影像学图片,有的座位人虽不在,但有书或背包在宣示主权。这是医科院校里常见的情景,因为医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门记忆型学科。好比一种疾病有些什么表现,又好比一种药有什么作用,是什么机理,有什么副作用,都需要反复背诵打牢理论基础,才能在真正处理病人的时候将知识提取出来。而正是这些认真背诵的人在维护人们的健康。

刘礼思从五楼走到八楼,终于找到一个位置,于是坐下做习题。旁边座位是一位师姐,隐约看到似乎在看《内科学》里《心律失常》一章,还有一本也打开着的心电图图谱。不到一个小时,刘礼思已经把布置的习题做完了,看看时间还早,便在书架间找了一本课外书看,平常有时间他会看一些文学类的作品,算是他的个人爱好吧。偌大的图书馆悄无声息,只有不时响起的翻书的声音间断地打破这寂静。一些没有座位的人便就在书架旁的地上坐着。悄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多,图书馆里响起了即将闭馆的音乐。刘礼思回到座位,看到那位师姐还在看心电图图谱,心里也升起一丝敬佩之情,暗道医学生当为如此。

回到宿舍看到陈熊还在做练习,刘礼思便顺口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陈熊埋着头答道:“回来一会儿了。”正说着,冯锋权一手抓着哑铃又过来了。刘礼思心里不禁感慨,他嗅觉还真是灵敏,我前脚刚进门,他后脚就到了。于是拿出作业本给他。

这时王国喜也背着包从教室里回来,路过刘礼思宿舍,因为有道题不怎么会,更兼着不想太早回到自己宿舍,便进来问刘礼思。做完题目又闲聊了几句才抬腿走人,走到自己宿舍门口,就是那股熟悉而难闻的气味。幸而人的鼻子有“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的特点,所以只需一小会儿自然也就适应了。

王国喜满以为回到宿舍看到的必然是李岱又在玩游戏,到得门口,事实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李岱竟有些认真地在看书。出于好奇,走过李岱身后时王国喜斜着目光瞥了一眼,却原来是一本游戏、电子杂志。李岱端详着里面的产品介绍。原来是李岱自买电脑后游戏玩得是越来越好,一双手十个手指练得很是娴熟,敲起键盘了滴滴答答地响不停,游戏里的角色则是不时打出华丽的招式。更兼着舍得投入,买了好些装备,玩起来越发的得心应手了。然而渐渐地,李岱觉着电脑用着不大顺,感觉电脑配置跟不上。于是他开始了解电脑硬件,竟也慢慢懂了些,给自己电脑物色好了CPU、显卡、内存等。只是苦于平常买游戏装备已花了好些钱,日常生活又不是节俭的人,囊中实在无钱升级电脑,又不好向家里要钱要得太急。苦思冥想一夜竟然也能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次日上完课,刘礼思依旧是到图书馆去看书。他今天去的也不算早,心想座位可能不好找,不如从上往下找,省些力气,于是乘电梯直接上了十楼。出了电梯,刘礼思四处看了一下,竟然发现有张桌子只坐了一人,颇感意外。才稍走近些,不禁吓了一跳。那人是谁?竟是李岱。刘礼思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平时雷打不动在宿舍玩游戏的李岱会出现在图书馆里。待得他看清之后,不得不另寻座位。

且说李岱自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竟似浪子回头般找了本《内科学》来看,而且还能不趴桌子,实属难得。他翻开肺结核的章节,看到肺结核有传染性,说自己得了恐怕不好。又随便一翻,翻到了肺癌的章节,看名字就否决掉了。继续翻到心血管系统里高血压的章节,看到说高血压是慢性病,要是现在说自己有万一以后回家被发现没有恐怕容易露馅。选来选去,最后看上消化系统消化性溃疡的章节。他认真看着消化性溃疡的临床特点,尤其是临床症状与治疗,还不时在笔记本里写写画画,做起笔记来。末了,又将《内科学》借回了宿舍,引得王国喜等人也甚是诧异。

李岱回到宿舍,又再次匆匆翻开刚才看的章节,温习了一下。然后拿起手机,一个人走到漆黑的运动场里无人的角落给家里打电话。那边接电话的是他母亲,闲聊了一些,就问他最近身体可好。李岱似乎就等着问了,答道:“也没啥,就最近吃东西不大好,容易肚子胀,有时候有点肚子痛,也不知什么原因。”其母亲听了,锁着眉头道:“那赶紧去医院看看,你们学校附属医院不是挺近的吗。有啥问题早点发现早点处理。”李岱在电话里连连答应,并安慰其母亲说不会有什么问题。其母亲则是一再叮嘱他要去看医生,有什么问题要跟家里说。最后李岱说明早就去看,又随口聊了些话。

第二天一早,李岱依旧是陪着大家一起上课。他本来就没什么问题,才不会舍得花钱去看病呢。正好这天早上课只有两节,上完课,李岱又跑到没人的地方给家里打了电话。

只听电话那头响起他母亲的声音:“喂,李岱啊,去看了吗,有什么问题?”

李岱答道:“今早去看了,医生给我做了个胃镜,可难受了,说胃有溃疡。”

电话那头又问道:“严重吗?”

李岱心想,这严重程度得说得适中,说轻了只怕父母不当回事,说重了怕父母亲自过来,到时只怕图穷匕见。便说:“医生说问题倒不是很严重,一般吃药都能好,不过要吃一段时间的药,估计得花些钱。又让我生活作息规律些,别熬夜太多。他都不知道我们有多少课,不熬些夜哪里就能学好的。现在一学期的课就像高中三年的课一样多,不下点苦功夫是不能学好的。好不易上了大学,哪里有荒废学业的道理。不好好学习,那高中三年的苦不是白受了。”

电话那头起先听说并不严重,心里就放松了些,后又听说仍要发狠下番功夫学习未免又担心操劳太过,便说:“学习当然重要,也不要把身子搞坏,宁可学习差一点,身体要紧!钱也不用太心痛,不严重就好,我跟你爸讲,叫他再打些钱给你。”

电话那头还在叮嘱一些按时吃药的话。李岱却打断道:“知道了妈,医生已经开药,我会按时吃的,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母亲还想唠叨几句,李岱已略感不耐烦,只说有事先挂了。然而想到自己小小的胜利,心里又暗自高兴,心想这也算得是学以致用了。正想着该怎样升级电脑配置,忽又想钱还未来,不好计划,须等钱到了才好看菜吃饭。一时又懊悔刚刚没跟母亲说一个数,万一母亲对他的病理解得轻了,岂不辜负了一番心思。一时又安慰自己,好歹说了要吃一段时间的药,如果钱不够,横竖可以说疗程没够,不过略微多花点时间罢了,心里又开朗起来。一个月过去,李岱将电脑配置升了级,心情更是格外地好了。

然而最近陈熊脸上却难见笑容,回到宿舍话也少了。很多人可能没有太多注意到,但刘礼思却知道,陈熊父亲陈铁林在他们当地县医院住院了。具体什么病还未明确,陈熊也正在联系转到学校的附属医院来。只是苦于还没上临床课,并不认识在医院从事临床工作的老师。但是事关至亲,不管如何也得想办法,便硬着头皮到医院里介绍自己,说明父亲的情况。医院里医生倒热心,听说是本校的学生,也就给留了床位。

转到学校附属医院之后当日就做了骨髓穿刺。很快陈熊母子就被医生叫到了医生办公室。只听医生说道:“你们好,陈铁林的骨髓穿刺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是白血病,就是人们说的血癌,血液系统的一种癌症。是因为白血病细胞在骨髓中大量增殖导致骨髓正常的造血受到抑制,就像地里的杂草大量生长导致庄家没法生长一样。正常的造血受到抑制,红细胞生成减少就会贫血,人就容易累,血小板生成减少就容易出血,正常的白细胞生成减少就会免疫力下降,容易发生感染。”

陈熊的母亲虽然懂得不多,可是在听到“癌症,白血病”这些字后泪水就忍不住地往下滴。普通百姓有几个不是谈癌色变,虽然强忍着没哭出声了,讲话却已经是断断续续,语不连句。她用手抹着泪水,继续听医生的解释。

只听医生接着说:“好就好在,得的是其中预后比较好的一型,或者说相对容易治疗的一型,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当然这一型又是最凶险的一型,很容易早期出现DIC,大出血。”

“能治吗?”陈熊母亲见缝插针似的问。一如很多其他家属一样,陈熊母亲首先想到的问题也是这个,能不能治。

看到家属的担心,医生接着说:“虽然治疗的风险比较多,但总的来说这一型治疗效果比较好。”

听到这句话,陈熊母亲心中多少松了一口气。

看到病人家属心情稍微缓和了一点,医生继续说:“怎么治疗呢?简单一点说就是要用化疗药把癌细胞杀死,我们称之为化疗。整个治疗过程,尤其是第一个疗程,有很多的风险。比如说出血,他现在血小板很低。血小板是我们血液中很重要的一种止血的成分,缺少了它,人就很容易在磕磕碰碰中出血甚至自发出血。再有一个,我刚刚说了,这一型容易出现DIC,出血风险更大。像他现在大腿,身上的皮下出血,这些都还好,不致命,万一不幸出现脑出血,可能人就没了……”

陈熊在旁听着,双眼也是热热的,湿湿的,一下子太多的信息,太大的打击让他反应不过来。只记得后面医生似乎还说有什么骨髓抑制,容易感染,要反复输血,要用很高档的抗生素,可能还要用抗真菌药,花费巨大。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无助感,只仿佛自己置身于一叶孤舟,漂泊于茫茫大海,四周是这样的空寂无助,也许前一刻还风平浪静,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狂风大浪就会把自己吞没。

“化疗后都会出现骨髓抑制是吗?”听完医生介绍后,陈熊问。

医生:“如果化疗有效的话,往往会出现骨髓抑制。因为化疗药物用进去,不管是白血病细胞还是正常的造血都会受到打击,就像我们给长满杂草的地里喷洒的除草剂一样,杂草庄稼一起都会受到影响。所以如果化疗有效的话往往会出现骨髓抑制。”

陈熊母亲听了医生的话,觉得化疗风险多,便问:“医生,你刚才说要化疗好几个疗程,能少化疗一点吗?”

医生回答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做那么多个疗程的化疗目的就是为了尽可能除根,要不然以后复发会更难治。”

医生说完,又将医患沟通知情同意书,病危通知书,输血治疗同意书,化疗同意书给陈熊母亲签字。陈熊母亲抹了抹眼泪,努力控制着发抖的手签好字。陈熊看着母亲,只得强作镇定安慰道:“妈……”却又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直过了几秒钟之后才继续道:“别难过,还是能治好的,咬紧牙关挺一挺就过去了。”

医生最后征求他们意见,是否将病情如实告知患者本人。经过简短的思考,两人决定还是将实情告知陈铁林。

于是医生与陈熊母子一起走到病房,将病情告诉陈铁林。说治疗的风险比较大,治疗的希望还是有,希望你们树立信心。医生简单讲完,带着平静的表情离开了。留下了异常安静的病房,直到电话响起。原来是陈铁林还在高二的女儿,陈熊的妹妹陈妍打电话询问。

陈铁林安慰道:“闺女,爸爸没什么事,医生说了,就是有点贫血,你不用担心了,好好学习,将来要是考不上大学要被你哥笑了。”陈熊母亲在旁听着,只觉得鼻子阵阵发酸。电话那边撒娇道:“将来我肯定比哥考得还好呢,到时候看谁笑谁。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陈铁林道:“放心吧,应该不用太久。”父女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陈熊看父亲打电话摘下了口罩,忙说:“爸,你现在抵抗力不好,快戴上口罩。医生说了,血小板低的时候活动要慢些,不要磕磕碰碰,不要跌倒了。”又问,“感觉好些了吗?”

陈铁林:“现在发烧没烧那么高了。”一家三口在病房里吃饭。吃完饭,陈铁林要陈熊先回学校,不想他耽搁太多时间。陈熊也只好听父亲的话先回学校。

知道陈铁林住院治疗,刘礼思与王国喜等几个人也抽了时间去探望。还在高中时,刘礼思就见过陈铁林,此番探望,看到脸色苍白的陈铁林与以往仿佛判若两人,心中也感难过。且他素知陈熊家经济并不宽裕,陈熊兄妹两人又都还在念书,这种病只怕会让生活更加艰难了,更何况生病的还是家里的支柱。

探视后回学校,刘礼思心里不禁想着这事。于是跟王国喜商议说:“医生说陈熊他爸的病治疗很花钱,而他家又不是很宽裕。他爸生病本就已经没法工作,他妈又得在旁照顾,家里的两个劳动力都被拖在医院,更是没了收入。不如我们组织大家捐献一点帮他一把吧。”王国喜听后马上表示赞同。很快,王国喜就组织了班里捐款。而后,又写了一封倡议书,在学校里募捐。一连几天,刘礼思、潘文聪、王国喜等几个人都在学校的一个路口摆起倡议书,希望自己和旁边的募捐箱能给陈熊多一点帮助。只是毕竟大家都是学生,募捐所得还是有限,但总算还是一分帮助。

且说这些天里,因为空闲里陈熊时常陪着父亲,家教的活落下了不少。好在学生家长还通情达理,知道陈熊家里的情况,给了陈熊比较大的空间自由安排工作。然而陈熊也明白,这份理解不会无条件无时限地持续,如果自己不尽快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恐怕别人不一定有耐心。又想着妹妹才高二,父母都在医院待着,虽然现在母亲情绪已经调整过来,有些担子总得有人挑起来。所以看着父亲的情况好一些,陈熊很快又开始了正常的家教工作。奔波于学生与学校之间,时而当老师,时而当学生。生活过得是忙忙碌碌,忙碌得让人遗忘了时间。

这日晚上,因为教的内容简单,而且学生父母想陪自己儿子出去玩一下,所以陈熊回学校较往常早些。回到宿舍时舍友都还没回来,陈熊随手掩了门。忙碌了一天,正有些疲倦,也不开灯就躺床上伸展身子。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透过走廊的灯光,陈熊看到李岱钻了进来。李岱进到房间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看着陈熊道:“不好意思,进错宿舍了。”随后很快走了出去,留下陈熊自己独自感慨,隔着两个宿舍还能走错。

夜渐渐地深了,上自习的人陆续回来,这时王国喜也进了刘礼思的宿舍,几个人都说他又来避难了。王国喜无奈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宿舍多鬼臭,熏死人不偿命的。”刘礼思笑道:“是啊,新鲜的空气那是吸一口少一口,注意抓紧时间了。”命苦的喜哥啊,大家都感慨。王国喜道:“哎,不说他了,刚才我跟我学土木的同学聊天,才发觉我们的课比他们多好多啊,他们一个星期上三、四天课,都不满,我们是五天满满当当。本科还比人家多一年。”“就是,人家周末泡妞,我们周末泡图书馆”潘文聪道。

回到自己宿舍,王国喜到洗漱间洗漱,看着李岱那积了一层垢的杯子一阵恶心。洗漱完躺到床上,其他人也正躺床上聊天,睡前嘛,习惯开个卧谈会,长短不论,全凭话题。李岱也在,只不过最近他越来越难插进话,因为大家并不想多搭理他,虽说与他也无深仇大恨,或者他忙于玩游戏,没空搭理大家。每每说话得不到回应,这多少让李岱有些尴尬,所以他时不时会找一些大家可能感兴趣的事分享。不管男人女人,八卦都是最容易勾起人兴趣的事情之一。只听他说:“你们知道吗,502宿舍有人被偷东西了,被偷了部手机。”

陆毅强好奇地问:“你听谁说的?”

李岱:“被偷的是肖亚,我一哥们,其他班的,他自己跟我说他新买的手机被偷了。”

陆毅强:“现在的贼眼光还真是犀利,新买的手机这么快就被盯上了。”

陈志阳接话道:“这段时间有几个人被偷东西了,大家还是小心保管好财物。”

李岱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大家道:“现在的人偷东西可厉害了,尤其是偷自行车的,开锁技术一流,开一把锁半分钟不到。”

陆毅强接着话:“话说要没几分技术,谁又敢做贼呢。”宿舍里你一言我一语,渐渐的,语声渐寂,呼噜声渐起。

 

 

又是一早,此时的校园春回大地,柳吐新条,红色的三角梅,粉红色的夹竹桃开得正盛。周末早晨的校园多了一份安静,少了那三五成群匆忙赶去上课的人,还有那按停了闹钟后又睡着了的人向教室飞奔的身影。刘礼思调的闹铃也响了,他伸了伸懒腰,有点想躺下再睡一会,马上又想到,英语四级考试就要来了,不知道难度如何,必须尽量准备好,便毅然起来。吃过早餐,刘礼思往自己常去的地方走,走上一条弯曲的碎石小道,小道绕着夹竹桃延伸进入草坪,小道旁乔木下散在分布着石椅。刘礼思在一棵夹竹桃旁的石椅上坐下,而后拿出MP4来练英语听力。

大约到了十点多,李岱起床后大步流星地往502走。来到502宿舍门口,推开门。此时肖亚仍躺在床上,也不知道醒没醒。李岱喊了两声,肖亚一开始似乎不知道谁,只是迷糊地应了。李岱急道:“快点起来刷图,快点起来刷图,我还叫了一个人,就等你了。”肖亚听闻噌的一声坐起来,伸了伸腰道:“正好有些图我一个人好难打,快先帮我开电脑。”说完赶紧起来洗漱。李岱也赶回自己宿舍。电脑打开,肖亚于是刷着牙便走到电脑前,用嘴咬着牙刷,腾出双手启动了游戏才继续去洗漱。于是二人就又在网络里奋战起来,从此更是常常并肩作战,废寝忘食,不但周末这种闲暇时间不放过,旷课偷溜亦不少见。

是日早上,化学实验课,还没到上课时间,刘礼思正在看实验步骤,其实前一天晚上他已经详细看过了,实验的关键是什么,有哪些注意事项,他都已经熟记,只不过谨慎起见,实验开始前还是再看一遍。片刻后老师走了进来,讲解一遍之后,大家就开始自己动手实验,刘礼思也按照实验步骤心无旁骛做起来。做的是萃取实验,从茶叶中萃取茶碱。

李岱做了一会儿,脖子就静不下来,开始左顾右看,左晃右晃,这边点评一句,那边指导一下。这正走到一旁的女生边,摆出一副老奶奶教小女孩的架势,自顾自地指导起来。只见这女生正在进行过滤操作,李岱在一旁念叨道:“用玻璃棒把液体引流到三层滤纸的一侧。”一旁的女生略带不耐烦地说道:“做你实验去吧!”罢了,又接着说:“还有,刚烧开的蒸馏瓶,千万不要用手去拿,会烫伤的!”说完低头做自己的实验。留下李岱一脸尴尬,只好识趣地回去做实验。

看着实验时间将尽,大家纷纷得出了茶碱结晶,开始清洗器皿。只有李岱仍在忙碌,直捣腾到实验课要结束仍是一无所获。心里似乎觉得旁边的人正看着他,于是自顾自地说道:“一时疏忽大意,茶叶放少了。”实验结束,老师说:“好了,时间到了,不管有没有做成功,有没有取得茶碱结晶,都可以结束了。回去写好实验报告,没取得茶碱结晶的一样要写,失败的实验也是实验,不是每次实验都会成功,失败了,总结好经验才有进步。”李岱听罢连连称是,然而在往后的实验中,还是不时有各种纰漏,这也难以细述。

时间飞逝,一晃又是期末,四级考试已结束,多数课程都已临近结束。因为课程多,很多课结束后没有太多时间就要考试,所以大家一边上课,一边已开始着手复习准备考试。《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课程刚结束,几天后就是考试。刘礼思不得不抓紧时间复习,毕竟是闭卷考试,该背的得背,该记的得记,没有什么捷径可言。

转眼间,《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已经考完,刘礼思与潘文聪刚从考场出来就忍不住讨论起来。考完试嘛,总要讨论下试题,人之常情。他们前面的李岱与肖亚正快步地走着。只听李岱说:“我只突袭了两三天,不过考得不难,可能也过了。”肖亚大约自己考得也不好,便说:“这种考试,考过了就行,没什么好讨论的。”而后两人又交流起游戏里首领击杀心得来。

话说如今买电脑的人多,玩游戏之风日盛。男生本来贪玩,高中时期被约束着不能玩,如今再无人管,又遇上刚考完试,还有不尽兴玩的道理。李岱与肖亚很快回到了宿舍。此外尚有两人也跟他们一样早早回到了宿舍。一个是502宿舍王升,一个是503宿舍高志明。王升与肖亚同一宿舍,高志明也只是一墙之隔。既是志同道合的同志,物理空间还近,所以两人常请教肖亚,只是苦于两人的角色等级太低,没法与肖亚一起玩。此刻两人正奋起直追,希望尽快赶上肖亚的等级或起码接近。

玩了两个小时,时近中午,四人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正好一起叫了外卖。饭来了,王升停下手,捧着饭盒过来与高志明聊天。只听王升说:“李岱他们俩都快满级了,我们还差好远。而且等级越高升级越难,看来短期内是赶不上他们的。现在暑假又快来了,想在暑假前把等级追上去是不太现实。不如这样,我们暑假不回去,趁机把等级练上来,到时四个人一起才好玩。”

高志明听了犹豫道:“可是放假不回家,我们怎么跟家里人说?”

王升接着说:“这有什么难的,又不是小孩子,就跟家里说我们打暑假工,这也不算稀奇事,别人整个学期都在做家教呢,别说我们只是假期打工。然后再出去找份临时工作,报酬低点也无所谓,能养活自己就行,白天上班,晚上不就可以玩了。”

高志明还是犹豫:“被家里知道我暑假留在学校玩游戏恐怕不好。”

王升正色道:“屌,你傻了,正所谓山高皇帝远,你做什么他们怎么知道,难道你爸妈还过来查岗不成。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来,难道还能抓个现成?他们来的话,要找你不得先联系你嘛,联系了你,你还能被抓到?不会吧。再说,玩游戏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还是在假期,这跟人家假期旅游放松有什么差别,不过是方式不一样而已。”

高志明咽了一口饭接着说:“那我先跟家里人说一下,如果他们没什么意见,就按你说的办。”当下,两人计议已定,便继续吃饭交流。

随着课程的结束,考试也紧紧跟随。这日最后一门已考完,刘礼思,王国喜与潘文聪正走在路上,聊些校园八卦。只听王国喜说:“听书李岱有女朋友了,你们见过吗?”

刘礼思惊讶道:“啊?谁啊,没见过。谁会受得了他!”

潘文聪笑了说:“人家女的都不急,你瞎操什么心,说不定人家是臭味相投,相互‘熏陶’呢。”

刘礼思:“还真是有点佩服他,整天这么玩游戏,还能找得出时间恋爱。”

王国喜:“要不怎么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呢。”

潘文聪:“看他那个样子,就是一块肥硕的海绵。”

王国喜:“他怎么就没多挤点出来复习,看他那补考的频率,又是挂的多过的少。你们知道他在宿舍怎么说吗,他说大学生活就是挂科,补考,失恋,再找,勇敢地开始吧,失败是成功他妈。”潘文聪道:“听他说话也不笨嘛。”

刘礼思:“可惜好铁用在了刀背上。”

潘文聪说:“我看不是好铁用在了刀背上,是耳环钉在了屁眼上,非但没有赏心悦目的感觉,还会拉不出屎。”惹得众人一通笑,几人又聊了些闲话。

如今考试已结束,多数人都已回家。王升与高志明按着原来的计划申请了留校。二人具在一家餐厅里找到了个服务员的工作,报酬不高,不过却也能养活自己。工作也不难,不过是端茶,倒水,上菜,抹台。唯一与他们原计划不大相符的是工作时间并不是白天,而是下午五点半到晚上十一点。下午五点,餐厅还提供免费的晚餐。他们略一想,也觉得无伤大雅,既然要晚上工作,那就白天玩游戏好了。

十几天过去,他们过得倒也潇洒自在。这日下班回到宿舍,其实已是不早。只不过他们已经没有这个时间点睡觉的习惯。进了宿舍门,坐到电脑前,打开电脑,等待程序开机,仿佛是自己的大脑也被刻上了程序一般,十几天如一日,不曾改变。两人隔着一堵墙,深夜也不便大喊,所以有时候你串过我宿舍,有时候我跑到你宿舍。

时近凌晨三点,电脑跳出了计算机中心的通知,计算机中心准备进行系统维护,届时网络中断,希望用户注意。无奈二人都正玩得认真,均未留意。及至网络中断,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对方宿舍走去探究竟,才发觉是系统维护。此时二人均在兴头上,正是意犹未尽之时,哪能就睡,于是一致同意继续等。怎奈半个小时过去,两人“连接””倒是点了上百次,网络仍未能连上。王升有些耐不住,便对高志明说:“去外面玩吧。”高志明却有些犹豫,说这么晚了,舍管阿姨已经关门,不好出去吧。王升又说:“反正明天白天也不上班,现在真睡不着,这网络看来暂时也连不上,出外面也没什么难的,翻个墙就出去了,反正也不远,校门对面就有网吧,早上再回来睡。”看到高志明还下不了决心,王升又说:“这没付出就没回报,没什么好担心的,年少不疯狂,青春都惘然。于是两人匆匆关上电脑带上钱包,偷偷翻墙而出。

其实因为个人电脑的普及,网吧已经渐渐萧条。王升与高志明来到附近一个网吧,此时尚有好一些空座。二人走了进去,就是一股烟味,虽不浓却刺鼻,本来他们具是不喜欢吸烟的,然而网吧不禁烟也只好将就忍着。于是两人匆匆找好位置坐下玩起来。高志明还问玩到几点。王升不加思索道:“玩到早上,要不然半夜回去又要翻墙,别到时候被当贼了。而且再过几个小时天也亮了。”

正是时光似流水无痕,两人在餐厅与宿舍之间,在工作与游戏之间奔波,不知不觉已是半个暑假过去。一日晚上,王升与高志明正在餐厅里工作。高志明端着两份冷饮给顾客,转角处,一个打闹的孩子突然撞上了他。由于撞得突然,小孩子一下跌在一旁哭了起来。高志明也是双手一个不稳,两杯饮料就摔了出去,还洒了不少在小孩身上。顾客听闻声响都往这边看。就有一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匆匆跑过来,一看孩子,顿时大骂起来:“你这服务员怎么干的,没带眼睛上班吗,把我儿子撞成这样,还洒得一身脏兮兮的!”边骂边安慰小孩。高志明反驳道:“是小孩子自己突然撞过来,我刚转过身,又看不到。”这中年妇女一听,火气更大,张口便是些儿童不宜的话,指着鼻子骂道:“我去的餐厅也不少,没见过像你那么差的服务员。不要以为你长得白白净净就能这样,想这样你傍富婆去啊,去当小白脸啊,来当服务员干嘛!”高志明哪见过这阵势,被骂得面红耳赤,正想拿什么话顶回去。这时餐厅的一个经理过来了,叫开了高志明,又跟那中年妇女解释了一通,总算息事宁人。

晚上下班,高志明从餐厅出来,心中愤愤不平。又跟王升说当时应该顶她一句“我看你儿子就是跟小白脸生的”。深恨当时被骂了个措手不及,被骂得毫无还嘴之力,发挥的实在不好。王升一旁不停地劝解。只听王升说:“人家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就一泼妇,你跟她较什么劲。虽说就一暑假工,丢了就丢了,可是我们干的不就是一暑假工嘛。你这一较劲,老板把你炒了,这大半个月的工钱不就打水漂了?到时候又得重新找一份工,还怎么玩啊。而且这节点不上不下,工作恐怕也不好找。再说,她一泼妇,你就纵她一纵,让她再横点,以后她儿子也那副德性,不就是对她更好的报复吗?说不定以后她儿子还帮你横回她。”高志明道:“我也明白,所以当时经理叫开,我也走开了,只是这口气实在难咽。”两人为这事数落了一路的泼妇,直到宿舍方稍解气。于是又在游戏里发泄了一通才睡下。

次日直睡到中午方起床,洗漱之后,因嫌吃东西的地方远,两人一起叫了外卖。不多一会儿,外卖送了来。两人听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打开门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陈熊。原来陈熊假期也没回家,正趁假期挣些下学期的开销。本来,因他做家教期间做得用心,孩子父母较为满意,所以假期继续让他早上来辅导孩子。每日课时不多,这在平时倒挺适合他做,毕竟自己也要上课。但在假期,仍是每日去上一两小时的课就有些空闲了,也很不符合他的经济目标。然而却也不好就辞,毕竟当初自己有所不便时别人很包容自己,所以课还是去上,只是有时间也做些散工。吃些苦,卖些力什么的倒无啥吃紧,毕竟年轻。因此当陈熊看到校园后街的“一品香”招人的时候就去了。“一品香”主要的顾客是附近几所大学的学生,一开始,其实并不同意招他,因他有时要做家教,不能按照一品香的时间工作。后因他主动提出薪水可以稍折减,又因他说对附近校园熟悉,一品香就让他负责送外卖。所以也就干了起来,除开本校,旁边的艺术学院与财经大学也都被陈熊跑熟了,偶尔也送其他地方。偏今日凑巧送来给他二人。

岂料做了一个月,因店面重新装饰,餐厅暂停营业,陈熊又闲起来。这日有个新开的商铺想做宣传,要找人发传单。因学校里尚有几个像陈熊一样做些散工的,本着互通有无,共同分享的原则,有工作大家往往相互通知,一起去干。一则大家共同获益,二则人多也不容易被骗。所以很快就有人将这消息告诉了陈熊。陈熊与另外两人便循着地址找到这家商铺,几人在商铺里与老板协商了一阵便拿着传单出来。又一起商讨好分发的路线,便分散开来各去工作。这时刚过正午不久,阳光照在高楼上,反射出白色的光。马路上热气蒸腾,开车的关着窗,走路的打着伞,人们都在抵御着灼人的阳光与夏天的酷热。陈熊背着一沓传单与一瓶水,头上顶着鸭舌帽,骑着自行车往市中心的步行购物街赶。在步行街附近停好车后,陈熊拿着传单在步行街里给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张一张发。也有人拿的,也有人不愿拿的,也有人拿了很快扔进垃圾箱的。然而接着这份工作,就总得将传单发完,不管别人怎么反应。出了一身的汗之后,总算是将一沓传单发了出去。

晚上回到宿舍,陈熊洗去身上的汗渍,在床上歪躺了一会儿便拿出了笔记本,简单准备了一下明天要讲的内容,这已经是习惯。虽说教的内容不难,又都是自己曾经学过的,但毕竟过了好几年了,多少也生疏了一些。正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看一下不但可以了解内容,还可以回想当年做学生时的情形,可以更有效地组织适合初中学生的语言,让讲解更加易于明白。备课并没花太长时间,陈熊随即合上笔记本就往床上一躺。其实时间尚早,大概也是累了,竟就模模糊糊睡着了,直到凌晨醒来,才发觉灯尚未关。

次日早晨起来,踩着依然陈旧的车,踏上越来越熟悉的路,陈熊继续做着他的家教。末了,吃完饭回到宿舍已是中午。昨晚烧开的水到此时早已凉了,陈熊把它倒进已经喝空的矿泉水瓶里,继续去发传单。一连发了3天,这日已到周末。因不用去做家教,陈熊早上便出发去发传单。

到了商铺,老板却没有立即就给传单。只听他说道:“我的店也不是什么大的店,开下来已经花了我大部分的钱了的,也不是什么大生意,不过挣些一块几毛的零散钱。这也发了几天传单了,而且还从其他更有效的渠道做了宣传,已经花了不少钱。本来是不想继续发传单了的,但看你们大学生也是努力,也不容易,本着帮自己也是帮你们的心态,我才让你们继续发。但报酬恐怕得降低一些了。”说着看着陈熊的表情,又把报酬也说了。陈熊听完,沉默着犹豫了一会儿,心想着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其他事做,与其闲着不如暂时先做再做打算,所以还是答应了。于是老板将早已印好的传单拿给了陈熊。后另外两人因嫌报酬低都不干了,只有陈熊仍然继续发了2天。一个暑假下来,这跑跑那跑跑,别人好歹还有个周末或者轮休什么的,陈熊总停不下来,总算是挣了一些钱,人也晒黑了不少。

 

 

八月将过,暑假已接近尾声。同样的暑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过法,但时间的流逝对所有人却又都是一样的。转眼间又开学了。大家带着暑假的余兴回校,一看课程安排,又傻眼了。不少人又是纷纷感慨,这是大学吗?我们进的是假大学吧,课程还真是是紧凑。《组织胚胎学》《系统解剖学》《细胞生物学》《生理学》……眼看着医学课开始了,这多少让人多了些兴趣,要知道,在外人眼里他们可是学医一年了的,但其实医学的皮毛都没接触到。现在总算要开始接触了。

此时虽然尚未开始上课,人却已多半来齐。大家久未见面,自然要谈论一番假期的经历。这天晚上,刘礼思等人在宿舍整理好行李物品之后便待在宿舍休息。大家或躺在床上,或坐在床边扯着些闲话。几人听到陈熊的经历,不禁感慨一番,都说他难怪晒得那么黑。潘文聪又说起自己的经历,假期里他倒没做什么特别的事,花时间最多的就在打球,言语之中是对自己球技满满的自信。只听舍友调侃道:“不会带球过人又把自己过了吧。”潘文聪听罢,随即反驳道:“我……你们《马哲》是怎么学的,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没听说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何况已经过了一个假期。”说完还从网袋里拿出篮球,就在宿舍里表演起运球来。于是大家纷纷在自己床前坐住,随时准备接住往自己床上飞的球。只见潘文聪弓着腰,两腿站开,玩起左右手交替运球,胯下运球,砰砰砰的声音在宿舍里回响。大家还在调侃着,忽听啪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都跑过来看。原来是洗漱间外墙上的一面镜子被撞裂了。刘礼思叹道:“可怜我们的镜子,为你的篮球事业壮烈牺牲了。”潘文聪尴尬一笑,分辩说:“哪有壮烈牺牲,只是光荣负伤。”

且说王升,肖亚,高志明也聚到了一处。经过一个暑假的努力,王升与高志明基本将等级追上了肖亚。只听高志明说:“我觉得剑魂刷图也挺快的,一个拔刀斩一般小怪基本死完。有精英怪再加个剑舞就过了。”王升说:“剑魂攻击低,要是没装备的话打得累死。还不如红眼,同样装备的话红眼好用多了。本身攻击就高,只要控制好血量,一个血性爆发,再砍几刀搞定。”高志明说:“我喜欢剑魂的招式,非常炫酷,像剑舞啊,还有觉醒的大招啊,非常酷。”肖亚接话道:“我大号是枪手,我要是认真玩小怪连近身的机会都不多,一个爆头,一个三重爆头就搞定,还有漏网就再加个回头一击。不过最近我玩召唤师也觉得挺有意思,进图招几个怪就可以看它们打了。”三个人直聊到半夜仍意犹未尽。

新学期第一天早上有解剖的理论课,刘礼思、王国喜几人背着一本厚厚的十六开《系统解剖学》课本到了教室,便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先自行翻看课本。随着上课时间临近,走进一位男老师,年纪四五十岁,穿着浅白色条纹衬衫。他走到讲台上,看了一下助教已打开的课件,其实此时人已到齐。只听铃声响起,多媒体显示屏上打开了课件。他开始自我介绍道:“同学们好,这个学期你们的系统解剖学由我任教,我叫杨明,这是我的电话,有问题可以打电话请教我。”大家看着屏幕,不少人开始拿笔把电话抄出来。在简单理了一下绪论之后,杨明便开始了第一章的讲解。他拿着激光笔往下翻着课件道:“下面我们来学习运动系统。都说生命在于运动,那么运动是如何发生的呢?比如我活动一下这个手,是如何做到的呢?是我的手的肌肉牵引骨骼围绕关节产生运动。我们的运动系统就是由骨骼、关节和骨骼肌构成,骨骼是杠杆,关节是支点,肌肉是动力。成人有206块骨。按形态学可分为长骨、短骨、扁骨和不规则骨……”

大家按着老师的讲解去记骨骼的形态特点,有什么重要的孔、突、角、线、切迹等。两节课下来,上得大家满脑子里都是骨头的样子。上完解剖学大家赶紧又往另外的教室走,因为第三、四节是《毛泽东思想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课。

一天的课程结束已是傍晚,南方的傍晚照例热得很。刘礼思吃过晚饭后洗了个冷水澡,然后看了一下第二天的课程有《组织胚胎学》,便约上潘文聪一起去图书馆预习。潘文聪虽然嘴里感叹了一句,怎么好像过的还是高中生活,才刚开学就要自觉去晚自习了,但还是拿起了书与刘礼思一起出门。毕竟学习没有捷径,学医更加没有捷径,记忆也没有捷径,就是不停地重复,重复,重复。人体有多少块骨骼?每块骨骼有什么特点?是否容易骨折?骨折容易发生在哪个部位?骨骼与神经,血管的空间关系怎么样?胚胎怎么一步步发育成人?这些知识都要不停地重复地去看,去记忆,把印在书本上的东西印到脑子里。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医学生。

一日正是解剖学见习课,这天主要是学习四肢骨。各个见习台上摆放着股骨,胫、腓骨,肱骨,尺、桡骨,跟骨等人体四肢骨骼,讲台上左右各挂着一具完整的人体骨骼。此时尚未上课,老师也没来。而因为解剖室气味较浓,助教会较早打开解剖室。这时同学们陆陆续续进到了解剖室,一股熟悉的福尔马林气味扑鼻而来,即便大家都戴了口罩,仍感气味浓烈。一些进到解剖室的同学已经开始自己对着图谱和课本文字来看标本,辨认骨骼的各个标志。王国喜拿着股骨,边看书边认骨骼道:“这是股骨头,这是股骨颈,股骨颈和股骨干形成的角称为颈干角,这是大转子,这是小转子……”

肖亚看着台上的骨骼忽然兴趣上来,拿起一根股骨耍起来道:“看老夫表演打狗棒法。”李岱看罢说:“项庄舞剑也要项伯对舞才好看,看我的太极剑法。”说着拿起一根肱骨摆起架势来。只听肖亚说:“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我的棍下不打无名小辈。”李岱说:“你这种小辈也配问我名号,速速跪下或可饶你一命。”二人玩得正兴,熟料李岱挥手幅度大了,力气也没个轻重,打到了桌子,把肱骨打成了两截。

正这时老师进来了,于是大家都归了座。李岱拿着两截断骨也坐回了位置。只见老师面露不悦地说:“同学们很有活力啊,搞起华山论剑来了。”停顿了一下,老师接着说:“都坐好,我们准备上课了,在上课前我想强调一下,我以前也说过了,我们的每一个标本都很珍贵。要知道在我们国家,对遗体是很看重的,很少有捐献,绝大多数的人只想安安静静回归大地,家属也不希望他死后还被切啊割啊。可以说每一位捐献遗体的人,都是含着对医学的大爱,或者是对人类的大爱,希望医学的教育能更好开展,希望医学有更好的进步,为更多的人更好地解除病痛,甚至有些就是我们以前的老教授。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尊重死者,尊敬死者,所有标本都是给大家学习用的,不是给你们当作枪棒耍的。从今天以后,希望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

说完一通话又正了一下眼镜,才开始讲课,于是大家都跟着老师的步骤看起骨骼来。说到肱骨,又拿起刚被李岱打断的肱骨说:“大家看,这是肱骨大结节,这里是肱骨小结节,肱骨大结节、小结节移行为肱骨干的交界处为肱骨外科颈,就是被打断的地方是肱骨外科颈。此处为松质骨与密质骨交界处,易骨折,常常是外科手术要处理的部位,所以被称为肱骨外科颈,刚才就被我们同学打断了。”刘礼思手里拿着一根肱骨,一边听讲,一边查看实物。只听老师继续说:“肱骨干中部后面这条自内上斜向外下的浅沟,我们称为桡神经沟,桡神经和肱深动脉沿此沟经过。肱骨中部骨折可能会伤到桡神经。我们再看下端……”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师拿着骨头总算是讲完了。剩下时间留学生继续对着标本加深印象。刘礼思便跟潘文聪说:“我来拿标本,你来翻书,我们一起看。”潘文聪答应了,此时王国喜也凑过来。三人边看边聊,王国喜道:“怎么一根骨头还这么多讲究,怎么记啊。”

刘礼思接道:“这还不算呢,上次学的颅骨,也烦啊,又是这个孔,又是那个窝。”

潘文聪说:“这有什么,我跟学长感叹说难,学长说以后学到血管,神经更难呢。这个静脉连着那个静脉收集这的血液,这个动脉分叉成那个和那个动脉,那个动脉又再分叉成那个和那个动脉,供应那里和那里的血液,这条感觉神经支配哪里的感觉,这条运动神经支配哪里的运动,你就感觉人体像个超级大都市,星罗棋布地分布着各种极其复杂的网络。一入临床深似海啊,得花多少时间来走这条路。”

刘礼思说:“怎么,后悔了,发觉上的船是贼船?”

潘文聪道:“我的青春啊,真是学医之路,青春必误。”

这日子日复一日地过,解剖学的课正按着一个系统一个系统的讲着。此时已讲完运动系统,消化系统,呼吸系统。且说如今虽然已经开始上医学课,然而玩游戏之风尚有愈演愈烈之势。有的心存侥幸,有的另有高论。譬如李岱曾说,这解剖学嘛,我看了目录,是要搞清楚人体的结构,搞清楚这些肌肉啊,骨骼啊,神经啊,血管啊,内脏啊,淋巴啊,所有这些东西怎么搞在一起成一个人,主要是为了手术的时候知道哪些地方有什么不能切,要切什么在哪找,反正我对外科不感兴趣,浪费那么多精力干什么,及格就好了。

大约是最近玩游戏的风气太重,学校也安排了老师来管理。这老师姓罗名雷,他新近毕业,校方以为他跟学生代沟小,沟通起来会事半功倍。却不知他其实内心带着一种自负,是最易瞧不起人的,而且因为最近做了大学老师,尤其恨那些不成器的学生。他晓得不少同学喜欢在上完一天的课之后玩游戏,这天傍晚吃过饭便到学生宿舍巡视,凡是看到学生玩游戏的一律勒令关电脑,不管是偶尔玩玩的,还是沉迷的,不管是玩水果连连看还是网游,在他眼里是一样的,学生不敢犯其威也都还关电脑,其实内心很反感。因他名字带雷,就有人给他起了个绰号,雷公。说雷电之威不可犯,雷公所到之处,电器跳闸。时间一长,就有学生跟他打起游击战来。你来我撤,只等你一撤我又回来。他后来也知道这种情况,便认为这些学生无可救药,渐渐就懒得管了,不过偶尔例行公事巡查一番,似蜻蜓点水般飘过,不过是表明自己已经管理了,情况没有改善是因为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私底里跟其他人说这个年级有四大金刚,两大瘟神,是管教不了的。于是大家说雷公老了,现在是偶尔打雷不下雨。

真是时光似水悄然而去,《系统解剖学》已经上到神经系统。这日正是元旦放假,因想着这解剖学是极基础的一门课,平日里解剖室人多,相互谦让着,未免看得不尽意。刘礼思便想趁着元旦期间再系统地温习一下已学的内容。本来还想叫上潘文聪,偏偏潘文聪元旦要去玩,也就只好自己去。这日下午,刘礼思睡醒午觉起来,带上课本便走到解剖教研室楼前,刷卡进了大门,又刷卡进了假期开放的一间解剖室。

还是那股熟悉的福尔马林气味,刘礼思放好课本,穿起白大褂,心想着看模型可以不用戴手套,先看模型吧。于是找来学习十二对脑神经的模型,然后自顾自地背起来:“一嗅二视三动眼,四滑五叉六外展,七面八前九舌咽,迷走和副舌下全。”刘礼思看着模型,翻开课本道:“第一对,嗅神经,起始于鼻腔嗅黏膜,向上穿经筛骨板小孔进入颅前窝。颅前窝骨折时可撕脱嗅丝,导致嗅觉障碍。第二对,视神经,发源于视网膜神经节细胞层。”

这里刘礼思看得认真之时,忽然又进来一人,倒把刘礼思吓了一跳,待到回过头看到所来之人又是一惊。原来是郑雨阑也在趁假期学习。她还以为又会是自己一个人在解剖室,没想到走近解剖室却看到门开着,还怕是不认识的人在一起尴尬,到门口一看就松了一口气。两人见了互相打了招呼。刘礼思说:“这么巧,你也来,我正看颅神经呢。”郑雨阑说:“是啊,这么巧,那一起看吧。”于是二人便开始从第一对嗅神经看起。

约莫有十分钟,二人看完了模型,郑雨阑说:“我们看一下前段时间刚讲的心血管系统吧,上完课到现在,过了这么些时间,有些生疏了。”刘礼思说:“好,我也正想复习一下。”说着二人一起打开了一号解剖台和二号解剖台。一号解剖台里是一些独立的器官标本,内有切开的心脏。只听郑雨阑说:“以前我都是一个人来,一个手翻书一个手翻标本,不方便,现在你也在这,我们正好一人翻书一人翻标本。”刘礼思听罢,说由他来翻标本,说着便戴上手套,将湿冷的浸泡着福尔马林的心脏拿起来。沿着切开的方向将心脏打开。郑雨阑双手拿着书也在一旁仔细看着道:“心脏一体四腔,两房两室,右心房连接上、下腔静脉,右心室连接肺动脉,有肺动脉瓣,右心房,右心室由三尖瓣相通。”刘礼思配合着暴露三尖瓣。郑雨阑继续念着:“左心房连接肺静脉,通过二尖瓣与左心室相通,左心室出去是主动脉,有主动脉瓣……”每当郑雨阑念出课本的文字介绍,刘礼思便按着介绍找出相应的结构辨认学习。二人看完一号解剖台上独立的器官便转过二号解剖台看整体的血管连接,郑雨阑发觉刘礼思的口罩滑了下来,便说:“礼思,你口罩滑下来了,转过来我帮你扶上去。”刘礼思转过脸,正不知往哪看时,只见郑雨阑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两弯细眉若柳,竟一时出了神,似乎心跳也加快了。郑雨阑一手拿着书,一手帮他把口罩拉上去,看他还盯着自己看,便说:“口罩拉好了,快翻标本看。”刘礼思回过神来,忙说:“我眼镜也滑下来了,帮我扶上去一点。”郑雨阑随手帮他扶了一扶,才继续看标本。

大约两小时过去,两人都有些乏了,于是收拾好解剖台。本欲一起就去吃饭,岂料天不知何时起已滴滴答答下起雨来。两人都没带伞,便都打电话给舍友,不料又都出去了。刘礼思便说:“把你白大褂给我,我们用白大褂挡雨回去,两件白大褂叠起来应该能在漏水前回到你宿舍。”郑雨阑拿出白大褂交给刘礼思,刘礼思也拿出自己的白大褂,将两件白大褂都打开而后重叠在一起。两人各执一角,迎着风小跑起来,白大褂的衫尾飘在他们后面,雨水打在白大褂上,而后散开,先是一层,随后两层。幸而郑雨阑宿舍不远,不多久便到了楼下。两人各自收好白大褂,郑雨阑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打伞送你回去。”

刘礼思便在楼梯处等着,不多会儿,只听脚步声哒哒地响,刘礼思随声抬头往上看。只见郑雨阑正拿着伞走下来,身后的马尾辫因走动而摇晃起来,额前垂着整齐的刘海,虽然穿着冬衣,也不能掩饰她苗条的身材。刘礼思看她下来便接过伞,说:“我来吧。”

两人打着伞慢慢走着。他们走过两个宿舍间的一个草坪,这里铺着鹅卵石小道,只刚好容得两人并肩同行。草坪上种着白木兰,春夏之季,这里常常沁着淡淡的花香。然而这个冬季的黄昏,刘礼思仿佛也闻到了这种熟悉的气味。也许是假日的原因,兼着下雨,今天的校园似乎特别的安静,只有雨水轻轻拍打雨伞的声音,和着两人整齐的脚步声。风吹下几片落叶,也不忍打破这安宁,只无声地落在草坪里。

其实刘礼思也不知何时起,也许是宿舍中谈起时说她漂亮,善良,或者偶尔听到其他人对她的称赞,或者平时一起上课不时的接触。甚至更早,回到了军训的时候,当大家站军姿,练正步,又热又累只等哨声响起,便都躲在树荫下谈天谈地谈八卦时,却常常见她独坐一隅,垂首看书,也许那时候她的那份文静与优雅就已经悄悄进入他心里。他知道她喜欢去图书馆,好多次,他想约她一起去,却没敢把编辑好的信息发送出去。刘礼思思绪飞扬着,不知不觉已走到宿舍。刘礼思随手放好书本,拿起伞与郑雨阑一起去食堂。两人一起吃饭,偶尔聊些闲话,等到吃完,刘礼思随口说道:“现在晚上去图书馆的人挺多的。”郑雨阑说:“是啊,去迟些都找不到位置。”刘礼思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今晚会早点去,要我帮你占个位置吗?”郑雨阑说:“好啊,我喜欢那里的安静,又想好好洗洗这些福尔马林的气味,又怕去迟了没位置,如果你去得早就帮我占着个位置,我稍晚一些。”刘礼思说:“那等会儿吃完饭你先好好洗洗,我在图书馆等你。”

 

湖边的柳树又换新装,不知不觉已经第三个年头。这日下午是寄生虫学实验课,上一次课老师已交代,说下次课需每人留取少许粪便做标本,练习集卵法找虫卵。

潘文聪吃完午饭后又在小卖部买了两个炸鸡翅回来,回到宿舍忽有便意,忙找到上次拿回来的标本盒进厕所。此时王国喜正好也回来,本想进来聊几句,却发觉只有李宇在,便问:“他们都没回来?”李宇说:“潘文聪在上厕所,收标本呢。”王国喜忽然如梦初醒般朝厕所里喊:“文聪等我一下,别冲了。”而后急忙跑回宿舍拿标本盒过来。只听潘文聪说:“大哥,你干嘛自己不留?”王国喜笑道:“一时忘了,而且拉屎又不像尿,多喝点水就有了,现在想起来也没的拉,你就分我点嘛。”潘文聪说:“有没有搞错,见过人讨钱,见过人讨饭,第一次见人讨大便,真是受不了你。”潘文聪还在抱怨,忽听门底下的缝吱吱地响,赶紧急声道:“唉!你干嘛?”王国喜说:“塞标本盒给你啊,反正你都要挑,就一起挑给我吧。”潘文聪说:“我靠,你这个要请两顿饭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要不然你别想拿到我的大便。”王国喜呵呵两声说:“哎呀,你这好臭啊,我出去了,不跟你在这聊。”而后溜之大吉。

等得大家睡醒午觉,便各自拿着自己的标本来到寄生虫教研室。随着一声铃响,老师便开始给大家讲课,只听她说:“大便找虫卵是我们诊断寄生虫疾病非常重要的检查,包括常规涂山镜检找虫卵和集卵法找虫卵。直接涂片镜检操作简单,但检出率较低。如果直接涂片镜检没有找到虫卵而又怀疑寄生虫感染,就可以用集卵法找虫卵,提高检出率。”

而后便开始教大家集卵法找虫卵。大家按着指导加水搅拌粪浆,一时间粪气冲天。忽然有人惊呼:“哎呀,我的手沾到大便了!”只听旁边有人说:“大惊小怪啥,嘴巴没沾到就好了。”大家继续按步骤做着,加清水清除漂浮物,最后取沉淀制作玻片。大半节课过去,大家陆续做出了玻片在显微镜下看起来。实验室里一下变得安静起来。仿佛在寻找宝藏似的,每个人都仔细地盯着显微镜,缓慢移动着玻片。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就在大家都以为会一无所获时,忽听潘文聪喊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只见旁边刘礼思笑着对他说:“你找到了那么兴奋干嘛,你找到了表明你体内有寄生虫。”潘文聪略略一愣道:“是哦,难怪我只长了一米七,本来可以一米八的。”

这时老师也走过来看了看说:“大家可以来这里看看,看能不能辨别出是什么虫卵。”于是大家都挤过去看,然后翻课本对照。

郑雨阑细细看了一眼说:“是受精蛔虫卵。宽椭圆形,卵壳厚,表面凹凸不平,壳内有一大而圆的卵细胞,卵细胞与壳之间可见新月形空隙。”而后大家都翻到蛔虫卵的图片对比,最后都认定确是蛔虫卵。

这时老师又拿出一些有虫卵的玻片给大家学习,大家又轮流看了一番。只见郑雨阑左眼盯着显微镜,右眼看着桌面的白纸,左手操作着显微镜,右手拿着铅笔,正将看到的虫卵画出来。此时就有好几个人围了过来,看她画得颇为神似都不禁惊讶起来。郑雨阑仍旁若无人般画着。巡视过来的老师看了也赞扬道:“这位同学显微镜用得很熟练,画得也不错。”旁边围观的有人说:“我用显微镜就不能两个眼睛各看一个地方,以前用显微镜画图的时候都是要么两个眼睛都看着显微镜,要么两个眼睛都看着稿纸,一分开看我就很不习惯,总觉得看不清似的。”一时又有其他人附和说:“我也是,我也是。”只听旁边女生说:“谁天生就能习惯的,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呢。你们知道我们雨阑花了多少时间来练习吗?在你们周末睡懒觉,追电视剧,追动漫时,她可能就在练习,是真学霸。”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寄生虫的实验课也结束了。在回宿舍的路上,高志明感慨说:“郑雨阑真厉害,看一下就认出了是什么虫卵,还能画出来。”一旁的李岱则不以为然:“厉害是厉害,可是有什么用。我们是学临床的,又不是学检验,以后当医生只需要把大便送到检验科就OK,不用自己去搅大便,找虫卵。还画出来,更加没意思,我们是学医的,不是搞艺术的,画得再好也是画蛇添足而已。而且现在寄生虫病越来越少了,说不定以后连《人体寄生虫学》都不用学了。这种都要退出历史舞台的知识掌握得再好也没有实际意义,为什么说书生误国,就是因为书生爱学些没用的东西。”

肖亚附和说:“确实没什么用。”然后接着问,“李岱,你说你的手最近又麻又痛,今晚还一起刷图吗?”

李岱说:“没什么事,明天周末,不玩就浪费了。”

次日一早,刘礼思吃过早餐后到新月湖旁的长廊上晨读,廊外草坪上种的三角梅已开出了花朵,最大的一株攀着廊柱爬到了走廊亭子顶上,沿着亭子顶缘垂下枝条,红色的花朵盛开着,仿佛给亭子戴了花冠。

刘礼思来到走廊,看到郑雨阑已经在走廊里,穿一条绿色长裙,与湖边的新柳交相呼应。刘礼思走上前:“你来多久了?”郑雨阑说:“早你几分钟。”

起初晨读是为了英语等级考试,现在英语等级考试早已过,晨读却成了两人一个共同的习惯。所读的内容不限,有时是一篇英语短文,有时是一些专业单词,有时是一些疾病的临床表现,甚至有时候是一小节小说。刘礼思喜欢听书,说一个优秀的演播者可以把书读活。读书时喜欢融入书中,作旁白或入角色将书读出来。有时候只他一个人读,雨阑在旁静听,或略略一笑。

两人各读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合上了书。刘礼思说:“今天换我来考考你。”有时两个人的沟通交流比各自独自学习更能让人印象深刻,或者说是一加一大于二。日复一日,这也成了两人默契的习惯,甚至不需言语,只一个眼神,便彼此懂了。郑雨阑微微一笑,只听刘礼思说。

“寒热酸痛一身乏,眼红腿痛淋结大。这是什么病的临床表现?”

“这是钩端螺旋体感染的临床表现,病人出现寒战,发热,肌肉疼痛,浑身无力,双眼结膜充血,腓肠肌压痛,浅表淋巴结肿大。”

“钩端螺旋体的主要动物宿主是什么?”

“鼠类和猪是主要的动物宿主。”

“钩端螺旋体的病人如果用青霉素治疗后出现原有症状的加重,寒战、高热、呼吸心跳加快,你考虑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赫氏反应,是青霉素治疗后一种加重反应,是因为青霉素治疗后大量钩端螺旋体死亡释放毒素所致。”

“一大二薄三弱四小是什么的病变特点?”

“这是扩张型心肌病的病变特点,患者左心室扩大,室壁变薄,心肌收缩力减弱,心脏射血分数减小。”

太阳渐渐地升了起来,暂且不说长廊这边,宿舍里李岱玩了一晚游戏之后正在补觉。不料双手发麻疼痛得让他醒了过来。他坐起来甩了几下双手,疼痛的感觉轻了些,又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几片白色絮状物应抓而落,落在发黄的床单上,像美丽的雪花落入黄色的大地。他起床上完厕所,洗手之后顺手抓了一把脸,倒像一只猫。看到桌面还有昨晚没吃完的饼干,便拿来放到嘴巴里嘎嘣嘎嘣咬起来。抽空又甩了一下手,心想手麻痛也有一段时间了,尤其玩游戏后,麻痛更明显,很影响发挥,不如趁周六早上门诊还开,又不用上课,去看一下。打定主意他便走到阳台,因为经过大家一致交涉,他的鞋气味太重,不再放在室内。

来到医院,经导医指引,他挂了骨科的号,便在候诊厅里坐着候诊。

创伤外科处置室里,传出哇哇的哭声,医生正在给一个跌破头皮的三岁小孩缝针。虽然用利多卡因作了局麻,小孩子还是闹腾得厉害,爸爸捉着双脚,妈妈捉着双手,爷爷定着头在给医生缝合。缝好之后覆盖上无菌纱布,戴上网帽出到候诊厅,小孩子还是啼哭不止。爸爸已经去排队取药打破伤风了,妈妈在旁不停安慰着。

这时候诊厅里一个中年男子突然腹痛发作,疼痛之剧烈竟在椅子上坐不住,弯着腰在地上又滚又叫。不远处的护士赶紧走过来,只见男子一身冷汗,捂着肚子说:“我有肾结石。”护士看他肾绞痛厉害,安排了他优先就诊。

虽然这里人来人往,又哭又叫,也许真是太困,李岱竟然在椅子上睡着了。大约两小时过去,叫号机里连叫了几声李岱,李岱才突然醒过来。赶紧跑到了诊室。

诊室里是一个中年男医生,长得膀大腰圆,尤其适合干骨科,锯骨打钉扛大腿看来是游刃有余。李岱进来坐好后先自报家门说:“我是医科大大三的学生。”报上这家门,起码拉了一层关系,因为医院里很多医生本就是医科大毕业的,把自己是后辈这一层关系报上希望得到些许额外关照吧。

“什么问题来看?”医生听完问。

“两个手又麻又痛。”

“怎么麻?是手指啊,还是整条手臂都麻?”

“两个手拇指,食指,中指,甩甩手又好点。”

“有多长时间了?”

“有一段时间了。”

“上见习课都不认真是吗!一段时间是多久?一周?一个月?”

“呃,可能有一个月了。”

“伸手过来我看看。”医生说着。

李岱伸出右手。

“这里,这里麻痛是吗?”

“是啊。”

“电脑玩得很多吧?”

“有时候用。”

“你尺桡骨茎突这都长出老茧了,还说有时候!我看是经常吧,玩电脑游戏?是不是玩电脑之后更明显?”

“是啊,用电脑之后更痛。”

“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一样还是有时轻有时重?”

“晚上比较明显,现在又不怎么痛了。”

“以前两手有没有受过伤?”

“没有,没受过。”

“将手像我这样尽力弯着坚持一分钟。”医生说着做了示范,而后写起病历来。

还没到一分钟,李岱说:“医生,这样弯着我的手又麻了。”

医生在病历里顺手写上“phalen试验阳性”,而后说:“你这个是腕管综合征,是由于腕管内压力增高导致正中神经受压,引起正中神经支配区域感觉异常,甚至出现肌萎缩。可能跟你长期长时间使用鼠标键盘有关。”

“怎么治?”

“可以先保守治疗,如果效果不好就改手术。等会儿去缴费,然后去骨科治疗室,那里会有医生教你用支具制动,以后每晚睡前做好制动,将手固定在中立位。少用点电脑,过两周再来看。”

看过医生,李岱又跟母亲提了这事。谁知道李岱母亲听说儿子手痛,还可能要手术,赶忙从家里赶了过来。才刚两天又带着李岱到了医院。这次是一个年纪稍长的医生,看到李岱双手还绑着绷带,又看了他的就诊记录。说:“你们前两天刚看过,怎么又来了?更痛了?”

李岱说:“好一点了。”

李岱母亲说:“医生,我儿子说他得的是腕管综合征,这是什么病啊,严不严重?”

医生说:“这是由于腕管内压力增高导致正中神经受卡压,轻则引起正中神经支配区域感觉异常,重的话可以出现感觉丧失,肌肉萎缩。”

李岱母亲说:“怎么会得这病的?”

医生说:“大量反复地使用手部小肌肉是这个病的发病因素,就你儿子来说,可能跟他长期长时间操作电脑有关。”

李岱母亲说:“不可能啊,我儿子说他只是有时候用,没有说他经常用电脑。”

医生又看了一眼病历,说:“病历上写着,‘平素长期使用电脑,既往无外伤’,怎么不可能!”

李岱母亲又说:“那肯定是你们医生乱写,病人都没说他经常用,你们找不到其他原因,就照搬书本说他大量操作电脑。会不会根本就不是这个病啊?”

医生不耐烦说:“我不敢保证,但是我们前面这个医生不会乱写。你要是怀疑,可以解开绑带,我再检查一下,做个phalen试验和正中神经压迫试验,然后再做一些神经传导的检查,我们再评估。”

这时李岱说:“不用了,我觉得就是腕管综合征,绑了两天手,现在好多了。”

李岱母亲又说:“怎么不用,你们年轻人就是马虎,不搞清楚怎么行。医生……”

李岱没等母亲说完便生气道:“我说不用就不用,这么啰嗦的你。都说不用来看了,你非要来。”

一看儿子生气,李岱母亲一时没了话。

这时医生说:“不做检查的话,那就先回去按原方案继续制动,定期复诊。有什么问题,比如加重了,那就再来看。好吗?”

于是两人辞别医生,回到宿舍。李岱母亲看到儿子床上放着好些脏衣服,怕儿子洗衣服又手痛,于是一阵忙活,把那些衣服都洗了。

看完两次医生,听说严重可能会肌肉萎缩,李岱便发了狠要好好休息两周。制动几天后,双手麻痛开始慢慢缓解。这倒让李岱喜出望外,心想绑几天手就好了,看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恰好母亲已回去,一时手瘾上来,不免又重操旧业,只是心中疑虑未消,玩游戏时双腕还绑着绷带,又在鼠标、键盘后垫着书,使得双手可以保持在中立位操作鼠标键盘,也不敢如以前一般长时间不离电脑。如此数日,竟也未再出现双手疼痛。

十来天过去,李岱复诊后,医生看到他症状已缓解,便交代他继续制动半个月。熟料李岱自觉双手已好些天不痛,早把医生交代的话抛之脑后。这日又是周五,下午的课才结束,李岱忙跟肖亚说:“我的手没事了,晚上一起打竞技场。”这就是人们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晚上打起竞技来,哪里还理支具固定的事。只是一时半会也没事,李岱也就更不在意。不曾想半个月不到,旧病复发。因为有了前面的经验,李岱倒不慌,也不就医,不过依然是支具固定。可惜他常在症状缓解后不可控制地玩起游戏来,如此迁延反复,总难彻底好,幸而也未曾加重,这就是书里说的带病生存。

话说回来,生老病死实在是人生常态,且说病人陈铁林,跟白血病斗争许久,化疗疗程已够,骨髓细胞学已完全缓解,基因及染色体检查亦已阴性。头发虽然掉光了,身体状态却好了许多,真算是劫后重生,一大喜事。

至于陈熊,经过自己的努力与一些人的帮助,算是熬过了这段最艰难的日子。为了表达谢意,又想着已经通了动车,陈熊邀请了一些人到自己家摘荔枝,说现摘的荔枝新鲜,好吃。不过因为路稍远,有的人没时间,去的只有刘礼思,潘文聪,王国喜,董文君。

陈熊家在农村,需要先坐动车到陈熊所在的市,再从市里转汽车往陈熊家走。大家约好时间,一大早赶上了动车。因为一起买的票,座位正好连在一起。王国喜跟陈熊坐一起。

王国喜问道:“你爸最近怎么样?”

陈熊说:“好多了,医生说疗程够了,复查指标也很好,算是治愈了,只是现在胃口还差些,身体还没恢复过来。”

王国喜说:“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啊。你说你,又要上课,课程又多,又要做兼职,你爸配不上血的时候还要去互助献血,熬了这么久,算是苦尽甘来了。”

陈熊说:“刚刚开始知道是白血病时确实是一下慌了神,白血病啊,血液系统癌症,多少人谈癌色变。当时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感觉自己好像一条在茫茫大海流浪的小船,看不见灯塔,不知道方向,命运全掌握在老天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大浪会把自己打翻。幸而挺过来了,也多亏大家的帮助和鼓励,你不也帮过我爸献血嘛。真不知道怎么谢你们。”

王国喜说:“这没啥,老师说了,偶尔献血可能还有助于健康。”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便各自闭目养神了,大约两小时过去,车到站。几人从火车站赶到汽车站,改汽车继续赶路。

汽车从市里出发,前面的路倒还好走。过了县,再从县里往镇里走,路就变得弯弯曲曲起来,起伏不定,不少路段倒像解放前的衣服,满是补丁,或是饥荒时期时人们消瘦的胸部,肋骨尽显,凹凸不平,而且一路上零零散散的分布着村落,不时有人下车。所以车是走走停停,时快时慢,时而左转,时而右转,时而上坡,时而下坡。董文君本就有点晕车,再加上没走过这种路,此时她只觉得肚子里是翻江倒海。每当车爬上坡顶突然下坡或者有人要下车突然停车时是愈发的明显,甚至有下车步行的冲动。潘文聪并未留意到,以为她都聊得乏了,正自个在那哼着小调。刘礼思发觉董文君话少了,再看她脸色有些发青,正在座位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知道她是晕车了,便问道“晕车了?”董文君只是点点头。刘礼思建议说:“要不换到我这靠窗的位置来,兴许会好点。”董文君摇摇头道:“不行,路太难走了。”王国喜问:“陈熊,快到了吗?”陈熊直说快了。

在几人的一致祈祷中,车总算到了站,车上乘客纷纷下车。董文君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恶心走下车,刘礼思等人在后面跟着。陈熊正想着总算熬过来了,哪知董文君一下车,只觉一阵恶心,便几步冲到旁边的草地,弯着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然后就感觉嘴里又酸又苦,接着又是几下干呕。刘礼思打开一瓶矿泉水递给董文君说:“漱一下口吧。”董文君接过矿泉水,另一个手整理着有些乱的头发,道:“难看死了,你们到旁边去。”

刘礼思扫视着这个乡镇车站,车站不大,停着十来辆车,四周并没有围墙,只有周围一圈草地。车站外的马路上,搭客的摩托车、三轮车停在路边,司机们则不停向从车站出来的行人招呼,“搭车吗?去哪?到XX,15块,去吗?”一些还特别热情,抢着就要帮行人提行李,看他们的热情,似要将行李并行人一并提上车。然而行人却并不大买账,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陈熊看董文君止了呕,心想家里菜不多,因为自己顺路,还没跟家里说有同学来让母亲买好菜,更兼父亲大病初愈,需要加强营养。便说:“我家里没有什么菜招待大家了,我妈还没出来买,等会儿我顺路买了菜我们再回去。”说着便领他们走到菜市,趁便又打了电话与母亲说。

王国喜说:“买菜一起买,不能让你自己买。”

陈熊起先不愿意,说他们来做客,哪有让他们买菜的道理,不过最终拗不过众人。因想着父亲胃口还未大好,可以买鱼,做着不油腻。其他人也有买排骨的,也有买鸡肉的。几人买好菜便挤上了两辆三轮车朝陈熊家去。

坐上三轮车,董文君终于渐渐有些心情观看四周。之前翻江倒海的胃经过那一番呕吐也已是干枯得差不多了,再翻不起什么大浪。董文君看着四周,这是典型的丘陵地带,周围山不高,却绵延不绝。山上以松树为主,也不时见到被开荒了的山坡,上面种着木薯或是玉米。山脚下,路两旁的水稻田被山丘或是道路分割成大片小片的。每片稻田又被田埂分成一块块,每块稻田里的水稻品种并不尽相同,因为看上去它们成色并不一样。此时水稻已接近成熟,微风吹拂下的稻田仿佛扬起了一层层青黄色的浪,仿佛他们搭的不是车,而是一叶小舟,这青黄色的浪直把他们往前送。

十来分钟之后,一个村庄逐渐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便是陈熊的家乡了。村前一条小溪,可闻潺潺水声,溪水清澈,可见沉于溪水之下的鹅卵石。浅浅的溪水滋养了两堤的芦苇,白色的芦苇花正随风摆动。溪的右边是田,左边是山,一条青石筑的拱桥沟通两堤。左堤山上林木葱葱,知了正喳喳叫个不停。陈熊带着大家走在左堤上,不一会儿,一栋栋红砖砌的农家小楼映入眼帘。许多楼的外墙裸露着,如果硬要说点缀,便是一些墙上那或浓或淡的青苔和墙角下顽强的杂草,以及那偶尔可见的村里的告示或村委贴出也可能写在墙上的标语,比如,“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下了三轮车,三人由村口往里走,陈熊在前面带路,其他人在后面跟着。太阳已经老高,幸而路上树不少,将火热的阳光挡在了他们头上。路上间或可见一两只闲庭信步的鸡,它们并不惧怕陌生人,正在树荫下享受着这夏日里的清凉,并不时地用鸡爪刨几下土,然后低头寻找可能的食物。还有那扯着链子的狗,嘶着牙咧着嘴,不失时机地向他们吠叫两声以表明自己尽忠职守。

走了几分钟,便到了一栋两层的小楼前面,楼的外墙照例有着和农民一样的朴素。门口贴一副对联,上联天增岁月人增寿,下联春满乾坤福满楼,横批四季长安。陈熊回过身介绍:“这就是我家,进去吧。”然后开门进屋。屋子不大,进门就是厅,厅的右边是个小厨房,厅的尽头是一大一小的两间房。

进门后,只听得厨房里吱吱作响。陈熊向厨房里喊了一声妈,厨房里的节奏似乎应声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后是一个妇女的声音,“回来了,家里还有点菜,我就先做了。”声音之后一位中年妇女出厨房里转了出来,脸上带着微笑与汗水,右手还拿着菜勺,想来这厨房并不比外面凉快多少。但盛夏的骄阳并不能嗮萎她为儿子烧菜的乐趣与幸福,更何况她知道今天陈熊还有同学一起来玩。大家纷纷跟阿姨问好,陈熊与刘礼思先把菜拿进厨房。

陈熊说:“本来我想顺路买菜回来的,结果他们都抢着要买。”

陈熊母亲说:“怎么让你同学买菜呢!”

董文君说:“我们熟得很哪,不讲究这么多。”刘礼思等人也附和着说。

陈熊母亲说:“天这么热,你们一路也热,先到里厅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陈熊说:“妈你先烧菜吧,小心菜糊了,我招待他们行了。”陈熊说完便让大家在客厅里休息,而后进厨房帮忙。

陈熊父亲陈铁林从房间里出来,脸色稍显苍白。大家问过好。陈铁林说:“陈熊跟我说你们帮了他很多,也算帮了我很多,有几个同学给我献过血,陈熊认识你们真是福气。”大家不免又说些客套话。电视正在播着不知道重播了多少次的86版《西游记》,陈铁林偶尔问些学校的事情。

厨房里仍然继续向外流淌着菜香,夹杂着陈熊母子的谈笑。大约半个小时过去,菜开始陆续端上来。午饭之后,还不能马上去摘荔枝,因为太阳太火辣。陈熊问大家要不要休息,大家说先坐会儿。几个人便在客厅里闲聊,陈熊说起他家种的荔枝。原来陈熊家的荔枝就种在离家不远的小山上,走路也就五六分钟,种得并不多,只有6棵。因为规模不大,并没指望能卖多少钱,所以日常并不怎么护理,所结果实或多或少,不过是为了自家人可以尝尝鲜。

下午五点之后,太阳仍有些咄咄逼人,但就像被五指山压过的美猴王,威风减了不少。陈熊看了看钟,叫醒众人,道:“时间不早了,准备出发,我开摩托车带箩筐,你们慢慢走路跟着我。”

没一会儿,便到了陈熊家的荔枝树旁。这是小山头的一片地,由山脚至山顶种了6棵荔枝树,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专业的种植户,一则规模不大,二则荔枝树旁的杂草像一些中年男人头上的短发,算不得多却也横七竖八地长了不疏不密的一圈,倒像是天然的围栏,可知缺少打理。树并不高,但在荔枝树中算是高的了。大约有3米左右,蘑菇形的荔枝树上结着许多火红的荔枝,大串、小串的荔枝将树枝拉着向下垂。有些荔枝并未完全成熟,仍是青里透红。陈熊开始解开箩筐,董文君则是迫不及待地走进了荔枝树底下。从底下看,树枝向上、向外生长,像一把伞,把阳光与炎热挡在了外面,带来了局部的阴凉。董文君抬着头,仿佛刘姥姥进大观园,瞪大了眼睛感慨道:“好多荔枝啊。”陈熊说:“才几棵,不算多。”而后拿着箩筐与众人一起走进了荔枝树下。

潘文聪说:“我摘这棵。”

王国喜说:“我摘那棵。”

刘礼思说:“文聪,我跟你一起摘这棵。”

董文君说:“我也跟你们一起。”说着也到了潘文聪在的那一棵树下。

陈熊便爬到王国喜所在的那棵上,说:“你们先折些枝放地上,再把摘到的荔枝放到枝条上,这样荔枝就不会摔坏了。摘荔枝时不要光摘果,要连枝一起折。”

董文君先是在地上摘了一些低矮处的荔枝,边摘边吃,边吃边评,说新摘的荔枝果然很好吃。一时地上不再好摘,便欲也爬到树上。潘文聪戏说:“爬树不淑女,你还是在地上捡我们放下去的吧。”董文君说:“到了此处不上去摘,那我晕车不是白晕了!”正待其要爬树时,突然听到“啊!”的一声,只见潘文聪赶紧跳到了地上,说:“有黄蜂!”刘礼思忙也赶紧跳下来说:“被蜇了?”潘文聪取下了眼镜,左手轻轻揉着左眼眼角,道:“还好跑得快,只被蜇了一下。”刘礼思端详了一下他眼角,说:“似乎有点肿,应该问题不大,小时候我也被蜇过。”三人站在地上,抬头寻找着蜂巢,发现刚才陈熊摘荔枝的附近有个巴掌形状的蜂窝,比巴掌还小一点,由于受到惊扰,还有几只蜂在蜂窝附件巡逻。陈熊在另一棵树上喊:“有黄蜂啊,被蜇了?”潘文聪说:“挂彩了,不过没什么事。”陈熊说:“你们换一棵树摘吧,有空再拿烟来把它熏掉。”

摘了半箩筐后,几人也吃了不少。陈熊说先摘这么多,于是大家都从树上下来。刘礼思看了一下潘文聪的眼睛,说:“好像更肿了。”

董文君也凑过来看。

刘礼思说:“应该没大问题吧,你闭上左眼看看。”

潘文聪闭上左眼说:“怎么了?”

“能看清楚董文君吗?”

“我被蜇的是左眼,右眼当然能看清楚了。”

“哈哈,我知道,这就叫独眼龙看姑娘,一目了然。”

“郑雨阑不在你就不正经了是吗,回去我跟她告状。”

“开玩笑,逗着玩的。咱们捡好荔枝吧。”

此时太阳已偏西,几人边捡荔枝,一边说着返校事情。

 

 

一日中午,上完儿科学的课回来,刘礼思正打算去吃饭,正好电话响起。刘礼思一看,是一位高中同学打来的,便接了。互相打招呼之后,只听对方说。

“礼思,我想问你点事。我爸最近两个脚肿是什么问题?要不要去看看?”

刘礼思略显尴尬道:“呃……我还真没法回答你,还不怎么懂。”

“你不是学了三年了吗?还是不懂!看你整日说没空,要上课,这都上到哪去了?”

“唉,课是上了二十多门,至于看病嘛,现在连纸上谈兵的资格都没有。”

“难不成又都是人文社科课?”

“倒不是,这两年是学了十来门医学课,不过都以基础课为主,像组织胚胎学,细胞生物学,生物化学,系统解剖学,局部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药理学,病理生理学,微生物学。”

“停,听得我头都晕,难怪我们本科要四年,你们要五年,都还说课程太密,你们都是用书喂出来的。”

“没错,学医想要学好,除了把大量时间花进去,是毫无捷径可言的。周星驰那句电影台词怎么说来着,我看了三年,练了三十年,武功才到今天的地步。现在不惊讶我整天说要上课了吧。不过我觉得嘛,你爸的情况还是去医院看一看,别耽误了。我下午还有见习课,不跟你聊那么多。”

下午三点是内科学的见习课,学校附属医院心内科见习课的教室里,老师正在简单讲解理论。简单讲解之后又说:“大家等会到病房问病史,以小组为单位,问病史的时候注意礼貌,虽然事先我们都跟病人做过沟通,但是你们也要懂得感谢他们的配合,给你们创造的学习机会。有些病人住院之后挺闷的,能跟你们聊聊也很开心。”

老师讲解之后是各小组各自问诊与体格检查。刘礼思的小组正好轮到刘礼思问病史,他们见习的内容是冠心病。几个人按床号找到病人,病人是一位六十岁的大爷,头发花白,身体发福,穿着病号服在床上看电视。刘礼思先问过好,而后核对了病人信息,再表明来意。大爷听说是医科大的学生也乐呵呵的问好。

刘礼思说:“爷爷你是哪里不舒服来看?”

“胸口痛,昨天我带我孙子,他在小区里跑来跑去,我追着他走,走走就痛,歇一下就好,我觉得没什么,年纪上来了,谁没点病痛,我……”

没等他说完,刘礼思便接着问,适时打断一些话比较长的病人也是提高问诊效率的必备手段。“昨晚是第一次?还是说以前也有?”

“有一个月了,每天晚上吃完饭跟老太婆去散步,走着走着也会痛。”

大爷的爱人在旁说:“他走走就要停下来休息,早就叫他来看了,他死不肯来。”

“哦,每次都是走着走着就痛了,休息一下又好了,再走走又痛了,再休息又好了,是吧?”

“对对对。”

“哪个位置痛?指给我看一下。”

“这里。”大爷摸着胸骨的位置。

“这里是吗?有没有其他地方跟着也痛?”刘礼思又确认一下。

“是啊,就是这,其他地方不痛。”

“痛起来像什么?像刀割啊?或是针刺?还是像其他?”

“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一样。”

“每次痛了休息多久能好?”

“每次一痛休息三四分钟就好了。”

“昨晚也是吗?”

“昨晚好的慢一点,可能有七八分钟才好。”

问诊查体之后,大家回到教室,老师让大家总结病史汇报。片刻之后,刘礼思整理好资料汇报说:“患者张润方,男,60岁,因胸骨后疼痛1月入院。患者自诉1月前开始出现胸骨后压榨性疼痛,每于活动后出现,休息3-4分钟可缓解,无放射痛,无大汗淋漓,无心悸,无咳嗽、咳痰,无反酸,未就诊。昨日活动后症状再发,休息8分钟后缓解,无大汗淋漓,遂至我院就诊。患者自患病以来,精神,食欲,睡眠可,大小便正常。查体:正力体型,血压150/88mmHg,其余查体未见异常。有高血压病史10年,平素血压控制欠佳,否认糖尿病病史。吸烟史30年,半包/天。初步诊断考虑:冠心病 不稳定型心绞痛。我的汇报完了。”

听完刘礼思汇报,老师照例总结今天的内容说:“部位,性质,持续时间,发作以及缓解的因素是我们评估冠心病非常重要的内容,比如说典型的心绞痛,心前区,胸骨后,不典型的上腹部,剑突下。这些东西我们一定要问清楚,我们小刘同学就问得很详细,不错。”

有人表现得好,也总会有人表现不好,且说又一天,同样是内科学见习课,见习的内容是心律失常,李岱的小组,今天正该他来问诊查体。问诊查体之前,老师同样做了简单的内容回顾。

找给李岱问的病人是个五十来岁的阿姨,穿着自己的便服。

李岱来到病人病床前,努力想了一下,似乎应该先问主诉,便问:“阿姨你什么毛病来看?”

“他们说是心脏病。”

“呃,怎么不舒服?”

“心嘣嘣跳,那天本来说要带小孩去动物园的,后来下了点小雨,没去成。我就叫邻居过来打牌,有个邻居又没空,我又再叫了个朋友过来。打了一会儿牌,她们觉得不够意思,就改打麻将。一局打一块几毛钱过过瘾,打了个把钟头,突然间心嘣嘣跳起来。她们都说我太激动了,我也没觉得我激动啊。后面又打了一圈,心还是嘣嘣跳,我自己都能感觉到心在跳动,跳得很快,有个邻居就回家拿速效救心丸给我吃了几颗,唉,后面就好了喔,一直打都没有问题了。后面前两天晚上我在家看电视,突然又心嘣嘣跳,我赶紧叫我老公过邻居家要速效救心丸。但是那天晚上吃了也不行,心还是跳,我老公就说跟我去医院看。哎哟,那天晚上电视又好看喔,我爱人喜欢看,我也喜欢看,正好放到梅长苏到监狱里看谢玉。梅长苏真的很会说话,说得谢玉无话可说。我和我爱人都舍不得去医院,后面实在是心跳得难受,感觉心就要跳出来,我老公就送我去医院。又奇怪喔,去到医院做了个心电图,还没吃什么药又好了。医生说是阵发性什么来着,让我住院。”

李岱听得云里雾里的,想了想,问道:“家里人有这个病吗?”

“没有啊,我爸有高血压,身体还好,就是整天被我妈唠叨,说不能吃那么咸的东西,淹的菜不能吃,这个油腻的不能吃。我爸说他一辈子都不得自由,结婚前被妈管,结婚后又被老婆管。医生,你问我家里人的情况,难道这个病是传染的?”

“不是。”

“那是遗传的?”

“不是,就是问问。哦,你的心嘣嘣跳有多久了?以前有吗?”

“上周才有,以前没有。以前身体好得很,感冒发烧都很少,十几二十年没打过针了,医院都很少进。而且我很注意锻炼,晚上跳广场舞经常一跳一个小时,要不是有些人跳累了要休息我都不停。我年轻的时候,很多男人还不如我呢,我在地里收庄稼,比男人收得快,挑着两担庄稼在田埂上走比好多男人还稳呢。常听说谁又得糖尿病了,谁又得什么病了,都跟我不沾边。你们看我头发,没染过的,我那些亲戚经常说,哎哟,你五十几了头发一点没白。”

“你大便正常吗?”

“有时候正常,有时候不正常。有时候一天一次,有时候隔一两天一次。我见我爱人有时候也是隔天一次,而且经常一蹲就很久。医生,隔一天一次算正常的吗?”

李岱想了一下说:“正常,我有时候都还是隔天一次呢。”

“那蹲很久正常吗?”

“也正常。”

“那怎么样算不正常?”

“一天两三次就不正常。”

“抓紧时间,等下还要体格检查。”旁边的老师提醒说。

毫无思绪地问过病人的情况,简单地做了查体,李岱回到教室。

老师看他回来便说:“小李同学是吗,诊断学的老师没跟你说过吗,病史采集要思路清晰,一些诉说欲很强的病人要适当打断,你是问病史,不是听故事。”

“老师,倾听也很重要啊,不是吗?”李岱说。

“是要听病人讲,但不能由着病人讲,临床中常常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处理,效率太低会耽搁很多病人的治疗。时间有限,你先总结一下你病人的情况。”

李岱拿着笔在椅子上琢磨着心嘣嘣跳该怎么描述,总结完毕,起来汇报道:“患者莫小丽,女,57岁,因心跳1周入院。”

听完李岱的主诉,有人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患者自诉1周前和邻居打麻将时突然出现心脏嘣嘣跳,自觉能感受到心脏跳动,持续10余分钟不缓解。后吃了邻居拿来的速效救心丸后好转。2天前患者看电视时再次出现心脏嘣嘣跳,无大汗淋漓,无心悸,无咳嗽、咳痰,无反酸,再次吃邻居的速效救心丸无效,遂至我院就诊。”

“好了,你先汇报到这里。我们来看看这个病人,在这之前,先说说你汇报病史的情况。作为接触临床不多的新手,做不好可以理解,但你们必须要加强联系,尤其是小李你更加要多用点心。病人描述的症状就是心悸,你还写无心悸,这是诊断学里的各种症状不熟悉。再一个,我们的病历书写或者病史汇报应该简明扼要,语言凝练,术语专业,不能像写小说一样。比如说小李,即使你要写速效救心丸,也不用写邻居的还是谁的,啰嗦还累赘,没有意义,不要病人说什么你就写什么,而且临床中我们一般是写口服,而不是写吃,这又是诊断学病历书写没学好。第三个,你写的在打麻将时还有看电视时也是啰嗦。这些事与疾病无关,只是凑巧在那时发病。所以小李你回去还得加强学习,再加强学习。下面我们再来具体看这个病人……”

傍晚时分,见习课已结束,刘礼思骑自行车载着郑雨阑从医院回学校。自行车和他们的影子映在他们前面,远处的树因为夕阳的照射改变了颜色。刘礼思说:“学校的饭菜吃多了,我们到旁边的小巷吃鲍鱼粉煲吧。”

郑雨阑应了一声。

刘礼思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吃这个吗?”

郑雨阑只说记得。

刘礼思说:“我也记得,那时候大家组织到海边玩,也是傍晚,秋天的傍晚,海水开始涨潮了,在海边走着,可以听到一阵一阵海浪的声音。天下着小雨,我推着自行车,你在我左边打伞。我弯着腰,低着头好让你遮挡。伞小了,我叫你往左打,你总想往右打,结果我们都被雨水打到了,幸而是小雨。我说老天不该在你面前下雨,因为你叫雨阑。”

郑雨阑笑说:“你脑袋怎么净记些没用的。”

刘礼思说:“雨阑,有句诗你听过吗?”

郑雨阑问:“什么诗?”

“山有木兮木有枝。”刘礼思缓慢说道。

郑雨阑沉默了一会说:“没听过。”“对了,为什么预激综合征不能用洋地黄类药物?”郑雨阑问道。

“每次想跟你认真说点话你就岔开话题。因为预激综合征有异常的通路激动心室,洋地黄类药物会阻滞正常的通路,这反而会增强了异常通路对心室的激动作用。”

夜晚八九点的校园一如既往的安静,图书馆里,每一栋教学楼的教室里,或疏或密地坐着自习的人。刘礼思与郑雨阑都拿了内科学的课本自习,这是这个学期的内容,也是二人感兴趣的学科。郑雨阑常常要跟刘礼思比谁对课本的内容更熟悉。虽说有些事情刘礼思让着她,不过在这事上,刘礼思倒是很认真地跟她比。只不过与其他比赛或者竞技不同,两人都是赢的开心,输的也不恼,或是莞尔一笑,只是享受这一过程。对于本科教学的医学学习来说,许多是单调的记忆的过程,就好比说心房颤动,心电图的波形是这样的,学习的人就必须记住波形的特点,还必须把相应的心电图的波形印在脑子里。可现在这个单调的过程却多了乐趣。两个人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学徒一样,练武之余必要抽时间切磋一下。每晚两三个小时的自习时间常在不知不觉中度过。

晚上十点多,刘礼思将郑雨阑送回宿舍后自己也往宿舍走,没走多远与董文君不期而遇。董文君打趣了一句刘礼思,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礼思听完叫住了董文君,查看左右无人便小声地问:“你觉得雨阑喜欢我吗?”

董文君听罢咯咯地笑,却没有正面回到,而是悄声说:“你私下跟她相处的时间这么多,对于她喜不喜欢你还要问旁人吗?”

刘礼思红着脸:“我就是猜不透她的心思,所有才问你,她私底下跟你关系最好,平常不是无话不谈嘛,她有没有透露过一点点信息。”

“好吧,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跟你说,她对你有好感!”董文君抑扬顿挫地说完最后几个字。

刘礼思:“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给她暗示,她都岔开话题。”

董文君:“是不是你诚心不够?”

刘礼思:“诚心?我都是很认真跟她说的。”

“那,”董文君拖了一会儿尾音才接着说:“那就是用心不够,行动不够。我站在女孩的角度跟你说,一个女孩子,一个对你有好感的女孩子,如果你诚心追了却没追到,那就是你行动不够。”

刘礼思似恍然大悟,然后央求董文君保密谈话的内容。董文君报以浅浅的微笑便走了。

午夜,多数人已经熟睡,也有少数人虽然躺在床上却未得到睡眠的眷顾。正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刘礼思想不明白,明明感觉她喜欢和自己相处,为什么就是不愿意道破。他想起潘文聪开玩笑说如果谁毕业了还单着就要背起“长剩将军”的称号,心里不禁觉得好笑,又想起董文君的话,心里就琢磨该怎么做。思前想后,辗转难眠,便悄悄坐了起来,打开台灯,把灯光调暗,拿笔写下:

在枫叶乍红的初秋,

暮色将浓的傍晚,

我推着车,

你打着伞,

我们走在海边的小道上。

听着海风晚唱,

浪打沙滩,

还有雨水沿着伞缘,

滴落在你我身旁。

你说你不在乎,

我说我不介意,

雨水打湿我们的臂膀。

最后落款,喜欢雨阑的礼思。写完之后已是凌晨,刘礼思又反复诵读了数遍,然后小心收好,才重新躺上床睡觉。

次日是《儿科学》的课,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刘礼思坐到郑雨阑旁边,看看来的人还不多,悄悄把昨晚写的诗递给郑雨阑,小声说:“回去再看。”郑雨阑看着刘礼思,接过信,塞进书包里,而后继续看书。此时陆续有人进来,董文君也在这时进来,坐在郑雨阑另一边。随着铃声响起,老师开始讲课,讲到重点处,大家开始纷纷做笔记。董文君还未来得及做完笔记,老师已跳到了下一张幻灯片。董文君说:“雨阑,你做好笔记了吗?给我看一下。”郑雨阑一下回过神来说:“没呢,给我看一下你的。”如此一连几次,郑雨阑都来不及做笔记。等到课间休息,刘礼思也找董文君看笔记。董文君道:“今天怎么回事你们俩,一起走神了。”刘礼思说:“昨晚没睡好,看我眼睛,有血丝了。”董文君伸过头看了一眼说:“干嘛睡不好,想我们雨阑了?”刘礼思红着脸说:“乱说话。”

午饭后,刘礼思回到宿舍,在床上看着手机,心里只盼雨阑快点答复,但是又怕她拒绝。可是左等不见,又等不见,忍不住自己发了微信过去问:“你看我写的信了吗?”等了一会儿,才见郑雨阑回复:“舍友拉着我看电视剧,晚点再看。”可怜刘礼思在床上等不到回复,心里直想着,辗转半天才恍惚入睡,幸而下午无课。

等到醒来,打开手机,还是没有郑雨阑的信息,一股失望之情在刘礼思心中生起。刘礼思心里忍不住想,她是忘了看了吗,还是她不愿意,或者还没睡醒,许多念头冒出来,思绪烦乱。反复几次打开手机还是不见消息,刘礼思忍不住再在手机上编辑起来:“雨阑,看我的信了吗?我们恋爱吧。”写完想了一下,又改成:“雨阑,看我的信了吗?做我女朋友吧。”刚改完,又删掉,再改回:“雨阑,看我信了吗?我们恋爱吧。”

等了许久,才等到郑雨阑回信说:“等硕士毕业我还要读博。”

刘礼思回复说“我愿意等。”

郑雨阑回复:“不要逼我好不好。”

刘礼思看着手机,呆呆的,感觉思想都迟钝了。

自此之后一两个月过去,郑雨阑总有意无意避开刘礼思。刘礼思在图书馆占好位置约她,她就会说跟舍友一起,已经有了位置,或者说在宿舍看书。刘礼思去晨读,也再看不到她的身影,以前种种竟仿佛没发生过。正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如今且说大半学期过去,一日,正在上内科学的课,这日讲的是糖尿病,此时老师正说着糖尿病并发症里面的神经病变。只听老师说着:“刚刚我说了,糖尿病的并发症很多,神经病变也是一种。这其中又包括周围神经病变和植物神经病变。周围神经病变主要是我们躯体末梢神经,特别是四肢末端。病人会说手脚麻木或者麻痛。这是因为长期的高血糖导致神经受损,感觉异常。有时候也会有感觉迟钝,所以有时候冬天有些糖尿病的病人拿热水泡脚会把脚烫伤,家属还奇怪,太烫了不会拿开吗,怎么还烫伤呢?因为他们感觉不正常的,他根本没感觉到太烫。所以以后我们一定要交代病人注意。这是周围神经病变。我们再来看植物神经病变病人有哪些表现。植物神经主要是支配我们内脏器官的神经,糖尿病植物神经病变常见的临床表现主要是胃肠功能紊乱,比如说糖尿病胃轻瘫,高血糖对神经的损害导致胃蠕动功能下降,胃排空时间延长,病人腹胀,呕吐,我们叫胃轻瘫。或者肠道功能紊乱,病人出现腹泻,或便秘,也有腹泻和便秘交替出现。还有部分男病人出现性功能障碍,无法勃起。”

正说着,只听啪一声,有书本掉落之音。原来是李岱打瞌睡把书本弄掉到地上了。老师看他睡眼迷蒙,很是不悦,指着李岱道:“最后那排,穿黑衣服那位的同学,起来回答一下问题。”此时李岱仍未完全醒过来,一时不知老师叫他。直到一边的同学在旁提醒,才尴尬地捡起课本站起来,按着目录赶紧翻书。只听老师问:“刚刚我们说了,糖尿病有哪些神经病变啊?”李岱还在翻书,一时翻不了那么快,回想着刚刚似乎隐约听到有性功能障碍,便答道:“性功能障碍。”老师接着问:“什么性功能障碍?”李岱略略想了一下答道:“早泄。”引得课堂里哄堂大笑。只听得老师说:“早泄那是一种奢望,勃都勃不起,坐下去自己翻书看看。”说得课堂又是一阵大笑。

课后,大家各走向食堂。肖亚追上李岱问:“昨晚我们下线后你是不是还接着玩?看你很困的样子。”

李岱说:“没玩多久,那个老师讲课也太一般了,听着像催眠一样,而且主要是对《内科学》也不怎么感兴趣,听着就犯困。我觉得当内科医生没什么成就感,一大堆病都治不好。COPD治不好,哮喘治不好,冠心病治不好,高血压治不好,现在的糖尿病也治不好,当这医生有啥意思,这么多病都治不好。对当内科医生不感兴趣。”

肖亚说:“这可是很重要的一门课,学分很高的,而且老师也说了,即使以后不当内科医生,也免不了接触的病人合并各种内科疾病,还是懂一点的好。”

李岱说:“是,完全同意你的话,懂一点也就可以,根本不用懂太多。”

 

 

大年初二,刘礼思与父母来到外婆家,一个普通的山村。门前一张池塘,池塘一侧既是出入的道路,种着竹子。刘礼思记得,这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小时候还没这么多,现在已经连成一片。小路被竹阴覆盖,路上落着少许细长的竹叶。有几株竹子歪向路的中间。也许是风吹的缘故,或者是小孩子玩耍所致。因为小时自己也曾和其他小孩在这里爬竹子。大伙选定一株握着趁手的竹子,而后喊一二三开始一起往上爬,只许用手抓,不许用脚扒,像爬杆。有的竹子被爬多了,就变得光滑了。有的竹子被爬得多,因为承重的原因就长歪了。只是现在爬竹子的小孩不多,风吹的可能性大一些。由于是冬季,看不到什么竹笋,如果是春夏之季,还可以现挖竹笋尝鲜。

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舅舅正在天井里准备杀鸡,刘礼思也在一旁。温暖的阳光洒下来,照在天井的手摇水泵上,水泵连着旁边一口井。天井的边缘因为潮湿的缘故长着少许青苔。刘礼思正摇着水泵从井里汲水上来备用。这时外婆在厨房里喊说:“水烧开了,杀鸡吧。”舅舅从鸡笼里抓出一只咯咯叫的鸡,交由刘礼思提住。刘礼思抓住鸡翅膀,看着舅舅准备好碗,便一手抓鸡脚,一手抓鸡翅膀将鸡倒提起来。舅舅拔掉鸡脖子上一小撮毛,割开鸡颈部动脉,鸡试图挣扎,只是翅膀和脚都被刘礼思牢牢抓住,一会儿便没了动静。刘礼思将鸡放到盛着开水的盆里烫过后,便开始除毛。

刘礼思的父母,外公郑高峰,外婆陈凤珍,小姨郑静秋等人围在火盆旁聊些家常话。门口一阵风吹进来,把燃烧未尽的木头飘起的缕缕青烟吹向外公,外婆轻轻用手试图把烟扇开,外公则眯着双眼,身子向斜后方躲开。缕缕青烟便跨过外公,飘向天井,飘出了宅子。

虽然须发已白,郑高峰的身形仍可见几十年劳作留下的痕迹。家里早已不需要他的劳作来维持生计,只是这个忙碌了大半生的农民一旦闲下来就觉得不自在。直到这两年子女的一再要求,他才停止了下地劳作。偶尔也还砍些竹子,分出竹篾,编篓子、簸箕,半卖半送地给邻里用。当然他能编的还不止这些,刘礼思小的时候来玩,郑高峰就常拿着新编的鱼笼带着刘礼思到田间或溪流安放,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鱼笼,有的圆柱形,有的似唢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每次安放完鱼笼,刘礼思便开始期待收笼的时刻。次日,如果刘礼思待的时间长,多等一两日会更好,便可来到放笼处,取出鱼笼。刘礼思总要亲自打开笼掩,有时候是收获泥鳅,有时候是鲶鱼,有时候是一些刘礼思说不上名字的小鱼,常引得刘礼思惊讶不已。当然打开鱼笼前郑高峰都要先检查过,确定没有蛇误入其中才能交给刘礼思。

郑静秋看着刘礼思在天井里忙碌说:“礼思做事还是很仔细,他拔完鸡毛倒水都先把水里的鸡毛捞干净。年年来年年如此。”

郑静娴说:“他做事就是有点不紧不慢,我都怕他以后做事情跟不上别人节奏。”

陈凤珍说:“跟他外公倒挺像,做事情都不着急的。”

郑静秋说:“不是喔,爸做事是慢,礼思做事是该快就快,该细心还是细心,跟爸还是不一样。”

郑静娴说:“他有时做事也是粗心大意的。”

郑静秋又抱怨说:“总比他表弟要好,你看他表弟,来到这里都是玩手机,在家玩,在这里也玩。”

郑静娴说:“杀只鸡能要多少人,表弟不比他小嘛,现在年轻人哪个不玩手机。”

郑静秋说:“我看礼思来这里就很少玩手机。”

郑静娴说:“他在家也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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