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1节 爹和妈

龙咏诚是在一阵女人叽叽咕咕的唠嗑声中醒来的，侧棱着耳朵听听，是两个女人的声音：“人家龙老二是哪吔？想当初在东大桥上扬言‘我还会回来的’……”“别扯咧，那时候全龙河湾哪不笑话他吔？”“扯啥吔，人家到了还不是回来咧？还睡到你杨俊卿的炕上，现如今连大儿子也跟着……”忽然，“吁——”的一声，像是阻止了对方的话音，接着，二人便压低了声音，再也听不清楚。不一会儿，炕对面板柜上座钟“铛、铛……”地响了十下。

他不想起炕，新被子、新褥子、新单子，被窝里热热乎乎，还带着一股卫生球儿的味儿，多少日子没这么舒坦地睡觉了。这是一处四破五的大瓦房，头顶上糊着的天棚被捋得乱七八糟，还有几片纸耷拉下来；炕上用木板隔断出里外间，屋地上则敞开着，显得整个屋子都很宽敞。现在他就睡在里屋靠隔断的炕头上，毛毯上加铺了两床新褥子，可想而知有多软乎，夜儿晚上妈说乡下土炕硌得慌，所以又加了床褥子。他想起昨儿晚上是妈把自己安排在这儿睡的，还说你爹你爷儿俩虽然隔着隔断，晚上也好亲近些，妈睡在外间屋的炕头上。

两个多月了，没这么安稳舒适地睡过觉了，沾枕头就着，睡得很沉，一觉就睡了十二个点儿。觉睡得这么舒坦，舒坦得不想起床，不是床，是炕。炕烧得热乎乎的，外屋靠炕沿还立着一个大号铁炉子，粗粗的烟囱穿过炕上方从玻璃窗上亮子伸出去，屋子里温暖如春。他忽然想起昨天从昌黎回来在路上看见的那些扫煤面子和咔饬草皮的人，连世谦舅家不也是冻得吸吸溜溜的么？

他眯着眼躺在被窝里环视着四周，依稀回忆起当年跟随世谦舅来这间房子所见的情景。那时节，房子里家具的布局跟十几年前大致没多大变化，进屋左手靠门朝东还是那两个一人多高、双开门的大碗橱，北山墙下矗立着两只九尺的大板柜，还记得当年板柜上并排摆放着两对青花瓷掸瓶，两对掸瓶当间立着欧式古典座钟，每对掸瓶中间都立着横镜子。似乎还记得那会儿横镜子并非像世谦舅家的玻璃镜，而是镶着花纹形似山水花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