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直降落到老房山,眼见的现实和电视上的展现是两重天地,别样世界。张志杰首要解决的是活下来的问题。当他被村民用滑竿从山脚下抬起,登上陡峭的山坡,穿越绝壁的山路,来到摘得下星星的山脊梁,他脑子第一念头是——我的大好人生就要在此度过吗?这和坐牢有多大区别!他朝万丈山崖下俯瞰去想,只要身躯微微一动即刻魂散!来个彻底解脱。反正是孤儿,家也了无牵挂,正好应验《红楼梦》里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难活的还有一个原因,这里环境太差,基础设施滞后,公路还未修通,离最近的背山乡走小路也要三个小时,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这里却很无奈。全乡八百三十二户,两千七百二十六人,村民依靠山坡地带种包谷、洋芋、红薯、种药材为主业,收入很低,男人们选择了外出打工,留守妇女儿童老人高达两千六百七十八多人。死的念头纠缠着他,持续的听见了心底的呐喊:生活呀就此别过,往事呀已成蹉跎!
他默念着朝悬崖下移动身躯。张志杰有个习惯,在作出重大决策前他要赋诗一首。当他侧着身子翻下身去时,他张开右臂作永诀前的诗朗诵!
啊!三十人生三十梦,万里无云万里行,一腔豪情撼天地,两行热泪壮君身。
他声调高吭,语气凄凉,让前面抬滑竿的村民吃惊的停下,朝他望了望。见轿夫们出着粗气,脸上热汗淋淋一副吃力的样子,张志杰一挥手,朗诵道:挥手自兹去,那堪前程路遥。
见张志杰吼叫闹热,轿夫们也受了启发扯开嗓子喊出了巴山民歌,其中领头的赵公明老汉带头吆喝,后面跟着吆喝:
弯弯扁担一只梭,我是巴山挑二哥。太阳送我上巴山,月亮陪我过巴河。打一杵来唱支歌,人家说我好快乐。
一曲毕又起:
高高山上一支花,妹妹爱我我爱她,我爱妹妹大辫子,妹妹爱我花手帕。
民歌入耳,随着节奏,张志杰挥手和拍那一刻,触动了上衣口袋的那支派克钢笔。这是悠悠在他动身前赠与他的,嘱咐他记下乡里见闻,写出华丽文章。张志杰停下了,因美在心间,爱意涌动,他实在不舍这流光映彩的世界,尽管面临艰难。
虽没有跳崖,但他精神颓废了。从滑竿上下来,赵公明老汉怔怔看他半晌,才朝前面指了指,然后领着轿夫们离去。张志杰神志几近麻木,稀里糊涂被前来接应的人带到了乡政府。一个身着大红衣服深黑色裤子的年轻妇女走了过来,她瞟了张志杰一眼算是打了招呼。张志杰怔怔看着这个两眼流彩、面颊潮红的女人心里想,没想到这荒山野岭还蓄有一美——妇女主任兰翠。美尚未绝迹,这是我存活的理由吗?张志杰心里想,但这个念头划过后,他环顾紧邻街道的四周,映入眼帘的是:男男女女普遍的衣裳土旧,面容蜡黄,眼神昏暗,让他憋屈;再瞧瞧周围环境,遍布垃圾的过道上,猪狗鸡鸭大摇大摆的路过,路边墙角堆满了垃圾,饭馆一女子挖了鼻孔又拿刀切菜,路边妇女抱着婴儿毫无顾忌地露出胸部奶孩子,一条硕大的黄狗摇着尾巴招摇过市。如此情景,让他感受到了末日的临近。
一步一度地到了目的地。在为其举办的欢迎宴席上,宋英才乡长慷慨激昂,历陈张大秘书的才学风度,官样文章。无论张志杰端详,宋乡长很是兴奋,比升了官儿还高兴,好像张志杰是带着资金和项目来的,带着官帽儿来的。最后宋乡长举起一大碗酒要和他碰个满杯。宋乡长嘴上说的是官话,心里也不排斥张志杰的到来,在他看来,即便张志杰被贬被罚,也比他这个一把手强,毕竟他是从市里来的,见过大场面,开个洋荤,上层关系在那儿摆着,资源也是现成的,办公事儿还是私事比现去刨关系强,所以,在欢迎张志杰的酒桌上,宋乡长特别兴奋,酒一碗一碗的喝,菜大口大口的吃,让兰翠看得眼睛发直。
浑浑噩噩的张志杰来者不拒,一有人敬酒他统统干掉,嘴巴一抹还回敬别人一碗。张志杰心理清楚,他不是给这些人面子,是想麻醉自己,折腾自己,不这么强烈的摧残自己,这条命早晚会死在自己手里。张志杰一碗接一碗的老白干下肚,直到晕倒在桌上。
等他醒来,已经躺在一架半新旧的木床上。一个女人,准确说一个少妇,她坐在他身边不怀好意的打量着他。张志杰想移动身子却十分吃力,女人发话了:“别动,再动就没命了。”张志杰有气无力的问:“这是在哪?”
女人生硬的说:“还能是哪儿?老娘的香床,不过还是没有你的身上香。”女子抽着鼻子,使劲吸纳空气的香气。
张志杰和她说着话,想起了这是老房山乡的妇女主任兰翠。兰翠见他醒来,不耐烦的给他拎张洗脸帕拍在他的脸上。看上去,兰翠三十一二岁,身材很健美,作为女人全身上下大小匀称,鼻子眼睛嘴巴周正,皮肤黝黯泛着光滑,有一股大自然野性的美!她那对漆黑油亮的大眼睛让张志杰来了精神。张志杰心里想,嗯,这是山乡仅存的善念吗?
兰翠画眉一样的话闸一开就没完。她说:“你把老娘吓死了,宋乡长交待,让我伺候你,背时先人哦,你个背时……在床上一躺就是两天一夜,正准备雇个车送你去医院,你总算醒了。”面对市上下来的干部,兰翠的口头禅说一半就吞了回去,那意思是你个背时砍脑壳的。
张志杰无力地说:“不好意思,添麻烦了。”
兰翠:“哼,大城市好好的不呆,咋就跑到这龌龊地寻死,要死也别死床上,老娘没和你结仇。”
龌龊两字引发了张志杰的思绪,他脑子一旋“哇、哇”两声,一阵恶心从喉管袭来。他立即身子倾斜挪到床沿旁,伴着痛苦的声响将胃里的秽物吐了一滩,瞬间一地的狼藉恶臭。兰翠连忙拿来扫帚和毛巾,张志杰一波刚停一波又起,他脖子一缩又稀里哗啦地吐了一地,到最后吐到呼吸困难,脸色发紫。
见状,兰翠顾不了地面,扔下扫帚过来赶紧给他拍打背脊梁。张志杰的脸色变成了猪肝色,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嘴呜呜呀个不停。“不好。”兰翠一声大叫“来人啊!”兰翠经历过这样的险情,他的一个堂哥就是酒后呕吐食物倒塞进了气管抢救不急,几分钟就死了人。
兰翠一边高喊救命,一边用上回抢救堂哥从医生那儿学到的急救办法,顾不得体面了,她蹬掉鞋子爬上床去将张志杰倒提起,嘱咐“使劲咳嗽!咳嗽!”张志杰没有配合,嘴里咿呀着“别…管…我…”
渐渐的,张志杰没有了力气,脸色变白,喉咙发出的声音微弱,就在兰翠绝望的呼救间,另两个妇女冲了进来。她们见状,立即过来抱住他然后在兰翠的示范下,使劲的拍打胸膛和背脊骨!但已经无济于事,张志杰脸已经变得灰白,兰翠去摸他的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兰翠一声惨叫晕死了过去,两名妇女高喊:“天老爷!收命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