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束胸帕

书名:天乳 作者:赵应 字数:115591 更新时间:2022-02-10

  春雨滴溜溜地下了一夜,房顶上的瓦片似乎是专为雨设置,雨滴在上面,叮叮当当的,立即发出悦耳的声音。它们尽职地演奏着,漫出单调和无聊的情趣。

  蓉城浣花溪旁的丁家大院。院子里那两株桂花树吐出了几颗极细的新芽,泛出浅浅的淡绿。泥地里的小草探出头来,陌生的张望。假山石、墙缝、地里钻出来的虫子,叽叽喳喳地叫起来。蚁蚂沿着石台阶穿线似的来回忙碌着。古式雕花窗外,丝雨飘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滴滴答答在地面晕开一圈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

  一缕晨光透过粉红的窗帘,如柔柔的梦影浸进房内,洒在床上。灯台上的蜡烛己烧尽,滴下一点点,一丝丝烛痕。几件红红绿绿的丝缎的衣裤、内衣挂在床边的梨花木坐椅上。一条白绸绫缎的束胸帕从床边拖在地上,像一道白光把地面分开,又像一条蛇在蠕动。乳白色的轻纱床罩把雕花古床轻轻地抱在怀里,是那么温柔。

  小姐丁香躺在床上,懒懒地翻了个身,伸了一下腰,用手包住浅黄色的绸缎被子,露出了鲜嫩如藕白白的滑滑的粉腿。她眨了眨惺松的眼睛,那乌黑的、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像扇子一样随之上下扇动了几下。她瞟了窗棂一眼,啊,天已发亮了。她想再睡一会,不愿起床。闭上眼睛半睡半醒的仰躺着,轻轻地呼吸,伸展着全身,觉得是那么的自在、自由。慢慢地感到体内有一种涌动,好像深海底泛起的潮汐。又像遥远的天际吹来一股热气。她胸脯上下起伏着,啊,原来是自己的乳房,她缩回双手轻轻伸入胸前的红肚兜,握住她那对丁香乳,感到软软滑滑,如抚摸那刚出生的小鸡。慢慢地她感到一股热潮从下面涌了上来,如潮水向海岸扑打,似即将喷发的火山,忽然有一种触电的感觉,传遍全身。乳房突然胀大了许多,乳头变得坚直挺立,似蒸熟得开绽的馒头,如含苞的花蕾在自由的呼吸。她好像飘浮在云雾中,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见了。她发出了嘤嘤地呻吟……。

  丁府的大厅里走出佣人王妈和丫环银桂,顺着走廊向丁香的住房走走。

  矮胖的王妈边走扯了扯腰上的父母衣的衣襟对银桂:“银桂,大天亮了,丁香还没起床?”

  “嗯,”银桂轻轻一笑,“没有,她总睡懒觉。”

  “她总是不守规举,又要被老爷骂的。”

  他俩穿过花园沿着走廊来到丁香小姐的闺房门前。

  王妈给银桂递了个眼色,“呯、呯、呯”银桂伸出手在门上轻轻的敲了几下,里边没有动静。王妈示意叫银桂敲重点,银桂又用力敲了几下,轻声地说,“丁香小姐……丁香小姐,起床了!”

  “哎呀……”丁香在床上懒懒的翻了下身,“敲啥嘛…把我吵醒了。”她抬起头情不自愿的对门外说了一声,就把被子盖在头上。

  王妈见还没动静,“呯、呯、呯”伸手又敲了几下门,大声:“叫你快去吃早饭,桌上的饭菜都冷了。”

  “你们吃嘛,我想再睡一会。”

  王妈:“快起来,老爷有事找你,不然老爷又要生气了。”

  “哎呀……好、好,好,我马上就起来。”

  丁香穿着短裤和肚兜,起身跑上前去把门打开,王妈和银桂走进门来,王妈对着丁香说,“小姐,快点,老爷在大厅等你。”她看了看椅子上的白绸缎束胸帕,上前拿起,和银桂扯得长长的,白绸缎空中抖动了几下,示意要丁香朿胸。丁香只穿条短裤,已脱掉肚兜,裸露着上身,一见抖动的白绸缎束胸帕,仿佛如天上吊下一条收妖白带,如见一条白蛇蠕动,张口要吃掉她。丁香吓得用双手又护着双乳,缩了回去退后了几步,痛苦地说:“我不想。”

  “快点,”王妈盯着丁香,严正地说,“快点,把胸束好。”

  丁香颤抖地双手又护着双乳不肯松开,身子缩得更紧,如犯人临杀场。

  王妈走了上前,恶狠狠地盯着丁香。丁香情不自愿松开双手,银桂把朿胸帕扯到丁香胸前,一头贴紧丁香的胸部,压着双乳。丁香原地慢慢转动身体,束胸帕一圈又一圈,像一条毒蛇死死地在丁香身上缠绕,她噙着眼泪张开嘴巴呼了一口气,随着朿胸帕的裹紧,呼吸越来越吃力,丁香满脸痛楚,脸色苍白。裹完胸,银桂和王妈帮助丁香穿好外套,银桂棒起一个铜盆,端来一盆热水,丁香洗漱后跟随王妈和银桂一前一后,穿过花园、走廊,来到了丁府大厅。

  丁老爷穿着一身白绸汗衫,裤子,已吃完了早饭,拿着那根白铜水烟杆,坐在茶几旁的太师椅子上吸烟,由三姨太丁竹在旁冲茶递烟伺候着。丁香和王妈从大厅的高门坎跨进屋里。

  丁香分别问候丁老爷和三姨太早安。

  丁老爷抬头看了丁香一眼,死鱼般的眼睛盯视着丁香的胸脯,他又吸了一大口烟,吞云吐雾过起瘾来。

  丁香来到桌前,桌上摆放着玉米稀饭,小笼包子,煮鸡蛋和几样泡菜。丁香坐下来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刚站起来转身要走,只听丁老爷低声说道:“丁香,过来。”

  丁香来到老爷身边。丁老爷站了起来,左右看了一下丁香的胸部,表情不满:“王妈。”

  “在。”

  “丁香胸部怎么那么大,没有裹紧呀?”

  王妈:“回老爷话,小姐束了胸的,每次都是我亲自动手,束得紧绷绷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丁香年方十七八岁,奶子正发育,长大了。”

  “嗯……”丁老爷又吸了一口烟,吞下后从鼻孔喷涌出来,看了丁香一眼意味深长的对丁香说道:

  “从古到今,礼教还是要的,女人家应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含而不露。你知道为什么把你取名丁香吗?”

  丁香 低 头不语。丁老爷又对三姨太说:“丁竹,你说说看。”

  三姨太念书似的:“好的胸乳是小乳,古人称丁香乳,所以才把你取名丁香。”

  丁老爷又对三太姨说“为什么要小乳?”

  三姨太如背书一样:“立身端正、乳大则淫。男女异群、不听淫音……。”

  丁老爷:“丁香他妈就是在乡间无管教,乳大无约束,才干出伤天害理之事。好在死有觉悟,贞节有保。”

  “清明快到了,今年我也要去为母亲上坟。”丁香低声说道。

  丁老爷吐了一口烟雾:“去吧,孝道还是要的。”

  “嗯”丁香点头应道。

  丁老爷又对王妈说:“王妈,从今后,你要把丁香的胸束好。”

  “是,老爷。”王妈掉头看了丁香一眼。丁香如罪犯被判刑一样,痛楚地咬着嘴唇。

  丁老爷:“丁香,《烈女传》你读完了吗?”

  “正在读,快读完了。”“很好,女人要耳不闻淫声,目不睹邪色。生死事小,守节事大。”

  这时丫环金桂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对丁老爷:“老爷,大妈他……大妈他……”。

  丁老爷:“金桂,何事慌里慌张?”

  金桂:“大妈……快不行了。”

  丁老爷把手中吹燃的纸捻又吹熄,竟毫无反应。

  三姨太:“恐怕是她那乳疮又犯了。这病拖了两三年,吃的都是中医老师的药,不见疗效,老爷,是不是找个西医老师看一看,听说天主教堂办的医院效果很好。”

  “呸……”丁老爷瞪了三姨太一眼,“你说得太荒唐,中医把脉,西医动手,这女人乳房那有给男人随便摸,随便看之理。”

  三姨太鼓起勇气:“那不医,不医会要命的呀!”

  丁老爷一字一字的念道:“死—为—贞—节,虽—死—犹—荣。”

  “那我去看看。”三姨太转身便走。

  三姨太和丁香、金桂匆匆从走廊、花庭向大妈房走去。来到大妈房中,见大妈躺在床上,面如土色,身似烟灭,床边放有一碗中药水。

  三姨太走到床前:“大姐,还好吧?”大妈微闭眼睛,没有反应。

  三姨太问:“金桂,大妈吃了点饭嘛?”

  “没有,昨天开始就滴水不进了。”

  三姨太看了一眼小桌上的药碗,说:“金桂,喂了大妈的药吗?”

  “喂了,她不吃。”

  三姨太端起小桌上的药碗,用调羹舀了点药水往大妈嘴里喂去,只见大妈轻轻摇摇头。只得把碗递金桂。

  三姨太摆了摆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对大妈说:“大姐 ,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只见大妈嘴巴在动听不见声音。三姨太忙伏下身子听了听,伸起腰来,睁大眼对大家说:“你们猜她说什么?”

  众摇头。

  “大妈在叫她儿子丁绍轩的名字。”三姨太双手比划着。

  金桂忙转身大声对床上说:“大妈,前几天已经给日本的丁少爷发了电报,估计再过几天就要回来了。”

  又见大妈侧过面来,目光盯着丁香,丁香忙上前伏身问:“大妈,你有什么话给我说?”大妈嘴唇蠕动,丁香听了一下,心头一震,伸起身子看看大家说:“大妈…大妈叫我们不要束胸。”

  大妈说完闭上了眼睛,两手撒开,好似已去世。

  三姨太忙叫道:金桂,快去把王妈叫来。”

  金桂匆促地向老爷屋跑去。来到老爷屋里,见老爷在窗前喂笼子里的画眉,王妈和银桂在旁边站立着。

  金桂:“老爷,大妈怕是走了,三姨太叫我来叫王妈赶紧去看看”

  丁老爷用右手拈起左手小盅里的鸟食喂到笼子里,不予理会。

  银桂和王妈急急忙忙跑进大妈房内,佣人徐三更也跟着跑了进来。王妈来到大妈床前,用手翻开大妈眼皮看了看,见瞳孔已放大,如死鱼眼珠。又转身来到茶几前,左手把花瓶内的鸡毛帚取了出来,右手在上面扯了一根细茸茸的鸡毛,回到床前,伸出手把鸡毛放在大妈鼻前。

  王妈:“大家来看看。”

  大家上前聚拢,伸头一看,鸡毛纹丝不动。

  王妈宣布:“大妈已仙逝了,三更,快拿杆杆在房顶上戳个洞,让她魂魄从洞里飞天。”

  徐三更拿来一根凉衣杆,在屋顶瓦上戳个洞,民间叫“出煞”。

  王妈又叫徐三更拿来一块门板,说什么死者一断气,就立即要从床上抬下放在另外的木板上,据说死在床上,死后背床等于受刑,还有床上帐子罩着,死后魂魄被网罗飞不出去。

  王妈内行有经验,什么烧落气钱、放落气炮、点引魂香、换寿衣、穿孝服、报丧、设灵堂、念经超度等,一切听她的。”

  在场人嚎啕大哭!

  三姨太对大家哭诉着:“大妈也是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束胸的女子,嫁到丁家后,也遵丁老爷的家训束胸,由于大妈长期束胸,乳头已经被压得凹陷下去了,大妈生了儿子丁绍轩,丁绍轩出生时,小小的婴儿,根本吸不到乳汁,孩子饿得“哇、哇”叫,只得吃羊奶长大。一方面孩子吃不上奶,一方面乳汁瘀积引起乳腺炎症。丁老爷就是不让去看医生的,理由简单,女人乳房拿给别人看,那医生又摸又揉,成何体统。大妈束胸一辈子,最终得乳疮,耻于见医而终。”

  老爷正坐在太师椅上品茶。突听外面“叭!叭!叭……”落气鞭炮响起,不由心中一惊。抬头看门外,一股黑烟绕梁而进,似冤魂不散 。 银桂急匆匆从走廊跑了过来银桂来到屋里,哭诉着说:“老爷……老爷,大妈走了”

  丁老爷吸了一口气,漫不经心的说:“大妈为贞节表率,虽死犹荣。”

  银桂回大妈屋里,家人已着孝服。佣人徐三更点燃了引魂香,在一个铁盆前和三姨太、丁香、银桂烧落气钱。王妈在床上趁大妈身体未全僵硬,给她穿寿衣。

  这时,为大妈换寿衣的王妈,从大妈身上“哗”地一声抛出个东西来,丢在了地上。大家一看,是一砣血淋淋的布条,不知何物?三姨太走上前看了看,就用手抓住一头提了起来。

  “这……这是束胸帕。”丁香银桂认了出来,吓得后退两步。

  “你们看,你们看,这就是大妈血肉模糊的束胸帕,这束胸帕如毒蛇一样缠绕了她几十年,吃尽了她的血肉,活活的把她缠死了。”三姨太哭泣地说。

  这血迹斑斑的束胸帕,让大家心惊胆颤!三姨太叫道:银桂,把李总管叫来。”

  银桂走出门张望了一下对着东边的帐房,大声喊:“李总管……李总管……。”

  “来了!”随着一声鸭公声音,一身清朝宫廷服饰的李总管正从走廊急步走来。

  “大妈仙逝,三姨太有亊找你。”银桂说。

  “我出外给老爷办事,刚回来就知道了,我正忙乎呢?”李管家走进屋里,来到三姨太面前,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问道:“三姨太,有何吩咐?”

  “大妈仙逝,一切后事你安排。”

  “好的。”李管家点头哈腰。

  “还有,赶快去电报局,给在日本的绍轩发电报:母亲病逝,速回吊唁。”

  “上次不是给日本发了电报吗?”

  “上次发的是母病重速回。现在人都死了,马上发,母亲仙逝速归。”

  “是、是。”李总管应声,刚转身又回过头来问,“龙泉驿灵隐寺的二姨太也通知她吗?”

  “老爷说二姨太丁兰出了家,就不是丁家的人了,”三姨太想了想,“还是告知她吧,免得外人说闲话,我想她也不会再进丁家这伤心之地的。”

  李总管点点头,转身走出大门,身后一片恸哭的声音,从丁府内传出。

  ‎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