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公子顶着她的爆炸卷卷头走过来,老花镜架在头顶,手里拿一只宝蓝色沙漏,另一只手端一个碗形卡通咖啡杯,是五彩斑斓的森林图案,今天她左手上戴了一枚方形贝面戒指。我开始有点儿紧张,仿佛要经历一个重要的时刻。她坐下来,依旧温暖的微笑:“很高兴又见到你。”
“我......我想聊......我......”
“深呼吸,特别准备了红茶拿铁,不影响睡眠。给自己一分钟,回归身体感受,慢慢来,心知道要说什么。”说完,她端起自己的咖啡,闭上眼喝了起来,我闻到空气中飘散的咖啡香味,我学她的样子,闭上眼,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一口,感受牛奶的丝滑蔓延在整个口腔,之后是红茶特有的果香,一点点涩点在舌面,是一种被温暖包裹之后的轻轻点醒,我慢慢睁开眼,感觉清明,整个人仿佛进入另一种频率。
“我想说,前段时间一直失眠,我因为看见自己的孤单悲伤不已,自责、自怜,一些我不太清楚但默默坚持的东西在瓦解,但另一部分的自己,在拼力抗争——很累,我不想这样,我停不下来。”
“只有你在体验孤单吗?”
“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是孤单的,即便在关系或热闹中的人,内心也有些时候是孤单的,就是形单影只的孤单看起来就很可怜......”
“我能这样理解:这种可怜是你尝试站在别人的角度看自己而体验到的么?”
“确实是。”
“先不说别人是否真的有时间精力来关注你的形单影只,我想说,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尝试从别人角度来看自己?”
“在意别人眼中的自己的人?”
“哈哈,你真的在意吗?”
“好像也不那么在意,我都没太在意他们在我眼中的样子。那就是......希望给别人留下好印象的人?”
“想要与人建立良好联系是每个人的内心渴望。我的问题,启发思考,但不要为了找答案而编答案或是猜答案,闭上眼,问问心?”
“一个......一个闲人......天啊......为什么???”
“是呀,二元论出现最大的意义是可以反向推导。比如,一个专注于自己或目标的人,会那么在意别人眼中的自己吗?”
“会注意,但不会那么在意,更不会掉进去。哎呀,我能表达现在的感受吗?我脑门‘嗡’地一声,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所以请你回想,最近有什么是你需要面对,但是你在试图用这些情绪烟雾弹回避面对的事情?”
“我不太懂。”
“人在遇到没把握、有失败经历的事情时都会往回‘缩’,这几乎是本能反应,像手碰到燃烧的蜡烛会往回缩一样,太快,思维都意识不到的。试试看,从你开始有这种感受之前开始想想?”
“面对独自一人生活?我从来没有一个人生活过,我这一切是从室友搬出去开始的。”
“需要习得一个过往不曾拥有的经验,挑战不小。”
“大家不都是可以一个人生活吗,这有什么难的?”
“你这种描述似乎忽略了每个人不同的背景、性格和经历,对一些人来说简单的东西,对另一些人可能很难,同样,对多数人说来简单的东西,也许对少数人来说,很难。我只关心,这件事对你来说,容易吗?”
“我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个问题,我似乎在抗拒‘我不能’,而事实又呈现出来‘我不能’,这很矛盾。”
“当我们困于矛盾的时候,常会忽略真正需要面对的点,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想过三年之后的生活?”
“三年之后?”
“对。”
“不是说活在当下,未来自然来吗,现在都没解决,想未来干什么?”
“哈哈,如果生活和成长只是解决难题,那眼中只有难题、克服,这是多么悲壮的人生。如果当下是一个点,关于未来的想象则是方向,活好当下不需要方向感吗?小朋友,金句鸡汤喝多了就有毒了。”
“有道理。”
“喝口咖啡,闭上眼,想一想,三年以后,你想要怎样的生活?”
言公子从桌上的小盒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是一捆是十厘米长的红头火柴,取出一根,划亮,我看见金黄色的火焰燃起来,周围淡淡一圈蓝色的光。
“三年以后,我希望自己能成熟一点,能够驾驭职场套装,有气场,职位比现在高一些,能够独立带领一个团队。我的小房子里,温馨温暖,养一只小宠物,每天期待回家,偶尔跟朋友聚聚,最好,最好还能有一个男朋友......”
说完睁开眼,她笑意盈盈看着我,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内心的乌云是否还在笼罩,还是你已经感受到阳光?”
“就突然,没有那么害怕了,还多了一点期待......”
“每个人的期待都不完全一样,但期待是照进心里的光,现在,是你自己的光,照在自己心里,接下来,去做就好了。”
“嗯,我想问,独立和陪伴是对立项吗?”
“我的观点是,表面对立,一个人和不是一个人,但实际上,每个人都从陪伴中来,而一个不能独立的人,很难享受高质量的陪伴,因为这陪伴里有渴求、依赖、恐惧离开,所以,是不同的阶段,在这种阶段持续中,一个人成长起来。”
“你这句话好棒,我可以记一下吗?”
言公子指向桌子上的小盒子里,有已经准备好的纸笔。
“你的三年蓝图里提到恋爱,我想,一个独立的灵魂更容易遇到彼此欣赏的伴侣,当你有了不怕一个人的底气,自然也拥有了不着急的底气。更何况,一个人,真的那么糟吗?来,转念看看,请列出五条一个人的好处。”
“我想想”,边说边在纸上写下下面的内容:
一、自由,想干嘛干嘛
二、不容易受到别人的干扰
三、不用担心自己的作息或其他影响别人
四、会学习掌握很多生活技能,组装、换灯泡等
五、生活便利,单人份就足够了
“看起来没有我想得那么糟。”
“更重要的是,一个人会拥有很多时间,而自己拥有这些时间安排的决定权,很多人的积累期,都在一个人的时候实现,健身、阅读、学习、考证等等,这其实是自己的储备期。”
“嗯,谢谢你,我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个问题。”
“很荣幸,那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还想问......胖娃娃和花婆婆的故事,是真的吗?”
“哈哈,这世界值得我们探索和体验的部分还有很多,放轻松,保持探索。人心就像这个世界,有太阳的地方,就会有阴影,有阴影的地方,也一定有太阳,有时候太阳被会乌云遮住了,甚至狂风大作,但太阳一直在,你要有经历风雨的勇气和能力,也要有相信和等待的耐心。”
我在小纸条上画下太阳、一个小小的人、阴影,一朵乌云,低下头时,只看见自己的脚丫子和阴影,抬起头,才有整个世界。
言公子递过来一面镜子,“看你的眼睛,有趣的灵魂闪闪发光。”
果真,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拥有我所羡慕的清亮眼神——她眼里有光,微笑着,我感受到她的力量,她不怕,我也可以面对。
“所以,当下一次,你发现自己尝试站在别人角度看自己可怜的时候,请想想怎么让这段时间为自己,成为想要的自己。”
说完这句话,言公子再次点燃一根火柴,示意我头向前倾,她手拿火柴,自上而下,绕过我的面庞,头顶,仿佛一种古老的仪式。火柴燃尽,她将它放入烟灰缸,双手合十:“祝福你。”
“谢谢你”,看她起身离开,我的直接感受是,一种净化,眼角有泪滴下来,没有一丝悲伤,心境明朗,一个新的开始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