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次仁穿着褐色的藏袍,像一只青蛙趴在嫩绿的草地上,他的眼睛贴近地面,只有这样才能在满山的绿草中发现那略微粗一点的虫草尾 。 采虫草是这个季节他和阿爸最重要的工作。
虫草非常的娇嫩,发现一 根 ,就得将周围的土壤一点一点 地 往外抠,才能保证得到一 根 完整的。
巴次仁把收获的虫草放进布袋里,站起身,这个时间在山上采虫草的都是年龄比较大的人,年轻人都去准备赛马会了,他的心思也已经飘向那彩旗飞扬 、 万马奔腾的赛场。
巴次仁有点心不在焉。
巴多吉看出巴次仁的魂不守舍,他那点小心思全都挂在脸上,想不知道都难。
一年一度的 “ 祝毕日晓 ” ,接着就是赛马会,理塘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会去参加赛马,这是一个属于他们理塘汉子独有的战场,哪个年轻男子不想在那里一展雄风,赢得大家的喝彩 。 年少时的巴多吉也 曾 在赛马场上叱咤风云,但现在他却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去参加赛马会。
“ 认真点 !” 巴多吉一边加快自己手上的动作,一边催促着巴次仁。多采些虫草多卖点钱,早点送儿子去理塘以外的地方看看,一直是巴多吉的心愿,以前的他觉得好男儿就应该骑上马奔走在草原上,可现在的他觉得好男儿应该志在四方,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这时巴多吉的手机响了,是刘老板打来的,山上信号不好,对方的声音断断续续。
“ 好的,那我们明天见。 ”
刘老板是虫草收购商,是巴多吉的老主顾了,巴多吉不仅从刘老板那里赚到钱,也从刘老板那里听到了很多理塘以外的信息 。 在他之前,他们祖祖辈辈都一直生活在理塘没有人走出去过,人总得有追求,让巴次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也许比留在这里采虫草骑马会更有意义。
“ 走吧。我们回去。 ”
巴多吉要赶回去把采到的虫草分个类,规格不一样,价格自然不一样。
巴多吉用力踩着摩托车启动杆,可这辆用了快三年的旧摩 托 车似乎并不太给他面子,只发出一阵轰鸣声,却没有半点启动的迹象。
巴次仁禁不住揶揄道: “ 骑马多好,偏要弄个烂摩托,启动不了了吧。 ”
“ 马也有闹脾气的时候! ” 巴多吉又用力地踩了几下启动杆,这次终于把摩托车给启动了。
父子 俩 骑着的摩托和路上骑马奔跑的村民擦肩而过,巴次仁每次都忍不住侧头去看,刚到家门口,就遇到了丹布卓玛,她 拎 了一袋子羊血肠。
巴次仁一看到丹布卓玛,眼睛里就像装满了星星。
他觉得丹布卓玛的笑,就像阳光洒在雪山上,灿烂无比。
“ 巴多吉叔叔,我妈让我送一点血肠过来。 ”
没有女主人的家,厨房里自然少了这些家常美食。
“ 谢谢,真是太感谢了。 ” 巴多吉接过来,眼眶里有点红润,丹布卓玛家的羊血肠好吃,但他更怀念妻子做的血肠,连他自己都记不起来有多久没吃过了,十多年了吧,长得他都不敢去想。
“ 巴次仁,明天你会陪我去长青春科尔寺参加 “ 祝毕日晓 ” 吧? ” 丹布卓玛主动邀请。
“ 当然。 ” 巴 次 仁呵呵 地 笑着。
可巴多吉想明天带儿子去见见刘老板的,在外人面前,巴多吉也不好意思立即开口阻止。
但等丹布卓玛一离开,巴多吉就对儿子说出自己的建议: “ 我想你跟刘老板去一趟成都,去见见世面,我都跟他说 …… ”
“ 我不想去,一辈子 待 在这里有什么不好! ” 这个话题父子俩聊过很多次,巴次仁 拎 着血肠躲到厨房去了。
巴多吉却不依不 饶 ,站在厨房门口: “ 理塘是好,但外面的世界更好,高楼大厦,跟电视里播的一样。 ”
“ 再高,能高得过格聂 神 山?尼玛就去过成都,最后不也回来了吗,说那里没有糌粑,没有马奶酒。 ”
儿子的 “ 不求上进 ” 让巴多吉有些苦恼,仔细想想,曾经的自己不也一样,生在理塘,长在理塘,以为快乐就是沉 浸 在这小世界里自给自足,想着只要让儿子有机会去一趟,看一看外面多彩的世界,那就能明白自己的 “ 一片苦心 ” 了 。
巴次仁把血肠放进锅里,一不小心,被巴多吉瞥到了他掌心的勒痕,巴多吉的情绪立即变得有些激动: “ 你又去骑马了? ”
“ 我骑马帮丹布卓玛找牛了。 ” 巴次仁希望这个借口能蒙混过去。
“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去骑马,为什么不听? ”
巴次仁想不明白: “ 骑马有什么过错,这里有不会骑马的康巴汉子吗,从小你就反对我骑马,我不知道被嘲笑了多少次! ”
“ 那是因为 …… ” 话到嘴边,巴多吉又咽了回去,顿了一下,说: “ 我说不许就不许,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去成都,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就知道会有比骑马、赛马更精彩的事了。 ”
巴次仁不想 待 在家里,他觉得憋闷 , 于是吃过晚饭,就出了门 。 他径直去了丹布卓玛家的马棚 。 银龙是一匹白色的阿拉伯半血马,巴次仁攒了三年的钱才偷偷将它买下。
每年赛马会的时候,有不少外地骑手和游客赶到理塘来,巴次仁就去酒店里帮 忙 ,然后再偷偷把钱存起来,就为了能买一匹属于自己的马 。 因为在他的心里,理塘人从来就没有从马背上下来过,如果连一匹属于自己的马都没有,就称不上是一名真正的理塘汉子。
可这匹他千辛万苦攒钱买下 来 的马,却对他一点都不友好 。 巴次仁伸手想去牵马绳,银龙却倔强地躲开了,不停地扭着头打转,似乎很抗拒他的抚摸。
银龙其实是匹不错的赛马,就是脾气不太好,很难驯服,所以才让他捡了个便宜,低于市场价格买到。
买到银龙的那一刻,他欣喜不已,觉得银龙是老天爷赐给他的宝贝,自己就可以偷偷参加今年的赛马会了。
可银龙的脾气真的不是一般的坏,在把它从马场带回丹布卓玛家马棚的路上,他和丹布卓玛是连拖带拉,还外带食物诱惑,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将它弄了回去 。 那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银龙的价格会这么低。
丹布卓玛鼓励巴次仁,只要用心,让银龙认了他这个主人,再桀骜不驯的马也是可以 被 驯服的。
马,是一个精灵,骑马者便是精灵的使者,从古到今历经沧 海 桑田,世事变迁,无数物种都已经不再和人生存在一起,但马却存留了下来,而理塘人也一直生活在马背上,与马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