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熟悉又陌生,拐弯抹角称得上老表,但彼此很少来往。
他叫申贵,其实生不逢时命也不贵。认识他时我还小。一天傍晚,一个瘦高的中年汉子来到我们家里一桌吃饭,他沉默不语,吃饭心不在焉,筷子在碗里不停地轻轻搅动像在数饭粒,但饭粒始终没有往嘴里送。父母未吱声,只顾着往他碗里连续夹菜,那可是我最想吃的香喷喷的煎鸡蛋啊!可碗里都快堆成了一座小金山,他还是没往嘴里拈。临了,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对我说:“这是你申贵哥,快喊申表哥!”我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他受宠若惊似的看着我和父亲,然后茫然地点了一下头。父亲说了几句什么“桥洞底下都能住人”、“要少开腔”之类的劝慰话后,他便慢腾腾地走了。父亲待他走出院坝,叹了一声,好像对母亲说了一些“今天晚上要开会”什么的,然后母亲也在叹息。
果然,不一会儿,生产队长便挨家挨户打招呼喊今天晚上到保管室晒坝上开社员大会。我着实兴奋,盼着父母带我去会场,但父母却一直闷坐在家里,看着一拨拨的人影往晒坝走去快看不见了,父母才带着我最后磨磨蹭蹭来到了晒坝上。
晒坝上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保管室大门的大梁上挂着两盏大的煤油灯。大队干部穿着黄军装,戴着红袖套,双手叉腰,威风凛凛地扫视着人群,生产队队长正拿腔捏调错别字连篇地读着报纸。
下面开始有嗡嗡的声音,这时,一脸严肃的大队干部开始讲话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我们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顿了一下,大队干部凝重的脸上没有了一丝表情,声音也突然尖厉起来:“下面,我宣布,将我们身边的地主狗崽子抓起来!要他老实交代想住青砖大瓦房的变天梦!”话音刚落,一群民兵便将一个瘦高个的男子用勾绳五花大绑押到了晒坝中央。只听生产队队长一个人在滑稽地呼口号,“打倒申贵!打倒申贵!”应者寥寥数声。
“请大家肃静,肃静!”大队干部又发话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下面要地主子女申贵老实交代,为什么要悄悄在自留地田里起砖!”
“我起砖是为了修两间茅草房子嘛,今后好接一个婆娘,哪个有你们说的那么玄哦!”
“你修个灵房子,接个鸡婆娘!”生产队队长恶狠狠地咒骂道。
“你们一个二个都晓得接个婆娘晚上抱着睡,我咋个就不可以嘛!”申贵辩解道。
“吔,你想修房子还想屙一窝狗崽子出来好壮大你的反动力量嗦!老子要你龟儿子接个鸡巴婆娘!”生产队队长边说边咆哮着吹熄了油灯,“给我打!”一声令下,霎时全场漆黑一片,“啊,啊……我的妈啊!”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伴随着树枝和皮带唰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