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捣鼓民族大业款的都是一帮无业游民、老头老太、神经病人、妄想狂、骗子等等,当然,这是我后来才听说的。我原先对民族大业款一无所知,后来亲眼见识过几次,略说二三,聊作笑谈。
那一年,我正同一个朋友坐在茶馆里闲聊,朋友是个搞房地产开发的,正愁资金短缺。
忽然,他的手机响起。他在手机里嗯嗯啊啊一番后,挂掉手机,对我说,走,机会来了,银主要给我投资上百亿,这次弄到钱我也分一笔给你。
我暗喜,跟他上了出租车,来到成都西郊土桥镇,东拐西拐,走进一间破破烂烂昏昏沉沉的农民出租屋。
我俩进门一看,见一伙老头老太正围坐在一张八仙桌上闷声不响地打麻将,死气沉沉,房间里那个脏和臭啊就别提了。门边一张小板凳上还摆放着半碗没吃完的面条,面条上爬满上了苍蝇。见我俩进门,面条上的苍蝇和满桌的老头老太受到惊动,一起活动起来,算是给昏暗死气的屋子里顿时增添了几许生机,苍蝇乱飞,老头老太们乱忙。
我这才看清楚,其实满桌人就一个老头,余者尽皆老太,貌似老头的老爱妃们。
老头延请我俩落坐,老头的一个老爱妃为我俩上了两杯茶,那茶杯……说实话,我现在想起来都恶心,当时别说喝,端也懒得端。茶杯杯沿除了经常送入茶客嘴巴那一小块半圆形的地方是白色的之外,其余全是茶垢的颜色,又像是棕色,又像是黑色,从茶垢的厚度可以判断出茶杯的年纪应该跟屋子里的老头老太们差不多,不,应该比他们所有人的年纪加起来还要大,估计是夏商时代流传下来的青铜器。
弄明白我俩谁是项目方法人后,老头向我的朋友宏宣起他的爱国主义情怀来,说我们的钱只投川内项目,这是我们内家里的钱,是我们家里的钱。我们家的宗旨是,死不下山,生不离川,我们家的钱只投给家人。
我当时听得云里雾里,心想你们家里有那么多钱干嘛你还住在这么个猪狗都不想住的破屋子里?你干嘛不去找几个年轻漂亮的妹子做你的爱妃?找这么几个老太来做你的爱妃你对得起你们家的钱吗?
我顿时兴趣索然,没等听完老头的爱国主义演讲,拉上朋友就走。屋子里那股恶臭让我一分钟也不想呆下去。房间里除了那些破烂衣服和没吃完的剩饭面条的恶臭外,还有老头老太们没喝完的中药的恶臭。因为我自己从不生病吃药,所以对药物向来睹之恶心,闻之反胃。
出门后,我对朋友说,你看这个老叫花子像是能给你投资上百亿的银主吗?
朋友直后悔今天又白花了60多块打的费,还对我解释说这些人是搞大业款的。
我以为他说的是大爷款,笑骂道,这个老头像是有款的大爷吗?还大爷款呢?哈哈。
朋友连忙比比划划地解释说,不是大爷款,是大业款,全称叫做民族大业款。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民族大业款。
后来又遇到一个老头,居然又是一个搞民族大业款的。
那天,一个中介人神秘兮兮地叫我赶快赶到成都西门金港湾后面的一个茶楼相见,说是要介绍一个银主给我。
我赶到后,中介人将一个老头介绍给我。
老头又开始宏宣起他的爱国主义情怀来,貌似开篇词宣讲爱国主义是他们大业款一伙人固定的开场白。我依然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守库老人,什么功能章,什么梅花协会,什么九九通令,什么民族大业,甚至还说秦始皇成吉思汗的钱也归他们家管,全世界都欠着中华民族的钱。
我当时在听天书,至今也就只想得起他最后那几句话,说这是他们内家的钱,只投给家人。这次暂时先放一百个亿出来,你爱卿先拿20亿去吧,你也算是我们的家人。不过,你爱卿一定要把钱用在利国利民的慈善项目上哦。
我当时笑笑,把老头老太还有那个中介人的茶钱一起付了走人。至于那20亿嘛你们大家也都看到了,别说20亿,哪怕2亿?不,那怕20万我爱卿要是拿到了,今天也不至于这么穷了。
不过,也怪我当时太性急了,要是当时不那么快地付茶钱走人,说不定就真的拿到人家投给我的20亿呢?
再后来一次更绝,我遇到一个更厉害的大业款九袋弟子,不,大业款祖师爷。
他的爱国主义情怀更加爆棚,说他们家里这次要放款出来把台湾岛买回来。他们梅花党人已经在台湾跟马英九谈好条件,做好内应,大陆这次可以不费一枪一弹就统一台湾。中华民族的千秋统一大业就在今日,爱卿,你还等什么?为祖国统一大业出力的时候到啦。
我当时心想,这位民族大业款的祖师爷又为民族大业款添加了新的内涵——祖国统一大业,能为祖国统一大业出一点力我爱卿当然义不容辞。随即问老头,那么大的事情我爱卿能出啥力?我爱卿小人物一个。
大人物出大力,小人物出小力。爱卿,你就出点小力吧,把我去北京跟中央一号首长见面的火车票买了。嘘,这事你可千万别传出去啊,我可是去跟中央一号首长谈祖国统一大业的啊。爱卿,中华民族忘不了你,等统一台湾后,凭老夫一句话,至少委任你一个少将当当。
我这才弄明白,老头其实不是要我出力,而是要我出钱。不过,老头当时对我的许诺提不起我的兴趣。
我当时心想,既然台湾都统一了,那我爱卿还当个少将干嘛?又没仗可打。要是你现在就委任我爱卿一个少将当,再交给我爱卿一个军团由我爱卿率领着前去统一台湾的话,我爱卿还可以考虑考虑。十大元帅都没能完成的祖国统一大业让我爱卿一个少将来完成了,你说爱卿牛不牛?呵呵。
于是,我就没给老头买他去北京见中央一号首长的火车票。
今天想来,我当时真是小气,那点火车票钱算个鸟?台湾至今还没能统一回来还不是我爱卿害的,要是我爱卿当时给老头买了一张他去北京会见中央一号首长的火车票,台湾不早就统一回来了?哎,耽误了中华民族的千秋统一大业,爱卿死罪,死罪。
说句题外话,现在我只要一听到对方唤自己家人时,脖子上的鬃毛就会莫名其妙地竖起来,也许就是那时候遇到的那几场大业款忽悠落下的后遗症。因为那些大业款的老头老太老是唤我家人,我当时就很生气,我还吃得起饭,怎么可能沦落到跟你们这些丐帮成了一家人?真是岂有此理?
由那几场大业款忽悠案例推而广之,按照正常的中华民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千年古例,谁又会无缘无故把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称作家人呢?既然是家人,那口袋里的钱自然就该不分彼此,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去北京见中央一号首长的火车票钱就该你爱卿出,爱卿,你说对不?
所以,一旦对方呼你家人时,你就要小心。今天,我们在这样那样的营销会议上不是常常听到对方呼唤我们家人吗?多半对方又在打你的主意,也许是想让你出火车票钱?也许是想让你出别的什么钱?
呵呵,大业款?大爷款?对方是大爷,大爷要给你大钱,你说你该不该先花点小钱?
直到后来我听了张行长的启蒙答疑后,我才终于对民族大业款豁然开朗。
那一次,我与张行长正事办完,无意间车扯到大业款。
张行长说,卿总,呵呵,亏你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也相信这类鬼话?我当银行行长快30年了,你想,要是有这样的好事儿,还轮得到你们这些社会上的人?
张行长一边说,一边示意他漂亮的女秘书为我泡杯茶。又说,卿总,我这样对你说吧,凡是社会上跑民族资产解冻的人都是骗子,你要是卷进去,那你卿总不是骗子也成骗子了。
我连忙拱手作揖,嘿嘿,张行长,我这不就是来您这里向您请教的吗?我公司的基本户开在您这里,您就得为我爱卿保驾护航,万一哪天我爱卿真的像您说的那样成了骗子或者骗子的帮凶,那您张行长也脱不了干系,犯下监管指教不力的失察之罪。
张行长忍住嘴里的茶,笑骂道,哟喝,你倒先倒打我一耙了。那好,刚好今天上午行务会开完了,下午这会儿正好有点空闲时间,本行长就来为我们卿总上一课。
我连忙说,那学生洗耳恭听,听我们尊敬的行长大人为我来一场苏格拉底似的授课。
张行长说,你当你是柏拉图?你是在表扬你自己呢还是在表扬本行长?呵呵,有意思,那好我们今天就当是来一场苏格拉底对话,你问,我答……呃,小李,你也放下手上的工作来听听。张行长转头示意为我端茶进来的女秘书坐到他办公桌边的小转椅上。
我接过女秘书递上来的茶杯,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往张行长办公桌前面的沙发上一靠,做洗耳恭听状,预备听张行长授课,启奏道,可我真的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苏格拉底行长大人。
张行长说,那我来告诉你吧。首先民族资产就是个伪命题,哪有啥民族资产?根子上就错了,你想后来的东西会真得了吗?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得先从九九通令谈起,不知道九九通令吧……1979年5月11日,中美两国政府在北京签订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美利坚合众国政府关于解决资产要求的协议》。根据这个协议,中国大陆居民和公有单位被美国政府冻结的资产将由美国政府于1979年10月1日宣布全部解冻。为此,1979年9月9日中国政府发布了被称为“九九通令”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命令》,授权中国银行对外办理收回或提取手续。
我当时似有所悟,应承道,呃,行长大人,您提到的中美两国签署的协议和中国政府发布的九九通令里面好像是没有民族资产的提法,也仅仅是解冻个人或公有单位的冻结资产。
张行长接口道,所以说民族资产是个伪命题嘛,人家某某个人或者某某公司的资产咋就成了全体中华民族的了?人家美国实行的又不是共产主义制度?骗子是在胡编乱造,偷换概念,无中生有。
我问,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张行长说,还不是为了骗钱,自从中国政府的九九通令发布后,社会上形形色色花样百出的骗局就出笼了。但是,卿总,你记住,凡是涉及民族资产解冻的话题都是骗局……
啥骗局?早些年出现的收关金卷收老票啥的算是早期的骗局。其实那些老票都是骗子伪造的,拿到中国银行等于废纸一张。那些骗子就编造出必须拿到外国的银行才能兑换的谎言,忽悠受害人。一旦受害人动心了,信以为真了,这时候就有手里持有关金卷这类老票的人出现。这类人一般都是老头老太,声称自己年纪大了,去外国不方便了,这些老票都是自己在国民党时代买下的,愿意折价卖给你的谎言。你一旦买了才发现自己上当了,这时候要么你把那张废纸烧掉,要么你急吼吼地加入骗子队伍去找下家脱手。实际上,来忽悠你的老头老太和手里拿着老票出现在你面前的老头老太都是一伙的,别看他们装得像八杆子打不着的样子,其实是一个诈骗链条上的上下两个环节,两个扣,中间要套的就是你。很多人上当之后又自动加入到诈骗链条中去,社会上这个诈骗链条就越扯越长,越扯越大,卷入的人也越来越多。
我当时应道,哦,在成都西门一带的茶馆里,我就亲眼看见过这类老头老太,鬼鬼祟祟,神神秘秘,捣腾这类老票。
张行长说,现在这个骗局已经过时了,你看见的这类老头老太已经落伍了,不去谈它。后来他们又编出守库人当家人啥的,不过是上一个骗局的升级版而已,也是骗子们精心设计出来的新骗局,说是国民党逃离大陆前在大陆东西南北这里那里的山上埋藏下美元金条啥的,安排下守库人把守,等待国民党反攻大陆时再取出来,其实你稍微用屁股想想就会明白这个骗局荒谬绝伦,对不?
我当时自作聪明地答道,这个我明白,国民党留下大批美元金条藏在山上?鬼才相信?国民党逃离大陆那会儿,输得连一条遮羞的裤衩都没了,哪还有那么多的美元金条拿去埋在山上地下?就算他拿去埋在山上地下派个守宝人守在那里,你想,我们共产党执政后,为了清缴国民党的残渣余孽搞过多少次群众运动?清匪反霸,抓特务,四清运动,大跃进,乃至文化大革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啥守宝人不给你挖出来?
张行长说,那些守宝人能躲过几十年的历次政治运动?开玩笑。
我笑道,呵呵,行长大人,我曾经到藏北安多去过。我当时开玩笑对一个老藏民说,你们这里天远地远,要是有个罪犯逃到你们这里来,公安局恐怕找不到他吧?那个老藏民说,找不到?你开啥玩笑,我们这里连每一头野牦牛都是编了号的。忽然间跑来一个人,你说,政府能不知道吗?五几年剿匪那阵子,不就从四川那边跑来一个打散的藏兵躲在我们这里,六几年的时候还不是牧民举报被政府抓走了。
张行长应道,对啊,连藏北那样渺无人烟的地方你都躲不过去,在四川这样人烟稠密的地方你还能躲得过去?
我又问,那‘梅花协会’‘民族资产解冻委员会’,还有啥李烈钧、陈诚、李翠花啥的又是咋回事儿呢?
张行长答道,这些不过是骗子编造出来的道具人物,子虚乌有。李烈钧、陈诚历史上倒是确有其人,但早就死了。一旦你上钩,骗子甚至会采用变声技术打你手机声称自己就是李烈钧陈诚啥的,说自己没死,还活在世上,要等到祖国统一大业完成后自己才能含笑升天,呵呵,你信吗?
我连忙说,不信,不信。
张行长意犹未尽,说,在我们银行眼里,美国政府解冻的那些资产每一笔都属于中国的某一个具体的个人或者某一家具体的公司所有,与旁人不粘边,更不会属于全体中华民族。银行是私有制的产物,不会将某个个人或者某家公司的私有资产充公变为全体人民的公有资产,这种共产主义的思想在银行是行不通的。
我竖起大拇指,高见,高见。
张行长含笑领受,说,比如陈虹宇盗刷了你的信用卡,我们银行只会找你还钱,不会去找骗子陈虹宇,因为陈虹宇与我们银行没有发生任何关联行为,这也从另一个侧面旁证了民族资产的不靠谱。怨有头,债有主,人家存的钱咋就成了你的呢?咋就成了全体中华民族的呢?
张行长授课完毕,我起身,与张行长握手告别。
????? ? ?? ?????2017年0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