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这是多么富有哲理的一句话啊。长生在走向陌生世界的时候,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是在“走”一条“路”,他的每一步每一个脚印,仿佛都对这个世界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他有一种创造性的神圣感。
他在家乡的时候也常常到村后的龙王山上玩耍,但那是他所熟悉的山,哪怕没有别的人,哪怕是漆黑的夜里,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下山的路。而现在,他必须学会用一种冒险家的勇气去探索一座新的山,摸清它的秉性与脾气,试着与它打交道,因为他已经将自己命运的一部分与它紧紧关联在一起了。他常常走过一段路以后再回头看一看,看到的总是很陌生的景象,然而他已经走过来了——所以,陌生是不可怕的,陌生是可以征服的。
冬天的山像老人。树木大多掉干了叶子,像除去一切修饰的人一样,表情肃穆得惊人。许多蔓生植物牵了丝丝缕缕的线,沿着泥地裸露的表面与狭小的石缝缓慢地爬行,也许它们真的是爬得太慢了,不等到达终点,就落尽了绿叶,只剩下枯枯的蔓藤,像老人手上枯皮下的青筋。长生走在苍老的山上,踏着它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每走一段就在显眼的地方作上记号,以防万一走不出山,还可以走走回头路。
太阳升起来,山上开始变得暖洋洋的,是个好天气。像有个大炉子在烘烤着草甸,山上弥漫着草类发酵的香甜味,那味道由底下向上面抒发,嗅着,都有一些飘飘然的感觉。长生饿了。从饿了这一点判断,已经快到正午了。
他从怀里掏出馒头。是早上从食堂拿的,炊事班手艺不好,做出的馒头又黄又硬,战友们常笑说这是“军用馒头”,军用的嘛,带点军黄色,有棱角的。长生的饿使“军用馒头”的一切缺点都被忽略,他的牙齿舌头与馒头碎屑充分地接触,嚼得很慢很慢,把又冷又干的食物吃出了温热与潮湿,还有淡淡的甜味,这是艺术,如果把这一类的艺术发挥到极致,也许人可以做成任何事情。
馒头还没吃完,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在走下山的路了。原来这山不大!这倒是没想到的,他一心想的就是爷爷走的那座山,走也走不完,有着无数艰险挫折在前面埋伏着,哪会这样顺利呢?长生开始失望了,这座山不过如此,小白一定也就在不远处,一逮就着。
下到半山腰,已经可见山下的小村落了。稀稀拉拉的房屋东一个西一个,就像小孩子亲手造的玩具盒子,盒面上若隐若现地飘浮着一层淡蓝的炊烟,农家饭菜那朴实的香味裹挟在炊烟里漫天游荡。长生的鼻子循着那香味一翕一翕的,竟有些酸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离家已经很远很远。他怕是走不回去了。
正当午时,家家在做饭,村里人少,长生像走进一座凭空冒出来的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