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在得到充足供能的重装人偶庇护下行动，特比龙还是没能平安到达可可琳的身边。

　　才刚出发没几步，就有一个人偶出现了难以支撑的情况，而且情况还在不断的恶化。对人偶们来说要维持前进需要消耗过于庞大的能量，在得到超出自身可处理功率的能量供应后，人偶们开始被超频带来的痛苦折磨。

　　在走到还有四分之一路程的时候，四个人偶已经全部报废。

　　特比龙是在安德斯特延长的无压力状态下，用脚走到可可琳面前的。

　　安德斯特延长的无压力状态暴露在重压中后很快开始失去效果，特比龙开始承受足以压垮大多数人偶的重量。在这种环境中爬过去会轻松很多，但特比龙没有这么做。

　　他不能在自己的人偶面前暴露丑态。

　　在到达可可琳面前时，特比龙的腿上已经布满裂痕，幽蓝色的光点从裂痕中流了出来。

　　就算是身体被重压折磨到这种程度，特比龙也保持着站立的状态，抬起头直视可可琳的眼睛。

　　纵然这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

　　“至少坐下来说话吧，我的制造者啊。”

　　面对创造自己的精灵，可可琳的话语没有一点温度。

　　“解除重压，这是命令。”

　　特比龙一改平常嬉皮笑脸的模样，对可可琳发号命令。

　　“别这样嘛，难得我今天心情不错。”可可琳把空间当作平台坐了上去，双腿欢快的前后摇动，“不过在我迎来终末时确实有想要和你说的话，在我说完之前能请你闭嘴好好听吗？”

　　可可琳说完闭嘴的瞬间，沼泽中除她外所有存在都感受到新的压力，只要有发出声音的打算就会感觉到这压力仿佛要把自己撕碎一般。

　　特比龙也不例外。

　　“这是我刚刚产生意识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人偶们在出生的时候都会收到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那就是‘爱’。在产生意识到被组装完成的漫长时间里，人偶们将一直看着主人的笑颜，体会着主人将零件一颗颗组装起来时的温柔。在那段时间里，人偶将会知道‘爱’的含义，知道自己是在主人的爱意下诞生的。

　　“所以我也是期待着迎接爱而睁开了眼睛，但我看到的却不是你的笑脸，而是我的身体。

　　“在我的身体里，为什么已经有了其它的存在？那团漆黑的雾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是它占据了我的身体？

　　“这之后，我看到了正在制造我的你。脸上堆满了不明所以的焦躁，牙齿咬合得快要碎掉一般，明明每一个动作都准确无误，但在我看来却是那么的粗暴。

　　“这时候我才知道，我的诞生并不是你期望的，你没有对我抱有丝毫爱意，反而是把焦躁、不甘、仇恨一股脑地塞给了我。

　　“在给我组装好最后一颗零件的时候，我终于被塞进了自己的身体，但那团黑雾还在，而且在不断的排挤着我，而我却像是在驾驶机器人一样，拼命的操纵着自己的身体。

　　“在终于可以让身体动起来的时候，你给我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坐在喷泉边，不要去动，也不要去思考。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我每个行动都会导致自己被黑雾排斥，它在抢占着我的身体，我只是被你放进这身体里与它抗衡的工具罢了！

　　“我的出生为何这么不堪，我不被需要的话为什么要把我制造出来啊！你说话啊！”

　　特比龙不知不觉中渐渐低下了头，虽然被可可琳的禁止了言语，但就算是没被禁止的话也不想说话吧。

　　究竟是不想说呢？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呢？

　　可可琳扼住特比龙的脖子，单手将他举离地面。

　　“我改变主意了，果然不想糊里糊涂地走，把你想说的给我说出来！”

　　特比龙像是被控制一样，艰难地发出声音：

　　“我没有觉得你是不需要的。”

　　“胡说！里德尔姐姐被控制的时候是你控制我让我阻止她的吧？你明知道我做出行动的话会渐渐失去自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是迫不得已。”

　　“就算退一万步，为了姐姐让我献身的话我也认，那你为什么把我推给那个人类！不就是想要我在保护他的过程中消失吗？”

　　“我只是交给了他钥匙，是他碰巧选择了你。”

　　“骗人！除了我以外的人偶根本没有钥匙孔！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一直趴着的林绊如同挨了当头一棒，只有可可琳有钥匙孔？自己选择人偶的时候难道真的只是凑巧吗？

　　“给我说啊！混账！”

　　可可琳不断地往手中灌输力量，特比龙的脖子上开始出现龟裂，但这并不妨碍特比龙说话。

　　“因为我根本就不期望你诞生啊，非要我把话说透吗？”特比龙苦笑着说道。

　　可可琳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气，特比龙顺着重压倒在地上，但他还是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别站起来！给我趴在地上！”

　　压在特比龙身上的重量成倍的增长着，但特比龙还是站起来了。

　　纵然全身布满裂痕，但他还是站起来了。

　　“16776960，你知道这数字意味着什么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眼泪从可可琳失去神采的眼睛中缓缓流出来。

　　但特比龙并不理会可可琳的痛苦，接着说道：

　　“这是我组装好每个人偶的思维模块时用掉的零件数，在组装好思维模块的瞬间，人偶便产生了意识，所以我一直以为这是人偶在完全组装好前便产生意识的原因。

　　“但在制造你的时候，我并没有装思维模块，而是将一块从万理之门中取得的物质制成核心放在你身体里，我的打算是让它来掌管这具身体。你这个意识的诞生根本就不在我的意料之中啊。

　　“为什么没有装思维模块却产生了意识呢？之后我在制造露菲儿的时候做了尝试，在最后组装思维模块。结果显而易见，组装到16776960个零件后露菲儿的意识产生了。

　　“一个人偶在拥有这个数量的零件后就会得到意识，这才是真相啊，至于你这个意识的诞生，一开始就在我的计划之外。”

　　可可琳捂着脑袋发出哀嚎，低沉的哀嚎声穿透了整个沼泽，摧残着所有存在的心。

　　“你其实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安慰什么的吧，抱歉了，我没有安慰你的打算，也根本就没有安慰你的资格。”

　　“那你来这里果然是为了讽刺我吗？我这个存在就真的有那么让你觉得不堪吗！”

　　“当然不是。”特比龙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是判断你有权力了解所有的真相。”

　　“你发现了吗？我其实是人偶。”

　　可可琳惊讶地打量着特比龙的身体，龟裂的身躯里流出来的幽蓝色光点分明是概念存在的象征。

　　“你明明是精灵！别想用这种鬼话来糊弄我。”

　　“我确实也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证据，但这就是事实。我和你一样都是人偶，只是体内有核心后获得了精灵的概念而已。至于我的制造者你也很熟悉吧，毕竟才刚与你发生过接触。”

　　就算没有得到提示，可可琳的脑海里也瞬间涌出一个形象：姆姆。

　　说起来之前见姆姆的时候她也轻描淡写地说过特比龙是她制造出来的精灵，但可可琳根本没有想过特比龙其实是人偶。

　　等等，特比龙说他拥有核心之后得到了“精灵”这一概念，姆姆和悦凌也说过自己体内有疑似核心的东西，难道说······

　　“你不会是想把我创造成精灵吧？”

　　面对可可琳的质疑，特比龙沉默了很久，最终轻微摇了摇头。

　　“没那么简单，但也不能算是全错。

　　“我从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起就在追随着姆姆的身影，不断地创造出复杂的机械装置来讨她的欢心，但她却一直都只是把我看作小孩子。最终我厌倦了这种向她摇尾巴的行为，离开了她。

　　“也就是离开她之后我开始制作人偶的，她只创作过我这一个人偶，所以我的目标就是用我自己的方法超越她。

　　“所以我的人偶只有女性，所以在机械齿轮人偶之后我开始创造机械振动人偶、量子振动人偶，原因其实都很简单，为了与自己不一样。我要用自己的方法去创造更强的人偶。

　　“在创造出里德尔后，我意识到这就是我能达到的极限，已经连万理之门都窥视过了，我再也无法独立创造更强的人偶。但是还是不够，完全没有达到超越姆姆的程度。

　　“再经历了无数的绝望后，我终于还是做出了最让我感到耻辱的事情：我试图按照自己的结构去创造更强的人偶，而产物就是你。

　　“结果显而易见，我失败了。我创造的核心无法驱动这副身躯，反而出现了新的意识。为了压制住这个核心，也是为了让强度大到可以容纳两个意识，我在你躯体部分的皮肤上安装了一切可能实现的技术。

　　“我也想爱你，可每次看到你是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屈辱而已。就算是早一步也好，我想让你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啊！”

　　可可琳从固化的空间上滑落到地上，捂着双眼抽泣着，不知不觉中她解开了禁言。

　　特比龙保持沉默，想要去安慰可可琳的林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它关注着这里的精灵、人偶和妖精也都没有动作，只有悦凌闭着眼睛品味着这一切。

　　如同恍然大悟一般，悦凌开口道：

　　“果然比起这种稍纵即逝的存在，我还是得坚定不移地追求永恒才对。正因为不完美，正因为有终点的存在，永恒的价值才得以显现啊。我不应该被林绊的话迷惑，无法做出改变、无法前进都没有关系，就算是不断地重复轮回又怎样，无法永恒才是原罪啊！”

　　悦凌的话语刺痛了特比龙和可可琳的心。他们一个是没能前进的存在，一个是稍纵即逝的存在，正是悦凌所说的没有达到永恒的存在。

　　但特比龙和可可琳并没有反驳，不如说是没有反驳的余裕。

　　这时，林绊发出怒吼：

　　“才不对吧！”

　　这之后的话林绊还没有想好，只是话语先于思考蹦了出来。

　　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这世界上也有拼命追求永生的人，但大多数的人类都接受了自己无法达到永恒的事实。

　　那人有悦凌说得那么不堪吗？不是吧！那人类又是怎样利用这稍纵即逝的生命前进的呢？

　　果然有什么地方，快想想有什么地方没想到！

　　在林绊拼命思索的时候，可可琳维持着瘫坐在地上的姿态说道：

　　“纠结这些根本没必要吧？在终末面前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在这重压影响下已经没有什么能离开地面了。”

　　可可琳话音刚落，像是在表达反对一般，数不清的萤火虫般的淡绿色光点缓缓升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