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被浸泡在什么液体里，虽然身体不听自己驱使，但皮肤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流过，比空气更加黏稠，可又不像是水。

　　微微睁开的眼睛勉强能看到无数上浮的气泡，这是自己在下沉?还是气泡在上浮?想要去思考，可是大脑又不听使唤。

　　眼睛闭上之后会舒服很多，渐渐的能看到不少模糊的画面，里面有不少熟悉的人，大概是回忆吧。

　　可回忆里为什么可以看到自己的脸呢？

　　我是谁?画面里叫林绊的人吗？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痛苦而无力的感觉，简直……

　　就像是……

　　死了一样。

　　-　　-

　　深海确认林绊陷入昏迷后，一直紧绷着的脸总算是柔和了好多，对着特比龙发出狂妄的笑:

　　“看你们一起护着他，我还以为是有多厉害，结果人类果然还是人类啊，这副模样是何等的狼狈！你我同是精灵，在这里握手言和怎样?只剩你一个又能掀起怎样的波浪?”

　　特比龙没有再多言语，向里德尔发号命令：

　　“里德尔，给我砍了他。”

　　“明白。”

　　说罢，里德尔手持长戟向深海冲过去。

　　不同于花茶，里德尔没有办法直接压缩“距离”这一概念，但她仅凭自身的加速机能便在瞬间冲出幻海，出现在深海背后。

　　接着，挥动长戟。

　　然而，在林绊身边待命的可可琳却挨了这重重的一招。

　　这种情况一般是被用传送门转移了攻击。传送门这项技术在这里并不罕见，几乎所有的精灵都知道使用的方法，但不可能有精灵可以在被攻击的瞬间准确的安置。里德尔开启声纳试图找出隐藏的传送门位置，却被吓出一身冷汗。

　　这附近早已被无数传送门占据，而且还看不出传送门之间的对应关系。

　　任何传送门都必须是两两对应的关系才对，从一个传送门进去，就必须从另一个固定的传送门出来。

　　而这里都是原本不可能实现的、不知道出口的随机传送门。

　　“你做了什么？”里德尔向深海质问道。

　　“哦，区区人偶也敢用这种强硬的语气对精灵说话？给我掂量下自己有几斤几两再来啊。”

　　里德尔言语中夹杂的寒意非但没有震慑到深海，反倒引发了他的反感，这让里德尔身边的寒意越来越重。她看着受伤的可可琳，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

　　“我的妹妹可是因为你而受伤了，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你是指那个被砍到的人偶吗？看上去又没什么大碍。再说了，本来要被砍到的是我的脖子吧。”

　　确实正如深海所说，被砍到的可可琳并没有什么事，被里德尔的长戟砍到的地方衣服变得破破烂烂的，但背部的肌肤却没有留下一丝伤痕。

　　在双方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之前，特比龙插手了。

　　“里德尔，先不要激动，我有话对这个精灵说。”

　　里德尔只得收起长戟，深海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更加不屑。

　　“这就对了嘛，好好管教你的精灵。”

　　“不要误会了朋友，我只是对你研究的主题很感兴趣，请不要因此看低我的人偶。”

　　“你是要我去尊重你的人偶？别得寸进尺哦，她们只是你制造的人偶，终究是低于精灵的存在，你一味强调她们的价值只会降低自己的品味罢了。看看你旁边那个一直没有任何行动的人偶，哪怕被同伴砍伤也不敢吭声，这样的存在简直是在浪费这个世界资源！我说啊，这样的人偶还是不要了吧。”

　　即使突然被恶言中伤，可可琳也依旧守在林绊身边一言不发。

　　制造自己的精灵不会为自己说话，珍惜自己的姐姐没有为自己出头的力量，而刚刚得到的新主人则陷入沉睡。

　　她则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有多么的无力。

　　精灵是种傲慢的存在，他们必须坚信自己站在一切的顶端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只有蔑视一切才能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可可琳没办法埋怨什么，世界并不依自己的心愿，也不顺精灵的心意。

　　所以可可琳也只能是偶尔，真的只是偶尔，期待自己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罢了。

　　可可琳的悲伤不会换来敌人的怜悯，也没有换来制作者的关注。

　　但意外的引爆了里德尔的寒意。

　　“你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里德尔揪住深海的衣领，把他揪到自己面前。里德尔满是杀意的眼神让深海不由得颤栗着，他很明白，此刻对方的眼神锁定了自己的一切要害之处。

　　但他不能低头。深海将快要溢到嗓子眼的恐惧咽进肚子里，将里德尔的手从衣领上甩开：

　　“我不会否认自己说过的话，也不会畏惧你的报复。我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打算对我做什么，前提都得是能触碰到我的身体才行。”

　　说着，深海打了个响指，原本隐形的传送门全部现出身形。

　　无数装着传送门的镜子漂浮在附近的每一个角落。

　　“来啊！来透过镜子抓到我啊！透过这’完全随机的镜子‘！“

　　”随机“这个词，在精灵世界中有着特殊的意义。

　　在没有物质、只有信息存在的精灵世界里，严格来说是没有随机这一概念存在的。

　　在物质世界里，有”概率“这一规则存在着。

　　掷出的骰子会停在哪个数？

　　抛出的硬币是正面还是反面？

　　甚至于电子会在概率云的哪个位置出现？

　　总有些事情无法进行完全的预测，只能以”概率“去界定范围。

　　也有这种说法，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为了得到结果而不断的掷骰子。

　　在精灵世界里，这双掷骰子的手一样存在。

　　消失的是被用概率束缚的东西本身。

　　在精灵世界里，以不定态存在的东西无法明确界定自己的位置，最终必定会消散于虚空中，成为维持世界运行的燃料。

　　要在精灵世界里占据自己的一席之地，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尤其是必须要让自己变得”不再自由“。

　　而这些传送门，居然全部都是自由的。

　　这根本不合常理。

　　就算是身为人偶的里德尔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这些传送门真的是完全随机的，她几乎没有办法接近深海。

　　但她眼神中燃起的冰焰非但没有消散，反倒愈加旺盛、愈加寒冷，仿佛随时会将深海吞噬一般。

　　“伤害了我的妹妹，你真以为躲在这传送门后就行了吗？”

　　里德尔举起手中的长戟，从沼泽的内部开始传来震耳欲聋的轰响。深海向声音的来源望去，从沼泽中冲出来的竟是数万的人偶。

　　“够了！”特比龙向里德尔呵斥道，“我有给过你召唤人偶们的权限吗？”

　　“闭嘴！”回应特比龙的，是里德尔冰冷的声音，“请不要再在那里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了。再阻止我的话，信不信我连你一块砍了！”

　　特比龙硬是被自己的人偶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因为这些人偶是被他创造出来的，所以他只能选择妥协。

　　正因为是创造物，才会远远的把创作者甩在身后。

　　因为不会有创作者去甘心创造低于自己的存在。

　　前来的人偶们很快接近传送门覆盖的地区，但都在传送门前停下脚步。里德尔高举长戟，向赶来的人偶们发号施令：

　　“顺应呼唤而来的姐姐们，我面前的精灵侮辱了我们最珍贵的妹妹。我以末世代初号位的里德尔之名发号施令，今天决不能让这个精灵活着离开这里！首先，让我们撕碎这充满传送门的镜林！”

　　人偶们的呐喊瞬间响彻整个沼泽。

　　依照里德尔的命令，人偶们对装载无数传送门的镜林开始发起猛攻。在深海看来，人偶们只是一味的在传送门间贸然穿梭，时不时的还会有人偶因传送到一个位置而撞在一起。

　　就像是一群无头苍蝇在没命乱撞一样。

　　“这就是人偶的策略？亏我还差点以为你们真能有那么点本事，一群废物聚在一起的结果却还是这样吗？我看你们是打算笑死我啊！”

　　在深海的嘲讽下，几乎所有的人偶选择一言不发的继续在传送门间穿梭，可还是有人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说谁是废物？信不信我过去捅爆你的脑袋！”

　　停下手头的工作向深海挑衅的人偶叫斑莉，与其他爱好打扮的人偶不同，基本以不修边幅的邋遢样子示人，头发更是乱得像鸡窝一样。她的情绪控制机制一直有问题，从来不听里德尔管教，平日里就给里德尔添了不少麻烦。

　　但这次，里德尔决定对斑莉的失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也得让那个傲慢的精灵尝尝苦头了。

　　深海没有回应斑莉的挑衅，只是轻蔑的瞥了她一眼，这严重伤害了斑莉的自尊心。她将系在领口的蝴蝶结扯下来变作标枪，用尽全力向深海投过去。

　　理所当然的，标枪被投入传送门中。

　　然后刺入深海的胸膛。

　　深海颤抖的握住刺入胸口的标枪，一点点的将标枪拔出来。将标枪完全拔出后，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以让自己冷静下来。

　　刺入自己胸膛的标枪与自己的核心只有几毫米的间隔。

　　更重要的是，完全没有感觉到权能的戒律发动的征兆。

　　为什么她能掌握完全随机的传送门？

　　为什么区区的精灵造物能逃过戒律的惩罚？

　　深海猛的感到一阵寒气，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与里德尔冰冷的视线相遇。

　　“你把心里想的东西全写在脸上了，所以说不出话也没关系的。”里德尔将长戟刺向深海的核心，“你只要负责去死就好了。”

　　在被刺中之前，深海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传送门救不了自己，虽然不知道原理，但这一击一定会准确无误的刺碎自己的核心。

　　权能的戒律也救不了自己。虽然对方在权能上远远不及自己，但浸泡过幻海的她与一切的界限都模糊了。因为自己是为了造出幻海而来到这个世界，所以深海明白，此刻两边的权能根本分不清谁高谁低。

　　没想到在最后，能挡在自己死亡前的，居然只有这双什么都防不住的手。

　　深海将双手护在胸前，眼睛紧闭，静候终结的到来。

　　然而当深海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景象却是一只长戟停在自己的眼珠前。在传送门改变传送方向之前，里德尔赶忙将长戟收回。

　　并非里德尔的计算有误，这一戟本该刺穿深海的核心。

　　但在刺入传送门的那一刻，传送门的规则被更改了。

　　更改传送门规则的精灵穿过无数的传送门来到深海身边，将深海拉起来。

　　“你们做了什么？”

　　然后如此质问着里德尔。

　　里德尔打量着刚刚出现的精灵，与飘逸的黑色长发搭配的，却是一张俊美的男性面孔。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奇怪着装，将一张破碎的黑色斗篷披在裸露的身躯上。此前特比龙提起过沼泽里有这样的精灵，记得名字是······

　　“叫康特对吧？开发这片镜林的精灵。”

　　康特大吃一惊，自打来到0号世界，自己只与深海来往，潜心研究随机在这世界的实现方式。眼前的这人偶究竟是怎么得知自己的名字的？

　　“回答我，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对精灵来说，没什么比否认自己研究成果更加残酷的事情了。这份研究成果是自己在这个世界活过的证据，是足以证明自己独一无二的最重要的东西。

　　而现在，眼前的人偶们却若无其事的践踏着自己的一切，这无疑触动了康特的逆鳞。

　　“我们做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吧，毕竟只是重复你刚才的所作所为。”

　　之前的康特在穿过传送门时就像是提前知道自己会从哪里出来一样，而人偶也是在重复着一样的行为罢了。

　　“你的所谓随机，也只不过是‘一般观测尺度下的随机’，我说的没错吧？”

　　康特一愣，里德尔的一句话已经充分证明她完全掌握了自己研究的本质。

　　里德尔接着说:

　　“完全的随机根本不是能在这个世界实现的概念，哪怕是在这个0号世界，也不会允许动摇世界根基的规则存在。

　　“但确实有替代的实现方法。

　　“拿抛硬币打比方，虽然一般认为正反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但在得知硬币下落的角度、空气阻力等一切条件，并进行正确的计算后，是能够在硬币下落前知道它会停在哪个面的。

　　“一般观测尺度下随机发生的事件，在得知所有的条件后便可以进行准确的判断。

　　“反过来说，你也只是制造出了一般来说无法解密的规则，让无法得到全部条件并进行正确计算的我们以为是随机罢了。

　　“也就是‘复杂的算法’，仅此而已。”

　　虽然里德尔的回答正中本质，但康特依旧无法接受。

　　因为懂得原理并不意味着一定能做到破解。

　　“不对！我的算法已经到了我无论穷尽多少岁月都无法更进一步的位数，你们为何能破解！是怎么收集到了足够的条件?又是怎么做到了正确的计算！”

　　“很简单啊，如你所见。”

　　里德尔指向仍在传送门间穿梭的人偶们。

　　“只是通过三万一千零六只精灵反复进行试验来收集数据，然后不断进行计算破解罢了。”

　　“我不相信！凭你不可能算得出来！”康特几近发狂。

　　“当然能够算得出来。我们每个人偶、每个零件都在进行着计算。你穷尽极限的算法，在量子振动人偶面前略显单调啊。”

　　一直在摸鱼的斑莉也朝着康特大喊:

　　“我们在这里可都是在努力工作啊！蠢货！”

　　除了斑莉外的大家确实都在努力就是了。里德尔举手示意后，所有的人偶全部停了下来。

　　康特见此，已经完全被绝望吞噬。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用沙哑的嗓音向里德尔问道:

　　“为什么停下来了?”

　　里德尔毫不留情的回答:

　　“毕竟完全算完了。”

　　康特完全崩溃了，忍着泪将手伸到镜子前，改写了规则。

　　由算法去决定每一步使用哪个算法。

　　这下，就算是康特也无法再知道传送门的变化情况。

　　设下自己也无法掌握的算法，意味着康特已经抛弃了自己的矜持。

　　现在的康特能做的，也唯有期待对方不会再去践踏自己最后的尊严了。

　　然而，里德尔无情的持起了长戟，将戟尖对着康特身旁的深海。

　　在里德尔量子振动的加持下，长戟逐渐变得通红，最终变成浅浅的蓝色。

　　她的这一击，将会彻底击碎深海的性命，以及康特的尊严。

　　幻海外，还有数个围观这一幕的精灵，静静看着同胞的末路。

　　不能插手，不能逃避，不能抛弃自己的尊严，不能扔掉自己的高傲。

　　精灵这种存在，本身便充满了矛盾。

　　他们能做的，只有守好同胞和自己的傲慢，仅此而已。

　　里德尔的长戟最终还是脱离了她的手，刺入传送门内。

　　瞄准的，依旧是深海双手护着的核心，以及康特的尊严。

　　接着。

　　沼泽的太阳，维持精灵记忆轮回的太阳，被穿过传送门的长戟狠狠的打掉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