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哈,嘶,哈……”
淡绿色的光幕如薄纱般罩住断崖下的阴影,顾不得干净,我瘫靠在生满苔藓的岩壁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有些湿冷的空气。
“真,真是抱歉……”
构筑完气息遮断术式的妮娜转过头,讪笑着看着我。
虽然很有一种想要骂人的冲动,感受着被压榨到极限的、肌肉与关节的悲鸣,我连翻白眼的气力都难以挤出来,只能用有些呆滞般的表情“怒视”着她。
“那个,啥,我是真的对这种八个脚的东西没辙……而且还这么大只的……”妮娜涨红了脸颊,挠挠头,靠了过来,把手按在我的肩上。
暖流扩散开来,湿透的衣服上冒出白气,逐渐变得干燥。
虽然她有着为了拍蜘蛛把我家灶台给拍碎半个的前科,不过像这样直接吓晕过去我还是没有料到。
——更何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人被这么直愣愣吓晕的。
虽然……嘛,即使是我,现在回忆起那些玩意儿也是心有余悸就是了。
火烤、电击、冰冻,甚至手枪弹——我几乎用上了能用的所有手段,却收效甚微。
要不是我机智,跳进河里游到这地方来,我估计今天就真的……
——虽然其实只是我一脚踩空,被冲走了而已。
好在冰冷的山泉似乎颇具效果,将某个被吓晕的丢人玩意儿给弄醒了。
日头升上中天,不过在泉流旁的阴翳下,反而让人有着丝丝凉意。
妮娜蹲在我身前,伸手擦掉我脸上的冷汗。
“能劳驾给我弄点水吗……”我有气无力地拜托道,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
“喔,好……“妮娜弹了个响指,指尖弥散开白雾,水汽在术式作用下凝华为冰,慢慢累积成一个小碗的形状。
“唔,是不是温水比较好?”
“没事,就冰水就可以了……”
我拔掉小瓶子的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倒进妮娜捧到我面前的水里。
墨绿色的浓稠粘液,伴随着刺鼻的酸涩,在冰水中扩散开来。
“你,你不会要喝这玩意儿吧……”
“你以为我喜欢吗?”我皱着眉头,凝视着加了料过后变得黏糊糊的、青绿色的液体。
混合了好几种草药——甚至还有矿物的药剂浓缩液,虽然味道的确恶心,不过对于以太力恢复的效果确实是拔群的。
而且不知道为啥,似乎我母亲特别喜欢这个味道……
不过还好,我没有继承这种独特的审美……
“吨吨吨吨。”
我努力提高吞咽的频率,以求更多的空气能够帮我咽下这如苔藓般粘稠滑腻的液体。然而附着在食道上的淤泥依然使我感到难以呼吸,甚至于我胸腔的起伏都变得迟滞了几分。
“咕,呕……你再笑我就从你鼻子里灌一瓶进——噗。”
我连忙捂住嘴,阻止痉挛的胃肠所拒收的恶心粘液反刍出来。
“咳咳咳……”
“没,没事吧……”
我摆了摆手,再次靠在了冰凉的岩壁上。
与胃液混合的粘液散发出暖流,辐射向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闭上眼睛,在令人作呕的回味中养神。
至少从酸痛感被大大缓解这一点来看,这药还是有点效果的。
不过有机会的话,还是想改善一下口感就是了……
“还是先回去一趟吧?”妮娜在地上结出一层干净的冰层,在我身边坐下。
“总之先让我缓缓,然后……嗯……还是直接去村子里看看吧。”
·子弹和以太尘——带来的行李里似乎也有些捉襟见肘的样子。
出来之前我也特地带了点钱,先稍微去补给补给也不坏。
“唔,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
“这里——是哪儿啊。”
“哈啊……”
没有头绪。
我把手按在久别重逢的树干上,抚摸着大约半个小时前作为记号刻下的刀痕,叹了口气。
“早知道应该把罗盘带出来的。”
“省省吧,你有这片林子的地图?”
“……没有。”
“那不还是白搭。”我耸了耸肩,“对了,这里原来特产蜘蛛的吗?”
那种诡异的大狼蛛我也就只是在书上见过而已,活的还是第一次遇上。
“怎怎怎怎怎么可能,那那那种东西……”
说起蜘蛛,妮娜的脸色又变青了几分。
“——先说好,晚上吓得睡不着可别来烦我。”
“才不会!谁谁谁吓吓吓得睡不着了……”
我乜斜着眼,看着脸色由青变红的妮娜,让我想起了故乡一种被称为走马灯的玩具,不禁觉得有些笑意。
“嘛,”妮娜伸了个懒腰,“总之沿着水流走的话,总会有下山的路吧,大概?”
“大,大概?——喂,明明这里的路应该是你比较熟悉吧……”
说起来,我来这里也就一个多星期而已。
“哈哈哈,你可真会开玩笑。我熟悉路什么的……”
“哈哈哈。”
“哈哈哈。”
我强忍着把那张尬笑着的脸揉个一百遍的冲动,抑制住自己漫溢的杀气。
雾气开始散去,午后的阳光照亮了灌木藤蔓丛生的半山林地。偶有飞鸟振翅的枝叶摩挲渐渐盖过了不知来源何方的虫鸣。
我深吸一口湿热的空气,“总之先沿着河走吧,下了山的话,多少有点办法。”
“也是——?!”
维持探测术式的妮娜猛地转过头,皱起眉盯着一旁的灌木丛。
见状,我也敛起表情,默不作声地拉开了枪栓。
“咔嗒。”
子弹推入膛内,我略微抬起黑黢黢的枪管,指着灌木丛的根部。
妮娜则是举起以太尘的瓶子护在胸前,目不斜视。
”好像是个……人?“
妮娜皱了皱眉,呢喃道。
“唔……是谁!”
思索片刻,我决定先打草惊蛇,便朗声喝道。
“刹,刹那哥哥?”
回应我的是,有些嘶哑,但十分熟悉的嗓音。
我心里一惊,快步上前,拨开灌木丛。
一道娇小的身影,扑倒在我的怀中。
“叶,叶莲娜?”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妮娜惊呼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多伤?”
我把手放在叶莲娜的肩上,半蹲下身子,检视着小女孩被撕破的衣物下零星的划伤。
“刹那哥哥……救……救救约瑟吧……”
就在妮娜慌慌张张准备着治愈术式靠过来的时候,叶莲娜带着哭腔的嘴里,说出了我们最不想听到的话。
“约瑟——不快点的话,约瑟要被蜘蛛吃掉了。”
“啧……所以说约瑟夫为了保护你,自己引开了那群该死的怪物?”
一边等待妮娜给叶莲娜处理伤口,我一边向她询问着一些基本的情况。
脸上挂着泪痕的叶莲娜点了点头。
“还有个问题——”
“刹那!”
“啊,抱歉……”
被妮娜一声提醒,我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死里逃生的孩子,不过刚刚十岁出头。
即使是妮娜在见过那样的怪物后,心理都难以平复,更何况是……
“没关系的。”小脸有些惨白的叶莲娜挤出一分笑容,“不用在意我……比起这个,约瑟他……”
看着小女孩坚强而倔强的表情,我稍稍有些讶异,旋即恶狠狠地盯了一眼某个只会晕过去拖后腿的白痴。
妮娜则是假装没看到我的目光,有些刻意地偏过头去,神色微妙。
“……那么,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约瑟夫现在又在哪儿。”
“沿着这条河上去没多远就是修道院了,妮娜姐姐以前带我们到这边玩过所以我还记得路。”
谁特么说是沿着河往下游走的??
如果不是叶莲娜在场,我真想一枪给某个白痴的脑子开个洞,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算了,我已经认命了……
“——约瑟的话,我和他分开的地方是在这边下游尽头的水潭那儿,当时他叫我跳进水里,然后就……”
“然后他自己引开了那群怪物,是吧。”
叶莲娜满脸悲伤,点了点头。
“该死的……这小子,有点骨气。”
我揉了揉头发,感觉眼睛稍微有些发酸。
身材中等,其貌不扬,也没有什么特别引入注目的才能——但就是这样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毛孩子,让我看到了绅士的担当。
“那事不宜迟——妮娜,这孩子就交给你……“
“不,妮娜姐姐和刹那哥哥一起去吧,我没关系的。”
“可是你一个人……”妮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叶莲娜,有些犹疑不定。
“这里到修道院没多远的——妮娜姐姐应该还记得吧?”
“啊……唔,嗯,好像是没多远——”
我剜了一眼还试图在孩子面前装蒜的妮娜。
不过的确——如果约瑟夫还活着的话,要把他完好无损地从那群怪物堆里带回去,光靠我一个人应该是不够的。
“好了,别废话了——叶莲娜,你真的没关系吧?“
“一定要直接回去,不要绕路喔?”
叶莲娜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掏出手枪递给她:“如果有什么野兽啥的就用这个——你知道怎么用吧?”
“放心吧刹那哥哥——不用在意我。”
我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向妮娜使了个眼色。
“那我们先走一步。”
“愿女神保佑你们。”
不知是不是受修女的影响,叶莲娜行了一个有些笨拙的礼,为我们祈祷着。
“你没问题吧?”
我一边奔跑,一边问落后我半个身位的妮娜。
万一这家伙再晕过去一次,我可就真没辙了。
“刚,刚刚那只是意外!”
“是吗……”我依然有些怀疑,“——到了,就是这里吧?”
豁然开朗的视野里,是一潭幽静的清泉,仅有源头的溪流注入之处,有粼粼波光扩散开来。
然而并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啧……已经走远了吗?”
敏捷的八足恶魔和一个身形娇小的男孩,很难在杂乱的丛林地里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
“姑且先找找周——啊?!“
弓下腰的一瞬间,子弹擦着我的发梢撕裂寂静的薄雾。
妮娜反手拔出手枪,指着阴影处,子弹飞来的方向。
“啧啧,在下的运气看来真的不怎么好——不是吗?”
“是谁!”
惊异下下意识侧滚蹲姿的我,端起步枪,大喝一声。
然而那个嗓音响起的时候,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不愿面对的答案。
“午安,影舞者大人和……妖精小姐,按照约定,在下又冒昧来访了——带着在下的新玩具一起。”
”沙啦沙啦。“
落叶被碾碎,八足的恶魔们,踏着松软潮湿的土地,在那嘶哑而有一丝甜腻的嗓音中,从林地的阴影中露出了它们的牙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