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开枪支和魔术,战场上最值得依赖的单兵武器,并不是所谓的精制的刀剑,而是同样具有巨大威力的手榴弹。
比起魔术的易用性与灵活性,和枪支的距离优势,手榴弹的应用面无疑狭窄很多,但是相应的,它也具有着在特定场合下一锤定音、改变战局,甚至以少胜多的能力。
传统的对人手榴弹主要依靠破片对人进行杀伤,火药装药量也只是限制在能够在数米内提供足以让碎片或者小钢珠贯穿普通的法术防壁和护具的程度,一般是一百克上下的硝基炸药。
其他诸如震撼弹、闪光弹之类的功能性手榴弹,因其本就不以威力见长,所以不在讨论范围之中。
近年来,也有所谓的“反战车手榴弹”,用以攻击重装甲目标和一些防御力过于棘手的魔物,不过实际上,也只是装药更多、降低了破片数量,以更大的爆炸动能实现破甲效果的大一号的家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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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果然没那么简单……”
天色越发昏暗,然而跗骨之蛆般的狙击,却如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一般穷追不舍。
慌乱之中,我和妮娜她们只能各自散开寻找掩体。
我尝试性地抬起枪,试图做出反击,然而狙击镜中昏暗的视野打消了我这一念头。
我也丝毫没有能够接近对方所在地的手段——除非是花上几个小时绕到山背后的登山小径,我早上来布置信号弹时所走的那条路。
先不论这个方法可不可行,退一万步讲,即使我真的绕过去了,也没有能够在夜晚的山林中快速找人的本事。
“啧……只能先避一避风头了……”
我一脚踹开身边一间屋子的门,躲了进去。
说实在的,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实在是不想做出这种有些作茧自缚的行为。
比起容易被敌人瓮中捉鳖的室内,开阔的地形更适合以少博多的游击战。
不过面对这个无视光线条件都能进行狙击的神枪手,我只能选择暂避锋芒。
“夜视魔术——还是说,用的其他的感知方法?”
无论是身体强化还是感知侦测术式,都不是我所擅长的领域。
拉下半满的弹夹,将子弹补满,我倚靠在窗边的墙壁上,注视着门窗的动静。
绯色的月光,照出木地板上的凹凸起伏。我屏息凝神,将感知术式扩展到覆盖屋子外接近10米的程度。
没人……吗。
只剩虫鸣回响在山谷的夜风中,间或夹杂着远处的零星枪声。
亚瑟他们没事吧——或者说,我应该先担心一下妮娜和查尔斯?
甩了甩头,我拍了拍脸颊。
“这根本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吧……啧。”
“咚咚咚”
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却如同砸在我胸口的大锤,让我心头一紧。
怎么回事?!
明明张开了探查术式,然而还是让对方进入到了这样的距离内。
不过现在并不是去纠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的时候。
快速地把枪背到身后——狭小的房间里,并不是很适合用步枪作战。我抽出左轮手枪,没拿枪的左手则是捏着一瓶以太尘。
“咚咚咚。”
对方却不紧不慢地继续敲着门,仿佛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之前绝对不会擅闯一般。
那就比比谁耐心好吧。
我舔了舔嘴唇,不为所动。
看来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给我施加压力。
不过我又岂是被吓大的。
猎人的基本素质:足够的耐心,勇气和坚韧的心理。虽不敢说都是顶尖,但好歹这几年我也不是白混的。
“咚咚咚”
同样的节奏,同样的力道,看来对方也挺沉得住气的。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如同报时一般,每隔大约三分钟,一模一样的敲门声总会如期而至。
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一刻钟,或许更长,在这激起夜幕涟漪的敲门声中,我的大脑如同越绷越紧的机弦,甚至开始有些头痛般的感觉。
“该死的……”
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是猎物——而是和我对等的猎人。
甚至于说,他应该把我当成了猎物。
我叹了口气。
敌暗我明,我实在没有在敌人的大本营里这么耗下去的资本。
而且另一方面,妮娜和查尔斯的安危也是个问题。
“赌一把吧。”
我像是给自己鼓劲一般呢喃道,轻笑着打开了以太尘的瓶盖。
虽然有点对不起这户人家——
在沉默中凝滞的空气缓缓旋转、汇集到掌心,平摊的左手手掌上出现了一个透明却扭曲光线传播路径的高密度空气球。
虽然左手的以太力流动还稍微有些滞塞的感觉,无法做出高精度的控制——但是已经足够了。
心里估摸着时间,三,二,一,差不多了。
“咚咚——”
“轰!”
敲门声响起的一瞬间,高压风球脱手而出。
暴风炸裂,我快速地向着木屑四溅的门口连开三枪,然后径直丢掉还剩两发子弹的弹鼓,换上了新的。
“没人?还是说——唔?!”
依靠本能向侧面翻滚,匆忙间一头撞在桌角上,在额头上擦出一丝血迹。
而我原来蹲着的位置,则是插上了一支箭。
“弓箭?"我皱了皱眉头。
在这个枪支并不算很贵的时代,使用这种没有什么效率的武器,若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
“该死的——”双手交叠护住面门,我单膝跪地,展开了术式防壁。
然而我只猜对了一半。
附魔的箭矢只是安静地燃烧着,苍白的火焰安静地摇曳在红月下,显得十分妖异。
不是爆炸术式——糟了。
我一面屏住呼吸,左手亮起的术式法阵喷出冰雾,试图将烧到一半的箭矢冻住。
不过还是晚了一步。以太力刚一运转,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就袭上脑海。再变成呕吐的讯号传向翻江倒海的胃里。
视野被扭曲、锐化为一片混沌的光影,我只好凭借着姑且还在起作用的感知术式和先前对房间布局的临时记忆,跌跌撞撞地向房子的后门逃窜着。
“砰!”一脚绊倒在地,让本来就十分难受的我差点没把内脏给直接呕出来。下意识撑地的左手,手中以太尘的玻璃瓶子毫无悬念地碎裂,将我的掌心扎烂。
不过也亏得这阵剧痛,将我的意识稍稍唤醒一点。虽然还有着不断回响的耳鸣,至少现在姑且能看清楚一些东西了。
挣扎着爬起来,甩掉满手的玻璃碎片,顾不得去处理那些渣子和尘土,我跌撞着上前两步,用左肩直接撞开了后门。
感谢女神,这家人的后门用的是不太结实的小木闩而不是大铁链子。
一番折腾过后,新鲜的空气让我的大脑瞬间清醒不少,吸入的少量毒气也基本被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控制住了。
然而,顾不得感恩这夜风的甘甜,一道黑影便如炮弹一般向我砸来。
险险避开,右手的枪却是被黑影给撞脱了手。不过我也顾不上回头去捡,只能顺势向着屋外跑去。
“砰!砰!”
接踵而至的,便是意料之中的两发狙击。
不知是天色过暗,还是对方有意戏耍我,两枪都只是命中了我身边数米远的空地。
不过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余裕去揣测对手的心态了。
留给我的选择只有两个,撤退,或者……
“跑?现在跑回去,怕是觉都睡不了。”
原以为是自己计谋巧妙,却不料只是中了对方的圈套——但是反过来想,这又何尝不是机会呢?
毕竟自己已经用最小的代价突破到了敌阵腹地。
将步枪换到正面握住,我心一横,无视不知是警告还是调戏或者单纯的精度不足而偏了的狙击,头也不回地扎入了夜色之中。
即使是夜风和蝉鸣,也无法完全使我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过来。
反而是血肉模糊的左手,能刺激着我的大脑正常运转。
追在身后的枪击像是戏耍我一般,不断地射击着我左右和身后的空地,但是哪怕是跳弹,都未曾沾上我的身体半分。
虽然心中有种被小瞧了般的无名怒火,不过从结果上,我还是蛮感谢对面能这么给我机会的。
只是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我遭受了大概二十发以上枪击的洗礼——如果打的准一点的话,我应该已经变成筛子了吧。
不过最终,我还是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被月光染红的白砖,散发着简朴而古老的气息。
我绕到高耸的塔楼的背阴面,贴着砖墙,避开了狙击的弹道。
略有些风化的表面,蹭得我满身是灰。
按照查尔斯的话,那个操作骸的神秘人——如果还没有走的话——应该就在这上面了。
“如果……吗……”
这番游戏保守的判断一出,连我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
对方摆明了已经是请君入瓮的架势了,还有什么必要逃走?
选择在村中心最扎眼的塔楼设置大本营,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理解到这种行为就是为了引诱我们上钩的。
而现在,大门敞开的塔楼,更加印证了我的判断。
“守株待兔吗,哼哼……”我冷笑两声。
只知道守株待兔的猎人,可能已经忘记了,兔子也是会咬人的。
更何况,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兔子。
反正我的行踪,全在对方的掌握之下。
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妮娜,查尔斯,你们在上面吗?”
我扯着嗓子,大声呼唤着两人,确认她们是否先我一步进入了塔楼。
没人回答,我也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事后可能会被村长之类的人揍,不过管他的。
我狞笑着,闪身进到了昏暗的塔楼内。
寂静的黑暗中,只有脚步声回响在淡淡的月光中。
我并没有沿着回旋的楼梯向上层走去,而是不断地在底楼打转。
不过,没过多久,我的到来就引起了某人的察觉。
“啪,啪,啪。”
来了——我绷紧身子,却没有停下脚步。
“影舞者大人不仅实力超群,计谋也如此出色,着实是天之骄子。”
这次的声音,比起之前更加干涩沙哑——不知道是本人、还是说换了一具骸的缘故。
我抬起头,看着站在上层的窗边,俯视着我的人影。
“得了吧,”我冷笑道,“要不是你故意放我们进来,我能这么容易就走到这里?”
“在下只是比大人痴长几岁,多学了一些套路而已。”神秘人的声线虽然有些变化,但是语调却是同样的平淡机械,而说出的话语,亦是在恭敬的言辞下藏着一丝让人不舒服的淡淡狂气。“而且大人不也是看穿了在下的小把戏,主动选择来到这里的?”
“毕竟我可没有被怪物惦记着性命还能安然入睡的大心脏啊。”我丝毫不遮掩厌恶与讽刺的口吻。
“在下可暂时没有对大人有什么企图。”
“‘暂时’,吗?”
“毕竟在下还有工作在身——待到工作结束之后,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访大人的。”
“工作?——该不会,白夜现在,变成了拐卖小女孩的三流组织了吧。”我故意用有些蔑视的口气,试图套出一些话来。
没想到神秘人毫不避讳,“如果大人已经见过那个女孩的话,请务必给鲁钝的在下一些提示……“
“很抱歉,我可没有贩卖人口的爱好,也不想和这种丢人的组织扯上关系。”虽然没人看得见,我还是翻了个白眼。
看来,这家伙的目的,和那群已经变成了怪物的人一样,也是冲着妮娜来的。
“说起来,我的孩子们似乎在这附近看到了那个碍眼的女孩呢……”
“称呼自己的任务目标为碍眼,会不会有些不太敬业啊?”我不断地讥笑着对方,试图掌握对话的主导权。
然而对方如古井一般纹丝不动,“除了大人这样的存在,对于我来说,都挺碍眼的。”
不知是之前的毒素的作用,还是单纯被这句话影响到,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
“啧,我可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尤其是以你这种脸都不敢露的人为对象。“
“我对大人的爱,才不是那种肤浅至极的情欲。”男子出乎意料地提高了音调,“大人根本就不明白,大人是多么完美的存在,即使与阿尔忒弥斯女神的化身相比,也丝毫不会逊色。”
怎么感觉越来越恶心了……
不过我还是得硬着头皮接下去,“你要是拿这套去哄你任务目标那个小女孩,说不定还蛮有用的。”
“那种卑贱肮脏的存在,怎么能跟大人有任何可比性!”男子音调越来越高,古井无波的语气也逐渐浸染上疯狂,“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今天就能把那个婊子给狙杀了。”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这么大的怨气——身为白夜的杀手却不服从组织的命令,真的好吗?”
之前的种种都显示着,对方应该不会想见到一具死掉的妮娜的尸体——或者骸什么的。
这倒好,到这家伙口中,倒是变成不共戴天,欲杀之而后快的仇人了。
而且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和妮娜她们走散时的枪击,居然不是冲着我、也不是冲着查尔斯来的。
“呵,命令——和大人比起来,命令什么的,屁都不是!”
男子的口气也愈发粗鲁,月下的剪影如同着了魔一般挥动双臂。
“那,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绕着塔楼底部走完一圈,我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大人请讲——如果在下能够做到的话……”
我突然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右手在虚空中猛地一握。
指缝中的白光一闪而逝。
“轰轰轰轰!”
我一边在背上覆盖起简单的防壁,一边抱着头头也不回地冲刺着。
身后是,一连串的爆炸声。
“那就,请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