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啊……
我只需要一句话,就没有人能够违抗……
有这种能力,哪里还用为钱发愁?
“可是你说的这个利维坦……每天有次数限制,用起来必须精打细算的吧?”
“那还用问?肯定会有限制啊!”黑猫瞪着铜钱般的大眼睛说,“不然开局满级怎么想也太过分了吧?而且利维坦就这性能,它的内存不大的,如果不每天清理缓存的话可能就会突然反噬你的身体呢。”
内存?
难不成我每次下达的命令是会储存在右眼里吗?如果不定期清理的话,就有可能程序崩溃导致我死掉?
“关于利维坦的讲解,就到这里了。接下来你自由行动就是了。除非遭遇可能破坏契约的情况,否则我们恶魔原则上是不会干涉你们人类的行为的。”
说罢,黑猫舔了舔毛,起身准备离开。但它刚走没两步,就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转头看向我,问道: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我吗?
我愣了愣。说起来,我好像并未细细思考这个问题?
拥有这种异能的我,能做什么呢?
“我想,我会先把房租的问题解决了吧……”在原地仰着头愣了半天,我才吐出这么句话。
“呃,好平凡的想法……那然后呢?”
“然后我会去买个眼罩遮住右眼,再然后……再然后……就、就去找周若全……”
“哦?”黑猫饶有兴致地歪了歪头,“找他——做什么呢?”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做……”我支支吾吾道,“反正可以直接控制他,也不怕别的……总之就是要问问他,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周若全一直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和大家的关系也一直很好……说真的,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难以置信……”
“原来如此。”黑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去吧。”
“嗯。”
说罢,我起身,向市区的方向走去。
而此刻在我身后,黑猫凝神看着我渐行渐远的身影,嘴巴蠕动着。
“天真啊,云落小姐……”
……
我几乎走了一整天,才终于重新见到了熟悉的高楼。因为我的计划是先用利维坦搞到眼罩和食物,然后再用剩余的使用次数去控制周若全,我怕使用次数不够,身上又没钱,所以没敢打车。
要仔细规划每次使用的用途……那实在太费劲了,稍微想想就头痛啊。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起来,如果刚才我能够忍受恶心感,从那个男人的尸体上搜一搜,或许能搜出一点钱吧,但那实在无法接受啊!
光回忆起那个场景就……太可怕了!
我深埋着头,走在街上,听着熟悉的车流声和人声在耳边回荡,一股莫名的伤感弥漫在心间。
原本,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听见这些熟悉的声音了……
但是,我如今仍安然走在街上……
哪怕昨天仍一切如常,今日相同的场景却有了不一样的模样。
今日之后……一切恍如隔世。
说起来,都该“感谢”那个人。
那个一直以来都颇受我们下属爱戴的男人。
他的真面目……为什么会是那样?
他有他的苦衷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我会知道的。
一小时后,我来到了一家小诊所,伴随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冲入鼻腔,我走向了柜台前的护士。
“你好,请问……你的右眼睛……不是吧……”护士抬起头,在看见我的一瞬间便瞪大了双眼,仿佛看见了什么十分令人惊奇的事。
或许,那的确很令人惊奇吧。
“给我一个医用眼罩,单眼的。”
护士愣了愣,立刻回答道:“是。”
她转过身,去拿眼罩。她的身后挂着一面镜子,当她移开身体的那一刻,我透过镜子看见了此刻的我。
一头黑色的蓬松长发从额前和脑后四散垂下,仿佛爬满墙的爬山虎杂乱无章,在长长的蓬乱刘海的间隙之间,我看到的是一双茫然的眼睛,左眼是寻常的黑褐色,而右眼是鲜艳的血红色,像是得了严重的红眼病,但这颗眼球并无红眼病的杂垢与病态,而是呈现出了一种妖异的美感,这份美感搭配着虚无的眼神,看上去颇为诡异。
红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红色的身影,但我无法透过我的右眼看见任何事物,当我抬手遮住左眼,整个世界便陷入了黑暗。
看来,我是注定要半瞎了呢。
而且我的脸也脏兮兮的,衣服也有些残破……
亏我是顶着这么一副模样走过了好几条街。
“你的眼罩。”
这时,那名护士拿着眼罩走了过来,她平静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动作。
等等……
如果我不接过眼罩,这也就算是她的任务还没完成吧?
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对她再下一个命令,那会包含在之前那个命令中吗?还是算作一个新的命令?
这个问题很重要啊,回去得问问那只自称恶魔的古怪生物。
“谢谢。”
我接过眼罩,然后戴在脸上,看向镜子。
我此刻的模样倒有点像小鸟游六花,只不过我的头发更长,长期疏于打理导致刘海部分遮住了脸,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我真的可以仅用刘海就能遮住眼睛了。
说起来,我刚才还习惯性地道谢呢,但对于一个被控制的人,道歉根本就是多余的吧?
我或许可以考虑改掉这个习惯了,反正这也是为了改善与别人的关系而养成的。
如今,我已经不用为此发愁了。
“你好,请问……咦?你、你什么时候戴上眼罩的?”
护士疑惑地自言自语。果然,她在被控制期间的记忆都消失了,所以不知道这个眼罩就是她给我的,对于她来说,我只是一个刚刚进入这里的人,还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我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就离开,倒不是说我冷漠或者故意耍帅,我只是纯粹害怕在原地呆久了会显得很不自然。
随后我走入了一家快餐店,原本我是计划用我的能力再吃一顿霸王餐的,但走进去之后我注意到,餐厅的前台有两名营业员,后厨也有厨师,附近也有几个食客,我的一举一动可都在他们的可视范围内呢。
如果我此刻想免费获取食物,那么就算周围的食客和后厨的厨师都注意不到,我也必须同时控制两个营业员才行,那样就会多耗费我一个名额。
我又走出去看了看,想找找附近有没有仅一人经营的餐馆,结果一无所获。
我摸了摸口袋,我的现金全被之前那几个歹徒摸走了,银行卡里的存款也寥寥无几,那个小餐馆又刷不了银行卡。
算了,先把仅剩的一点钱取出来吧。
我又走了一段路,找到了一家银行。我来到ATM机前,将卡插入,并输入密码,结果ATM机的屏幕上却显示,我的银行卡居然被冻结了!
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银行卡会无缘无故被冻结?
直觉告诉我这背后也许并不简单,但此刻我没有心思去查询这些。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我四下环顾,周围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一个十分不道德的想法在我脑海中盘旋……
不行啊,那样……算是犯罪吧!
可是……
我现在身无分文,可以说,除了我身上这身脏兮兮的衣服,我现在拿不出任何可以用来换钱的东西。为了生存,我必须……
没关系的,那只是为了生存……
那是迫不得已,可以原谅……
没有办法了,我只能选择走这一步。我直接向街上走去,拦住了一个路人,然后摘下眼罩,说:
“把钱全部给我。”
那路人愣了愣,立刻翻出钱包,将钱包里所有的现金都拿了出来,他还数了数,道:
“总共七百二十四元五毛。”
我接过钱,趁他还未从被控制状态中回过神来,我立刻揣着钱、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远处,并且我这回没有再傻乎乎地说谢谢。
而那名路人在愣神了好几秒后,才清醒了过来,他迷惘地环顾四周,似乎是在奇怪自己怎么突然停在了原地,直到他低下头,看见自己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钱包,慌乱才在他的心中滋长。
他疯狂地东张西望,试图找出自己的钱为什么突然消失,他也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自己为什么要把钱包拿出来、钱又是什么时候丢的,但他发现,他找不到答案。
“钱呢?我的钱哪里去了?谁偷了我的钱?”
他惊叫着,在慌乱持续了数分钟后,他才反应过来,然后匆匆忙忙地向他记忆中的警察局的方向奔去。
而在那名路人所站的地方,一台安置在街角的摄像头默默低垂着头,无声地监视着此地所发生的一切……
我在拿了钱之后,迅速穿过了一条小巷子,然后躲入了其中一栋居民楼的楼内,见那路人没有追来,我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
当时的我并未考虑到摄像头的问题,这为我日后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不过那时我并未想这么多,我尚且还纠结于一些道德上的问题,我在思考,我用我的能力做这种违背道德的事,究竟对不对。
我,究竟该不该这么做?
但在冷静下来后,一股强烈的罪恶感涌入我的心头,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思我所做的这件事。
我用超能力强迫别人把他的钱给了我,并且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和追捕,至少现在没有。
实质上,我这不就是以权谋私、然后畏罪潜逃么?
虽说是为了维持生命,虽说是迫不得已,虽说只是暂时应急——但从小接受来自律师父亲的法学熏陶的我,一时难以接受自己做出这样的行为。
我这种行为,和抢劫、盗窃、诈骗之类的行为实质上有什么区别?
我为了自己的利益,损害了别人的利益,这不是犯罪,这是什么?
我犯罪了,我岂不是……和周若全他们一样的人?
对,我曾相信我绝对不会犯罪,作为共和国的一个守法公民,我不可能涉及任何与违法相关的问题,我甚至相信我这一生都绝对不会做出任何违法乱纪之事。
可是现在,仅仅只是因为我拥有别人没有的权力,仅仅只是因为我需要这么做,结果我就这么做了,那么轻松,那么……理所当然。
我这种做法,和周若全有什么区别?
亦或者,在道德上,我本就和他们没有区别?
如果我在他们的位置上,我会不会也做出相同的事?
不,我已经、已经做了吧……
为了我自己,那个被我拿走钱财的路人的感受,我有在意过吗?
没有,我没有去在意他的感受,我只在意我能否吃到今天的最后一餐,甚至直到最后一刻,我都在担心东窗事发。
真的,我和那些贪污犯、那些以权谋私的人,没有区别。
我,实质上也是个恶人。
不不不,我从未主动想要去伤害某人,我也从未主动想要去违法,我、我根本不能算是个坏人啊!
那这个世上,究竟什么算好人、什么算坏人?
就算是周若全,在他原形毕露之前,他不一直和我们关系挺好的么?那时的我有认为他是个坏人吗?
或许,在他的亲人朋友眼里,他不仅不是什么坏人,还是一个和蔼可亲、彬彬有礼的绅士呢。
那好人和坏人之间,本质上的区别到底在哪里?
好和坏……真的有明确的界限吗?
像我,自小就胆小、怯懦,我从来不敢去伤害别人,也始终不愿去违背公共良俗,我自认我一直以来都遵纪守法,但是,在我获得了这份可以随意支配别人的力量之后,我做了什么?
我为了我自己,强行夺走了别人的财产,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就像野狼撕扯下羔羊身上的肉,毫无怜悯,简单利落。甚至,我还因为担心被人发现而当即超小路向外狂奔,直到现在仍躲在某栋楼房的台阶下方的角落里不敢出去。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恶人,但如今,我却做了恶事,仅仅是为了点小钱,仅仅因为我有了别人没有的……权力。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个故事,那是发生在1974年的意大利那不勒斯街头的一件事。
当时,一个叫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的行为艺术家别出心裁地想出了一个实验,她站在街边,并向街边的路人表示他们可以对自己做任何事,哪怕是违法的事她也绝不会反抗。
最初,人们只是带着尝鲜的心态,用笔在她身上涂涂画画,但之后,他们的行为越发得寸进尺,他们开始有人剪开她的衣服。之后,路人在确定他们的行为真的不会遭到任何形式的反抗或制止后,他们开始变本加厉,他们剪开她的衣服,划破她的皮肤,甚至随意地拍摄她的裸照。
而在最终确定无论他们怎么做她都绝对不会反抗后,或许是出于好玩的心态,有人向她举起了枪。
最终,这场名曰“节奏0”的行为艺术表演被强制中断了,那位行为艺术家伤痕累累地走向了人群,而人群在终于重新意识到她是个活人而非任人摆布的木偶时,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为艺术家所受的伤害负责,而是立刻一哄而散,以免遭到报复。
那时的我,在了解到这件事后,心里并无多大起伏,脑子里也没有多想,但现在,当我重新回忆起这个故事时,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其实根本不存在好与坏之分。
所有人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只是因为每个人受到的约束不同,因此行为也就不同。
大多数人之所以不会违法,是因为道德、法律、收益和成本等一系列因素的约束作用。
因为会遭受道德谴责、会被法律惩罚、违法所得到的利益远小于为此付出的代价……正是因为有这些约束,所以人们才不会去违法犯罪。
而那些罪犯、那些所谓的坏人,正是因为缺乏这些约束才会去犯罪。
那么,如果大多数没有犯罪的人,忽然有一天,失去了这些原本束缚着他们的规则,他们会怎么样呢?
很大的概率是,人们会重新制定起法律和道德的准则,因为群众心中其实很清楚,如果自己没有被约束,自己就会去损人利己。
所以这世上有法律、有道德、有各种规则束缚我们,为了防止我们作恶。
但是,法律、规则……能够束缚所有人吗?
周若全被束缚了吗?儿时那些欺负我的人被束缚了吗?此刻拥有超能力的我……被束缚了吗?
想到这里,我的内心深处,忽然泛起了一种理念,一种或许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影响我一生的理念。
我不知道那是对是错,我暂时无法去赞同它,但我也无法去否定它,我只能,先做好当下该做的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那个阴暗的角落,金色的阳光重新挥洒在我的脸上,让我颓废的脸颊总算有了一丝朝气。
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了,周若全他也更算不上。
所以我根本没必要顾忌,我根本没必要背负什么压力。
我和他一样,都拥有权力,都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别人,毫无顾忌。
因此,我没必要再恐惧,我没有必要再背负什么良心债。
他欠我的,就该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