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呃……红色……
怎么又是红色?
咦……不对……那是燃烧着的熊熊烈焰的颜色吗……
混蛋……住手啊!
已经说过不要自说自话地做这种事情吧……混蛋……
“呯——呯、呯——呯、呯——”
被外力推下的黑影从火光冲天的钟楼上滚落,没有丝毫犹豫。
隐约能看到火红发色的身影,在狭窄的楼道间四处碰壁,磕碰出很大的声响。
但那要滚到钟楼底部的决心丝毫不受动摇,只是旋转翻滚着,不顾一切地冲向地面。
钟楼顶端,受了重伤的男子正站在刚刚黑影跌落前的位置,一脸庆幸地伸头朝下观望。
明亮的红色火焰将他那头中分的微黄色头发映照得熠熠生辉,灼热的气浪将这些发丝掀得一根根站立起来,仿佛汹涌海水中摇曳的海带一般,这些金灿灿的发丝在热浪中不住地扭动着。
微微佝偻着背,黄发男子一手捂着俨然已被鲜血浸透的腹部,另一手拄着楼梯的扶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尽管很狼狈,但他还是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
“喂!大将!你……那副臭脸……真的可以收一收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讨厌的家伙……跟在你后面唠叨了……你可要活着啊……活着……让尤雅——”
“轰——”
足以让人万念俱灰的巨大火舌,将未能说完的嘱托吞没,连痛苦挣扎的叫喊也未能留下,只剩了“噼啪”作响的火星在空中纷乱飞舞。
那座被熊熊烈焰吞噬的钟楼明明如此嘈杂,但周围漆黑一片的街道却如此安静。
没有人从其他完好的建筑中探出头来,更没有人救火,甚至连这种场面中应该出现的惊恐尖叫声都听不到。
整条街道,整个市镇,似乎除了那个幸运的黑影外,便再没有任何活物了。
谁?有谁……喂!我是说……还有什么人在的……
来人啊……来人……
求求你们了……谁来帮帮我!帮帮我……
救救他!救救他……
混蛋!
班……你这个混蛋……
可恶……
为什么只把我踢下来……
可恶!
为什么!
为什么……
在狂气的漩涡中痛苦挣扎着,想要改变那一切的灵魂,一瞬间猛然睁开双眼。
下意识地抚摸粗糙扎手的脸颊,冰凉的触感传来。
——满是汗水,以及——泪水。
又是这样吗……
“可恶!只要一踏上这片土地,被诅咒的身体就会有所回应吗?!”
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从梦中惊醒的旅行者摇了摇头。
“啊啊!大家……都是在提醒我,让我去尽快把这一切都了结掉,是这样……吗?”
喃喃自语地说着,蓝发旅行者抬眼望向青黑的天际。
瘦若枯丝的暗云正紧紧贴附于幽深的天幕,那无边无际的深色夜空中竟看不到一颗发光闪烁的星辰,淡白清冷的月光兀自倾泻下来,将透着粗线条纹理的沙海照得一览无遗。
此刻已是夜幕十分。
但是。
我现在难道还活着吗……
这样想着毫无悬念的问题,在得到了那份肯定答案的同时,蓝发旅行者苦笑着再次摇了摇头。
那么……我这又是在哪儿……
警觉,但却茫然无措地观察着眼前的世界。
只见一只沙漠壁虎正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快速扭动着细长的身躯,那迅速隆起的小沙包,不一会儿便将其渺小的躯干完全掩藏在沙粒之下。
只露出两个黑点般的鼻孔在外面,静静蛰伏着,等待送上门的虫子。
在四周安静到使人局促的夜色中,刚刚每一粒沙子在壁虎身上翻滚的摩擦声都无比清晰。
更远的沙坡上,隐约晃动的斑驳影子,透过沙棘丛映在黄白相间的沙地上。
回过头,他终于发现影子的主人。
就在离自己不远的沙丘上。
无论是敌是友,总之现在要去看看。
这样思忖着,蓝发旅行者循着光源,蹑手蹑脚地摸上沙丘。
烧旺的柴堆腾起明亮的篝火,不时发出噼啪的脆响。
影子的主人此时正背对着自己在烤火。
“终于醒了吗?”
不带任何敌意的问询传来,只是烤火的男子并未回头,仍旧在火堆前摆弄着什么。
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不慌不忙的腔调却让蓝发旅行者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然而,戴着头巾的男子却很快就转过头来,面带善意的微笑。
“太好了!差点就以为你没救了呢……不过……你的生命力也不容小觑嘛!”
歪着头说出令人安心的话语,看样子,眼前的年轻人不像是敌人的感觉。
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眉清目秀的头巾男。
宽大的白色长衫拖到脚跟,灰色的粗毛呢披风罩住整个肩膀。
当然,尤其显眼的自然是头顶的白色裹巾,精心修饰过的裹巾恰到好处地将年轻人所有头发都藏匿在其中。
这样看来,多半是尤因族了。
不然可不会穿这么标准的沙漠民族服装才是。
盯着站在伸手可及位置的头巾男的眼瞳,略显迟疑地开口。
“我说……是你救了我吗?”
“啊!其实……也谈不上救你吧!只是看你倒在沙丘上,然后就给你灌了点水而已……大概你不记得了,你尝到水的味道后,眼睛都在发光哦——”
嬉笑着做出瞪眼的表情,不过头巾男模仿的,可不像是眼睛在发光的口渴之人。
在蓝发旅行者看来,倒更像是得了眼疾疼痛难忍的病人变成了神经病。
“我的水袋可都是被你给咬破了呢……”
继续着夸张的模仿动作,没心没肺地数落他人的“恶行”,年轻的头巾男那宽大的长衫也随之在无风的空中频频舞动。
然而,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话给眼前的被救者造成了某种困扰。
“让你见笑了……哎……”
抽动着无比干涩的嘴角,蓝发旅行者道着谢。
“哈哈哈……哈哈……”
配合着头巾男滑稽的表情与手舞足蹈的动作,礼节性地笑着。
只是这样的笑声总给人一种流于表面的嫌疑。
“呀!你可不用在意……真的……不用在意!反正也用挺久了的,被你咬破当然嘛……也是正常啦!嘿嘿……”
如果想要我不用在意……
那么……就快点停止你那令人在意的动作啊……
喂……
对于继续着缺心眼般解释、从始至终都堆满和善笑意的头巾男,蓝发旅行者只能再次报以讪笑。
然而,却在心里忍不住地抱怨。
大智若愚,抑或是——放荡不羁的好事之徒。
啊……真是招架不住这个家伙呢……
不过……
却并不令人讨厌。
总之,从这种拙劣的安慰方式上来看,这家伙并不是坏人的样子。
若是有可能的话,蓝发旅行者甚至觉得,自己会跟他成为相处得颇为合拍的挚友。
当然,前提是没有推销过什么令人做恶梦的黑暗料理的情况下。
“要来点么?”
下一秒就从火堆里挑起一团烤得黑乎乎的东西,头巾男变戏法一般扬了扬眉毛,以一脸期待的神情问道。
只是这样的东西外表实在有些吓人。
“喏!吃的……”
朝蓝发男子使了个眼神,连眉毛也会逗趣说话一般,上下跳动了两三下。
这家伙……
难道是马戏团的小丑不成……
这样想着,继续盯视着头巾男如此表情的蓝发旅行者差点就被逗乐了。
然而,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咕”交响曲陡然奏响。
即便只是有些微弱的声响而已,但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茫茫沙海中,果然也是荡气回肠、清晰无比呢。
连头巾男也立刻怂怂肩膀,示意蓝发旅行者看向自己的腹部。
被饿扁多时的肚皮正毫无顾忌地发出此起彼伏的抗议声。
“为果腹之物折腰不算丢脸,不是吗?嘿嘿……”
盯视着蓝发旅行者晒出丢脸声音的腹部,头巾男不失时机地歪着脑袋,再次晃了晃手中的食物,微笑着帮他解围。
罢了罢了……
我吃就是了……
望着嘿嘿一笑的头巾男,蓝发旅行者不免表情尴尬地吐出一口气。
微微颔首后,这才毫不客气地坐到火堆旁。
接过头巾男手中的食物,一口咬下去。
虽然外表果然不忍直视,但猛烈撞击着味蕾的鲜嫩与柔滑,的确瞬间打消了蓝发旅行者对那团黑乎乎食物的抗拒。
“唔——说实话!真的非常——不错呢!竟能让我这样一个周游过……世界……唔……尝遍天下美食……的美食家……觉得美味——”
毫无保留地大嚼特嚼,并且不吝惜辞藻地给予赞赏。
在四周都被黑暗吞没,仅存的这一团火光中,蓝发旅行者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感。
连此刻沙漠中因为落日而骤降的气温也被这样温暖的表情所融化。
“唔——乘你小睡的这会儿,抓了几只沙漠岩鼠,这就是那——”
“咦、咦?等等——什么!咳咳咳……老、老鼠肉?!”
惊愕地瞪大双眼,旅行者前一刻还温暖四溢的表情瞬间结冰,僵硬地转动眼珠,来回扫视着手中几乎啃食所剩无几的食物残渣与头巾男,希望能得到否定的回答。
“是哦是哦……货——真——价——实的!沙漠岩鼠,味道堪比牛排,对吧?啊!对了对了!我放了点孜然,看你的装束,不像是我们北部边境的人,可能会有些吃不惯吧!”
然而,并不能如愿。
年轻的头巾男乐呵呵地说着,仿佛根本没看到蓝发旅行者石化的表情般。
继而热情满满地又从火堆中挑出另一团烤熟的岩鼠肉,做出要递上来的姿势。
“再来一只呗……一只可不像是能够喂饱你的样子,放开肚皮吃……今天我吃点亏……少吃点好了!”
哦不……
你绝对不用吃亏……
真的……
而且……
我的肚皮可没你想象的那么……
“够了够了……已经足够了……我向来知足常乐……这是你辛苦抓来的……应该你吃——”
连忙摆手道谢,蓝发旅行者后悔自己先前那不留余地的夸赞。
陷入尴尬的处境,对于热情好客的头巾男,这样的答复似乎过于牵强。
但是,胃中因为心理作用不时传来的汹涌翻搅,还是让蓝发旅行者坚定着自己的信念。
强压着喉咙深处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继续解释着。
“我从来不认为占别人便宜是一件好事……真的……我够了……”
这种时候如果吐出来,大概是非常不礼貌的表现。
然而,旅行者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可不要跟我客气啊……过了这村可再没这店了呢!这在北部之境可是上等美味!”
继续无视着蓝发旅行者快要跪地的表情,头巾男不遗余力地推销着。
“不……真的不客气!已经很饱了!再吃可就要吐了……”
虽然前面的话是违心的,但最后一句绝对是大实话。
不掺杂任何造假成分。
如果再吃一只,绝对会吐得满地都是,连熊熊燃烧的火堆都能被浇灭的那种程度。
“真的?”
“真的!”
大概终于注意到蓝发旅行者脸上略显苦涩的表情,并确实理解了这个表情下所掩藏着的盛情难却的托辞。
头巾男最终不再强行推销自己的老鼠肉。
“凉了可不好吃……那我就不客气了!”
喃喃说着理所当然的话。
头巾男将递在半空中的烤鼠肉收回到自己面前,张嘴咬了一大口。
“怎么会一个人徒步穿越这片沙漠的?”
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年轻人鼓着腮帮子边嚼边问。
与之前给人那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感觉不同,问出这样的问题时,头巾男脸上倒是少了很多不正经的成分。
“这个……啊!有一些……一些非办不可的事情,本以为是可以抄近路的……哈哈哈——”
当然不能说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给骗了,然后自投罗网地走到这样一片“死亡之地”的“笑话”了。
“可是,怎么什么补给都没带呢?这里可不是一两个小时就能穿越的地方啊!”
“唔……一开始……压根就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大片的沙漠嘛!”
拇指抹了一把油滋滋的嘴角,其它四指抚住下巴那几撮仿佛杂草丛生般的碎胡渣上,蓝发旅行者陷入思虑。
头巾男的刨根问底自然让他不得不仔细回味之前所经历的一切。
谁也不会料到刚经过西部半岛的海湾地区,就立刻会步入荒无人迹的漫漫沙海,原本,他以为那只是一片沙滩罢了。
哎!自然都还是那个自称占卜师的女人给害的……
果然漂亮女人的话都不能信呢……
恨得牙痒痒的旅行者,想起在路过海边小镇费卢明时,那个在“神之休憩所”酒吧里极力推销自己的嘴角有三颗小痣的短发女子。
本以为她能给自己指一条更快捷的路线到达中央城邦的,谁想却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你要去哪儿?”
瞬间转折的提问,很干脆地将旅行者飘远的思绪拉回火堆旁。
“中央城邦……大概……现在是叫这个名字吧!”
“中央邦……是吗……啊——那你一定要经过佩索都吧?”
擅自将陌生地名说出口,头巾男眼里突然闪过一丝莫名的光亮。
“嗯嗯——肯定得经过佩索都的!你看……要不要跟我同行?”
“和你一起走?”
面对着完全错误打开方式的邀请,蓝发旅行者条件反射地跟着反问了一句。
“嗯!瞧!反正我们是顺路的嘛!更何况……一个人在沙漠里也不怎么安全,我们结伴走还能相互照应照应!”
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理会一旁跟不上节奏的蓝发旅行者浮现的错愕表情。
“……”
这家伙……
莫不是脑袋什么地方比普通人少了一块肉吧……
这样想着,虽然有所迟疑,蓝发旅行者倒还是耐着性子,目不转睛地盯视着面露兴奋之色的头巾男的脸庞。
虽然的确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但无论怎么想都会觉得有点来路不明……
然而面对不露声色观察自己一举一动的蓝发旅行者,年轻人并不打算就此妥协。
“你看!我的骆驼上还有很多的水和干粮,应该够我们两三天的行程,你也不可能再自己去找补给吧?”
指着在不远处沙脊上休息的双峰驼,头巾男仿佛看穿心思一般继续说道:
“不是有一些非办不可的事吗?再倒在这样的沙漠里真的没问题吗?”
这家伙……
可真敢说……
然而……
——就算是现在,也依然想要不惜任何代价尽快去到中央城邦,那些被托付的和未完全理解的一切,必须搞清楚,弄明白,然后告慰死去的人们。
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哪怕曾经被什么人欺骗过,哪怕差点倒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默默死去。
因为有着即便是那样也不会放弃的的执念。
所以——
“啧……啊啊……好吧……就按你说的,一起到佩索都便是。”
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蓝发旅行者瞬间感到之前积郁在胸口的狂气有所减轻。
“太好了!有个伴的话……这旅程也就不那么孤单了,那么……我叫穆萨,你呢?”
再次缺心眼地转换了表情,头巾男将油滋滋的右手伸向蓝发旅行者。
“我……唔……水……水政!嗯……感谢你救了我!”
不得不握住头巾男的手,礼节性地再次道谢。
“呜哇!好奇怪的名字!不过……呵呵!也没什么啦!别在意、别在意……我说的——”
嘴上尽管说着让人不要在意的字眼,表情与动作却是如此惊讶。
穆萨将最后一口岩鼠肉吞入腹中,然后狠狠地伸了个懒腰。
“总之啊……幸好你遇到的是我噢——瞧!总不能看着同族躺在那里见死不救嘛!”
不经意地说出理所当然的话,却让水政心里猛然地咯噔了一下。
同族……吗?真是个令人讨厌的说法啊……
这么说来……
这家伙……难道是图门族吗……
还是说……
手下意识地抚向胸口,藏在大衣中的银翼信物传来冰凉的触感。
黑暗中,蓝发旅行者的表情竟有些落寞。
算了……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也许早已不会还有人记起了吧……
这样想完,水政勉强挤出一丝干笑,算是回应了穆萨的好意。
2
啧!真是糟糕的一天……
要不是被这样的怪物女缠上……
可恶……
抱着如此想法,水政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小巷中探出头来,眼见一队身着红底白边制服的羽翼军从不远处的大路上匆匆小跑而过,他赶忙又把头缩了回去。
外面的街道很安静,空荡荡的街巷上,除了几片店旗迎风招展外,竟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简单清扫过的地面不时腾起灰黄的沙尘。
眼前的一切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局促。
——就算的确是逃走了两名尤因族囚徒,这个地区的羽翼军团也未免也太认真了些。
大白天的搞全城警戒……
难道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吗……
仰望无云的青空,水政喟然而叹。
“走了吗?”
听到银铃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扭头的一瞬间,视线正对上迎面而来的晶莹双眸。
肤色略显黝黑的曼妙女子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凑到水政跟前,她小声问话的时候前倾了上半身,弯下裸露在外的纤细腰肢,于是一头黑亮的秀发也瀑布般从那裸露在外的肩头倾泻而下,笔直的发丝在起风的小巷中微微扬起。
如果忘记身处逃亡的现实,那么任何男人都会愿意时间在此定格。
实在是秀色可餐的美景——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这是一名尤因族少女,只稍看她那一身土黄色的狩猎装束便可一目了然。
完全取自兽皮的天然短打做工有些粗糙,大概是因为缺少相同毛料的缘故。
当然,或许也只是少女心使然,故意裁剪出这样能凸显美丽身姿的模样。
少女的背心只到了肚脐眼以上的地方,下身的短裙也只大概到达大腿的二分之一处。
它们恰到好处地将少女那凹凸有致、毫无赘肉的惹眼身材突显了出来。
“应该走了吧!这次我可没偷吃的哎……”
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水政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多少带有调侃成分,但他现在也确实是饿了。
所以除此以外,他找不到更好的说辞了。
从两天前开始,他就被困在这个佩索都小镇里,几乎进退不得,如果按照这种进度下去,恐怕再有个十天半个月,他都没可能逃离这个被沙漠环抱的北方小城了。
不免沮丧地再次抬眼望向天空,暮霭沉沉的灰黄色调中透着浓浓的忧郁。
在到达佩索都后,水政便与穆萨分道扬镳了,然而紧接着,无法避开的莫名遭遇便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实在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被卷入洪流的水政身不由己地深陷其中。
而导致他被这些恼人事件缠上的罪魁祸首,显然正是身边这名被水政暗地里称作“怪物女”的尤因族少女。
原本只是想到集市搜集些关于路线的情报,却没料到刚进入集市段几步路,水政就被那些不时经过的羽翼巡查队拦住了。
盘问在所难免——谁让他这扰乱市容般的打扮呢。
然而,更要命的是,不知为何,这些盘查者似乎对这名首次出现在佩索都的陌生人充满了敌意,尽管理由很牵强,但秩序的维护者们还是不由分说地将这位风尘仆仆的流浪汉装束者押解去了监狱。
理由什么的似乎再简单不过,无非是因为这名陌生的蓝发男子能够让被关在笼子中的“贝多姆游隼”感到躁动、兴奋,就算那是微乎其微的一个暗示,但也已足够证明他,就是现在这个贝多姆大陆的秩序干扰者——尤因族人。
在这样一个由图门族所占领的偏远小镇中,所有被贝多姆“魔物”所“指认”的人都会被关进监狱,等待他们的除了不公平的审判还有严酷的刑罚。
毫无根据的惯性思维,逃避着一切的本源,忽视着眼前所发生的现实,只追求被大人物们断言的真理——这就是现世的大部分图门族人的精神世界。
宁愿相信着尤因族人都是野兽的化身,也不愿与之和平相处。
被认定为尤因族的蓝发旅行者自然也不能例外。
当三名手持短剑的羽翼神行者反剪着这名蓝发男子的双手,准备将他丢进一辆由普通的双座马车改装成的囚车时,命运之轮开始了蛮不讲理的转动。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于下一秒。
那是囚车看守打开那扇木门迎接这位倒霉的流浪汉的一瞬间。
“呯——”
轻盈敏捷的身影从门中飞快地窜了出来,守在门边的一名护卫立刻就被反弹开的木门击倒在地。
“可恶!这女人是怪物吗?怎么这么大力——”
听到囚车中的男人气急败坏的咆哮。
“呯——”
然而勉强探出囚笼的脑袋随即被再次反弹回去的木门撞得永久沉默了。
“赶快制服她!小心她的胳膊……”
这句话尽管及时,却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那名已经飞身扑上去的护卫志在必得,张开肌肉结实的双臂,本以为凭借自己庞大的身躯绝对可以制服看起来瘦小娇弱身影。
但是……
根本没料到迅捷的身影会从眼前消失,然后鬼魅般闪现到自己背后。
护卫用难以置信的表情偏转头部,但还没来得及看到背后袭击者的模样。
飞速而至的手刀已狠狠劈在其后脑勺上。
“啪——”
上翻着宛如死鱼的眼白,口吐白沫,扭曲着表情的护卫顿时倒地不起。
可怜了他那一定勤加锻炼才得到的魁梧身形,今次竟完全没有派上任何用场。
“快去帮忙!快!快!快——”
押解水政的羽翼神行者显然有些错愕,但还是第一时间冲几百码外,被拥堵的人群封住了视线的巡查队大声求援。
然而此时,正值集市交易的黄金时段,尽管是在集市尽头的边缘,但这样的呼声也未免有些微弱。
小贩的吆喝、你来我往的砍价声,瞬间就将羽翼神行者的呼声淹没。
而对于已习惯了常常会出现逃犯与护卫打斗场面的商贾与市民来说,眼前的场景也只不过是一出不会伤及自己的小小闹剧而已。
——反正羽之教的那帮家伙会搞定的。
这样想着,人们顶多也只是暂时搁置了手中的买卖,驻足观望了几秒。
不过很快就会如往常一般失去兴趣。
——开市的时候,自然是买卖最重要了,这在沙漠中的任何边陲小镇可是连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人们自顾自地做着手中的活儿,不过也都很有自知之明地让开了好一段距离——自己并不擅长战斗,为避免被伤及无辜,还是远离是非之地才好。
于是,这条通往另一座城门的大道,此刻就如被人清场一般,七八码的范围内并不会有任何闲杂人等。
被人们奉为秩序守护者的教团军也不需要担心会放不开手脚。
羽翼神行者们自知求援声并没有传递到大部队那里,但是现在抽调人手去求援显然来不及了。
不能放跑任何一个异端者。
这是他们的职责。
所以两名神行者迅速从腰间拔出十字型短剑。
冲向囚车的同时,其中一名神行者用未握剑的手在空中刻画起来,于是红色的刻印在空中闪现。
——攻击系的强化魔法,可以使身体得到异于普通人的速度与力量。
这是羽翼军团近战军种常用的术式。
押解水政的神行者一共三人。
现在有两人被囚车中逃逸的身影所吸引。
那么……
如果想要脱身,就绝对不能放过现在这个机会……
水政自然不会看着送上门来的大便宜不占。
用眼角的余光扫视身侧那名被前方打斗吸引的羽翼神行者,由于此刻双手被魔力环反绑着,水政所能依靠的,唯有双脚的突袭了。
然而,水政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银铃般的呼声抢了先。
“路——咦?”
以不可思议速度闪现到水政身边的魅影,兴奋地呼出令人匪夷所思的音节。
但是,未免虎头蛇尾的音节末尾,却又毫无预兆地转为一声惊叹。
“你……身上为什么有他的味道?”
耳畔飘来似乎有些泄气的呢喃声。
不过声音的主人却已消失不见。
不,准确点说,应该是又退回到刚刚的囚车旁。
被如此离奇的一幕惊扰,不仅水政有些不知所措,连那名还留在水政身边的看守也一瞬间露出狐疑的神色。
未能理清思绪的护卫愣在原地,视线仍旧定格在方才飘过黑影的头顶上方。
“啧!不管了!”
并没有丝毫犹豫。
水政猛然蹲下身子,一头苍蓝色的头发也瞬间因惯性全部站立起来,黑色的风衣被热风吹得鼓胀成一个不规则的气球,那名留守的神行者这时才茫然发觉出异常。
然而,那团乱糟糟的蓝发已转瞬飞到他眼前。
“呯——”
“啊——”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粘稠的吐液瞬间在空中四散飞溅,一颗沾满血丝的门牙也随之蹦出护卫的血红大口,兀自在空中划着孤单的抛物线。
水政的脑袋硬生生顶在神行者脆弱的下巴上。
不会有什么比这样的攻击更具杀伤力了。
崩掉了门牙,连颌骨都数处骨折的神行者,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痛得在地上打起滚来,已完全丧失继续战斗的能力。
瞬间而至的骚动,不仅吸引了不远处还在忙于交易的人们的视线,更立刻引起了那两名正与娇小身影缠斗的神行者注意力。
但显然条件反射地回头观望是不明智的。
两名神行者所面对的绝不是普通的逃犯,而是一个像野兽般凶悍的尤因族精英勇士。
飞速而至的黑影不带丝毫怜悯,似乎要玩弄猎物于鼓掌似的。
轻蔑地先闪到两人眼前晃了一下,当他们意识到该举剑挥砍时,那黑影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迟钝的二人身后。
“咣当——”
交错传来金属落地的脆响,如烂泥般瘫软的身躯发出毫无意义的惨叫。
因为施法者失去了意识,束缚了水政的魔力环也瞬间没了效力。
“神呐!那个怪物……”
之前还抱着看热闹心态,无视那些护卫们被人当猴耍的围观者们,此时一脸惊恐地发出惊呼与嘘声。
直到这时候,人们似乎才意识,这一次的逃犯并非他们想象中那样简单。
一口气打倒了囚车加押解犯人的六名羽翼军,这已超出了他们过往的认知。
在佩索都民众之前的记忆里,尽管曾有无数个雷同于此次的“开局”,就算也有过打倒了一两名羽翼军的逃犯存在,但也还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逃犯能最终逃脱秩序维护者的抓捕。
以至于羽翼军刚开始处于下风时,围观中的多数人竟在心里暗暗给逃犯们加油。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心灾乐祸,而如今变成了——乐极生悲吧。
终于深刻理解到,两名尤因族逃犯的确“凶恶”,围观的民众再不敢心存侥幸。
没有任何犹豫的,所有人一边向后退着,留下更大的空间,一边传递着不安的神色。
而靠近打斗这一侧的、原本喧闹不堪的集市也突然间安静下来。
“来人啊——快来人啊!这里的逃犯跑了!快抓住他们!”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撒开嗓子吼了一句。
连锁反应一发不可收拾,这样的呼救声开始在集市上蔓延起来。
向远处传递着更为清晰的信号。
相信被阻隔在集市另一端的羽翼巡逻队很快就会了解这一侧发生了多么不得了的事情。
见此情形,水政转身便要开溜。
然而……
“喂喂喂……你——要干什么?”
还没迈开步子,肚子就被蹲在面前的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
低头看时,微微皱起挺拔的鼻梁,被一头黑发完全遮住面容的的少女,正如小狗一般贴紧水政的身子嗅着。
这名头也不抬地在水政胸口拱来拱去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从囚车中逃出来的黑影。
“为什么……为什么你身上会有一样的味道……”
“哈?”
对于一而再再而三做出奇怪举动的女逃犯,水政感到莫名其妙。
这家伙……
莫不是饿昏了头……
准备把我当肉不成……
“不好……那群家伙要来了!”
突然停止了令人不解的举动,少女蓦然直起身子,幽幽地说着。
“跑!快点!”
瞬间,那清澈透亮的女声再次于耳畔响起。
“咦?”
随风飘动的青丝即刻从眼前飘过,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冰凉柔软的手指扣住。
直到这时,水政才看清咫尺之距的黑影模样。
那是足以让所有男人心神荡漾,难以抗拒的魅惑五官。
然而,真的深究起来却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妖娆。
充满自信的脸上,有的只是纯粹的、不加任何修饰的自然之美。
显然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女,有着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
一套土黄色的狩猎短打罩在略显黝黑的肌肤上,灵动的身躯宛如春天里刚降临世间的小鹿般,活蹦乱跳,全身上下无不透着鲜活的青春气息,让人忍不住地停滞目光。
但是,现在可没有赞叹与感慨的时间。
“呯——”
急速而来的红色光球,不偏不倚地砸在囚车附近,迅速就在地面留下一个腾起黑烟的大洞——那是正从集市另一段赶来救援的巡逻队所施放的魔法光弹。
“快走啊!还楞着干什么?”
眼见水政还有所迟疑,少女用完全不是少女的方式,粗暴而不讲理地猛拉了一把仍呆立在原地的水政。
无论身手如何厉害,面对即将潮水般扑来的全副武装着的羽翼军团,逃跑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跟我走!呆在这儿太危险了!”
不容分辩地口吻从散发着沁人香气的娇美身姿中传来。
并没有给水政片刻犹豫与思考的时间。
这位连姓名都未可知的少女,立刻就不留余地地将眼前陌生而毫不相干之人卷入了逃亡之旅。
迅速从惊愕的人们视线中跑开,尤因族少女拽着水政朝人烟稀少的旧城废址方向跑去。
身后再次喧闹的人声也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
好在少女似乎天赋异禀,总能挑选到空无一人的小巷穿行。
看来,似乎是暂时摆脱了羽翼军的大部队……
这样想着,水政的目光落在前方仍如疾风般跑动的少女背影上。
不禁有些出神。
手腕处传来的强力拖拽感让他有些哑然。
速度与力量,跟眼前的少女身姿完全无法划上等号……
——该怎么形容呢……
那个……
大概……
就是那种……
宛如关太久的凶兽猛禽突然间寻获自由一般……
正在尽情地撒泼放纵着……
啧……
似乎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兴奋?
总之……
这样的家伙……
果然还是应该像先前那些羽翼军所称呼的一样……
该叫做怪物女才是……
……
3
“喂……喂喂!怎么睡着了?”
清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水政纠结游离的思绪。
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哈欠,懒懒地看向自称蒂莎的尤因族少女。
“唔——没办法嘛!总是一直躲在这里……除了打盹睡觉……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打发时间了!”
不紧不慢地答着话,水政慵懒的身体完全放松地靠在一堆废弃的木架上。
现在这般提不起干劲的状态,甚至让他自己也有些焦虑。
然而,就算表现出了焦虑,也不会对现实有任何改变。
——连旧城废址区都能每隔半个钟就看到一次巡逻队,那么,城门边恐怕更是有数不清的守卫在等待着了。
毫无办法,所以只能听之任之。
再次回归到流浪汉那吃了这一顿就完全不知下一顿在哪里的生活,让人多少会有种“果然还不如去吃牢饭的好”这样的想法。
“我去弄点吃的,你要帮我看着点儿,记住了——银色头发的人,如果看到,请一定要拦住他!”
好似看穿水政心思一般,少女在破布与碎木屑组成的垃圾丛中慢慢直起身子,嘱托的时候,特意将脸凑到近前,直视着水政的眼瞳。
似乎对这怪物女来说,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呢……
啊啊……
真是的……
估计又是因为什么奇怪的理由吧……
比如说……味道很像什么的……
想起两天以来,尤因族少女总会有意无意地凑到自己跟前,嗅着水政身上气味的一幕,于是免不了一阵胡思乱想。
——该不会这个怪物女那秀气的鼻子里面,是与我们完全不同的构造吧?
“知道……知道啦!”
这样想着,水政一边用敷衍般的口气给予回应,一边嘟囔着。
“不知道你找那家伙有什么事,不过……放心——我会好好发扬你的传统的……不过不是用鼻子……嗯!”
舔了舔干涩的嘴角。
“对了……我现在可是很饿呢!快看看我这张饿鬼脸吧!只要他是活的,敢从我面前跑过,我是有信心让他有来无回的!所以——放心放心……不会放跑的啦……”
一边信口开河地说着,一边避开那张令人遐想的漂亮面孔。
再次打了一个哈欠,颌骨顺势发出咔哒一声轻微的脆响,仿佛因为用力过猛而错位了一般。
然后,翻了个身,水政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
“快去快回!我可保不准哪天会饿到把你也给吃了!”
尽管多数是调侃的成分,不过,如果一直凝视那样精致的脸蛋,总还是会让人有胡思乱想的可能。
蒂莎有些错愕地看着水政睡过去的背影,没有做声。
就算能听出带有戏谑之意,但眼前的蓝发男子也确实答应了会好好做她所交代的事情。
然而,尤因族少女仍然心存疑惑。
——一个从西部半岛而来的流浪汉身上,为什么会有自己恋人的味道呢?
不仅方向上完全相反,不可能相遇,甚至对于蒂莎所描述的样貌与姓名,这名蓝发的“同族人”都完全没有印象呢?
真是个让人在意的男人……
蹙着细长的眉毛,蒂莎心事重重地径直走出小巷。
然而,只刚过去十来分钟,水政便听到有嘈杂声从小巷另一头传来。
微微睁开惺忪的双眼,祈祷着绝对不要是坏消息的转过头去。
但是,立刻跃入眼帘的是映红半边天的红色魔法咒印。
窈窕的少女身影迎面飞奔而来,后面“叮叮当当”传来金属靴子与地面的撞击声。
与祈祷完全相反的糟糕预感撞击着空白的脑袋。
于是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气。
喂喂喂……不是吧……这女人……当真又去招惹那帮巡逻队了……
水政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前额绝望地想着。
知道自己应该是没看走眼。
蒂莎已风驰电掣地冲到自己跟前。
“快走!”
再次不由分说地,少女一把揪住水政的大衣长袖,粗暴地将半坐的同伴拖起身来。
“我说……就不能不要找麻烦上门吗?”
这样下去大概真的会精神衰弱……
“没惹麻烦……不过……是正好……我看到被他们关起来的‘噜噜’,还有我的刀……然后……就……顺带都拿回来——”
望了一眼身后沙尘骤起的巷道,水政知道,蒂莎口中的“拿”绝不会是字面意思。
错不了……
一定又是抢……
甚至还是嘲弄人般地弄出了很大动静……
不过,对于新出现的单词,水政有些好奇。
“噜噜?”
扫了一眼的确与之前有些不同的少女的腰部,那里挂着一柄像是弯刀的武器,但至于蒂莎口中的“噜噜”是什么,则完全没有实感。
“嗯!你瞧!”
边喘气边抬手的少女,将修长的食指指向头顶前方。
水政望时,只见一只贝多姆游隼正在空中自由盘旋,发出高亢的鸣叫声。
这不就是之前在刚进集市时关在笼子里的魔物吗……
“哦——天哪!好吧……这团会飞的肉是你的?”
“嗯!从小就一起长大的伙伴,盘查的时候被卫兵们搜去的。”
就为这点都不够吃上一顿的肉块引来了一堆追兵……
而且……
只要它飞在天上,就一定会给那群气急败坏的羽翼军指明目标吧……
糟透了——
“是是是!那么——你能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吗?”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水政已无力再想接下来的对策,只能下意识地将问题抛给蒂莎。
“咦?”
“咦你个头啦……”
啧……果然是根本没想过后果的样子吗……
这个怪物女……不知道你也敢招惹他们……
摇着头,仿佛是对自己责备般,水政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本就该想到是这个答案的。
为了纯粹想法而作出直率行动的元气少女,那不谙世事的清澈眸子似乎早就注定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么多人……总之……只要逃掉应该就没事了!”
完全没注意到水政头痛般抓狂的表情,蒂莎只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圆润小巧的耳垂。
尽管感到过意不去,但乐观的少女一想到取回了重要的武器和小伙伴,立刻就变得心情好起来,于是干劲十足地说着在水政眼里完全是不可能的话。
“嘭嘭嘭——”
刚跑出小巷,红色的光弹立刻就在无人的街道上炸裂开来。
瞬间被释放的冲击波,立刻汹涌地朝水政与蒂莎扑来。
毫无防备的两名逃亡者眨眼就被灼热的气浪掀翻在地。
混蛋……
还没吃到肉呢……
怎么可以先吃这些难以下咽的东西啊……
到底没能幸免。
诅咒着施法者的水政忍痛爬起身来,本就破损不堪的风衣上出现了新的裂口,右半边脸因为直接与地面的亲密接触,擦出几道血印,在靠近颧骨的地方有些破皮。
“呸呸呸——”
吐着倒地时吃进嘴里的满口泥沙,水政一脸厌恶地吐着黑黄白三色掺杂的吐沫。
蒂莎则迅速地一个翻身跳起,好像没事一般,只是脸色熏得更黑了。
仿佛烤熟的岩鼠肉般——这让水政想起了那一晚有肉吃时候的幸福感觉。
当然,前提是完全忽视掉那是老鼠肉的事实。
因为倒地耽误了时间,后方的羽翼军也追到面前。
更糟糕的是,竟然还有从并行的另一条小巷中钻出来的一队人马,此刻也突然冲到眼前。
成掎角之势,两队人马把两名逃犯半圈围住。
“你们逃不了的!尤因狗!别以为这次还能逃走!”
气喘吁吁的队长从队伍中往前一步,恶狠狠地盯着蒂莎,似乎有些忌惮着尤因族少女般,手中的“魔狙”提前在空中刻画了一部分咒印。
当羽翼巡逻队展开阵型,堵住两名逃犯的退路后,那名队长的表情才有所缓和。
“喂!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乖乖投——”
“嗖——”
没等“降”字从队长口中发出,蒂莎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呯——”
从小巷另一头不知何处飞来的红色手掌瞬间预判了少女的动作,直接抢在蒂莎落地前狠狠地锤向地面。
御斗术——攻击系的远程近战魔法。
显然,小巷中还有专门作为后援的术士小队存在。
因为提前做了准备,所以蒂莎想要擒贼先擒王的战术并没能讨到便宜。
在躲开红色手掌的锤击后,少女落回原地。
“哈哈哈……魔法阵也已经布好了!你们逃不掉的!乖乖去接受羽之教的惩罚吧!尤因狗们!”
羽翼队长趾高气扬地叫嚣着。
显然,在他看来,这一回是胜券在握了。
看着蒂莎表情有些凝重的侧脸。
水政下意识地将右手伸向大衣内侧。
虽然对怪物女的战力抱有期待,但毕竟都到这个地步了,水政不得不考虑“大不了拼了”的作战方式。
用眼角的余光环顾四周,破败的景象稍稍坚定了他的动作。
旧城区本就住户稀少,这里又都大多是废址,即使将街道两旁的建筑整个摧毁,恐怕也不会伤及无辜吧……
这样想着。
手指摸在带着些许体温的金属表面。
然而,一瞬间触及带有纹理的光滑触感,却又让水政有所犹豫。
——那是他从异域带回贝多姆大陆的火药爆弹。
尽管威力巨大,可数量也极其有限——哪怕水政自己的确可以补充制作,但这些在域外生活期间利用那里的文明所造出的武器绝非魔法。
在极短的时间内,用一个就少一个,绝不会因为还有体力就能瞬间再多出一个来。
假设在一场战斗中不能杀一儆百,假设面对的是源源不断的敌人,那么,这样的冒险最终也会没有未来。
轻视这个因素将会得到不可原谅的后果……
但是……
绝不能在这里止步不前……
已经等待了那么漫长的时间,才好不容易回来这里,回到贝多姆……
怎么可以在这里就结束了……
咬牙碾齿地吐出一口气,水政皱着眉头扫视着那些紧逼而来的羽翼军。
显然不打算给逃亡者们再次脱出的机会,早已施洗过强化术的盔甲无一例外地闪烁着微红色荧光。
食指,汗涔涔的,但已穿过拉环。
只要轻轻一拉,然后,立刻就将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金属爆弹丢出去。
接着,一切就会……
“嘭——”
惊人的巨响传来。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有些愣神。
卸去刚刚还得意满满的表情,羽翼队长脸上浮现无法理解的惊愕。
水政食指扣住的拉环并未拔出,金属爆弹仍在腰间。
然而,却有什么东西在他出手之前就已经爆炸了。
显然,威力巨大的爆炸并非是水政从异域带回的“藏品”所致。
被完全出乎意料的响动惊扰,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发生骚动的地方去了,以至于原本要开战的气氛都被破坏殆尽。
爆炸的地点位于巡逻队的最后方,大概是羽翼军团术士小队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便听到乱哄哄的打斗和呼救。
困惑着的羽翼队长竟忘了继续发令,兵士们更是有些不知所措,都茫然看向腾起黑烟的小巷方向。
发生了什么……
难道……
水政几乎下意识地撇头看向蒂莎。
然而,尤因族少女此刻正安静地站在原地,喘气的双唇晶莹湿润,双肩还在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
几滴浑浊的汗液顺着她侧脸恰到好处的曲线滑落,挂在精致的下巴上。
仿佛说好一般,那张焦炭般漆黑的漂亮脸庞也快速地转过来,凝眸注视着水政所在的方向。
挑起好看的眉毛,蒂莎用困惑的眼神示意水政。
“你干的?”
原本以为是侧后方的怪物女所干的好事,不过显然,尤因族少女比水政还茫然。
不会又来了一个逃犯吧……
多少藏着些许期待,两名逃犯心中被巨大的问号所占据。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
“嘭——”
又一声巨响。
这时候,水政才发现那是魔法光弹。
只有会魔法的图门族才能使用的远程魔法。
光弹兀自在包围着两名逃犯的阵型中央开了花。
整齐的队形转眼被炸得七零八落,处在外围的人们被气浪推倒伤势不重,而内侧的羽翼军则倒地不起。
竟然还是中阶以上的施法者……
难道是内讧了……
到底是什么鬼……
越来越感到莫名其妙,水政与蒂莎甚至忘了乘机逃跑,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哀嚎遍地的羽翼军。
“混蛋!什么人?”
羽翼队长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四下张望却看不到暗地里偷袭自己的人影,于是气急败坏地朝天吼道。
“嘭——”
红色的魔法光干脆利落地再次落下,对倾尽怒意的身影没有任何怜悯。
爆炸点就在离羽翼队长不远的地方——算是对他的回答了。
“喂——到这边来!快快!”
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小男孩,站在街道另一侧的小巷口,一面招手一面朝被巡逻队追击的一男一女喊话。
这个小家伙用的魔法?
不不……
不可能……
可为什么要救我们……
飞快地转动脑子,却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在确认小男孩的确是在对自己和蒂莎说话后,水政和蒂莎互相使了个眼色。
迅速跑动起来,朝着小男孩所指的方向。
“来人啊……给我——”
“嘭——”
再次的,对费力绞出声音的身躯做出回应。
急速飞来的红色光弹在那名羽翼队长的头顶上方开了花。
如烟火般灿烂的火团瞬间就将一旁木质的指路标灼烧起来。
不会再有任何疑问。
——这一次,这位不曾放弃的羽翼队长终于闭嘴了。
而受伤倒地的兵士们也无力再进行追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名逃犯从眼前消失。
不过,就算这条街道上的巡逻队暂时失去战斗力,也不代表整个佩索都小镇的羽翼军都会善罢甘休。
追随异象而来的增援部队在街巷的另一边躁动着。
大概是早已有准备,那名躲在暗处的袭击者,同时对多条街道的巡逻队展开了攻击。
原本宁静的旧城废址变得从未有过的喧闹与嘈杂。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四处腾起的黑烟已然揭示了目前陷入一片混乱的旧城区。
“快点快点!来!走这边!”
不等两名逃犯跑到面前,小男孩便已迈开步子。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们?”
上下打量着面前顶多八九岁孩子,水政发出疑问。
单从岁数的层面上来看,或许就不该问如此愚蠢的问题。
水政也有些后悔贸然地提问。
瘦小的个子,打着卷的暗黄色短发,不时转头查看后方情况的小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雀斑。
——明明连心智都未长全的模样,怎么可能用自己的意志,只身前往亡命之地呢?
“待会到了就知道啦!现在先别问了!逃命要紧!”
果然与料想中一样,小男孩用不是孩子的口吻答道。
尴尬地看向蒂莎,咬着嘴唇的尤因族少女并没有搭腔,也只是微微点了点下颌。
于是三人不再交谈,沉默着全力奔跑。
被小男孩从容不迫地带着,在令人晕头转向的小巷中迂回穿行了约七八分钟,瘦小的身影突然放缓了脚步。
“看!”
意义不明的单词从小男孩口中飞出。
不过,当加上指向半空的胳膊时,终于理解了其含义。
先前那只被蒂莎救出的贝多姆游隼,适时地结束了盘旋,收紧茶色的翅膀,朝一座架在水道上的拱桥桥洞俯冲下去。
“去那儿!”
小男孩再次说出如命令般简短的句子。
“喂喂!我说……蒂莎?你的那团会飞的肉、哦不!鸟……鸟发现什么了?”
完全不能令人心安的展开——最后竟变成那只魔物给所有人带路。
这难道是在玩打猎游戏吗……
吐槽般道出淤积于胸口的强烈好奇,水政小声问着身旁的尤因族少女。
然而,蒂莎只是面带困惑地耸耸肩,一副完全不清楚的模样。
疑惑不仅一点没有减少,反倒有越积越多的趋势。
然而,现在已暂时摆脱了追兵,所以也不用太过着急。
除了跟过去一探究竟,也别无他法……
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水政跟在两人身后朝桥洞走去。
沙漠地区为减少蒸发,保证水源不枯竭,所以渠道也挖得格外深,街道与水道的垂直落差怕有五码以上。
沿着几乎陡峭的阶梯,终于到达水道的堤岸。
然而,与街道上的烈日骄阳相比,显然桥洞内很是阴凉,而且似乎还有些光线不足。
以至于背靠着桥墩的男子几乎被阴影完全遮挡了面容。
见小男孩领着两名逃亡者走到堤岸上,那名男子不失时机地扬起平放着的右臂。
原本已落在那里啃食着什么的“噜噜”伸展了一下翅膀,乘势跃到相对而去的蒂莎肩头。
“路……路威……真的是路威吗?”
突然间加快了脚步,飞身扑上前的娇美身影发出温婉柔细的声音,呼唤的人名正是之前反复问了水政几遍,却总是让水政感到陌生的名字。
然而,让水政感到惊奇的果然还是蒂莎的态度。
——那是从认识到目前为止,蒂莎第一次真正展露少女该有的柔弱姿态。
听到有人叫自己,阴影中的男子往前迈了半步。
“啊哈!蒂莎!果然已经逃出来了吗?之前真的没看错呢……”
顺势张开双臂,同样有些兴奋的男子接住飞身扑入怀中的蒂莎。
“太好了!路威也还活着……我们终于又见面了!真的……太高兴了!这几个月我一直都提心吊胆的……”
脸蛋蹭在男子的胸口,带着撒娇的口吻,蒂莎欲言又止,仿佛忘记了身后还有其他人在场的事实。
这个怪物女……
竟突然变得小鸟依人了……
而且……
而且还让人不敢相信地在撒娇……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眼前的蒂莎与水政已有的认知高度不吻合。
习惯于尤因族少女凶悍一面的水政,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嘿嘿……好不容易才躲过羽翼教团的追捕,跨越了拉莫塔尔沙漠,拼尽全力才逃到了这里来,一路上可够辛苦的呢!不过……真是太好了!还好我们都活着!”
毫无紧张感的嘿嘿一笑,在阴影中的男子对蒂莎愉快地回应着。
——就男子所叙述的事情而言,显然用如此轻松的语气会让人感到无所适从。
然而,蒂莎似乎完全不在意。
大概……
这就是真爱吧……
目睹此景,水政茫然地摇了摇头。
想起一些无法挽回的事,一些无法挽回的人。
但是……
“主人!这个男的也顺便给救出来了!是不是也收他做您的家奴呢?”
无视着一旁露出惊愕表情的水政,硬生生地把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先前给逃亡者们领路的小男孩一边朝缠绵的二人做揖,一边毕恭毕敬地请示被称为主人的神秘男子。
“喂喂喂!你这小家伙……谁说要做家奴了……你当自己是谁啊!”
摆着手,单闭一只眼的水政一边朝小男孩抗议,一边转脸看向仍被阴影遮住面容的神秘男子。
竟然被人莫名其妙地扣上一个家奴的身份,更何况说出这样话来的还是一名才八九岁的孩子。
任谁也都会不乐意吧!
不过正好乘这个机会,可以与那名躲在阴影中的男子搭上话了。
“我说……虽然要谢谢你救了我,不过,是不是应该先露出真容啊……朋友——”
“放肆!”
对于明显不像自己那般带有敬意的水政,小男孩立刻就一脸愤怒地给予呵斥。
“密苏鲁……不可对他无礼呦!他也是我的朋友……我不是说过的嘛!有你一个家臣就够了……”
能感觉出神秘男子不像是在说假话。
仍旧充满愉悦的声音,但男子温柔的话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那么说出这样话来的人,究竟会是个怎么样的家伙呢?
仿佛回应着水政的想法般,一直背靠桥墩的男子这时候也拉着蒂莎的手,缓缓走到光线充足的地方。
“喂喂喂!这玩笑是不是开得有点大了……怎么会是你?!”
因为完全出乎意料,所以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水政瞪大双眼,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惊呼道。
仿佛赫然眼前的人影瞬间变成了怪物一般。
“我说……你不是说自己叫穆萨的么……难道连名字都是假的!?”
“呀……对不起……对不起啦!真的是非常对不起啊!特殊情况嘛!当时我也不确定你到底是什么人,总不能跟你说我也在逃亡嘛……万一你拿了我去报官,那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呀!”
连连摆手道着歉,脸上堆满微笑的神秘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沙漠里救过水政一次的穆萨。
然而,此时此地,穆萨身边,哦不,应该说路威身边,没有了骆驼,头上的裹巾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名叫密苏鲁的仆从,以及一头银白色的短发。
阳光穿过水道上方的路崖,照射在路威那头漂亮的银发上,竟给人一种闪闪耀眼的感觉。
对于路威与水政这样的对话,蒂莎似乎也幡然醒悟过来。
“怪不得身上有路威的味道呢……”
这样努着嘴,小声低喃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尤因族少女侧目看了一眼哭笑不得的水政,也不禁抿嘴一笑。
4
“你这家伙……骗得我好辛苦啊!竟然还利用我来做诱饵,原来你早就想好了我有可能会被蒂莎碰到……”
对于从始至终以一副无辜表情应对着自己,不断陪着笑脸的路威,水政尽管满腹牢骚,倒也只能不痛不痒地埋怨几句。
生气什么的,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既然都到这个份上了,姑且是打算把路威所说的那些令人在意的话问个明白的。
——究竟眼前的两名年轻人为什么会被羽之教追捕。
关于这个原因,水政感到好奇。
当然,因为与教团扯上了关系,或多或少,对于再次踏上贝多姆寻求真相的水政而言,也会有所帮助。
“那么,也就说,在没进入北部之境前,你们便已经被羽之教视为眼中钉了吗?”
待三人都席地而坐后,水政这样问道。
“眼中钉倒也不至于——不过……你那样说也没问题啦!”
边说边扭过头去,抬起手臂招了两下手,路威示意恭敬站在身后的密苏鲁也坐到自己身边,然后与蒂莎对视而笑后说道:
“如你所见,嗯……瞧!蒂莎是尤因族,而我,是图门族,呃……不要这么坏心眼地故意挑起眉毛来看我们啦!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仿佛做错事的孩子般,被水政似乎刻意表现出来的异样眼光盯视后,路威有些慌乱地摆了摆手,急忙解释。
“正常来说,两族当然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不过……我们也是因为一些原因才在一起的……嗯……我们是在一场战役中相识的。”
“战役吗……”
扫视着此刻依偎于路威怀中,一脸温情的蒂莎脸庞,因为这个词而陡然触动某些遥远的记忆,水政下意识地跟着喃喃低语。
还真是一个会让人瞬间感慨万千的奇妙词语。
“只不过那时候,我们俩是各自为战的敌人关系,我是羽之教的教团军护卫长,而蒂莎,则是尤因族部落军的领队。”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不打不相识吗?”
“说不定还真是那样……”
可是,路威明显蹙起眉的苦笑表情告诉水政,这样的回答似乎另含隐情。
“我们的确是在那场战役中相识的,不过我们俩可并没有交过手。”
“是这样吗?”
“是的。”
对于水政投来的征询目光,蒂莎哑然一笑地回应道。
“要真是这样,那还真是幸运呢……”
在战场上若是一对一碰上蒂莎这样的怪物女,恐怕任何一名羽翼军团将士都会头痛不已吧。
更何况单从体格来看,路威显然并不擅长近身肉搏战,哪怕受洗过高阶强化魔法,凭他单薄的身子,也未必是蒂莎的对手。
“没错哦!这一点我也是无比认同的,要是一上来就让我和蒂莎对阵的话……估计我也活不到今天呢……”
“那么,然后呢?没交过手又是怎么就变成了在一起的?然后还被羽之教追捕?难不成你当了逃兵之类的……”
“水政你……果然是个很坏心眼的家伙吧……”
这么说着,路威眼神怪异地用手指着水政的胸口,然后侧目与仰面望来的蒂莎相视一笑。
“竟然总能平静地说出如此一针见血的问题来……你难道是俯瞰贝多姆大陆的神明后代么?”
“啧!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开玩笑的吧?”
“嘿嘿……当然是开玩笑的嘛!这可是对于你这个坏心眼之人的惩罚哦……”
对于完全没跟上节奏,竟然一本正经反问的水政,在场的其他三人瞬间就被逗乐了。
这是有预谋的反击。
水政本该注意到的,在路威与蒂莎使眼色的时候,就注定了众人想要拿水政开玩笑这样的结局。
不过,对于进行着并不有趣话题的人们来说,能稍稍活跃一下气氛,并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啊,和你所说的那种逃兵果然有些区别。”
收敛了些许笑意后,路威接着刚才逃兵的话题继续说道。
“那果然还是逃兵……”
“是是是……当然是逃兵,不过我与蒂莎可不是在我成为逃兵后认识的,那是在成为逃兵之前。”
“那……到底怎么回事?”
“这样说吧……蒂莎被羽翼军团俘虏了回来,当然,使用了些不太正大光明的手段。”
路威的说法的确让水政有了富余的想象空间。
所谓不太正大光明的手段,一定是为人所不齿的偷鸡摸狗的勾当。
“原本是想要用她的血来做祭祀仪式的,因为教义上所说的——不仅要解放被奴役压迫了上百年的图门族,更要为牺牲的亡魂们做超度。”
“现在的教义是这么恶趣味的东西吗……”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水政喃喃说着。
早已扭曲了最初的教义,现在羽之教所行之事,或许与索多王朝结束后,那些失去了荣耀之心的尤因族暴徒们所做的残暴行径并无二致。
——只是受虐者与施虐者的身份做了互换而已。
“然后你出于同情心,救了蒂莎吗?”
“不、不……那时候的我,恐怕还远没有这样的觉悟……”
竟十分难得地显出一丝痛苦的神情,路威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一直以为尤因族是如教义上所说的,是茹毛饮血,没有人性,嗜杀成性的怪物,所以并不会对关进牢笼的蒂莎有任何怜悯之心,只是祈祷着她能被尽快奉献给羽神而已……”
转过脸,看向水道远方无云的晴朗天际,路威这样说话的时候,完全收敛笑容的表情下,似乎正回忆着令他自己感到不可思议的过去。
“那是怎么……”
“因为后来族人们把我救了出去。”
从路威怀中直起身子,蒂莎抢过路威的话,接着说道。
“然后也顺便掳走了当时来巡视的路威……”
对于这样一波三折的展开,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我的族人们自然想要将身为羽翼军团一员的路威处死,不过在被俘虏的那些日子里,我也发现,羽翼军团里的人们并不是真的想要置我们尤因族于死地,大家只是被疯狂的教义蒙蔽了双眼而已……”
“是的,多亏了蒂莎……谢谢你!”
收回遥望天边的视线,路威温柔地看了尤因族少女一眼,眼神中充满无限爱意地道着谢。
“蒂莎不仅阻止了他的族人们,更为受伤的我疗伤,让我待在只有上宾才能进入的内帐区修养身体……”
从稍显阴翳的过往记忆中缓过神来,路威再次展露微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虽然时间不长,但我的确能感受到,蒂莎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尤因族也是人类,也会哭泣,会愤怒,会同情,会悲伤……我突然间发现以往的认知都是错误的……然后……”
“然后?”
“然后我发现自己爱上了她,爱上了身为尤因族的蒂莎!”
不由自主地用胳膊环住蒂莎的双肩,说出令人脸红心跳宣言的银发男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尤因族少女的黑色眼瞳。
“所以就成了逃兵吗……”
“是的。不仅成了逃兵,还想要与蒂莎一起,找到可以离开所有纷争的地方,过只属于我们俩的生活……”
“啊啊……但愿你们能如愿以偿。”
深吸了一口气,水政吐出真心的祝福。
这是被“诅咒”之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
这对冲破了世俗的年轻人还有追寻幸福的未来,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无限可能。
无论如何……加油吧……
只是……
算了……
水政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阴翳地抬眼看向桥洞顶部。
映照在石壁上的粼粼波光闪闪耀眼。
忽然间没来由地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
或许触景生情。
对那个曾失去过往一切的自己感到无可奈何。
为那个无法像眼前的路威一样,不敢大声地将真实心情如实表达出来的曾经的自己而自怨自艾。
为那些未能说出口的爱意而悔恨不已。
尽管水政自己也知道。
——逝去的不可能重来。
唉……
无所谓了……
早都已经……
无所谓了……
但是,真的无所谓吗?
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藏在胸口大衣下的那枚银翼饰物,想起那些错过的,和无法挽回的遥远过去,不免有些伤感地眯起眼睛。
“你们……我是说……大概已经知道的吧?前路会很艰辛呦!”
这样说着,视线里的情侣二人默默点着头。
路威说从自己成为逃兵那一天起,从前线秘密潜逃时起,就已做足了思想准备。当然也明白前途的险恶。
——教团对于叛教者可不会轻易放过。搜查队的追捕,盘查口的布告……为躲过这些危险,自然少不了东躲西藏。
而身为尤因族的蒂莎在旅行途中更是举步维艰。
一路上,为从中央城邦与北部城邦的交界处逃到这里来,两人已经失散了多次。
但是,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逃到羽之教触手无法染指的地方,过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尽管微微笑着的路威脸上,表情平静如止水,但透过那些明显沉重的字眼,水政仍能隐约觉察出一丝莫名的忧虑。
“亲爱的……别担心!一切总会好起来的!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手的!”
纤细的手指轻抚过路威那英俊的侧脸,嚅动红润的双唇,蒂莎柔声安慰道。
5
虽然路威的突然袭击的确将追捕水政与蒂莎的羽翼巡逻队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这也激怒了原本并未认真对待逃犯事件的佩索都教团军。
经过足够的整备后,羽翼军团倾巢出动,在整个旧城废址区地毯式搜寻起来。
被找到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所以在短暂修整后,桥洞中的逃亡者们也匆匆起身,准备沿着水道悄悄逃到路威事先寻到的出城暗门处。
然而,满怀着希望的四人所不知道的是,除了佩索都的驻军,还有个更难缠的家伙盯上了他们。
刚移动到另一座石桥下方,蒂莎突然绷起了脸,警觉地仰面看向天空。
“天上有什么吗?”
对于正步步逼近的危险毫无自觉,路威茫然地看着已然收住脚步的恋人。
“有些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张望着无云的灰黄色天际,此时的烈日仍旧刺目,闷热的空气里也完全察觉不出一丝异常的气息。
但是,尤因族那野兽般敏锐的生存本能,还是让蒂莎在一瞬间因为感知到了某种危险,而蹙起眉毛。
不会错的,这种令人浑身皮肤长出鸡皮疙瘩的感觉,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修长的手指抚在弯刀的长柄上,蒂莎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然而……
“嗖——”
并没有打算给逃亡者们任何反应的机会。
凭空出现的金属羽箭前端,毫无预料地陡然闯入众人眼帘。
满载着红色的攻击咒印,后端的箭尾也不可思议地,转瞬从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抽离出来,迫不及待地扎进逃亡者们所在的堤岸地面。
——施加了高阶的波段隐匿术,所以能在肉眼无法感知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飞到目标的眼前。
“叮——”
持续发出红色荧光的咒符刻印,在金属箭头没入地面的一刹那骤然升起,预启型魔法阵边扩大边升腾到半码的空中,将整个桥洞的石壁与地面都映照成了红色。
“快趴下——”
来不及施展防御型魔法,路威大吼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挡在蒂莎身前。
“轰——哐——”
随着一声骇人的巨响,被红光笼罩的整座桥梁轰然坍塌。
暴雨般飞溅的碎石块,仿佛无头苍蝇般在一切行将淹没前横中直撞着,陡然集聚的气浪将飘浮在水道上方的微小灰尘,掀到空中。
于是,在短短数秒钟内,褐黄色的尘埃便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大有遮天蔽日之势,而已化为废墟的这座石桥,也被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
“咳咳咳……”
强压着咽喉深处汹涌而来的呻吟,咳嗽着。死气沉沉的废墟里探出被鲜血浸染成红色的脑袋。
“该死……竟然用战略级魔法,这帮畜生!”
挣扎着撑起手臂,微微咧开滴血的嘴角,路威咒骂着。
令人心疼的,路威单闭着被飞溅的碎石划出伤口的左眼。
此刻,那头耀眼的银色短发已被艳丽的血色占据,血液从左前额流出,汹涌地流过左眼睑,以至于完全遮挡了视线。
因为失血,原本帅气俊美的脸庞,也在瘆人血色的掩盖下,隐约呈现毫无生气的惨白。
然而,即使是这样,路威也没有打算放弃。
用力弓起身子,好不容易才将一大块压在背部的花岗岩碎片顶开。
这才完全挣脱了束缚,扭曲着的面容也浮现欣慰的笑意。
——路威眼瞳里倒映着蒂莎安详平静的脸孔。
并未因刚才的莫名攻击而受伤,尤因族少女精致可人的脸上,却满是鲜红的血渍。
那是俯卧在其上的恋人的鲜血。
因为低头的缘故,继续奔流而下的红色液体绕过路威痛苦的嘴角,吧嗒吧嗒地滴在他极力想要保护的蒂莎脸上。
完全失去了知觉,蒂莎此刻岿然不动。
尽管脸上血迹斑斑,但在恋人眼中,她仍然如睡美人一般令人怦然心动。
颤抖着,路威将磨破皮的手指伸向蒂莎的鼻翼。
“还活着……只是被爆炸震晕过去了吗……”
放宽心般喃喃地说着,路威总算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也有所缓和。
似乎已忘记自己身受重伤的事实,路威用充满无限爱意的温柔眼神,默默注视着心爱之人,情不自禁地伸手拂拭少女那因为自己滴下的血污而显得脏兮兮的脸颊。
“好在你没有事……但是……要让这样的你……也有痛苦的回忆……那可真是罪过啊……”
诉说着意义不明的温柔耳语,在无人觉察的瞬间,路威用轻抚蒂莎的食指,径直在半空中刻画着。
旋转着的微小绿色咒印在完成的一刹那,立刻飞入少女的身体。
——辅助系的篡改记忆术。
对于任何人来说,让至亲遗忘自己的存在,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知道那份沉重与悲哀的男子做了最痛苦的决断——无可畏惧地、无所动摇地只为他所爱的那个人不会有沉痛的悲伤回忆。
义无反顾地让她忘掉自己的存在。
“哎呀……尤因族的身体可真不是盖的……咳咳……”
血沫在施法完结的一瞬间涌上口腔。
路威自嘲般自言自语着,声音有些沙哑。
然而,都到这个份上了,他依然不忘开玩笑。
“早知道我有今天……前世真应该投胎来做尤因族才是啊……上神大人呦……咳咳……咳咳咳……”
故作镇静地强颜欢笑,路威当然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有点晚了。
双腿已失去了知觉,不知是因为直接受到了魔法的攻击,还是因为巨大的石块砸坏了神经。
“动不了了呢……果然只有那样做了呢……”
仰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绝望的气息笼罩大地,路威下定决心般,扭着嘴唇说道。
清楚的明白着,如果现在自己带上蒂莎一起逃,那么,逃不了多远也一定会被追上。
重伤员再加上昏迷的少女,再怎么拼命也无济于事。
但如果他自己留下来战斗,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再怎么说,他也曾是羽翼教团的精英副官,就算不能打败眼前的所有追击者,但至少,可以为自己心爱的女子争取到更多的逃跑时间。
正短暂沉浸于思虑的时候,路威身后的废墟里传来很大的动静。
那是一只满是老茧与伤口的手掌,在摸索了片刻后,终于找到了支撑点,于是倏然冲破阻碍。
从满是石砾碎片的地面腾空而起的,是如鸡窝般乱糟糟的苍蓝色的脑袋。
“呦!你还好吧……”
早已做好了搭把手的准备,浮现如释重负般笑容的路威,仿佛根本没受过伤似的,轻松的打着招呼。
将右手伸过去,在水政握住的同时,乘势直起上半身。
于是,灰头土脸的水政转眼就从废墟中爬了出来。
“呸呸呸……看这样子应该是没死成!”
一边吐着满嘴的泥沙,一边也附和着路威调侃的态度,水政苦笑着。
歪了歪脖子,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仿佛从地下千年的古迹中挖出的古董般,水政耸着肩膀,使劲抖着破烂不堪的黑色风衣,于是无数呛人迷眼的灰尘也随之散落下来。
尽管模样有些狼狈,但水政似乎没有想象中伤得严重。
或者说,几乎就没有受伤。
而事实上,刚才的魔法攻击对他来说,也实在算不得威胁。
反倒是突然坍塌的石桥差点要了他的命。
不过,还好他反应够迅速,在看到羽箭前端划破空气的那一瞬间,不顾一切地冲到了有桥墩的地方,这才在爆炸的那一刻,避过了大量从天而降的巨型花岗岩石块,因此,他只是右臂有些许皮外伤。
“我说……密苏鲁呢?”
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显然情况很糟糕的路威,感觉少了一名同伴的水政不经意地问着。
“吓……他嘛……唔……不用找了……他本来就不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
“嗯?难道……不是人类吗?”
点着头,强忍着疼痛摆出嬉笑表情的路威觉察出水政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于是接着解释道:
“反正……放心啦!他没事的……那是我们家族世代流传的一个封印而已……魔法召唤的仆从……估计是……刚才的魔力过大……被反噬回去了……过会就——呃哈……”
似乎能将脑髓都绞尽的钻心疼痛猛然袭来,路威感到眼前一黑,身不由己地从牙缝中漏出痛苦的呻吟。
“喂!小心!”
仅存的一点意识茫然听到水政振耳发溃的呼声。
路威知道不能在这里倒下去。
完全空白的大脑此时只是茫然地响彻着心底的执念。
——不能在这里倒下!不能让蒂莎死在这里!争气点!别倒下!挺住!必须挺住!
可恶……
谁会就这么一无是处地倒下去啊……
路威几乎下意识地向前伸展舌尖,然后狠狠咬下去。
“呃啊——”
滚热、血腥,令人厌恶的味道,瞬间充斥在口中,憋气般猛然张开血红的口腔,路威蓦然睁开浸透血色的眼瞳。
“喂!你没事吧?流这么多血!”
发现水政正架着他的身体。
显然,由于水政及时出手,路威才没有倒地,不然,一定会给下方仰面而躺的蒂莎造成伤害。
“唔……没事!没那么容易就死的……放心啦……嘿嘿……咳咳咳……咳咳……”
说着完全与现状名不副实的回答,路威抹了一把满是血污的左脸。
映红的视线这才变得稍微清晰了点。
倔强地推掉水政的搀扶,恢复了些许精力的路威,俯身注视着仍处于昏迷状态的恋人。
“水政……帮我把蒂莎拉出来……”
“你的伤太重了!让我来吧!”
直到把蒂莎完全从碎石堆中解放出来,水政才看清造成路威虚弱的最大原因。
——那是路威的左腹,伤口成贯穿状,直接从后腰到前腹,以至于那件宽大的长衫也被血水连累成了红色的血衫。
“呼!应该还能撑上一段时间……哈啊……快点!快点离开这里!带上蒂莎……离开这里!水政……”
在用强化魔法简单处理过身体上的伤口后,路威气喘吁吁地拉着水政的手。
卸去平日里不羁表情,令人鼻酸的扭曲脸上,无法隐瞒地显出疲惫。
“那你呢?”
“你们走……快点!别管我!你们都不能用魔法,待在这里毫无意义,不仅不能帮我……还会成为累赘……咳咳……混蛋……”
发出愤恨与不甘的声音,路威粗重地喘着气。
“要是不被偷袭——总之……拜托了!水政!一定要带蒂莎逃出去!逃到安全的地方!我会赶上来的……”
大概也料到,并不会出现什么奇迹,但是仍要在此展露令人放心的一面,末尾的话尽管没有说服力,但仍旧毫无动摇地拍胸部保证着。
低下头,路威眼神阴翳,但却饱含温柔,结痂的嘴角颤抖着,带着微微笑意,凝视着仰面躺在自己怀中的少女。
此刻的蒂莎仍旧安静安详,舒展的眼眉注定了她在做着什么美好的梦。
“拜托了!”
路威又一次重复着不可推卸的话语,然后转过头,眼神坚定地看着水政。
“……”
“没时间了!快点!真的拜托你了!咳咳……”
不得已,水政从路威肩上接过昏迷的蒂莎。
“能赶上来吗?”
“放心吧……我好歹也曾是个副官啊……快走!到水道的尽头……”
再次袭来的裂心疼痛,让路威蹙起眉毛。
这样激动的说话会牵动草草处理的伤口,原本止住血的伤口再次缓缓渗出鲜血。
但他没有停下嚅动的双唇。
“咳咳……你会找到一个名叫‘猎蜥者’的小客栈……我的骆驼寄养在那里……来……带上这个……”
吃力地抬起手臂,将一枚沾血的粉红色四角星纹章放在水政的手心上。
那是一枚家族纹章,镶嵌在其上的水晶正微微折射出晶莹的炫光。
水政一眼就认出这是末裔家族世世代代相传的东西。
“这个……记得给店主看,他会帮你们……”
“可是……”
“该死……快走!”
路威面露愠色,用尽浑身力气猛地推了水政一把。
完全没有料到的水政,踉跄着,连续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脚步。
“快走!”
再次裂开伤口的嘴角滴着血,路威发狂般吼着。
看着路威那赴死般决绝的眼神,水政突然感到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想起那些久远的往事,想起尤雅临死前那双深蓝色晶莹的眸子中所闪烁的光芒,那跟此刻路威的眼神如出一辙。
比任何时候都自愧地叹了一口气,狠狠地摇了摇脑袋,任凭脏兮兮的苍蓝色头发甩在自己脸上。
可恶……
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路威……
千万别死了……
“喂!记得你说过的……要追上来!”
抛下不容抗辩的沉重声音,水政迈开脚步。
肩上的尤因族少女并不很重,所以还有余裕回头再看一眼。
弥漫着流沙与灰尘的石桥废墟里,染血的瘦削身影依然倔强地挺立着。
“放心吧……精英哪会这么容易就嗝屁啊……”
背靠着一块碎裂的石墩,路威戏谑地笑着。
只是,打颤的身体在目送同伴身影完全消失的一瞬间,颓然地滑向地面……
沿着水道,在路威提示的方向上,水政扛着蒂莎,跑了大约半个钟的样子。
并没有出意外,便找到靠近城墙边的“猎蜥者”客栈。
“你醒了?”
感到肩上的娇躯正在推自己,水政下意识地喃喃问道。
“唔……”
迷迷糊糊地应着,蒂莎似乎并不理解眼下的状况。
“我们……这是发生了什么吗?”
挑着好看的眉毛,蒂莎一脸困惑地望着如血染般褪去烈日光辉的天空。
“被袭击了,你晕了过去,我和路威受了点伤。”水政简短地答。
“路威……路威?是谁……”
茫然地瞪着有些空洞的黑色双眸,似乎绞尽脑汁思考却并未得出答案的少女,开玩笑一般,眼神异样地看着水政。
“啧!这种时候开这样的玩笑……可是有点过啊……”
摇着头,水政微微有些不快地挠了挠后脑勺,然后捉住已经站在地面上的少女的手臂。
“那家伙可是你的恋人啊!”
“咦?怎么……怎么可能!你开玩笑的吧?我可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蒂莎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猛然摇了摇头,立刻就挣脱水政的手掌,然后“啪啪”拍了两下面前同伴的脸颊。
“你是不是在做梦?”
“不……”
挡开少女的手掌,水政有些愕然地喃喃自语着。
难道说……
这家伙……失忆了?
不……
说不定……
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水政也突然茫然无措起来。
然而——
“轰——”
连地面都为之震颤的巨大爆炸声传来。
两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传来响动的旧城方向。
浓浓的黑烟袅袅升起,在无风的空中格外显眼。
——正是路威所在的方向。
不行……
现在可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必须立刻离开佩索都!
这样想罢,水政毫不犹豫地拉起蒂莎的胳膊,冲进客栈。
“喂!你做什么?还没解释清楚路威到底是谁呢?”
然而,对于蒂莎的抗议,水政完全充耳不闻,只是一脸严肃地走到客栈的前台。
“老板!”
冲着柜面里侧微胖的秃顶老汉嚷着:
“麻烦你,带我去取一下寄养的骆驼!”
说这话时,水政将路威给的那枚粉色的四角星纹章往柜面上一拍。
对于突然间拿出强大气场的水政,蒂莎似乎明白了什么般,没有再闹别扭,只是心事重重地跟在身后。
“司格尔家的朋友吗?”
听到柜台前的呼声后,老汉转过头来,透过单边老花镜看了看徽章又看了看水政,以及水政身后的蒂莎。
司格尔……
这是一个多么熟悉却又令人感到陌生的名字……
但是,水政却完全想不起与这个名字相关的事情来。
几乎下意识转过头去,眺望了一眼窗外,远处的天空此刻已黑烟密布,遮天蔽日的黑云中,隐隐有绿色与红色的咒印在涌现。
简单地打量过两位客人后,老人没有再多话,只是把他们领到马厩处。
指着最角落里那只跪在地上吃着草料的双峰驼,老人不慌不忙地捋着下巴上的几根白色胡须。
“喏!在那儿,去吧,带上这个。”
一边面无表情地说着,一边将一个灌满水的皮水袋递给二人。
“从马厩后面的小门出去,右拐,有一条废弃的旧水道,沿着那里走,可以出城,不过……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修缮了,可能会不太好走……”
“不会碰到教团军吧?”
斜眼瞥着发出嘟囔的蓝发男子,老人似乎有些不快地摇了摇头。
“快点去吧!我也该打烊了!”
然而,看样子只是在催促两位逃亡者尽快上路而已。
见老人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水政只能叹了一口气,去解了骆驼的栓绳。
不过,当他与蒂莎正准备绕道马厩后的小门时,后方竟又传来老人那不紧不慢的声音。
“如果可以的话,绕过德兰拉诺,那里是北方边境的前沿哨所所在地,你们……唔——总之,那里可能比佩索都还要危险……”
老人如此告诫。
停下脚步,水政有些狐疑地望着单纯只是多嘴的老人。
“还有别的路吗?如果我要去中央城邦的话——”
“翻过扎卡罗尼山脉或许也可以……嗯……不过会费点时间。”
没想到老人这一次竟会答话。
“多久?”
“运气好的话十九个月左右,不过那座山,大部分时候都是有去无回……”
也就是说,除了从德兰拉诺穿过外,想要去中央城邦的水政别无选择。
知道不能再继续逗留下去,否则一定会浪费了最佳的出城时间,这样想着。
水政再次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与老人道谢后,水政让蒂莎坐上骆驼。
不知何时,那名魔物小伙伴“噜噜”也再次飞到二人身边。
于是,紧随着二人一骆,茶褐色的小身影也转瞬消失在马厩后的隐秘小门内。
火焰和黑烟持续在旧城区的水道上空蹿升,惨叫声四处想起。
在渐渐褪去白昼刺眼光华的夕阳下,佩索都小镇的轮廓在流沙与黑云的缠绵中渐行渐远,伴随着几缕耀眼的红光,仿佛羁绊般牢牢锁住的微弱绿色光芒转瞬即逝,将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喧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