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分了。”
“就是,这些洋鬼子……”
走在宁静的社区里,我听见前面的院子里传来熟悉的普通话。
在原本的交换生计划里,中方学生也和当年的英国佬一样寄宿在结对学生的家里,但考虑到统筹管理和交通行程等方面的麻烦,最后还是改为所有学生统一入住在这片社区的某间民宿旅馆里。
我很喜欢这个小小的社区,狭窄的车道,独门独院的低矮民居,商业街步行就能到达,距离布鲁士特中学也很近。这里属于诺丁汉市郊的一处卫星城,人们晚出早归,循规蹈矩,商店和餐馆下午三四点就关门打烊,只有中餐馆给亚洲人提供晚餐——住在这里的英格兰人似乎都在家里吃晚饭,没有下馆子的习俗。
除了一些来自印度的环卫工时常用咖喱味英语交流之外,这片街道平时是相当安静的。每次和萨逸莲一起放学回来,我都很享受这种宁静,不成想今天却能在这里听到普通话的声音。
我继续向前走,果然碰到了从院子里走出来的同学。
“哟,小陆。”
“袁学长,萨学姐。”被我称为小陆的学弟朝我们挥手致意,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学弟学妹也随之乱哄哄地打起招呼。小陆是校长的儿子,被他老妈塞进这次交换生项目里,看上去总有些愤世嫉俗的样子,也不知是爱国心自尊心受到了什么刺激,还是单纯青春期叛逆不想听父母的安排。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在这群学弟学妹跟前,萨逸莲永远是一副完美无瑕的好学姐卖相,这笑容简直比春天还温暖。
“我们刚从后院出来,那花坛里居然种着一大堆……叫什么来着……”小陆一拍脑袋,“罂粟!这些英国佬居然在家里种罂粟,英方还安排我们住这种地方,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太过分了!”
“这是歧视!嘲讽!”
“大家冷静一点,可能只是店主的个人爱好……”萨逸莲忙着安抚群众,我趁乱走进了旅馆。
这间旅馆由两栋三层小楼合并而来,东西两侧的客房通过一扇活板门连接,东边全住着女生,西边是男生的房间。我打开房门,换上一身舒适的衣服,洗了把脸,开始思考晚饭吃什么。
片刻之后,我决定去院子里,看看所谓的罂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后院曾经是对我们这帮学生开放的,直到某天那位小陆同学跟他的英国朋友们在院子里打棒球,一球把院墙上挂着的相框给砸飞了,碎玻璃掉了一地。店主老太太倒是没追究此事,只是自此不允许我们随便在院子里玩了。
我穿过房屋中央的活板门,来到东侧的女生宿舍区,穿过无人的走廊,走下楼梯,从女生宿舍这边的一楼落地窗进入了院子。别问我为什么这么熟练,都怪萨逸莲老是晚上喊我过去。
院子不大,我转了一圈就在房屋墙外的花坛里看到了那几株罂粟花。下垂的花苞,细长的花茎,血红色的花瓣显得格外刺眼,仿佛真的被鲜血所染红一般。
“很漂亮吧?”
萨逸莲在我身边蹲下,注视着晚风中摇曳的花朵。
“这是佛兰德斯红罂粟。”我也蹲下,用手指着那些卵状的花苞,“这是阿尔卑斯罂粟,它们和……我们理解的罂粟不是一种植物。”
“佛兰德斯红罂粟是虞美人的变种。在英联邦国家,这些红色的花朵是用来纪念阵亡将士的。”萨逸莲的棕色长发与花朵一起在风中晃动,“第一次世界大战在1918年11月11日签署停战协定,此后每年的11月11日就成为了英联邦成员国的纪念日,国内称为‘国殇纪念日’、‘荣军纪念日’或‘阵亡将士纪念日’。”
“原来如此,难怪这家人会在院子里种植这些花。”
“1915年,一名英国军医在西线佛兰德斯战场上埋葬了自己的战友,看着盛开在沟渠里、十字架间的虞美人花,他为了纪念自己逝去的同袍,写下了一战期间最著名的诗歌——”
“《在佛兰德斯战场》?”
“是的。”
萨逸莲轻轻吟诵起那首诗。
In Flanders fields the poppies blow(在佛兰德斯战场,虞美人迎风开放)
Between the crosses, row on row,(开放在十字架间,一排排一行行)
That mark our place; and in the sky(那是我们的疆域。而天空)
The larks, still bravely singing, fly(云雀依然在勇敢地歌唱,展翅)
Scarce heard amid the guns below.(可你却难以听见,因为枪炮正响)
We are the Dead. Short days ago(此刻,我们已然罹难。倏忽之前,)
We lived, felt dawn, saw sunset glow,(我们还一起生活,感受晨曦,仰望落日)
Loved and were loved, and now we lie(我们爱过,也被爱过。而今,我们长眠)
In Flanders fields.(在佛兰德斯战场……)
Take up our quarrel with the foe:(继续战斗吧)
To you from failing hands we throw(从我们低垂的手中接过火炬)
The torch; be yours to hold it high.(让它的光辉照亮血色的疆场)
If ye break faith with us who die(若你背弃了与逝者的盟约)
We shall not sleep,(我们将永不瞑目)
though poppies grow(纵使虞美人依旧绽放)
In Flanders fields.(在佛兰德斯战场……)
“从此,虞美人就成为了纪念阵亡将士的花。”
“既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家人种是虞美人,为什么刚才在门口还要说那样的话?店主的个人爱好?谁的爱好是在自家后院种毒品?绝X毒师吗?”
我知道绝X毒师是在面包车里干活的,只是举个栗子而已。
“你本来是有机会向他们解释清楚的,为什么选择敷衍了事,而不是消除误会?”
“因为袁季,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误会,也没有非黑即白的事情。”
萨逸莲扶着膝盖,站起身。
“那个孩子又是校长的……若是在异国他乡起了冲突,我倒是无所谓,万一连累到你——”
“不用顾虑我。该说的话就说,该做的事就做。”
我也站起身,与萨逸莲并肩而立,遥望着远方天空残存的落日余晖。
“人生这么短暂,青春只有一次,要是不做想做的事,那可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袁季……”
萨逸莲看着我。她的眼睛在天空下闪着迷人的光彩。
“萨逸莲。”
我也直视着她的瞳孔。
“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站在你的身边。已经走到这里了,就让我们毫无遗憾地走下去吧。”
“……好,说定了。”
萨逸莲与我击掌,在中英格兰被夕阳染红的夏日天空下。
“……唉,这个flag立得好啊。”
我看着左手的天择学园高中部录取通知书,以及右手的明州一中保送通知书,摇了摇头,把它们塞进了抽屉里。
***
有了妹妹入伙,我的轻小说男主炼成大业又扎实地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来开作战会议吧!作战会议!”
我的房间里,我一手拿着粉笔,一手将作业本卷成一卷,在墙壁上挂着的黑白两色世界地图上敲打。这块世界地图是我在X家买的,其本体是一块黑板,本来是用以规划行程标注路线的,结果被妹妹拿来做什么作战会议。
“做人,要有梦想!没有梦想的话,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没有梦想就是咸鱼?”妹妹举手提问,蓬松的衣袖从手腕滑到肘弯,可爱的粉色睡袍洗得稍微有点皱。看来兄妹之间多少还是有点文化差异,不过我可以接受!
“这是一个中国网络上流行的梗,出自某部著名喜剧电影,反正你只要记住这个用法就行了。为了实现梦想,我们需要有一个或数个可以具体达成的目标;而为了达成目标,我们就需要具有可行性的作战计划!”
“哦。”妹妹一脸“你在说废话”的表情。
“于是,我用了饭后消化食儿的五分钟时间脑补了一个作战计划,代号为——”
我用粉笔咔咔咔地在世界地图的北极上方写下两个单词。
“‘Project Paradise’!”
“‘乐园计划’?”妹妹的偏差值看来还挺高的,一秒钟就在脑内翻译完成,不对我怎么也开始用这种词了,应该说成绩挺好的才对。
“对!首先,是我们的作战目标——凑齐五个学生一个老师,建立社团!”
我笔走龙蛇,在俄罗斯西伯利亚的荒野上写下“目标:建立社团”六个大字。虽然我写的是简体字,但妹妹的阅读范畴包括繁体字、简体字和日式汉字,所以还是看得懂我在写什么的。
“那么,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们要做的,就是这么几点——”
咔咔咔,西起通古斯高原、东到堪察加半岛的地图上多了几行字:
一、确定社员劝诱对象;
二、对社员候补进行攻略;
三、人数达标,申请建立社团
四、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