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疲惫的步子借着无月深夜的掩护踏上了铁长梯，雷鬼拉着脸一路走到自己位于四楼的简陋公寓门口。他习惯性把手轻轻搭在门把上，才因为没有钥匙而停住动作。

　　但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早就在上来的时候跟管理员说过了钥匙丢失的事情——尽管那位不怎么好相处的老女人对他此举没什么好气。

　　嗅着衣领上若有若无的烟气，雷鬼闭上眼睛，在脑袋里想着自己今天的所见。但一想到这些东西他便头疼，所以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只靠在一边冥想自己走上楼时看到的影像。

　　一楼一排四间房都是管理员住的地方，因为要等他回来的原因，管理员并没有睡觉，所以一楼灯火通明。路过的时候，管理员还冲着他没好气地怒目瞪视，直到他走到二楼时，才把楼梯大门给重重关上。

　　而二楼住着的大概是普通的上班族，这个时间点都已经关掉了灯。雷鬼记得楼梯左手边那家人，是个比自己大上三四岁却总是愁眉苦脸的单亲父亲带着自己的女儿在生活。

　　三楼仅租给了一个人，但似乎从来没见过他。不过雷鬼想了想，他刚刚上来的时候看见右侧走廊门口有粘泥的鞋印，从鞋码来看应该是个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

　　然后是四楼... ...

　　雷鬼在若有若无的风中睁开了眼睛，不同眸色的双眼倒映出不远处工会街道的繁荣灯光。他平淡地望着远方，然后稍微转过头去——这条走廊始终就只住了他一个人，在右侧的尽头堆满了各种管理员放置的垃圾物品。

　　紧接着，微暗而空无一人的走廊中间便忽而露出一张人脸来。

　　那是张久经风霜的妇女的脸，眉目间充满了精明却小气的意味。她依靠手上手电筒的光亮，从走廊中间的楼梯走了上来，老大不高兴地来给在战斗中丢失了钥匙的雷鬼开门。

　　雷鬼在凉风中把身体往后倾去，靠在围栏上凝视老女人的动作。

　　作为廉价而古老的公寓，此处可能拥有了超过六十年的楼龄，自然也不会配备高端锁类设备——除了楼下精制的生物锁楼梯大门。

　　管理员先是把手中一把小巧的、正反光着的银亮老钥匙递给雷鬼，又从自己怀里掏出另外一把钥匙来，轻车熟路地打开了雷鬼的房间门。她虽然皱着眉头，把不满都写在脸上，但兴许是看在壮硕的雷鬼脸面上，亦或者是看在阴郁的雷鬼手上那把刀的锐利度上，她终究没有多话。一打开门，一直站在风中依靠围栏凝视她的雷鬼便稍稍朝她点了点头，紧接着也没有言语地进了房间，一把将门关上。

　　如昨日回来的一样，此处根本没有‘家’的味道。

　　站在玄关，雷鬼面无表情地朝黑暗的屋内望去——以他的视力，在这样的黑暗中仍然可以看清不少东西。

　　【可是啊... ...】

　　雷鬼轻轻按上旁边墙壁的开关，刹那间为屋内点亮了光源，柔和的光芒一瞬间便在小厅的天花板中心散发出来，把屋内的黑暗全部驱散。

　　雷鬼随手把一直倒提着的雷刃丢在一边，任由黯淡的宝刀把旁边地板给划出痕迹。自己却是左脚踩右脚地把脚上的鞋子踩下，又把右脚一甩将另外一只鞋子也甩开，就这样大咧咧地走到屋内。屋子里除了吊床、沙发与旁边的沙包跟角落一地的垃圾之外，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旁边虽然还有一间房间，但雷鬼只把杂物都放在里面，平时都不会打开。而后边的阳台大门也被雷鬼紧紧锁上，倒是旁边狭小厕所的门还开着，里面吊着两件未干的旧衣服。

　　“啊... ...”

　　发出疲惫不堪的喘息，雷鬼倒在沙发之上。结束了今晚与地下天堂女主人、也就是被黑道称为【红白之蜘蛛】的Cranes的谈话后，他只觉得无法做到任何事情的自己十分疲惫。

　　“嗯？”

　　感受到背部被什么东西硌到，雷鬼随手将其抽了出来，却是以前装刀用的刀鞘，刀却在白天跟雨人的战斗中彻底毁坏、找都找不到残骸了。

　　这是寄托在上面的回忆却没有一丝损坏，仅仅是看到相关物品也可以折磨雷鬼。

　　雷鬼的心脏猛被揪动，本想把其一把丢开的手也僵硬起来。

　　那一瞬间太多东西闪过眼前，却尽是些让他感到悲伤的内容。最终雷鬼索性放弃思考，疲倦地把手垂下，慢慢地把眼睛也给闭上。

　　“可恶啊... ...”

　　发出厌倦一切的声音，雷鬼一脚踹到旁边的开关上，一瞬间光明又从这个狭小的厅里消失。他靠在沙发上，昏沉沉地蜷起身体，而他后边阳台大门的上方，清冷的月光稍微漏下。

　　经历剧变、失去干劲的雷鬼没一会便进入梦乡，刀鞘也从手上缓缓滑落到了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响声。

　　但在那之前，浑身是血的精灵紧握着他手掌的画面怎也挥之不去。

　　以及... ...

　　那幅被他刻意对工会调查者们隐瞒的、精灵携带的魔法阵卷轴的画面。

　　——————————————————————————————————————

　　——————————————————————————————————————

　　“啊！”带着有色隐形眼镜的西装男人发出惊愕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我着急上班，没有发现您... ...”

　　面无表情的雷鬼低头看着自己猎人制服胸口的果汁渍，又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不停道歉的男人，好一会才挤出无奈的表情来，摇了摇头。

　　看到他摇头，男人脸上的惶恐更甚之前，他红着脸，连忙就要开口道歉。

　　“没关系。”雷鬼轻轻让开道路，示意其先下楼。“这楼梯这么窄，你赶着上班... ...偶尔有意外也是正常的。”

　　他侧着身体给惶恐不安的中年男人让开道路，眼睛朝对方身后望去——男人正牵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穿着小学制服的女孩的手。

　　似乎意识到这位外表有点吓人邻居真的没有恶意，惶恐的男人也终于稳下神来，给雷鬼道了声早安，就带着女儿奔去。

　　那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满头小辫子的雷鬼，被父亲拉着走的时候还不忘调皮地在雷鬼新买的刀鞘上摸了一把。

　　雷鬼有些愕然，看着那个冒失的男人带着女儿急奔下楼。

　　“真是的... ...”他埋怨地嘀咕道，才迈开步子往楼上走去。“又送女儿上学又要上班，怎么还搞得这么冒失啊。”

　　明明是清晨，但阳光却一点也不猛烈。

　　不知道是否正如有些人所说那样，太阳已经失力，还是城市上空越来越厚的防御‘天幕’把自然风光都挡在外面的原因，明明是六月了，这阳光却丝毫没有温度一样。

　　不过也亏得了温柔的太阳，雷鬼在拖着自己疲惫的身躯上楼时，才没有那么困乏——他直到打开大门，把刀丢在沙发旁为止，都保持着自己的精神。

　　但是在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没有事情可做的下一瞬间，雷鬼便猛然整个人倒在沙发之上。

　　已经两个月过去了... ...

　　距离上一次任务失败，精灵雇主被杀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这段时间，他感觉自己似乎做了很多，每天都过得相当充实，但每次回到这该死的地方时，他又发现自己一点进展也没有。

　　跟Cranes没有联系后，G胖也找不见了。雷鬼实在不想再去见那个过分性感玩世不恭的女人，他生怕对方再给自己找来什么麻烦，但这样的固执却带来一事无成的结局。他忙活了两个月，全花在了在街头巷尾找线人小老鼠的时光之上，却始终一无所获。

　　【没有她难道就办不成事了吗... ...】

　　浑身提不起劲的雷鬼呆呆望着沙发旁边的墙壁——上面用记号笔写满了凌乱的单词，全是雷鬼一有灵感便留下的单词。

　　这两个月来他一直没能忘掉那时的回忆，随着他的查找，留在墙壁上的线索单词自然越来越多。但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可以下手的点。

　　或许交给佣兵工会，这样就够了——这是这月开始不知何时出现的想法。雷鬼有点想说服自己不要去涉入枉死精灵身后隐藏的泥沼，与Cranes或杀手皇冠撇清这一事的关系。尽管凯柏·莫是枉死者，但是... ...但是一定会有人帮他讨回公道的，并不是一定要自己来的... ...

　　【是这样吧？】

　　尽管是想这么说服自己，但书写这面墙壁的举动每天都没有停止过，即便雷鬼想动手把上面的单词全部漆掉，却终究下不去手。

　　【这样下去真的好么？】

　　这样的疑问总是这样回响于雷鬼的心里。

　　把那个精灵的事情，交给佣兵工会调查，真的就好了么？为什么两个月过去仍然是了无音讯？那群人是跟自己一样无从下手，还是选择视而不见了呢？如果这件事真的涉及那个佣兵武装组织自由鸟，那么确实算得上是让人不想管的存在呢。

　　【我不也是不想管了吗... ...】

　　雷鬼自嘲地笑了笑，翻过身去不再看那面墙。他不是个蠢蛋，从来就不会因为意气用事而疯狂。

　　就这样吧，别再查了... ...这些事情自有负责人... ...

　　‘嘀嘀嘀嘀嘀嘀——’

　　猎人制服领口携带的通信器忽而发出了信息铃，用尖锐的声音把雷鬼从自己的世界里拖了出去。

　　“搞什么... ...”一把坐起身体，雷鬼把领口整个拉进嘴角。“找我何事？”

　　“雷鬼，你现在在家里吗？”

　　熟悉的沉稳声音让雷鬼楞了一下，因为那正是他最大债主铁风筝的声音。

　　“啊... ...是，我在。”

　　虽然疑惑作为装备师傅的铁风筝怎么会主动找自己，但雷鬼也没有多想，诚实地回答了对方。

　　“那你就赶去‘地下天堂’一趟吧，刚刚来自红蜘蛛小姐的侍女来找我，她们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只好让我通知你。”铁风筝沉稳的声音里似乎有所疑惑，应该是不明白雷鬼跟地下天堂的女主人有什么关系，但此刻作为传声筒倒也十分尽职，简短地便把意思传达了。

　　“好，麻烦你了，老哥。”

　　听闻消息，雷鬼还有些搞不懂状况，但随即他便把领口放下，准备继续睡自己的觉——反正，Cranes是不会找他有什么好事了。

　　“等等！”

　　就在雷鬼准备放Cranes鸽子，继续睡自己的大觉时，没有挂掉通讯的铁风筝却用一声大喝打断了雷鬼的动作。

　　“... ...怎么了么？”

　　有些疑惑，雷鬼轻轻问道。

　　“雷鬼... ...”只轻轻喊了雷鬼的名字，铁风筝的声音就忽而低了下去，似乎是有些不习惯如此‘温柔’的说话方式。“啧，我还是不适合说什么贴心的话。靠，要不是学徒都在我就对你爆粗了。我说，你这家伙不过是失败了一次也用不着低落这么久吧？你他妈连跟我说话都懒吗？操... ...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雷鬼？”

　　一开始似乎是什么嘘寒问暖或是安慰的话吧？雷鬼如此想到。

　　但突如其来的暴躁话语把雷鬼的心神整个拉了回来，不由得都感叹起‘这才是我认识的铁风筝’来，也在这一刻，雷鬼猛然地意识到接下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话可听。

　　“还是不是那个拿着破刀，厚着脸皮总是找我免费修理的混蛋了？靠，我还是忍不住骂粗了，你娘的。你当初拿着把绣花针去猎杀魔钢蜂后的豪气去哪了？现在你都在干些什么了啊？听人家说你只敢接点垃圾任务混吃混喝... ...妈的，你这么想当杂鱼的话，就把老子的刀还回来！那把在你手上裂成万华镜的东西可是老子千辛万苦锻造的神兵利器，操你妈的狗东西... ...真是白瞎了老子给你免费修的那么多次装备，明明只要你拿出找老子免费修装备的毅力跟厚脸皮，你什么都可以干成的... ...你这个... ...哎... ...”

　　被猛然挂断的通信器忽而无声，仿佛就像刚刚那些激动无比的连环炮都不存在一般，雷鬼目瞪口呆地低头望着胸口，久久说不出话来。

　　风，轻轻从阳台大门上方的缝隙吹进屋子，为这黑暗的小房带来了一丝丝凉意的同时，也为这死气沉沉的房间带入了新鲜的生机。

　　许久，雷鬼才被风儿吹醒、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了阳台。他无奈地撇了撇嘴角，现出了一抹苦笑，眼中却慢慢点燃了某种不逊于外头太阳的光亮。

　　【算我欠你了，凯柏。你要是在看的话，就看到最后吧。我不逃了，你也别太早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