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之中,樱花飘乱。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木制的车棚发出低语,马车的轱辘似乎刚刚趟过一个水滩,耳边传来雨水溅起的声响,左手边散着轻微的呼吸气息,连同稍远位置的马蹄声音,混杂在一起,嘈杂一片。
不悦感缠绕在叶浦的全身。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轻咳了两声,随后右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仍旧有些微热。此时棚内有些幽暗,除他之外还有其他三人。
林海斗坐在左边,尽管马车不算太稳,他却仍在熟睡之中。叶浦仔细看去,他的脸庞依然呈现出无忧无虑的模样,柔黄的发色格外引人,然而,就在刚才,他的眉头少见的紧蹙起来。
叶浦自从记事时起,便生活在潇湘府白鸟城的林家院中。因为恰巧与海斗同龄,便被林家的二当家林翰海收养。林父膝下共有三个孩子,林海斗是次子,而长子林瀚石刚从南岳学堂毕业,现在应该在鹤城,最小的女儿叫林浩汐,平时不太与他们亲近,今年应该十岁了吧。
林天华和护卫阿赐坐在叶浦的对面。林天华是林天瑞的弟弟,两人皆为林瀚漠之子,林天瑞在林家坊事做管事,以后应该会接管起大当家的职务,而林天华主要掌管着护送货物的任务。
原本林天华是到南岳学堂接叶浦和林海斗回家的,却没想到被安排了前往四象城的任务,他们在四象城内停留了七天的时间,眼下正在赶回南岳学堂的路上。
叶浦扭过身子,拨开窗帘,冷风吹了进来,他打了一个寒颤,暮色让人窒息。
「披上这个斗篷吧。」林天华低声说着,他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厚实的带有绿竹图案的白色斗篷。
「没事……不用了。」叶浦应道,他觉得全身发冷,全身没有力气,脑袋晕晕的,想要睡觉却又睡不着。
林天华仍然把斗篷递到了叶浦的面前,轻声说着,「给,发烧了还是披上吧。」叶浦应了一声,然后双手接了过来,斗篷落在手上显示出其应具有的厚重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按照天华哥的说法,应该马上就能到回雁城了。
叶浦一面听着雨声,一面想着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在四象城的谷森院旁边,他终于揭开了玉坠之中的隐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不过因为事情太过重大,他与海斗两人约定,共同维护这个秘密。叶浦整理好情绪之后方才回到他们居住的客栈,所幸天华哥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然而,那天晚上叶浦便染上了风寒,并且开始持续发热,在城内看了一个医师,按照所开的方子吃了几日的药丸,这才逐渐好转过来。海斗这几天也忽然安分了下来,没有怎么出去,每天陪在叶浦的身旁照看着他……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尾的帘子被一只苍劲的巨手拨开,夹杂着一丝寒气,叶浦的思绪倏然从远处飘了回来。他沿着声响望去,迎上了一双锐利的眼睛,那双眼睛在车内扫视了一圈。
「行了,可以走了。」马车外面那人身材魁梧,只见他松开帘子,扭头朝着车夫所在的位置喊道。他的手里似乎拿着兵器,但是因为视线很暗,叶浦没有看清具体是什么。
海斗像是听见了说话的声音,右手揉了揉眼睛,随后又打了个哈欠,四处张望起来,马车恢复了原来的速度,继续向前驶去。
叶浦推测刚才的应该是城门的守卫,晚上进城的行人和车辆都会被逐一检查,这么来看的话,应该是到回雁城了。当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古朴的客栈呈现在叶浦的眼前。
此时,戌时已过,天地渐寂,万物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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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临近午时,叶浦和林海斗顺利抵达南岳学堂。
与天华哥他们道别之后,两人返回位于青修寮的宿舍内,叶浦的脸色阴沉下来。这一路上,他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所幸有风寒病症的遮掩,才没有被天华哥他们发现他的异样。
此刻,叶浦卸去了伪装,束缚着的阴郁心情骤然涌上心头。他靠在墙边坐下,双臂抱膝,不时发出几声轻咳。
「小……浦。」林海斗轻唤了一声,带着关切的神情,似乎刚开口的时候有些犹豫。
叶浦抬头看向静静地站在那里的海斗,阳光洒在草席上面,窗户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空气被阻滞在屋内。
叶浦知晓海斗刚才那一瞬间的犹疑来自哪里。
谷森悠,这才是他的本名。
然而,这个名字,以及赋予它的父母,如今都是不能被世人所提及的存在。一旦被人发现他就是谷森志,那个曾经的「反叛者」的儿子,以他现在的力量而言,就太不妙了。
「那个……我还是那个叶浦。」叶浦对上了海斗的视线,打消他的顾虑,随后别过头去,视线游到阳台那边,「这是林伯伯给我起的名字,我不会忘记在林家的这些日子。」
「嗯!」林海斗用力的点了点头,走到阳台那边,将窗户打开了一个拳头宽度的大小。
不过,更确切的说,「浦」字才是林伯伯起的。至于他姓叶的缘由,则是因为起初夹在尚是婴孩的他的襁褓中的,那张写有「叶」字的纸片。
谷转为「口」,森化为「木」,合为「叶」。
两个星期之前的那天,叶浦这才明白了蕴含在自己姓氏中的秘密。
然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隐藏自己的身份,努力提升实力,然后查出整个事情的真相,他不相信,曾经屡次守卫家乡的父亲,会是勾结敌方的叛徒。
他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如同溺水的孩童想要抓住任何东西来获得拯救,而这件事,恰恰就是浮动在他周围,命运之流中的那颗稻草。
林海斗从阳台返了回来,盘坐在叶浦对面不远位置,双手放在腿上继续说道,「话说啊,你是打算去调查那件事吧?」叶浦只是低头沉默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林海斗深吸了一口气,停顿片刻。
「我也感觉其中……可能会有什么隐情,但是仅凭现在的我们两个,解决不了问题。」林海斗说话时身子前倾,声音比起往日来说有些低沉。
「父亲他还在等着我……不能就这样下去……」叶浦死死地盯着席子,没有听进海斗的话语,自顾自地呢喃着。
「虽然不能劝你放下这事,但是啊,你还有属于你的生活啊。」海斗的右手搭在叶浦的肩头,叶浦抬眼迎上了海斗的视线,但是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叶浦将视线别开,兀自思索。
——不是这样的,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而存在的。除了阿麽之外,还有其他的人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世,遭遇黑衣人影的袭击,以及那封匿名信件都证明了这一情况。留给的时间不多了,既然上次没有得手,敌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林海斗叹了口气,走向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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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洒满整个阳台,海斗望向窗外,青空之下,候鸟又飞往北方去了。
究竟是何者,给予了飞鸟尽情翱翔于天空的「自由」,这般随心所欲。
但是,倘若没有栖息之地,或是归属之所,像是停息的枝头,或是筑成的巢穴,肆意驰骋将会变为流离奔波。那样的话,还是所谓的「自由」吗?
昏暗占据房间一隅,叶浦低头恍惚,藏匿在瘦小影子之中,漆黑的锁链蠢蠢欲动。
背负起查明一切之重,代表着「束缚」存在的锁链逐渐拴紧。
但是,倘若开始期许明天,不也恰恰代表着,生命的意义不再虚无。那样的话,即使这个期许是以残酷的「束缚」为代价,也是可以接受的吗?
守护「自由」的所在,挣脱「束缚」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