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起来,林向阳抓起话筒。对方的声音是他熟悉的男中音:“向阳呀,晚上没有事,陪我去听个课。”
林向阳一听,这是尹晓松。
他脑子里闪现出以前两人在广东的一核电站共事时的情景。
那时,两人曾共居一室。想不到这都三年过去了!现在他们又相会在远离那个让他们伤心不已的核电站上千公里的内地城市——成都。
林向阳得知尹晓松到了成都,还是有一天无意中在核研究院家属大院的相遇。因两人都有事要办,寒暄了一下,互留了电话之后,就匆匆分手了。
几天后,林向阳约了尹晓松,同时还想叫上当年也在核电站一起工作的另一老同事——卢会仁,那时大家在核电站资料处,常在一起谈天说地的。
林向阳记得尹晓松和卢会仁他们两个人喜欢在网上下棋,用得都是别人的网号,像是地下工作者一样。
现在想来,这些事都成了回忆。多少会觉得时光如梭!
林向阳约尹晓松时,尹晓松说先不约卢会仁了,他觉得目前与卢会仁没有什么可说的,这让林向阳稍感意外,以前两人下棋时总是有来往的呀!且卢会仁也算是长辈。
按尹晓松的意思,两人约在离核研究院不远的良木缘咖啡馆见面。
老远,林向阳看到尹晓松,他身着黑色拉练上衣,与他一米八的个头是相配的,略显精神,但他些许的驼背,出卖了他的年纪——50出头的人了。两老友一边寒暄一边进了咖啡馆。
林向阳解开西装上唯一系着的纽扣,坐下来时,对过来的服务生说:“那就两杯咖啡吧。”
“想不到你回成都了!”林向阳说。
“小孩上了大学,我在家也没有什么事了,再说我妈年纪大了,身边也得有个人照顾,就回来了……”尹晓松回答道。
“不是你两个哥哥在这边吗?”林向阳问。
“他们不是都在上班吗!”尹晓松无奈地说。
“核电那边不再去了?”林向阳又问。
林向阳说到的核电其实是指大亚湾那边的那个核电站,他和尹晓松曾在那里工作过十年,见面总少不了说起核电的那些事,再说了他老婆还在那边上班呢!
“还去那边干什么?”尹晓松叹气道。
不过在这之前,林向阳听卢会仁说过尹晓松可能与老婆的关系不大好,难道是离了不成?
“你老婆不是在那边吗?”林向阳试探性地问。
尹晓松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各有各的事。”
林向阳不好再问什么。他知道每个人的个性是不一样的,这种带点个人隐私的事情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于是他转了话题说:“这两年,我去了连云港那边的田湾核电站,又去了大亚湾核电站。去两边都是进核岛干活,参加大修。”
林向阳说着。松了一下领口的领带,同时往咖啡杯里加了两块糖。
“你都去做了什么?”尹晓松问。
“田湾核电站那边去了两次,大修,做质量和安全管理吧;大亚湾那边也去了两次,做贯穿件打压试验。都是短期的工作。本来我是打算留在大亚湾核电那个院才成立的项目部长期干的,都说定了的事,之后又有了变故。主要还是单位之间的合同上的事没有谈定。人家也不想让你早去吃闲饭。”
“后来呢,决定不去核电站打工了?”尹晓松又问。
林向阳本想就此收口,总说自己的那点事儿让别人烦,看尹晓松还要问,于是又说:“有个亲戚介绍了份工作,于是我选择留下来,不出远门打工了!”
其实,林向阳本想找个在核电站继续长干的机会,这几年,他觉得核电要大力发展,同时自己还想在专业上有所成就,所以这些年一直坚持在核电打工。三年来,他打了四次的短工,可是事总是不随人愿。
“实在是不能再等了,也是为了不放过这边的机会,于是就选择了现在的工作。在我们这个年龄,找工作没有什么优势,特别是再找工钱高一点的工作那就更不太可能了!毕竟这些年来,自己干的都是事务性工作呀!”林向阳继续说道。
“就是呀!”
“你真得不再去核电那边了?”林向阳问。
“打工打够了!打了这么多年工,我们得到了什么,你说说!”尹晓松回答说。
林向阳还真没有想到,几年不见尹晓松,他思想变化不小!当时,林向阳是先离开核电站的,而尹晓松到了另一个公司干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回了唐山。
“我是听卢工说过,你差点社聘到阳江核电站,有这事吗?”林向阳问。
“是有这么回事,核电站的一个亲戚也帮忙了,用人方也缺少有文档经验的人,表示要人。只是我在填写学历上出了点问题,人力资源那边没有通过,结果没有办成……”尹晓松说。
“太可惜了,要是成了,你现在可是有钱人了!”林向阳打趣说道。
“有钱人谈不上,但比现在好过,唉!天不助我呀。当初在核电站干了十年的文档,全都没有了用场。”尹晓松有些痛苦地说。
“至少你还社会招聘试了一下,我就更没有什么说的了,还放不下核电站打工的想法,打了几次的短工,可能这就是核电情结吧!现在,在这边找了工作,再去核电站干的可能性也就不大了。”林向阳说。
“你没有想自己干点什么吗?就这样死心了?”尹晓松问。
“我也说不清楚,怎么算是死心了,怎么样又是不死心?”林向阳反问道。
“没有什么想法了?”尹晓松试探道。他似乎又感觉到林向阳应有点想法的。
“想法多了,能做什么呢?以前自己也总想着做点什么,但总觉得好像很盲目,想一想还是自己没有定力吧。成不了事!”林向阳多少有点无奈地说。
他说的是实话,同时也完全理解尹晓松有这样的想法,自己也问过自己就这样了?没有答案本身也许就是一种答案。
咖啡馆的内厅里传来低沉又悠长的音乐,加重了两个“老男人”的沉痛,似乎眼前的路没有了方向。对于男人来说,可能在这个年龄就处于一个特殊的时期。有工作经验、有点能力、家里也没有什么拖累,人又是闲着的。那怎么能没有想法呢?
两个老友的相会,不只是聊天叙旧,更多的是要展望未来……
从咖啡馆出来时,林向阳无意间又看到雅乐宾馆,这是一间位于一环路南三段的深褐色建筑。他脑海里闪现出前两年时,在这里来面见核研院堆工所驻田湾核电站大修项目部的一位副经理。当时一边想问题,一边看着那陆经理的两只小手叠放在一起,上面的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下面的手指,可能他那时也是在考虑或是在对林向阳做出他的判断呢。
那经理看上去眼睛不大,眼光中透出几分的精明。为了能再上核电打工,当时面对那小经理的提问,林向阳不知如何回答,说实话吧,又怕不好,不说吧,又怕虚伪,妈的!这什么世道,让林向阳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也许就是触景生情吧!林向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这又浪费了两年多的时光。
尹晓松像大哥一样在林向阳肩头拍了一下,两老哥们的手握在一起,相互安慰了对方,那意思像是说先安下心来,看下一步能做点什么!
尹晓松又打来电话时,是他们会面之后不久。这次,林向阳应了尹晓松的邀请,决定去听一听他介绍的讲座。
在电话里,尹晓松说是一个有关成功的课。
晚上7点半,尹晓松带林向阳到了开会的地方,这是位于市中心的一个大楼里的七层。
两人到达时,已有不少的人聚在那里。林向阳走过会议厅的走道时,见尹晓松不时地与人打着招呼。这种热情,在林向阳看来,是有点过于热情了。在东方人的圈子里,一般是讲含蓄的,此时如此这般的热情,让林向阳多少有些不适应。
遇到了其中的一位女士,尹晓松给林向阳介绍说是来自台湾,那人自己也说是来自台湾一个什么地方。他只好客气地点了点头。
据尹晓松的说法,这些人以前大多是有生意的成功人士,又不满足于现状。
讲座开始时,尹晓松将林向阳放在前面的位置上,这让林向阳有点不安。林向阳回头找尹晓松,发现他坐到了后面。
林向阳示意自己也到后面去,尹晓松却示意让他就坐在前面。这让林向阳更有不安之感,本来林向阳到这里来,多少也是想着与尹晓松聊聊天什么的。现在离这样远,怎么聊呀!
台上,出现了一穿着正装的主持人,看上去很有活力。他一上台,大家都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发出响亮而有节奏的啪啪声……
不出林向阳所料,这种场面与多年前他参加过的培训一样,讲课的人总是想要激发人们的“成功”欲望。说到激动处大家一起鼓掌,主讲人也做出一种鼓动人的动作——“啪、啪、啪啪啪!”节拍,感觉这大脑像是被他人所控制。
既然来了,还是要听完这堂课的。
各行各业都能出成功人士,可自己有没有信心、能不能做到那个层次,当然是另一码事了。从内心深处讲,林向阳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信心,甚至于他对讲课的人所说得“成功”都有所怀疑。他们也只是想办法将人拉过来,给你画了一个“大饼”。林向阳不认为自己是这块料子,但尹晓松认为人家说得有道理,他好像更相信那些人说的“造富”神话。
讲座散了后,林和尹两人下楼取了自行车返回。
路上,行人稀少,车流不断,飞过路面,发出喳喳的声响。这声音让林向阳觉得有点失落,不知为什么,城市进入夜色中,那灯光的迷离,总让他想起以前的许多事,比如身边的尹晓松,和他一样,本可以过上另外的一种生活的,可是他们都走了另一条路,现在更像是在流浪……
归属感就更谈不上了,没有了归属感,其实人的心就是在“流浪”。
林向阳比较理解尹晓松此时的想法,一是要找个成功的出路,二是在这里能找到一种“平等”,也就是一种归属感吧!他们在广东的那个核电站打工时,也属于核研究院的现场管理部门,算是有一个组织。2007 年下半年,那合同了结时,像是一种从“体制内”清除出来一样,是“组织”造成的“失去”。对于“失去”的工作的林向阳来说,这最后的归属感就没有了。一直以来,他在寻找着,想必尹晓松也有同感吧!这兴许也是他们的共同的痛点。
林向阳是今年初从事学校行政工作的,现已初步了解了学校的情况,到一个新的工作环境,总是要有一个熟悉环境的时间,这一点多少有点让人痛苦。这里没有朋友,应说什么、不应说什么,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也让林向阳迷惑。
现在,人们之间有不少的戒心,说起话来总是小心翼翼。林感觉到自己总是被什么束缚着。感到自己也做不出什么成绩。
当尹晓松向林向阳表达出想自己做点什么的时候,林是很赞同的。打工打得地位越来越低,同时收入也不高,就这一点而言,林向阳是有切肤之痛的。
唉!这会儿又要到了俩老友分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