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邻里风波
七月的须波草原,原野花团锦簇。
一条公路无声地从草地中间穿过,此时也没有汽车经过,公路也像是在睡觉。
平阔的草原一望无际,溪流如练,弯曲曲的小水沟在草地上肆意忽左忽右。正是中午时分,草原的一切都处于一种寂静无声的状态。远看过去,小水沟两岸懒懒蠕动的牛群,好像没有啃草而在草丛里慢步寻找什么东西。几头怕热的半大牦牛站立在清亮的溪水中,牛尾巴顺着水流飘浮,却总也流不远。羊群也不成群,三只、五只,散落在宽宽的草场上。
沿着溪流,一顶又一顶的黑色牛毛帐篷错落地静立在绿草地上。在这些黑色牛毛帐篷的上空,总有那么点若有似无的烟雾,但看不到飘浮,是牛粪和树枝燃烧后混合的气息。蓝天辽远,白云悠悠,草地一派宁静、祥和。
在公路的这边,洛扎家的帐篷就在溪流边的一处高坡上。几头牛,几只羊在洛扎家的帐篷周围走来走去,它们是在舔食帐篷周围带有咸味的泥土,茶叶渣。
距离洛扎家帐篷几步远近的水沟边,一头瘦弱不堪的小牛挣扎着站立起来,刚要迈步却又倒了下去,它痛苦地抬起头来,前腿跪着,它还想站起来。但它到底没有站起来。它倒在了溪流里,牛尾巴让细流冲动,在水面漂荡。它的双眼还圆睁着,无助地望着蓝天上洁白如银的云朵。
三个半大小孩子从草地高坡的一侧又说又闹地跑了过来,他们高声欢笑着先跳进水里,又跳上岸来。他们都光着身体,用手朝别人身上泼水,抓起石头砸向水沟,让水花溅得好高。他们的到来,让水沟边的草滩刹那间热闹、生动起来。
他们忽然看到了那头快要断气的病牛,三个人围着那牛俯下身去,好像只看了一眼,三个光屁股小子转身就跑,几双小脚板溅起的水花,惊得正在水里凉快的牛儿们也跳上岸来四下逃窜。三个小子没有注意到那些乱跑乱跳的牛羊,他们惊声高叫着,如受惊的小马驹,朝公路另一边一座帐篷跑过去。
扎西家的帐篷离洛扎家的帐篷并不很远,有事了,喊一声都能听得到。
身体壮实的扎西满脸怒气地从自己的帐篷里冲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他的妻子,这女人更是大呼小叫,一路咒骂。女人尖利的叫骂声惊动了邻近的帐篷,帐篷里的人都赶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扎西的亲朋听明白了是扎西家的牛死了,也急忙跟了过来。一时间,小水沟两岸,草滩上到处都有人在喊叫。只一会儿,大人小孩子竟集起了十几个,一窝蜂地涌到了洛扎家的帐篷边。那些让主人拴在各家帐篷门前的狗儿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齐狂叫起来,有些狗还拼命的蹦跳,似乎想把拴住自己的铁链挣断。
扎西的女人忽然高声哭叫起来,她尖声叫着,喊着洛扎的名字,要洛扎赔牛。
洛扎满面乌云,从帐篷里出来后,站在自家帐篷门前,冷冷地看着跑过来的扎西和他的家人、亲戚、朋友。
扎西他们没有冲到草坡顶上的洛扎家帐篷门前,而是在水沟边都停了下来。有人正在从水沟里把那头已经没了气息的死牛拖往沟边的草地上,围着死牛指指点点、七嘴八舌。
见到洛扎出来,扎西开口就说道:“洛扎,你还我牛来”。
洛扎冷笑一声:“凭啥?我上辈子不欠你一碗茶,这辈子也没借过你一根线,还牛?”
扎西:“我的牛就死在你家帐篷边,要不你给我说清楚我的牛是怎么死在这里的!”
洛扎把头一昂,说:“鬼才晓得你那头瘟牛是怎么死的。我给你说,你不要在我的帐篷前生事,今年春天你割了我一头小牛尾巴的事我一直没有忘记,今天你还找上门来惹事,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是怕你了?”
扎西的鼻子里“哼哼”两声,说:“我就晓得你怀恨在心,我今天还就是要对你说,那头小牛的尾巴就是我割的,你能把我怎么样?离水沟这么近,舀碗水把我吞了?今天还我一头牛什么都好说,不赔偿我一头牛,我……”
洛扎大踏步地从坡上向下冲来,边走边说:“你?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洛扎的妻子一把抱住洛扎的一条胳膊,说:“洛扎、洛扎,不要,不要……”
洛扎抬手一挥把自己的妻子摔到地上,他的妻子趁势抱住了他的一条腿。洛扎大声叫骂起来:“你这个胆小怕事的女人,回回你都拦住我,今天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你还拦我。我今天就要和他把账算清了,我要让扎西知道我养的牛不是养来让他打的,牛尾巴不是割了就算了的!”
扎西还没有开口,就看到洛扎的弟弟达吉也赶到了。达吉大声地说道:“阿哥说得好,这回我们再也不能让他了,算账就要新账老账一起算”。
达吉人高马大,两步就跨到洛扎前面。洛扎的妻子从地上站起来,绕过自家的帐篷,一溜烟地朝不远处的几座帐篷跑去。
扎西身后有两个更年青的小伙子,情绪激动地从扎西背后走过来,对直朝达吉走去。
达吉挑衅地朝那位把手放在刀把上的小伙子喊道:“是男人吧?是男人就把刀抽出来让刀子见一见太阳光,不然就不要摸住刀把子,用你那手回去挤牛奶去!”
在这片牧场上,不知传了多少代人的规矩了,一旦刀从刀鞘里出来没有见血,这个人一辈子都会背上懦弱的名声。
那位小伙子怒目圆睁,小伙子背后的几个人竟然大喊:“达吉,未必我们怕你了?”
达吉此刻却不开口,只是冷笑不停,不断地晃动他的两条胳膊。洛扎把两条搭拉着、拖在身后的长袖在腰间扎了起来。
不远处,洛扎的妻子带一群人飞一般地朝这边跑来。
扎西身边的小伙子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刀鞘,一副就要把刀拔出来的架式。
达吉大喝一声,把一根碗口大小、本来是钉在草地上用来拴牛的木桩拔出来握在手里,扎西本能地退了一步,也把手放在了刀把上。洛扎操起一根撑帐篷的木杆,大喊道:“扎西,你们来吧”!
扎西和两个小伙子一点不示弱,迎着这两兄弟一长一短两根木棒冲了过来。扎西的妻子和另外两个女人、几个小孩子也从地面上抓起石头,叫喊着:“赔牛啊赔牛……”
洛扎的妻子带来的一群人也近了,冲在最前头的一个小伙子手里挥舞着一段皮绳子,皮绳子的一头拴着一个铁条,飞快转动的铁条在空中呼呼作响,铁条闪耀着清冷的寒光。这群人中有人在大声喊道:“不要以为我们没有人……”
正在此时,洛扎家的帐篷门突然掀开,洛扎的父亲根秋多吉老人踉踉跄跄出来了。老人的声音嘶哑,低沉,却有一种威严:“都给我站住了!”
达吉返身抱住根秋多吉老人,说:“阿爸,你有病,你怎么出来……”
借达吉的双手,根秋多吉居然站立起来。扎西这群人也站住了,一时也不知道是退走还是不退,根秋多吉老人是这片牧场上德高望重的老人,没有想到拖着病体这时会突然出现。
根秋多吉说:“凡事总有个起因,草地上有雾,是因为湖水,石头从高处滚下,是因为山体松动。事情来龙去脉都不清,伤人、死人害别人,害自己。你们还配称男人吗?再说,总不能各说各的道理,总应该找个中间人来评判吧?先打一场再说的亏我们吃得太多了,你们的记性哪里去了?”
扎西说:“哪个人能评判?总不会是你多吉阿爸来评判吧?”
老人说:“我来评判?即使是公正的,你扎西也不会服,我是洛扎和达吉的阿爸,但是我能找到来评判的人,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我晓得公安有个110,我刚才在帐篷里已经给乡上的公安派出所110打了个电话,他们说,他们马上就会来,让公安来评判,你们服不服?”老人有点炫耀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个手机。
好像是约好了,就在这时,一辆三轮摩托车从公路上呼啸着冲上草坝,只见那辆摩托车左右摇晃,上下巅簸,直向人群飞奔而来。
躁动的人群有了片刻的雅静,他们看清了摩托车上有两个人,驾驶摩托车的正是乡上公安派出所的尼麦所长。尼麦所长跳下摩托车三步并两步,转眼就来到了人群中间。
尼麦个头不高,面容清瘦,皮肤黝黑。用眼一扫,他看到了男人们的手都在刀把上,女人们的怀里此时塞满了石块,真要动起手来,这群人免不了头破血流。想到这里,尼麦高声说道:“大家听好了,都不要乱动,哪个动我就收拾哪个”。
尼麦走到一处稍微有点高的草地中间,继续说道:“大家先不要冲动,我是乡派出所的所长,看见了吧,这是我的警官证。维护社会治安是我的职责,大家有什么话都对我讲,要我做什么也对我讲。俗话说,有理老虎也得听山羊的,没有理,就是父亲也得听儿子的”。
达吉把根秋多吉扶来坐在草地上,并没有把手里的木棒放下,对尼麦说:“既然是派出所的所长,一定是很有见识的人物,今天你就来评评理。在我们这片牧场上,有谁能忍得下让人割去自家牛尾巴的侮辱?听了我们阿爸的话,我们两兄弟忍了。扎西自己的牛死了,他们又找上门来闹事,发牦牛的火,踢绵羊出气。他扎西把我们当成绵羊了。我们忍了一回了,今天不能再忍了,他吃肉喝茶长大,我喝茶吃肉长大,都是一样的人呢。”
扎西立即就接了话:“我的牛早上出的门,现在死在他们家的帐篷边上。哪里去找这样的怪事?不是洛扎他们搞鬼,未必是真有鬼?去年,还有今年开春,他们家的牛天天跑到我家的草场上来,还跑到我家的帐篷边上来抢干青草吃,对他们说了,他们也不管,还说,有脚的东西能捆起来吗?我气不过才割了他家一头小牛的尾巴,为的是让他们长点记性,要他们懂得自己的牛羊放在自己的草场上才是正理”。
洛扎说:“大家都听见了吧,他自己也承认了他割了我家的牛尾巴。牛羊啃几口草在牧场上算得了什么事?自古到今,没有听说过山坡上的牛不许啃河沟边的草,水沟边的羊不能到山坡上吃草,你扎西定的规矩不是从上朝下滚动的石头势不可挡,也不是当年头人发出的命令必须照办”。
尼麦刚要开口说话,不料扎西身后的几个小伙子吼起来:“赔牛,洛扎毒死了我们的牛不赔不行,赔,一定在赔”。
跟着尼麦所长一起来的是乡上兽防站的张医生,在这片牧场上工作多年的张医生,从外表看,已经像一个地道的牧场汉子,精通业务的他是这片牧场上牧民们熟知的“树门巴”(藏语直译,意思为:牛医生)。张医生让几个人把死牛拖到离水沟更远一点的草地上,蹲在死牛旁边仔细地在翻看死牛的眼睛、鼻孔。
尼麦所长问:“毒死?怎么毒死?小伙子们,说话要有证据哟”。
“牛都死了,还不是证据?”
“这牛身上没有刀口、外伤,不是毒死又是怎么死的?”
人们七嘴八舌。
“小走的马有一百种走法,牛的死因有一千种说法。哪个说这牛是毒死的,把毒死的证据拿出来,没有证据的话就不能乱说”尼麦所长环视人群,不紧不慢地说。
人群一下静了下来,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扎西冷笑一声:“牛都死在这里了,哪个能把不是毒死的证据拿出来?”
张医生站起来,说:“这头死牛就能把证据拿出来,只要剖开看一看,一切都会清楚的”。
洛扎说:“对,把死牛开肠剖肚一看就明白了”。
扎西说:“哼,死了的牛、没死的牛都不会说话,剖开就剖开,未必一根牛尾巴就能值一头牛的价钱?”
达吉猛地朝扎西面前跨过一大步,恶狠狠地说:“你割了我家的牛尾巴,这个耻辱又该是什么样的价钱?恐怕不止十头牛的价钱吧?”
尼麦急忙站到两人中间,大声说道:“都冷静一点,都冷静一点,还是让事实说话为好。来,你们几个小伙子给张医生帮忙,把死牛拖到平坦的地方”。
趁人们七手八脚在抬死牛的时候,尼麦走到根秋多吉老人身前,说:“多吉阿爸啦,今天这事,多亏你及时打了电话,不然就要出事了”。
根秋多吉说:“嘿嘿,我从来没有用过手机打电话,今天看到达吉的手机就在火塘边,听到他们在帐篷外越闹越厉害,记得你说过的那个110,没想到就通了”。
几个小伙子和张医生一起,把死牛的牛皮剥开,张医生手脚利落地剖开了死牛肚子。
死牛的胃里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在死牛的胃里,张医生很快就找到了两截都有一寸来长的细铁丝,铁丝插在牛胃壁上。铁丝怎么就会刺穿牛胃?
“不是饿死也要痛死,这头可怜的牛”张医生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围在身边的人。
扎西的女人也看见了铁丝,突然尖叫道:“牛只会吃草,牛怎么会吃铁丝?肯定是被毒死的,肯定是……”
尼麦脸色铁青,扭过头问那女人:“连看到的事实也不承认?难道说有人会把铁丝从牛的嘴里灌下去的?”
扎西的女人一闪就躲进了人群。人群中还有人说,铁丝归铁丝,毒死了的牛,眼睛是看不出来的。有人附和道,就是,扎洛敢不敢煮点这头牛的牛肉来吃?
尼麦走到死牛旁边,蹲下去仔细地看那头牛的牛胃,突然转过头问张医生:“如果人吃了中毒的牛肉,发作要多长时间?”
张医生摇摇头说:“所长,这头牛不是中毒死的,是饿死的,太痛了,它想吃草也吃不下去,这头牛这么瘦,已经饿了很长日子了”。
尼麦所长用一根小木棍,从牛肚子里挑起了肠子看了看。
尼麦又问:“如果是中毒,牛肠子上是不是也有毒?”
张医生说:“如果真是中毒了,它身上的肉里也当然有毒,肠子上自然也有。”
尼麦所长说:“张医生,把刀拿给我”。
张医生没有弄懂尼麦所长的意思,望着尼麦,却没有把手里的小刀拿给尼麦。
尼麦所长身后的一个小伙子,从自己腰上抽出一把刀递给尼麦。
尼麦右手执刀,左手两根指头从死牛的腹腔里提起一段牛肠子,轻轻一割,他的手上拿起一截约有两寸长的牛肠子。他慢慢地把那截肠子提高,让围在四周的人都看见。然后把肠子在空中抖动了几下,肠子中有一些很浓的液体被抖了出来。
人们都不明白尼麦所长要做什么,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问,都不眨眼地看着他手中的那截死牛肠子。
尼麦这时开口说道:“大家都看清楚了吧?这是我刚从死牛肚子里割下的牛肠子,现在我不洗也不煮,就把这截牛肠子吃下去。如果这头牛是中毒死的,这截牛肠子上一定还有毒,我如果中毒,跟在这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如果我中毒了,洛扎就要赔扎西的牛……”
洛扎听了不由打断了尼麦的话头,说:“我又没有毒他的牛,尼麦所长就算是你中毒了,也跟我们家没有关系,万一是别人投了毒呢?我为什么要赔他的牛?”
尼麦说:“洛扎,你先不急,听我说完。你没有毒死他的牛,你就不用担心,张医生刚才已经说了,这头牛不是中毒的死的,所以我也不会中毒。我敢吃这截肠子,就是为了证明这头牛不是中毒死的,我吃了这截肠子没有事,扎西就要向洛扎赔礼道歉,一是割了牛尾巴的事,二是为今天跑到洛扎家门口的事”。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尼麦所长一扬脖子,把那截牛肠子丢进口中,一下就吞下了肚子,人群中爆出了一阵惊叫。
尼麦所长笑嘻嘻地对在场的所有人说:“你们看到的,我吃了牛的肠子了,大家都在这里等一等,看我是不是会中毒倒地”。
洛扎一把握住尼麦所长的手,说不出话来,嘴里只是不停地说:“唉,你呀、你呀”。
张医生对达吉说:“家里有没有白酒?快让尼麦所长喝一口白酒,肠子没有毒,但是脏呀,搞不好一会儿就要拉肚子,快拿点白酒来呀”。
看得发呆的达吉听张医生这么一说,嘴里“哦哦”地应承,转身就回了帐篷。
看到尼麦美美地喝下了两大口白酒,扎西这也才长出一口大气。
一直没有说话的根秋多吉示意达吉把自己扶起来,达吉和洛扎赶紧过去把老人架起来。
老人对着正在交头接耳的人们说道:“我家洛扎他们没有把自己的牛群看好,好几次都跑到扎西家的草场上去了,开春时节,还跑去同扎西家的牛羊争干青草,谁都知道,开春的干青草是救牛羊命的,关系到一家人一年的收成,是我们家洛扎他们有错在先。今天,当着尼麦所长的面,在这么多乡亲面前,我就替洛扎、达吉两兄弟给扎西一家人道歉”。
达吉急了,大声说:“阿爸,你这是怎么了?他割了我们家的牛尾巴,我们还给他道歉?”
洛扎接着说:“从今以后,是不是谁都可以欺侮我们了?阿爸啦,你年青时的豪气哪里去了?谁不知道,为了不给迎面来的嘎加让路,你把嘎加的腿都打折了,为了这个你不得不逃到了青海的果洛那地方去了,一跑好多年,你都没有说自己有错啊,现在你是怎么了?”
根秋多吉说道:“那又怎么样?嘎加我们两家人安宁过没有?不是共产党来了,解放了,我们两家能安宁吗?我就是想起了这件往事,我才要你们忍的”。
根秋多吉老人对扎西说道:“扎西呀,同一条沟里舀水喝,同一片草地上放牛羊,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和洛扎他们都是兄弟呀,兄弟间讲的就是和气,要和气就不能斗气。人老了经历的事多,你们要听我的才对,尼麦所长,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根秋多吉老人话头一转,继续说道:“今天尼麦所长在这里吃下了死牛的生肠子,他为的是啥?有良心的人都会明白。万一真动刀了,死的伤的,还不都是我们这片牧场上的兄弟姐妹吗?尼麦所长吃了死牛的生肠子,不会得病的,有菩萨心肠的人是有好报应的。怕就怕我们把尼麦所长的这番好心辜负了,我们对得起他的一番好心吗?”
刚才还如好斗的公鸡的两群人这时也没了火气,有的人坐在草地,再没有人把手放在腰刀的刀把上,那些女人小孩们把揣在怀里的石头掏出来,悄悄丢在了地上。洛扎的女人把洛扎手里的木杆拖了过去,支起了帐篷的一条绳索,洛扎看了一眼看,也没吱声。
扎西的女人找到了去追打两个玩水小孩子的机会,自己跑回自家的帐篷去了。
扎西对着老人不断地点头,却一时却说不出什么。尼麦所长见状,说:“我可是有点想喝口茶了,不知你们哪家愿意请我喝碗茶?”
根秋多吉说:“到我家的帐篷里喝,尼麦所长,你就在我家帐篷门前呢”。
扎西说:“我家的帐篷也不远,几步就到了,还是去我那里,我那里有新鲜的肉呢”。
尼麦所长说:“我有个主意,喝多吉阿爸家的茶,吃扎西家的新鲜肉。这样呢,扎西就要跑一趟路,去把新鲜牛肉拿到洛扎的帐篷里来,如何?”
扎西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好,我就去拿些肉过来,就依尼麦阿哥说的,算我向多吉阿爸、洛扎大哥道歉了,其实,把你家那头小牛的尾巴割下来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怎么能割牛尾巴呢,那是很伤人心的。又一时昏了头,想的是做都做了,又说自己后悔,怕人家笑话自己胆小,就那么硬撑到今天,听到自己家的一头牛死了,就以为一定是洛扎、达吉他们报复,鬼迷了心窍,怒气让自己失去了理智,差一点铸成了大祸”。
洛扎也“嘿嘿”地笑了两声,说:“也怪我,自从那次扎西割了自己家一头牛的尾巴,我就一直记在心里,心想找到个时机,要把公道讨回来。所以今天扎西他来闹,我想的是正是讨回公道的好机会,所以就……幸好没有出事”。
扎西说:“是我这个人小气,我不是心痛洛扎大哥家的牛来吃了点草,而是怕洛扎大哥家的牛和我家的牛混熟了,会把自己家的牛带跑,在别人家,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是我多心了,一时没想明白,做出了得罪多吉阿爸和洛扎大哥你们家的事情,尼麦所长阿哥说得有理,是该由我向洛扎大哥一家赔罪……”
洛扎急忙接话:“话说明就是了,还说什么赔不是?要说赔不是,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自己家的牛都没看住……”
尼麦所长说:“我看还是一边喝茶一边说话好一些,不然口要说干的,两位以为呢?”
扎西说:“我这就去拿些肉来,边喝茶边说……”,说罢就要转身,尼麦却喊住了他,伸手把扎西的一只手抓住,一只手把身边站着的洛扎的手抓住,用力把两个牧场汉子的手拉在了一起,说:“洛扎也一起去吧,两个人在一起了,劲大,多拿点过来”。
扎西和洛扎不由都笑了,两只手真的握在了一起,围在四周的人都笑了起来,男男女女都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尼麦跳到根秋多吉老人身边,扶起老人,说:“我们回帐篷等他们拿肉过来,那截生肠子我刚才都没敢嚼,一会儿肉煮熟了,我要好好嚼一嚼,肉要嚼才知道肉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