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成了众筹报名后,玉聪给我发来了条微信。
她说:“这个世界上,强者都是噙着泪在奔跑的。我希望你也奔跑起来。”
我看了看微信内容,没有回复,也懒得回复。因为,人生的大道理我们都懂,每一个人都可以说得头头是道,但真正要去付诸行动的人,却少之又少。
大约隔了十几分钟,她又发了一条微信。她在微信上说:“电视上正在播放动物世界。你看,在非洲大草原上,如果哪一只动物受了伤,无论你平时多么高大勇猛,周围的敌人都会通过你身上的伤口,嗅到死亡。于是,一场弱肉强食的战斗就会打响。”
最近几年,我没有了看电视的习惯了,但我的脑海里面却瞬间蹦出来一群凶猛的非洲狮子正在围猎一头受伤的角马的惨烈画面来。那头角马,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过河,先是被河里面暗藏的鳄鱼咬住后腿,经过一番拼命挣扎过后,它才爬上了岸。刚走了几十步远,身上的血腥味立即又吸引来了一个狮群。
是的,她说得很对,在动物的世界里,就那么简单,要么我吃了你,要么你吃了我。吃与被吃,这就是丛林法则。尤其是,当一个人深陷痛苦的时候,其实内心是明白的。必须要行动起来。努力奔跑,才是活着的最好证明,证明你还很强大,还不至于成为他人的猎物。
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站在洗簌台前照镜子,一边刷牙,一边深呼吸,看着镜子里面日渐颓废的自己。我知道,自己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出失败者的味道,再这样下去谁都能够闻得出来的。
人和动物世界是一样的,只要你身上散发出懦弱的味道,就意味着你没有了指望,很快,你就会被别的动物盯上,对手会毫不留情地将你扑倒在地,你的同伴立即会四散逃跑,甚至没有一个会回头来看你一眼。你的妻儿,立即就成了敌人的战利品。
人类,走到今天,其实还是动物。赚钱越多的人,骨子里的野性就十足。
这个事实,永远不能改变。我们的基因和思维模式,是根深蒂固的,从来就没有改变过。我们自己创造了文字,却一直在用文字堆砌文章,并用华丽优美的词藻来欺骗自己,其目的就是想告诉子孙后代:我们是人。
人类,在努力证明我们是人的道路上,已经白白忙碌了几千年。甚至,偶尔捡到一块骨头,一块尖锐的硬骨头,我们就兴奋得不得了,大呼小叫地奔走相告:这是工具。
但事实真的是那样的吗?为什么不是两头猛兽奋力厮杀时,撞坏了的一块勒巴骨呢?我们为什么非要想得那么复杂呢?
所以,在我阅读了大量的文字过后,我十分坚定地告诉我自己:咱们本质上都还是动物。
我拿着手机,躺在沙发上,思考了很久,才给玉聪回了一条微信:“我在疗伤。”
玉聪给我回了一个笑脸。然后来了一句:“戈壁,可以疗伤。”
去敦煌前一周,我去楼下理发店剃了个光头。
在我的故乡,当人生遇到了坎坷后,要想重新改变,就要去理一次头发。我母亲曾经说过,最好最彻底地摆脱霉运的方法,就是去剃一个光头。寓意,重新发。
我是坐高铁去敦煌的。一路上从成都出发,经西安到兰州,一个人在兰州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起床,问酒店前台哪儿有正宗的兰州拉面?服务员看了我半天,嘴巴都笑歪了。西北人耿直且腼腆,她看我一脸茫然地盯着她看,知道她鲁莽的笑可能伤到了我。于是,就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说:“这儿就是兰州,随便哪家都是正宗的兰州拉面啊?”
我这才缓过神来,冲服务员尴尬地笑了笑,便在酒店门口的一家小餐馆里坐了下来。我吃了一大碗牛肉拉面,汤都没有剩一滴。
看上去,那家拉面馆可能还真有点儿历史了,至少门口那一堵墙上面挂满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荣誉奖牌。仔细一看时间,竟然还有1980年兰州市政府颁发给食品公司的一块奖牌。我想,那些奖牌,可能就像今天美团上面的食客评论和点赞一样吧?是一种值得信任的褒奖。事实上,在兰州吃到的牛肉拉面,那牛肉却是地道的,大块大块的,根本就不像成都大街小巷里面的只有拉面,牛肉是切成豌豆大小的小颗粒,吃起来,需要用筷子在面汤里面到处打捞。
从兰州坐高铁,到柳园南站下,距离敦煌还要坐一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动车一直穿行在河西走廊中间,两边是高大荒凉的祁连山脉,我的思绪不停地切换着频道。从富饶的成都平原,穿越秦岭山脉,进入千年古都西安,途径古丝绸之路,夜宿兰州,梦见李广和霍去病,仅仅不到一天的功夫,我就从富饶走向了贫穷,从繁荣走向了苍凉。但是,两千年前,情况却恰恰是相反的。那时候,从大唐首都西安出发,经河西走廊到敦煌,再翻越昆仑山脉,进入新疆,走喀什南下印度,西进奥匈帝国,商贾云集,使节穿梭,一派繁荣昌盛景象。而当时的四川盆地却战乱不断,人烟稀少。
我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思考,一会儿现实,一会儿过去,大脑就这样不停地交替转换着频道。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企徒体育董事长赵超给我安排了一辆出租车专门过来接我得。这着实让我大吃了一惊。我猜想,可能是玉聪给他介绍了我的情况吧,他才会那么的用心良苦。
在此之前,我是根本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的,毕竟,每一个抑郁症患者都是被身边的人,伤害得最深的人。
本来,玉聪还帮我预定了同一趟高铁票到敦煌的,但她临时有事就取消了,改乘夜间航班。我想,这人的一生是多么的复杂啊。很多人,事先说好了要一路同行,往往都会难以成行。而许多人,事先毫无交集,却又会相遇于江湖,成了朋友或者仇人。
我确认了车牌,就弯腰和坐在车内的司机打过招呼,便上了车。
司机是一位长得很西北的汉子,皮肤黝黑,腰粗,膀子圆,说话鼻音很重,声音特别大。由于脸上常年被西北的风沙侵袭,上面长满了疙疙瘩瘩。
他发动了汽车,侧头看了我一眼,吃惊地问:“难道你也是来徒步的?”
我点头说是的。
他就不再开腔说话了。他猛踩了一脚油门,汽车就在大西北宽阔的柏油马路上飞奔了起来。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司机才又看了我一眼,说:“你们这些人,真的是吃饱了啊?”
我愕然,小声地问道:“怎么啦?”
司机看都没看我,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没日没夜地攒钱,就是想筹够了以后,去你们成都买一套好房子住,摆脱这个常年不下雨也长不出庄稼的鬼地方。可你们倒好,竟然大队人马的往戈壁滩里跑。你们究竟是图个啥啊?”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知道要回答他这个问题,可能会伤我很多的脑细胞,且还可能会激怒这个西北汉子,甚至也有可能会伤及到一个男人的尊严,或者一个区域的男人的尊严。其实,这根本就不怪他,大自然就这样安排了每一个人的命。
我保持着沉默,两眼茫然地望着窗外。窗外没有风景,但陌生的地方又到处都是风景。我的脑海里面开始想象戈壁滩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为什么会惹得眼前这个西北男人那么讨厌?所谓故土难离,那一定是从小到大保留下来了很多的情感在里面的。难道戈壁滩真的就像书中描述过的那样冷漠和苍凉?
我用余光偷偷看了司机一眼,发现他的脸上正游弋着一丝因为命运的不公平所带来的愤怒。
那一刻,我感觉那出租车司机就像一匹游荡在戈壁滩上的公狼,眼里布满了血丝和战斗的气息。我故意把包里的宝剑和背包上的斗笠转到司机看得到的一方,内心一个声音提醒着自己,必须要保持镇静,不能让敌人嗅到弱者的味道。出发时,我在网上购买了一套风清扬大师的侠客服和一支宝剑,以及一定斗笠。我不强大,我想将自己装扮得非常强大。毕竟,江湖永远都存在。
有江湖,就有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