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众都起来了,雨还没有止。
成都的暑日,本是容易落大白雨的。大白雨有三阵,必在几天燠热之后,一阵黑云涌起,其黑如8,很像黄昏,而后雷声轰轰,风声虎虎,豆大的雨点很有力的打在瓦上,雨势越来越强,强到对面不能谈话,瓦上庭前,溅起的雨丝霏如濛雾,直像一片广大的瀑布,从天上挂下。但这样的雨,必不会终朝的,三四小时之后,积水成潦,而云破天青,依然赤日耀空,余下的凉意,至少又可保存数日之久。
但阻止楚子材起程的雨,却不是那不终朝的大白雨,既无急雷,又无暴风,其势又非倾盆,只像秋霖一样,不住的下,而云色永是一片灰布似的,不知有好宽,也不知有好厚。虽然暑气全消,而气象令人不爽快。
黄澜生望了望天空,才向楚子材说道:“你的运气真不好,才说要走了,天就这样变起来。”
“不是吗?”他做得很焦急的样子,紧皱着眉头。
“路是滥透了,今天如何能走!若是过午不住点,明天就不再下,路上是硬头滑,轿夫也未必肯走。”
“不是吗?”他嘘了一口纸烟,依旧皱着眉头。
“也好,下雨天留客。”
忽然从背后传来一种很熟的声音:“天留我不留。”
黄澜生哈哈一笑道:“才是老吴!你真是急装缚袴了!”
吴凤梧把淋淋漓漓的雨伞收了,顺靠在阶沿上的砖壁脚下。又把麻耳草鞋脱了,将一双污泥糊满的大脚,伸在檐溜边,一面借檐溜淋洗,一面笑着向楚子材道:“你才鸩我的冤枉哩!早晓得你逢雨不走,我真不该打早就跑到武侯祠去了!”
黄澜生道:“你的脚不能那们洗法,恐怕受寒,我叫人提热水出来。”
“老哥子不要把我看得太娇嫩了,我们还能洗冷水澡哩!”随把声气放低了笑道:“又不像老哥们伉俪情深,夜无虚夕,我们是把独宿丸服惯了的。”又是一个哈哈。
黄澜生翘着短须笑道:“莫胡说!我们赌喝一碗冷水看!”
振邦兄妹一路跳着笑着奔了出来道:“吴伯伯来了!”回头看见楚子材,“你还没有走吗?妈妈诳我们,说你打早就走了。”
吴凤梧接过罗升递与的洗脚帕,将脚擦干,穿上黄澜生的旧鞋,一面接过楚子材的纸烟嘘着道:“你们楚表哥上路,大概有三不走:逢雨不走,逢热不走,日子不好不走!”
楚子材道:“吴先生你太挖苦人了!这们大的雨,路上多滥!咋个走呢?若是走得,轿夫还不来催走吗?”
“轿夫竟没有来吗?”
楚子材摇了摇头。
“今天不走,明天又要多耽搁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