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太阴历的六月二十日以后,保路同志协会不但城内许多街上已纷纷成立,不但附郭各乡场上已纷纷成立,就是附省的许多州县也有成立的了。人心更其激动,保路同志总会里许多先生更其得意;而新任四川总督赵尔丰已有行将从打箭炉起身来省的消息。
楚子材正打算起身回新津时,因为接着父亲一封信,说他大姐定于闰六月十六日出阁,一切妆奁都已办妥,只还差些首饰;由一个商号上给他打兑来几十两银子,叫他同黄家表婶商量着买好带回去。他于是又耽搁了好几天,并且天天同着表婶出去,走总府街,走商业场,买这样,买那样。
一直到这一天,算是只有一对玉耳坠还没有买好。吃过早饭,黄澜生上局去了,振邦到私塾读书去了,楚子材收拾齐整,把皮枕匣里所剩的银元一数,还有十三元七角。计算买了玉耳坠之外,所剩的尚不少,表婶帮了几天忙,似乎应该买点什么东西送她。想了一想,遂衔着纸烟,对直向上房走来。
门帘一撩开,表婶正一个人坐在床前踏脚板上,翘起一只放而不能大的脚,在换文明鞋。
照老规矩,女人家洗脚换鞋,梳头打扮之际,除了至亲的人,是不容许别的男子们看见的,何况黄太太还把一双官纱大裤管高高挽起,将一对粉白而短的小腿全露了出来。
楚子材连忙将门帘放下,但表婶已笑着说道:“你才忸怩喃!还同我讲究这些!你不进来,嫌脏吗?”
他只好又跨了进去。觉得脸上有点发烧,心房有点跳,一面狂吸着纸烟,两眼不自然的看着壁上一幅王涛画的山水单条。
黄太太鞋子换好,把裤管放下,站起来,低着头仔细的看。楚子材也把眼睛移了过去,原来又是一双浅蓝缎子绣白花,交口处一团白丝须子的新鞋,不禁赞了两声道:“这鞋子是表婶才做的吗?样子很好!”
黄太太的细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一行细白牙齿全摆了出来,看着他道:“还好看吗?这是我幺妹妹上前天才做来送我的。可惜不晓得你大姐的鞋样子,不然,做一双跟她添箱,岂不比送别的东西好多了。”
楚子材笑道:“多谢表婶的厚意,乡坝头的女子,那里配穿这些好东西!”
“你这嘴才乖哩!城里头的女人,难道个个都配吗?还不是有好的,有歹的。昨前天我们在商业场走了那么久,也看了不少的年轻女人,还不是有官家的太太小姐们,可是真正把头脚弄周整,弄好看的,又有几个?”她遂走到连三柜桌上摆的一架紫檀嵌鱼骨花的玻砖座镜跟前,顾盼着自己的影子,——那是一个圆圆的脸蛋,长长的眉毛,尖尖的鼻子,小小的嘴,薄薄傅了一点南粉,浓浓抹了一层胭脂,并且是照着时兴的办法,连眼皮连颧骨以上全涂红了;额上是一丝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