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巴黎一路南下

书名:自巴黎一路南下 作者:雷蕾 字数:145211 更新时间:2020-01-06

  木小写

  自巴黎一路南下,买来的自驾手册上附带的地图已经完全找不到现有的路径,车子沿着蜿蜒的小道一路前行。到处都是无花果树,以及小片的薰衣草田,只是过了季节,没有紫色的花海。不时停下来拉下车窗,对着空荡荡的天空或者不知名的青藤拍照,一个星期下来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胶卷,我准备在夜晚到来之前找到今天的落脚点,手机已经没有电,并且我需要配备下段路途所必需的食物。

  两间小小的平房,落在周遭的植物里,粉白的木墙、童话般橘红的屋顶,门前一大片玫瑰花开得正是浓密,空气里弥漫着微酸的味道。那房子如同梦幻般闯入眼帘,带着诡谲的色彩,蔓延在整个画面里,安静得让人舍不得打搅。

  我将车子开到距房子有些距离的路口边,徒步走到门前。玫瑰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如同仰头睡倒在一片花海中一般,那味道几乎让人窒息。

  “Excuse me?”

  韦伯寻着我的声音从屋里走出来,他身材高大,围着与他极不相称的围裙,牛仔裤腿一直卷到膝盖处,手里拿着剪刀,看到我时善意地微笑。

  “打扰了,我从巴黎自驾来,可不可以在这里留宿一晚?我的食物以及一些东西已经不够我再走到下一个镇子。”

  “当然可以。你应该有睡袋吧?这个房间里没有床。”这是韦伯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顿时觉得面前这个高大的外国人分外的滑稽。

  “是的,我有。”

  我自路口将车开到房子前,从后备箱里拉出我巨大的旅行袋,韦伯急忙从门前走来给予帮助。

  “我是韦伯,英国人。”

  “Sam,中国人。”

  “我以为你会是日本人。”

  “为什么?”

  “很少见到中国的女孩子带着这么大的背包旅行。”他指了指我的行李。

  “你的观点太片面。”

  “好吧,抱歉。”他摊开手掌耸起肩膀,面部做出一个可笑的表情,把我惹笑。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扛着我的行李往屋子里走去,高大的身材迎着阳光,投下的影子正巧将我完全挡住,莫名的安全感满满当当地将我笼罩。

  屋里的装修极其简单,涂着清漆的桦木桌椅,桌子上放着几朵还未将叶子剪裁整齐的玫瑰花,淡蓝色的玻璃花瓶放在桌角,清水自瓶子里折射出美丽的光影。墙上挂着几幅原木画框框着的抽象线条画。我这才看到后门正对着一汪小小的湖泊,湖边用木棒支起几根渔竿,微波泛起。美得宛若仙境。

  “太美了。”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这般美丽的景色让两天里的疲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也这么认为。”他将我的行李放在地上,脱掉自己滑稽的围裙。我这才仔细地打量他,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眼眶较深,琥珀色的眼眸与头发颜色较为相近,高挺的鼻梁,简单地穿着白T恤,牛仔裤,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自己极佳的身材。

  “你一直住在这里?”

  “已经大概四十天,我给自己一个较长的假期。”

  “你很会享受生活,这里非常美。”

  “当然。你也可以考虑在这里多留几天,这样的美丽,一定不能错过。”

  “我还有一周的假期,要在下个月初回到中国。”

  “时间很充足,愿你有个美好的记忆。”

  “谢谢。”

  他拿起剪刀继续修剪玫瑰的叶子,小心地避开花枝上的刺,像是完成某种仪式一般。看得出他是一个非常会享受生活的人,童话般橘色屋顶的房间,花瓶里新鲜的玫瑰花,湖里无求的渔竿,那么坦然的安谧,混着门前花园里大片的玫瑰的味道,让人渐渐地放松防备,轻易地沉醉。

  我将自己的行李重新整理,丢掉几天里存留的垃圾,拿出最后一份快餐。

  “如果你不介意丢掉你的快餐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吃一顿美妙的晚餐。”韦伯自后门处探出头,手里拿着一根渔竿。

  “吃你手里那条鱼么?”食指长短的小鱼在他宽大的手掌里来回翻动。

  “当然不是,它只是个贪吃的孩子。”他快步走到湖边将鱼放进水里,走进屋里套上自己咔叽色的外套说:“正宗的法国餐,走吧。”

  毫无疑问我被诱惑了。

  车子沿着窄小的小道行驶,大抵一个钟头后来到山下的镇子里,并不繁华的镇子,三三两两的行人悠闲地走过,花猫睡在沿街咖啡厅的桌子上眯着眼睛看过路的行人,头发花白的婆婆,优雅地坐着喝着手中的咖啡。一切都像是电影里慢下来的镜头,没有人慌慌张张,没有人匆匆忙忙,只有缓慢地前行、前行。

  车在一家小餐馆门前停下,这是一家非常不像餐馆的餐馆,家庭式装修,篱笆围成小小的院子,篱笆上爬满了藤蔓植物。胖胖的老板娘笑着迎上来。

  “你比平时晚了三十分钟。”丰润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埋怨。

  “抱歉,我多用了三十分钟为这位美丽的小姐效劳。”韦伯指了指身边的我,胖胖的老板娘便径自握起我的手,她的手暖暖的,如同母亲一般。

  “是韦伯先生的女朋友么?”她笑得极为暧昧地去问韦伯。

  “我暂时还未有这样的荣幸。”他耸着肩膀对我们笑,像个大孩子。

  我被老板娘牵着走进屋里,有几个地道的法国人坐在临近窗户的位子用餐,空气里飘着葡萄酒酸甜的味道。老板娘去后面备餐,韦伯与我简单地交谈,说的大多是法国的美景。这是一个值得用余生回味的地域,空气里都散发着属于法国人的浪漫情调。

  晚餐很快上来,是一块嫩嫩的肉排,配一个圆圆的淡黄色奶酪,上面撒满百里香的叶子,混合浓浓肉味,香到令人发指。我毫不客气地开动,韦伯微笑地看着我,给我手势让我随意,我顿时有些脸红。他帮我把葡萄酒倒进杯子里,蒜味面包切开放在手边。待他的晚餐上来,我才看到他慢条斯理地切开牛排,将奶酪一点点的抹平,然后一起放进嘴里。

  “这是本地最有名的山羊酪,非常美味。”他回味般地抿了下唇,带着好笑的神情对我说。

  “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大概意思就是只有在解决温饱以后才有心情去享受美食,我要饿惨了。”我做出惨淡的表情逗得他哈哈大笑。

  按照法国菜的程序,吃完主食还有配菜。我与韦伯坐在较为里面的位子,不时谈笑着完成这顿晚餐。胖胖的厨娘不时眯着眼睛看着我们,带着甜蜜的微笑。临走时她再次握着我的手,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匹配的两人。”我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被握着的手像是被火包着,抽开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幸好韦伯过来救我,他假装带着坚定的神色对她说:“我会努力的。”厨娘哈哈大笑,一一吻我们的脸颊与我们道别。

  回去时车开得很慢,韦伯将天窗打开,夜里微凉的空气闯进车里,我被风吹得微微有些颤抖,却不舍得这样好的空气。韦伯突然停下车来,将自己的外套脱掉套在我身上,我顿时被一股厚实的温暖所包围,清晰地嗅到他的味道在我周边,严密地将我包裹住。这温暖让我不由得感动,仓促间竟让这被珍惜的感觉触动得想要落泪。

  “谢谢。”我急忙道谢,他用理所当然的事情回应着。

  等到了屋里,月已至中天,漫天繁星铺洒。

  “我可以给你一个不错的建议,湖边是夜宿非常完美的地方。”韦伯说完便走进屋里,拖着自己的睡袋向湖边走去。

  “美景我又怎么能错过!”立马从自己的行李里抽出睡袋,向着他的方向走去。

  风吹过无花果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繁星之下的湖水映着苍穹,倒影出模模糊糊的轮廓,空气里还能嗅到玫瑰花的味道,略为潮湿的草地,我将睡袋平铺,毫无形象地瘫坐在上面。

  “我来那日薰衣草才开始凋谢,现在已经闻不到花香了。”带着惋惜的声音,黑暗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准备在这里住上多久?”

  “住到不想住的时候。但是恐怕有点儿困难,越是时间长越是爱上这里。真让人困扰。”

  “时间还很长,以后还会有时间可以来。毕竟景色不会变。”

  “我是怕人会变。”

  我突然找不到什么语言来接应他的话,沉默自那一刻开始充斥在我们之间。我们各自抬头看着天空,彼此未再去说些什么。我也明了,在这样凄清的小镇里,湮没于人群住在这山区中,他定有他的原因,只是这原因,不是我应该明了的。

  临近睡了我才猛然发现。

  “韦伯,我发现今天的美食让我完全忘记我应该买我下段路的所需品。”

  “哈哈。”他爽朗的笑在夜里分外清晰,“没有关系,大概是注定的想要多留你一日。”

  夜是那么美。听到不远处韦伯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地入睡。多年的旅行,我第一次因为这么一个陌生人,而丢了孤寂的感觉。

  夜很长,时间很短。

  我醒来时天刚刚微亮,韦伯已经不在,我估计着他去晨练。在厨房里搜索出一些食物,做了一顿很西餐的中式早餐。荷包蛋放在白色的瓷盘里,颜色映衬得十分和谐。

  “我在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香味,要饿惨了。”韦伯从外面进来,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水。

  “开动吧。”

  餐具碰触的清脆声响,混着早餐清新的气息,有时候生活不过如此。大抵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么简单的一面,要求不高,只要一顿简单的早餐以及坐在你面前陪你的人。

  “我待会儿可以陪你到镇子里买些东西。”

  “实在是麻烦你。”我说话的语气十分诚恳。

  “不会,我很喜欢你。你是个迷人的女士。”带有英式绅士味道的声音,他的话让我的心一下颤动起来。

  “谢谢,你也是一位很绅士的男士。你让我突然很想去英国看一看。”

  “它会让你心动,相信我。”

  依旧是昨日夜里的道路,白日里看来更多了几分特色,沿路依稀能够看到远处同样带有橘黄色屋顶的小屋,透过树叶缝隙看到丁点儿恍若幻觉般的景色,有晚败的薰衣草零落地开着星星的花朵,像是草丛中的紫色蝴蝶一般。风透过窗户凉凉的拂在脸上,车里放着淡淡的钢琴曲,不时地听到韦伯跟着哼起来,气氛美妙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他带我到市场买了一些必需的物品,而后去了昨日用晚餐的那家餐馆。还未到用餐的时间,厨娘用清水清理着豌豆,看到我们推门进来欢喜地丢下水盆向我们走来,冲着韦伯挤眉弄眼。

  “这样的美食以后很难再吃到了,你一定要多吃些。”

  “吃多了也留不住美味,不如少吃点儿留着念想,能让我每次想起来,都意犹未尽。”

  “你们中国人非常的有特点。”

  “什么特点?”

  “分寸。你们太懂得分寸反而让人觉得不容易靠近。”

  “因为我们都懂得距离产生美,有时候就是因为彼此之间存在很美好的距离,所以才会看着彼此都是好的,无人能及的。太过靠近总会发现彼此的缺点,越是发现越是无法保持最初的美好。你不这样认为么?”

  韦伯停下手里的餐具定睛于我,然后他伸出手,把我脸颊边一缕发掠到耳后,那动作轻柔,宛若亲密的情人一般。我发誓我的脸在一瞬间便红了。

  “你真是个迷人的女士。”

  “这句话你早上已经说了。”

  “我两个月前从英国来到法国,在这之前我刚刚与我的未婚妻分手。我很爱她,我相信她也爱我,我们同居了两年,从热恋到生活,慢慢地开始争吵,越来越多,直至分开。分开前的那夜我们像平时一般发生了争吵,原因是我忘记把洗手间里的窗户关上,导致整个洗手间被雨水打得一片狼藉。我忘记我们争吵了什么内容,第二日早上她便走了。她说她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我想我们之间缺少的大概就是分寸。”他将手放在桌子上,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诚恳,以及对往事的怀念。

  “我想她是爱你的。”

  “我们是因为距离太近了吗?”

  “或许还有包容。”

  “包容?”

  “对。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话说‘爱是包容’。”

  “谢谢你,Sam.”

  食物的香味弥漫在身边,空气里微微有些压抑的气氛,这次并不长的谈话打乱了原本安谧、祥和的状态,让我不再能够轻松地将话题转移到一个轻松的状态,我们各自吃着自己的食物。厨娘亦感到这般沉重的气氛不再跟我们玩笑,如昨日一般给我们一个道别吻后说了再见。

  “我明日便会离开,我爱你的食物也爱你。”我吻她的脸颊,看到她带着悲伤的蓝色眸子,金黄色的头发在阳光里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会想念你的,孩子。”

  “我也会。”

  将行李整理好天已经暗了下来,韦伯站在桌子前剪裁着玫瑰。后门处渔竿上悬着的铃铛突然作响,我急忙奔过去将渔竿收起,看到鱼钩处泛着银光的鱼,尖叫着冲屋里的韦伯叫道:“韦伯!我们今天晚上吃烤鱼!”

  从忙碌地从屋里将烧烤的物品搬到后院,再到烤鱼、烤肉、烤一些乱七八糟的蔬菜,两个人都被黑炭抹得极其滑稽,韦伯指着我的鼻子大笑,下一秒便被我黑漆漆的手掌涂得满脸都是。湖水映着笑声,月色正浓,连星光都被掩住,韦伯的背后便是湖,黑水白光,而夜幕,则是蓝到如墨的一幅丝绒。

  笑声永远都不分国界,即便在这异国,两个异地而来的陌生人,笑声也可以如此和谐地倾泻进这一汪清澈的湖水中。

  我们留了满院的狼藉,瘫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璀璨的星空,不时发出几声意犹未尽的笑声。

  “Sam,我很快乐。”

  “我也是。”

  “谢谢你。”

  “谢谢你。”

  “我很快乐,我知道你很快乐。”

  “谢谢你,谢谢你让我逃离了漫长的阴霾重新看到光亮。”

  “谢谢你,谢谢你免我旅途中冗长的孤寂迎来哪怕只是短暂的欢乐。”

  “Thank you.”

  “Me too.”

  晨曦微微地露脸,我站在沉睡的玫瑰园边与韦伯道别,他将我的行李丢到后备箱里,帮我备好车子需要的汽油以及水。

  “我希望你不会忘记有这么一个中国女子。”

  “是的,我不会。我已经说过,你是个迷人的女士。”他弯下腰来,在浓郁的玫瑰花香里吻上我的唇。柔软的碰触渐渐融化了清晨的薄凉,他仅仅覆盖在我唇上,像是一场依依惜别的剧幕。我闭上眼睛,任自己沉醉在这样美好清澈的碰触里。我想那一刻,我一定是笑了。

  玫瑰花丛里,城堡里,王子吻上公主的唇。童话故事里多么美好的场景,这一刻,我只愿把自己当做公主。怕是来到法国久了,就不由自主地沾染了法国人的浪漫。

  未说再见,我径直走上车。车子开到我来时的路口,我突然停下车来,看着后视镜里韦伯高大的身影混着太阳的光芒,灼着我的眼睛,我自窗户处探出头,冲着站在原地的他叫道:“韦伯,你愿意陪我一起到尼斯么?”

  “我愿意!”

  我想我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一幕场景,在晨光里他笑得如同一个大孩子一般,欢快的声音对我说:“我愿意。”没有比这样的场景更美好的事情,像是在圣洁的教堂,如同宣誓般的声音,郑重而坚定的声音说:“我愿意。”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语言更有说服力么?

  十几分钟后,车子的后备箱里多了一个大件行李,车子前座多了一个人。韦伯在前面开车,我缩在后座睡起觉来,车里放着我自国内带来的手岛葵的CD,淡淡的音乐将我整整的环绕,看着前面认真驾驶的韦伯,我在心里偷偷地告诉自己:“Sam,你完了。”

  是的,我完了。

  服从心的指向,我毫不矜持地告诉自己,我喜欢上韦伯,这个完全陌生的英俊的英国男子,相遇在法国南部山区的小镇,在有着童话般屋顶的房子里,我想大概是那片玫瑰开得太过娇艳,才使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他吻我的那一刹那明了自己的情感。多么荒谬,多么美。

  自小镇到达尼斯大概四个钟头的路程,我模模糊糊地从后座醒来,揉着眼睛看到迎面而来的地中海,阳光映着蔚蓝的海面,反射出波光粼粼的棱角,蓝天白云的相接,郁郁葱葱的林木使地中海显得更为深邃而广阔。空气里嗅到海风咸咸的味道,嘈杂的码头人来人往,不停有集装箱放在扬帆即行的游艇之上,一切的一切好似一个不切实际的幻觉,自巴黎下来的几天里,一直行走在人群聚集较少的小镇里,或者沿着荒芜的小道一人开车前行,这样热闹繁华的场景,好似离我很远很远。

  韦伯转过头来看我,他的脸隐藏在耀眼的日光里,我只能看到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对我说:“要不要下去看看?”

  “当然。”我马上从后座爬起来,我从不亏待自己的感官,不愿落下一点儿美好。

  一下车便被更加浓郁的海风包围,带着腥味以及咸涩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往前几步就是美丽的地中海,海水那么蓝,阳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像是给海面铺上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越发的像是被揉皱了的绸缎。

  “美吗?”

  “很美。”

  “你比它还要美。”他的气息落在我耳边,带着暧昧的味道痒痒地搔着人心。

  “好吧,我承认我因为你的赞美心动了。”扬起笑颜,我想我足够以带着爱的微笑胜过这片海。

  沿着英格兰散步道,周遭尽是被各式美丽的花朵装饰的阳台,花团锦簇,仿佛被花朵湮没般,恍似童话世界。尼斯总揽了地中海所有迷人的因素与条件,迤逦的海岸,村落古城,奢华的街道,别墅香水,以及如珍珠般凹凸有致地散落在蔚蓝色海面上的度假小城,交错着淳纯朴与奢华的路线。

  韦伯牵着我的手,厚实的手掌传来让人心安的温度。在尼斯的三天里,他带着我走过尼斯大小的街道,在长满蔷薇的阳台下吻我唇说“我爱你”。尼斯太美,美得让人无法相信。

  我们住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老旅馆里,欧式的建筑带着古城惯有的神秘气息。我站在房间的窗户边远远地看着旅馆对面站在电话亭边神情复杂的韦伯,他不时用手抚一下自己的脖子,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话时看得出带有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转身到床边坐下,看着桌子上美丽的玻璃瓶里插着的玫瑰花,花瓣已经有些委靡,微微泛着咖啡色的色泽。我开始有些怀疑,是否尼斯也到了花朵枯萎的时节?

  韦伯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些食物,他将食物放在桌子上,在房间里来回地走了几趟,而后坐在桌边。

  “我刚刚给我父母打电话报平安。”我平静地看着他不言语,没有接下他的话,“我的未婚妻在我母亲那里。”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她已经去了许多天,一直在找我,刚刚我在与她通话。”

  “你爱她吗?”

  “……爱。”他看着我没有半点儿隐藏,“我不能否认我爱她。”

  “那么之后呢?”

  “Sam,你知道的,我爱你。”

  “是的,我知道。”

  “我不清楚这是一种对你短暂的迷恋还是长久的喜欢,我的心告诉我你已经把我吸引住了。我有时候甚至感谢,感谢她离开让我因此来到法国因此遇见你,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间。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从你敲门走进来那一刻我就被你吸引了。”

  “没有。”我已经开始能够预料他下一句将要说出什么,敏感地将自己防备起来,警戒地看着他,我承认自己心里带着极大的恐惧。

  “Sam,我要回英国。”

  “然后呢?”

  “我要理清所有的感情,对你,对她,我无法这样走下去,这样对你们任何人都是不公平。这是我的责任,我……”

  “四天后我将要回中国。”直接将他的话打断,我站起身来对他说,“韦伯,那么再见吧。”

  “你爱我吗?”

  “爱,爱又能说明什么?”不再与他说话,我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庞大的苦涩比地中海的海风还要猛烈地推进我的心里,强忍着泪水。感情不过如此,在背包旅行的这么多年,未必没有遇见过使我心动的男子,或许没有如同韦伯这样深刻,却也是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至于韦伯,只留个美丽的开始便足够了。

  我想无法忘记在南部山区的那个玫瑰花园边,我闭着眼睛任他吻了我的唇。那天的阳光那么好,让我清楚地明白爱的味道。尼斯的阳光更美丽,却怎么也尝不到那时的味道。

  “我希望你可以给我时间。”他拉住我的手臂看着我,急促的呼吸显示出他的急躁。

  “韦伯,我没有时间。”停下手里的动作,我转身看着他,“我没有时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办?要结束?还是说我要放弃所有的一切留在这里或者随你回到英国?这些我都在想,我发现我除了离开别无选择,你有你的生活,而我也是。我想你也一定在想,因为和我有同样的答案而悲伤,所以我们都没有提起。我们都是成年人,我们都有足够的理智,我想你明白。”这一刻,我清晰地厌恶着自己的理智,无法学会不去权衡利弊地跟随心的方向,哪怕是爱,也在明确的判断之下获得最终的选择。

  “是的……我明白。”他颓下手臂,默默地看着我,说,“Sam,你无论什么时候都那么迷人。”

  在尼斯的最后一夜,我与韦伯站在遥远的海岸线边,看着灯火映照的地中海,货船还在忙碌地装载,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因为你的悲欢离合而错了自己的步子,每个人每个物品都会沿着早已设定的道路,即使崎岖即使坎坷,最终还是会回到各自的道路上。

  海风肆无忌惮地吹乱头发,他像那日在那家幽静的小餐馆一般,将我的头发掠到耳后,温柔的触碰像是落在耳边的,一个温润的吻。

  将韦伯送到火车站,人潮中他挺拔的身影显得更加英俊。他拿出自己黑色的笔记本让我留下我的地址,我握着笔,郑重地、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地址,我比谁都清楚,我再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留下些什么给他。只有这些,只有这么一个微乎其微的念想。他自笔记本上撕下一页,潦草地写着自己的地址塞到我手里,他说:“Sam,我爱你。”

  “我也是。”

  三天后我坐上自巴黎飞往北京的飞机,终于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刹那,落下一滴眼泪。

  后来我再也没有遇见过这么一个男子,他会在傍晚前细细地修剪玫瑰像是完成一个神圣的交接,他会教我怎么在牛排上涂抹奶酪使食物变得更美味,他会陪我在夜晚的苍穹下沉默地坐上多个钟头,他会在美丽的玫瑰园边吻我的唇,他会在阳光下眯着亚麻色的眼睛笑得像个大孩子,他会在即使已经明了结局之后还是强行地留下地址,他会在分开时不说再见,只说,我爱你。

  韦伯,时间是最伟大的涂抹工具,我想你终究会忘记那个你一直称赞着迷人的女子,因为我终究会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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