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涛给夏雨虹的E-mail。
虹虹: 我刚从云南回来。路过成都探亲时,顺便去看了我们的
班主任“欧几里得”。是她告诉我你的电邮地址的。听说你 回成都时打听过当年的人和事。谢谢你还牵挂着黑娃——我 这个不争气的混账朋友……
往事不堪回首。二十八年前的那场大火和橡胶林的噩 梦,毁了我们的爱和幸福。可是中国有句古话:恶有恶报, 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笑面酋那个恶魔,终于遭 到了“天谴”!
你还记得指导员——那个贪吃糖的红狐狸吗?这个为虎 作伥的帮凶给女儿打电话的时候,我送了两粒漂亮的酒心巧 克力给他,也伴“虎”而去了。
…… 详情说来话长。
盼望我们能有见面的机会。我会亲口告诉你一切。
黑娃
这二十多年来,钟涛从来没有放弃寻找笑面酋的踪迹。
胡子浩逃往缅甸后,下落不明。后来有人在中缅边境见到过 他,样子很风光。
二十年后,胡子浩摇身一变成了知名企业家。名字改成了 胡国豪,没有人知道他的详细经历。据说他逃到缅甸后,贩卖过 杜仲、当归,后来参与走私海洛因赚了大钱。大约这是他的“第 一桶金”。后来暗中回国,在北海、海南闯荡,主要搞房地产。 洪亦明转业后到海南,成了胡子浩的搭档。他们敢于冒险,敢于 竞争。赶上第一趟车,发了财。到后来许多人被海南的房地产泡 沫吞噬时,两人已经到深圳发展。再后来钱赚多了,洪亦明独立 门户,自己当起老总来。几年之后,胡国豪成了一位成功的企业 家,统领一个房地产集团。
钟涛一次从一位朋友处偶然获知,在海南曾遇见胡子浩。已 成了房地产老总。但名字不叫胡子浩,而是叫胡国豪。他的公司 就叫“海南国豪房地产有限公司”。
钟涛专程追到海口,没有找到胡子浩。当时海南的房地产遭 遇了巨大的泡沫,据有关方面统计,大约有几千个亿的资金被套 住。好多房地产公司都破产了。几经周折,钟涛打听到“海南国 豪有限公司”已经注销。胡子浩不知去向。但有人说,他可能去 深圳发展了。钟涛后来索性到深圳一家朋友的公司帮忙。并像猎 狗一样寻觅着胡子浩的踪迹。
深圳这个新兴城市给人太多的机会。能人和野心家都很容易 出名。
胡国豪在一次接受采访上电视时,被钟涛偶然发现。 采访的地方像是胡国豪的办公室,布置很豪华。 镜头扫过大班台上的一座非洲木雕鳄鱼,张着嘴,栩栩如生。
钟涛觉得胡国豪的面孔太像胡子浩了:宽脸虎鼻,皮肤粗
糙黢黑,还有那对鼹鼠般的小眼睛,虽然比当年发胖了些,但这 张蹂躏了多少知青姐妹的“笑面酋”的脸,就是化成灰钟涛也认 识!唯一让人拿不准的,由于人物出的是中景,胡国豪的下颚上 看不见那条刀疤。
当漂亮的女主持询问胡国豪对生态住宅有什么看法时,镜头 缓缓推进。
钟涛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上的胡国豪特写镜头。 “哈哈!‘生态住宅’是房地产的发展趋势,也是咱们地豪
追求的目标嘛。” 胡国豪答得有点得意扬扬。他的脸正对着镜头方向,下巴左
边部位看不清楚。
后来,摄像机的方位变了,胡国豪的左脸亮了出来。在下 腭的边缘,终于现出一条粉红色疤痕,约四五公分长。也许是近 三十年岁月磨洗的结果,或许是做过整容,那条刀疤的痕迹很 淡。如果不是特别留意,几乎不会引人注意。但是这条疤痕的位 置和形状,却是确凿无误的。
钟涛感觉全身震颤。是他!就是他! 他立刻拨通电话:“小岚,我是钟涛!你赶快打开电视,看
经济频道……对,你看见了吗?那是谁?” “啊,有点像胡子浩哦!” “千真万确,就是他!笑面酋!” 从这一刻起,钟涛每天都关注着地豪集团的消息。有一天,
他在报上看到地豪招聘总裁助理的广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给地豪总裁办挂了个电话,联系上了胡国豪。说明自己是
××证券公司的,希望应聘总裁助理一职。
“已经有好多优秀人才来应聘啰!”
胡老板没怎么在意。 “也许我比他们都优秀喃?”钟涛笑道。 “啊,是吗?”这句话引起了胡老板的兴趣,“那你明天上
午来趟地豪吧。” 第二天上午10点,钟涛走进地豪大厦。他穿件翻领黑T恤,
蓄着小络腮胡,看上去有点不修边幅。但举止洒脱自信。在总裁 办门外,有四五个人坐在长沙发上,像是等候胡老板接见的。钟 涛见到阿英,说明来意。阿英请他稍候,然后拿起电话通报。
“胡总让你进去。”她朝钟涛嫣然一笑。 钟涛敲门,走进总裁办。有两个公司模样的人坐在大班台前
汇报工作。 胡国豪打发掉两人,示意钟涛坐下。 “你就是钟涛?” 他眯着小眼,饶有兴趣地瞅着钟涛。 “是。”
钟涛望着胡国豪,表情异常的平静,但他的心底却卷起万丈 海啸。
眼前的大亨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仇人、恶贯满盈的笑面酋! 近在咫尺,伸手可触。虽然比当年胖了些,但他那张粗皮黢黑的 宽脸、咄咄逼人的虎鼻,还有那对鼹鼠般的小眼睛,纵使烧成灰 烬钟涛也认得出。
“说说你的想法吧!”胡国豪的声音依旧沙哑。 钟涛简要说明自己C大学历、工作经验和对楼市的看法。 一般性的询问和交谈后,胡老板问了他几个关键问题。事后才
听说,有几个条件拔尖的“海归派”就是在答问之后被淘汰的。
“你认为对地豪集团而言,目前最重要的是什么?”胡老
板问。 “第一重要的是,保证地豪的资金链不能断……”钟涛回答。 “是吗?” “我研究过地豪的经营情况,地豪现在最缺的应该就是——
资金。” 钟涛说得胸有成竹。 “哦,你怎么知道?”胡国豪一惊。
“我在金融界有些朋友,地豪的贷款额实际已超过了警戒 线……”
“钟先生有办法融资吗?” “没问题。”钟涛不假思索地说,“在证券市场打拼了这么
多年,调动一两个亿的资金不算什么!”
胡国豪脸上露出微笑。 “那第二重要的是什么呢?” “我觉得,地豪眼下第二重要的——是一举拿下‘田东坝’
那块地皮。” 胡国豪的鼹鼠眼闪出一道亮光。 “你也看好‘田东坝’?”
“那块地看起来是鸡肋,其实是块肥肉!一百六十亩, 起拍价不过一百万。只要交通瓶颈问题解决,地价立马会见风 涨……”
这句话说到了胡国豪的心坎上。 “钟先生在证券公司的年薪是多少?” “有四五十万吧。”钟涛报了个压低数。
“欢迎钟先生加盟地豪集团,做我的助手。”胡国豪当场拍
板,“除了三十万年薪,再给你2%地豪的股权。怎么样?”
“谢谢胡总。” “咱们成交!”
钟涛由此进入地豪的核心,成为胡国豪身边的一颗定时炸 弹。他这次应聘如愿的关键,是使用两样武器:一是“知己知 彼”(地豪的财务窘迫和自己的融资优势),二是“投其所好”
(胡国豪对“田东坝”情有独钟)。 胡总看中的也许正是钟涛在证券金融方面的能力和关系。钟
涛利用自己在金融界的人脉关系,上任两个月就给地豪解决了一
个亿的融资。从而得到胡国豪的信任,成为胡的亲信和左右臂。 一次钟涛陪胡国豪出席一个商务应酬,意外碰到大东房地产
的总裁洪亦明。 “这是我的助理钟涛。”胡国豪给两人介绍,“这位是我的
老朋友、大东的洪亦明总裁。”
洪亦明打量着钟涛,觉得似曾相识,但又记不起来。将近 三十年的岁月,钟小涛的相貌改变明显,而且又蓄了小络腮胡。
钟涛开始也一惊,但很快沉住了气。 “洪总很有军人风度啊!” “哪里,钟助理也当过兵?”洪亦明探钟涛的底细。 “我一辈子都想当巴顿将军,就是没有机会呀。” 钟涛说了句笑话,巧妙避过。 “你别小看啦,小钟可是个融资的高手哟!” 胡国豪对洪亦明说。
“哦,想起来了。”洪亦明笑道,“证券所讲座上偶然见 过,怪不得有点面善。欢迎来大东指教!”
“你不是想挖墙角吧!”胡国豪戏言。
“不会,哪能挖大哥的墙角呢!”
“哈哈!”胡国豪大笑。 钟涛因此与洪亦民熟识,偶尔到大东造访。老天给他机会一
并找到两个报仇的目标,真是好事成双啊! 面对着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他虚与周旋,不动声色地等待
时机,一步步地策划着复仇计划。最后等到“6月24日”——那 场大火劫难的二十八周年祭。
所有的一切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胡国豪的习性、嗜好和生活习惯,包括服用什么安眠药的细
节,他都了如指掌。他时常搭胡国豪的顺风车去小梅沙,以此麻 痹对方。大小梅沙的周边环境、小梅沙宾馆大堂的布局、南澳的 海域海情等,事前他都做过周密的调查。南澳海域赤潮的信息, 则是在小报上意外发现的。
“真是天助我也!”
6月24日傍晚7点,钟涛给胡国豪挂了个电话。当时他在小梅 沙宾馆大堂,用特别买的神州行卡打的。当时,胡国豪和洪亦明 正在豪景的餐厅里酒酣耳热。
胡国豪:“哦,是你?” 钟涛:“我的手机没电了,是朋友的电话。” 胡国豪:“有事吗?”
钟涛:“我遇到市国土局的郝局长了,他和太太也来度周 末,想约你现在过来聊聊,就在小梅沙宾馆。”
胡国豪:“知道了。” 胡国豪合上手机,与洪亦明匆匆告辞。自然他不会向洪亦明
透露电话内容。 钟涛用对胡国豪最有吸引力的话,巧妙地把这个大魔头诱到
小梅沙宾馆。
胡国豪根本没有想到,他接到的是一个死亡电话。 小梅沙宾馆大堂酒廊,钟涛静候着胡国豪。小圆玻璃桌上摆
着一个不锈钢茶壶、两只象牙色杯子、一小杯奶。红茶里已悄悄 放入足量的冬眠灵片,并完全溶解。
进进出出的游客很多,有的穿着游泳衣,有的牵着儿童。 五分钟后,胡国豪走进大堂侧门。估计他是搭车赶来的。 钟涛把胡国豪迎进吧廊。他预先选择的座位,在吧廊里的一
个死角位置上。这张小圆桌离大堂的后门很近,但从吧台的方向 却看不到这里。
“郝局长请胡总在这里稍等,他马上就下来。”钟涛说。 胡国豪在藤椅坐下。 “郝局长提到‘田东坝’地皮的事吗?”胡国豪问。 “提到了,他说想再征求一下胡总的意见。” 钟涛一面回答,一面端起不锈钢茶壶,给胡国豪面前的杯子
沏满红茶,然后再加进奶。 “这是胡总喜欢喝的奶茶,热的。” “唔。”胡国豪点点头,撕开一小袋白砂糖,兑进奶茶里,
用小钢勺搅了搅。 端起喝了一口,呲着牙说:“这奶茶味道不错。” “是鲜奶兑的。”钟涛说。 “难怪。”胡国豪端着杯子,咕咕地喝了几大口。 约莫两分钟后,一位戴黑色珍珠项链的中年女士走来,在空
椅上坐下。 “这是我的校友,丁小岚。”钟涛介绍,“这就是胡总。” 丁岚向胡国豪微微一笑。
胡国豪想说“你戴的珍珠项链很漂亮”,但只觉得舌头发
硬,头有些昏眩。 “怎么这么困?……”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觉。
钟涛扶着他的臂,绕过回廊,从后门走了出去。由于廊柱 的遮挡,吧台服务员并没有看见他俩。丁岚的白色富康就停在门 外。丁岚留在原座位,料理埋单之事。
待胡国豪醒来时,已经在一所黑屋子里。他的双手被紧紧捆 在身背后,嘴被塑胶带封住。他只觉得四肢无力,脑袋很疼。他 试着想,我这是在哪里?像坠入了万丈深渊……四周一团漆黑, 万籁俱寂。他觉得一阵恶心,又迷迷糊糊地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胡国豪从锥心的刺痛中惊醒。 他看见昏暗的灯光映着一张可怕的脸。那是他的助理钟涛,
正用手撕掉他嘴上的塑胶带。旁边站着那个挂黑珍珠项链的女 士,微笑地瞅着他。
“笑面酋!你仔细瞧瞧,我是谁?”是钟涛沉稳的声音。 “你……不是……钟助理吗?” “放屁!你看清楚了——我是黑娃!” “哦?你是……黑娃!” 胡国豪困惑地抬起头,在一刹那间,眼里透出恐惧。 “她呢?……”
“她就是强子的妹妹‘傻妹儿’。” “强子?” 胡国豪想起来,浑身发抖。
钟涛手里捏着一枚黑色金属片,那锐利的边缘像刀子一样, 划过胡国豪的胸口。那是一只烧得变形的口琴壳。边口浸着点点
血迹。
“这是血腥的‘火’字。”钟涛一字一句地说,“该是讨还 孽债的时候了。”
“你是要……报仇?” 胡国豪吃力地吐出半句话。
“对!就在二十八年前的今天,二连的十个女孩死在你手 里,还有夏雨虹被你这个恶魔强暴,强子……也是你害死的!还 有许多被你奸污的知青姐妹……笑面酋,你是罪该万死,死有余 辜啊!”
钟涛说得咬牙切齿。 “笑面酋,你作恶多端,最后死得狗屎不如!”这是傻妹儿
鄙夷的声音。 胡国豪脸色发紫,两眼露出混浊的凶光。 他绝望地想叫“救命”,但张开嘴喊不出声来。 钟涛啐了一口,提起一个白色塑料桶,往面盆里倒进暗绿色
的海水。 胡国豪睁大恐怖的眼睛。待海水漫到面盆的沿口,钟涛用力
将胡国豪的头按入水中。 胡国豪挣扎了几下,渐渐失去反抗。他的意识混乱起来。 在一刹那间,胡国豪觉得自己的头颅没入了浪中。他呛了一
大口海水,咸咸的,带着一种腥味。平日在海里游一两个小时, 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但今天怎么这样吃力呢?
那天际飘浮的白线不是防鲨网吗?只要游到那里就可以安 全了!
胡国豪挣扎着想浮出水面,但是脑袋沉沉的,嘴里又呛进一 口海水。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娘的!我这是在哪里?难道真是
地狱? 朦胧中他看见一条大白鲨从背后游来,眼睛盯着他,缓缓地
张合着大嘴。他拼命地挥动着两臂,想泅向前方,但每个姿势都 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似的虚幻无力,越是挣扎身体越往下沉。在他 的记忆深处,依稀浮现出十几张少男少女青春的面孔,笑得靓丽 而苍白……
他好像看见了火,熊熊火焰在眼前蔓延,似影似幻。 一股淡淡的青烟袅袅而起,像墨汁一样在海水里扩散开。 接着的画面渐渐模糊……
他想睁开眼睛,但是视网膜白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 见。那团他永远拂之不去的阴霾,变成了黑黢黢的深渊,令人不 寒而栗。
他感觉到死神正向自己走近。一阵晕眩,仿佛听见一个来自 天穹的声音在说:“他闭气了。”
胡国豪只觉得心脏在猝不及防之间痉挛起来,终于沉了下 去……
这是他最后的一点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