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聂风打开电脑时,从邮箱里蹦出小川刚发来的一 封E-mail。
聂哥: 您好!武局采纳了聂哥的建议,两来天组织分局近百名
警员对小梅沙的三大版块(实际覆盖了“以烧烤场为圆心, 十分钟步行距离为半径”的全部区域)进行了地毯式搜寻。 搜寻的范围包括了旅游中心以外的街道、居民区,以及小 梅沙宾馆建筑群。可以说刑警队把整个小梅沙差一点翻了 个个儿。
大家累得精疲力竭。但是最终也没有找到胡国豪命案的 “第一现场”。
结果令人困惑失望。 我和姚莉调查小梅沙宾馆时,发现一个小线索:钟涛和
丁岚6月24日傍晚时分曾经在大堂喝过茶。其余的搜查,一 无所获。
好。就报告这些。匆匆。
小川 22/7夜 草于刑警队办
——究竟什么地方出了偏差呢? 聂风注视着液晶屏,苦笑了一下。屏幕左上角那个跃动的红
色“YAHOO!”标志,显得格外刺眼,仿佛也在嘲笑他。
“聂大哥,你的电话!”
小菊从门口探进蒜头鼻来。 “谁打来的?” “你们总编,那个‘老报头’!” 聂风瞪了小菊一眼,起身去客厅。 “不懂礼貌,‘老报头’是你随便叫的?” 小菊扮了个鬼脸。 “哦,吴总啊!您老有什么指示?” “你的‘跟踪报道’脱稿没有哦?” 老总催稿。
“就快啦,已经开始收网……” “你在海边打鱼呀,收什么网哟?” 吴总编戏言道。 “哦,说走火了!是收尾。”聂风笑。
“明天广汉有个‘三星堆国际学术研讨会’,邀请我们专 访,你去吧!”
原来老总不光是催稿,还有任务。 “我赶稿正焦头烂额哩……”聂风想推脱。 “别人点名要的你。”老报头明说,“要不要派车来接你?” “派车……接我?”
聂风愣了一下。 “一言为定。” 老报头不容分说,啪地挂断电话。 聂风却像触电一样,心头一震。
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想起听小川说过:丁岚有车! 聂风豁然醒悟。他撂下话筒,三步并作两步奔回书房。
打开深圳地图,再仔细琢磨。
巡睃的目光停留在小梅沙湾的位置上。 聂风的脑海里隐隐浮现出7月4日重游那里的情景:
(闪回一)小梅沙东海滩的尽头是一个回水凼。海浪涌过 来,一浪高过一浪。聂风往回走时,发觉堤内有一片植物园。天 棚下露出各种颜色的亚热带树木和花卉。他好奇地双手扶着堤 沿,往上一撑,胸膛靠在矮墙上。探出头看发现是一个苗圃,别 有洞天。苗圃的边缘,毗邻小梅沙宾馆的草坪。
——只要轻轻一跳,就可以从这里翻过去到小梅沙宾馆。草 坪的旁边就是停车场!
丁岚的白色富康车,可以随时停在那里待命……
(闪回二)次日凌晨,在海怡茶园躲雨。偶然听一个游客说 起,上个周末他陪朋友来玩时半夜后,听到情人小径方向有“叽 叽”的鸟叫声。
聂风沿着情人小径朝墩洲角方向走,左边临着海堤,右边倚 着山麓。浓浓的树荫下,每隔三五步摆有绿色的硬塑椅,供游人 小憩。在离码头不远的位置,有一棵百年大榕树,枝杈繁茂,绿 荫如盖。树干上钉着块铭牌,上刻:“百年仙榕”。
聂风站在大树干下,向上张望,果然看见有许多鸟巢。大 枝小杈上栖满了白色的鹭鸶,数数有二三十只。半夜里鹭鸶发出 “叽叽”的叫声,一定是受到了什么惊扰。
在榕树的背后,有一条蜿蜒的小石径,上面撒满落叶。聂风 猫着腰,拨开树枝攀上去。顺着潮湿的石阶登到斜坡的顶端,就 是旅游中心的边界。在栏网里的荒草丛中露出一个小砖屋,像是 一座废弃的白色岗楼。
站在情人小径上向上望,可以看见偶尔路过的大巴车顶,从
栏网边界上越过。
聂风伫立良久,恍然明白:上面就是从大梅沙过来的公路!
——6月25日凌晨夜深人静时,如果一辆车悄悄停在公路 旁,作案人从车里背出胡国豪的尸体,钻过栏网,顺着斜坡可直 达下面的码头。这是一条最短的捷径。
鹭鸶的“叽叽”叫声,证实了当时的确有动静!
聂风立即打电话给小川警官,问到武局的手机号。 接着联系上了这位公安局长。 “您好!武局,我是聂风。” “哦,是聂记者呀!”
武局声音有点沙哑。 “这么晚打搅您,不好意思。我有重要情况向您报告。” “你说。”武局很干脆。
“‘第一现场’在小梅沙的判断有误,怪我疏忽了一个事 实……”
“什么事实?” “丁岚有辆白色富康车!” “白色富康车?”武局念叨。
“对!”聂风强调,语气客气而又肯定,“所以,第一现 场的位置,应该在五到七分钟左右的汽车车程范围内!我做过测 算,从烧烤场步行到东海滩苗圃,再翻墙到小梅沙宾馆外,大约 要五分钟——来回往返需要十分钟,假设处置胡国豪用五分钟时 间;剩下的十分钟,就是汽车往返时间;若是从情人小径方向爬 坡钻围栏出旅游中心,只需要三分钟,来回往返仅需六分钟,加 上处置胡国豪五分钟,汽车往返时间可剩下十四分钟,单程恰好
是七分钟。”
“五到七分钟的车程!这么说,第一现场的位置应该更远 些?”
“对,这个范围正好包括了我原来忽略的一个地方……” “是大梅沙!”
武局脱口而出。 “对!就是——大梅沙!” 聂风大声说。 “太谢谢你啦!聂记者。” 武局拍案而起。
——锁定大梅沙!
在武局的亲自指挥下,Y区公安分局展开了第二波更大规模 的地毯式搜寻。
大梅沙和小梅沙之间,隔着一座崎头岭缓丘,相距六七公 里。从小梅沙开车向西五至七分钟的车程范围,可覆盖大梅沙的 整个东部片区。包括大梅沙度假村东海滩、海珠大酒店、梅沙宾 馆、门诊部、梅沙市场等。另有两个居民区上坪村、成坑村。村 里的住户并不多,也就几十户人家。
崔队率刑警们赶赴现场,逐一排查,并有警犬参加搜寻。为 了保险起见,实际上的搜索范围超过了七分钟车程。派出所的民 警也倾巢出动,配合刑警队搜索。
在明珠大酒店旁边,耸立着一排白色公寓高楼。高楼的阴影 背后,有两排一幢挨着一幢的小楼。两楼一底、瓷砖贴墙、矮围 墙,典型的广东民居风格。
再往里走,发现一座小小的宗姓祠堂。前面也有一棵高大的
榕树。树下摆着一个石面圆桌,八个小圆石凳。祠堂为黄瓷砖门
面,琉璃瓦屋顶。从门外看,里面是一个很窄的小天井,左壁嵌 彩色线描瓷画“福禄寿喜”,右嵌“五福共寿”画。
在祠堂的背后,有六七间破败的老屋。一律的八字形青瓦屋 顶,旧木门板,斑驳的白色灰墙。也许是旧房的关系,没有门牌 号。只用红漆写着“临13号”一类。最右边的三间老屋,格局相 近似。崔队率队巡视到此处,陡然有一种预感。现场一片荒芜, 人迹稀少。四周弥漫着一种犯罪的气氛。
刑警们一间一间地搜寻。终于搜到最后一间上着锁的旧屋。 治安民警找来了屋主。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慈眉善目的,
头发有点花白。 “你是这间屋子的屋主吗?”崔队问她。 “是的。”
老太点头。 叫房东打开门。里面黑黢黢的,泥土地面也发黑。右边用土
红砖隔出一个小空间,像是冲凉房。红砖的外面敷着白石灰。往 里面一处,是一个土砖砌的灶台,上面摆着一个旧煤气炉,旁边 连着一个煤气罐。门的旁边,摆着几个塑料桶和一堆杂物。
门外一级矮石梯。旁边有个自来水管,潮湿的地上有青苔痕。 整个一排老屋的前面,是石板铺的三四米宽的空地。停车没
有问题。 “这间屋子上个月有人租过吗?”崔队询问。 “有个女的租过。”老太说。 “她叫什么名字?”
“叫吴丽,四十来岁。” 小川警官拿出几张照片,出示给老太过目。
“她就是租房的人吴丽。”
屋主从几张校友照片中认出丁岚。 “吴丽?你验了身份证吗?” “我们这大多是临时租房,都不看身份证的。” 老太实话实说。 崔队瞟了一眼治安民警。小伙子有点赧颜。显然这里存在对
出租屋管理不善的漏洞,房主只管收钱,既不问租房的人是哪里 的,也不向派出所备案。
“她什么时候来租的房?” “上个月初,好像是一个周末来联系的,我想想……大约是
二三号,说是替她两个打工的老乡租的,先包租一个月,预交了 三百元房租。”
“这间屋后来还有谁来过?” “不晓得。” “收了房租你就啥也不管了?” 民警责怪老太。 “我们不好过问客人的私事嘛。” “那这个‘吴丽’是什么时候退的房喃?” “上个月底就人走房空了。” “现在有没有房客住?” “还没有租出去。”
封锁现场。进屋搜索。迎面的上方横着一根竹竿,随便晾着 几条脏兮兮的毛巾。沿着左边贴墙处,架着一个无扶手的木梯。 走在上面,感觉颤悠悠的。
登上去,上面有一间小屋,像是卧室。屋壁为立起的防雨瓦 临时砌成。整个屋子光线很暗。里面陈设简陋,但很干净。主要
家具为一床、一桌、两把椅子。地上有一个普通塑料面盆。小川警
官掀开床单,在床下发现一个长方形白色塑料桶,容量约有二十五 升。里面残存有小半桶浑浊的水液,呈黑褐色,有股腥味。
崔队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两个穿警服的刑技人员赶了 过来。
“这里有重要发现,马上取样!” 崔队指示。 两人戴着手套。一人用数码相机从各个角度拍照。 另一位打开随身背着金属箱,取出一小筒磁性指纹粉末,再
用形球小毛刷蘸上。小心地从门把手、桌沿和白色方塑料桶上提 取指纹。
小川仔细搜寻出租屋四周,在窗台的背后,还找到一条揉成 一团的黄色胶带。从胶带上收集到半个拇指指纹。连同那个白塑 料桶,作为重要物证一起带回Y区公安分局。
第二天上午,技术室的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从门把手和床沿 上采集的几个指纹杂乱模糊,不能确认。白色塑料桶上提取到两 个清晰的指纹,其中一个是食指,另一个是拇指指纹,经比对与 黄色胶带上的残留指纹,系同一个人的——而且这两枚指纹与上 次从玻璃杯上采集到的钟涛指纹完全吻合!
警方群情振奋! 经过一个月的寝食不安、彷徨迷惘和苦苦追踪,终于抓住了
猎物!那种兴奋和狂喜可想而知。 但是,塑料桶里面残存的液体,带回去化验,只检测出是浓
度很大的咸海水。液体中并没有发现具刺沟藻、环沟藻和多甲藻 等甲藻成分。
而这三种甲藻成分是最关键的物证。
小川和姚莉两位年轻警官再次奉命赶往广州,请南海环境监
测中心的专家解读。
他们带去的样液标本,在高倍显微镜下只见到一片混沌和 碎屑。
很快搞明白了原因。主任说,甲藻的寿命很短,通常几个 小时繁殖一代,所以叫爆发性增殖。生存条件好的也只活一至两 天。在缺氧和光线微弱的封闭塑料桶里,甲藻会很快死亡。未经 固化处理的甲藻,死后一两天在高倍显微镜下可能还看得见。时 间若再长,细胞组织破坏,变成碎片,在显微镜下不成形,因而 分辨不出来。
两位警官带回的是失望和无奈。 崔队也感觉困惑。虽然只有一步之差,但很可能功亏一篑。 只有检测出南澳海域的甲藻,才能证明这个出租屋是胡国豪被
害的第一现场。在黄色胶带上发现了一个唇印,很可能是用胶带封 胡国豪嘴时留下的。但是由于胡国豪的尸体已经火化,这个唇印是 不是胡国豪的,已经无法验证。此外,在出租屋没有发现其他任何 胡国豪的痕迹(包括手机、衣服、指纹等)。钟涛和丁岚完全有理 由抵赖说,两人是在此幽会。顶多也只能算是私生活不检点。
武局果断决定:“立刻监控钟涛和丁岚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