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末下午。 周正兴坐着一辆黑色奥迪,从地豪大厦门口出来。一辆停在
对面的黑色桑塔纳悄悄启动,尾随在后面。车里坐着开车的郑勇 和另一个警官,两人都穿着便衣。
“头儿,我是第一组,目标已经出动。” 郑勇拿起无线话机,小声报告。 “给我盯紧了!”话筒里传来崔队的声音。 “明白。”
郑勇猛踩油门,跟上前面的奥迪,朝深南大道方向开去。
二十分钟后,一辆红色宝马车从地豪大厦门口开出来。驾车
的是朱美凤,一身浅紫色休闲套装,气质高雅。 停在对面的另一辆白色面包车也跟着启动,尾随在红色宝马
后面。 “崔头,我是第二组,凤凰出笼了!凤凰出笼了!” 第二组跟踪的警员报告。
“好,注意跟紧了。” “OK!” 半个小时后,黑色奥迪开进市府大院。车停在政府行政大楼
前,周正兴下车,走了进去。看样子他是到政府部门办什么事。 周正兴的司机把奥迪开到一旁的停车场,熄火等候。
“头儿,我是第一组,目标到了市府大楼。” 郑勇的黑色桑塔纳在远处停下观望。 “继续盯着,一步也不要离开。” 崔队坐镇Y区分局刑警队指挥。
“是。” 过了十分钟,话机里传来第二组的报告: “崔头,我是第二组,凤还巢了。” “凤还巢”的意思,是指朱美凤回她的美容院了。 “唔,继续监视。”
崔队多少有点失望。 这时,话机响起小川的声音: “师父,我是第三组,目标出动了。” 崔队拿起话筒,提高了音量: “好!你小子盯紧了。” 钟涛驾着一辆黑色别克,从地豪大厦门口开出来。
小川和姚莉开着辆白色面包车,在后面跟踪。别克车沿着深
南东路行了一程,经过大剧院、新闻大厦、市政府,然后在上 步路口折转向南。小川保持着三十米左右的距离,在后面小心 地跟着。
最后黑色别克开到南园路,在一家高级咖啡馆旁停下来。钟 涛停好车,大步走进咖啡馆。小川把面包车停在斜对面的一家餐 馆门旁,与姚莉两人坐在车里观察。咖啡馆的门面用米黄色调装 饰,明快,别致,有现代感。上方挂着精致的“西西里咖啡馆” 招牌。
“师傅,我是第三组,目标进入南园路咖啡馆,好像是与什 么人会面。”
“好,注意监视会面的人是谁。” “是。” 小川警官目不转睛地盯着街斜对面。
炎热的下午,车内闷得像个蒸笼。小川把窗玻璃摇下来了一 点。大约十分钟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此人步履轻 松,神态潇洒,身穿橄榄绿圆领T恤,头戴米色棒球帽,肩上还 挎了一个红背带白布袋。
小川和姚莉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怎么是聂风?” 姚莉念叨了一句。 眼看着他就要走进咖啡馆。 “我明白了……” 小川说着,拨通了聂风的手机。
“嘿,聂哥,我是小川,就在街斜对面的面包车里。” “哦,”聂风停步,转过头向这边瞅了一眼,“我看见了。”
“是你约的钟涛吧,需要我们配合吗?”
聂风反应迅速,小声说: “过二十分钟给我打电话,就说有资料带给我。” “明白了。”
聂风挂断手机,走进咖啡馆。 咖啡馆里的空间很高,带穹顶的长条形窗户,挂着赭红窗帘。 客座分设为两层,格调优雅。底层隔成七、八个温馨的小
空间,家庭式的缎面沙发、藤制圆桌、欧式台灯。侧面的整堵墙 上,贴满世界各地的咖啡品牌标签、广告和地图。木台上摆着各 式各样的咖啡器具,琳琅满目。衬着空中的两盏橘黄色大吊灯, 别有一番情趣。
聂风刚进门站定,系白色围裙的女招待迎上来: “先生,有人在楼上等您。” 聂风抬头上望,只见钟涛在朝他点头。 一架实木楼梯嵌在正面的红砖墙上,只有一根铁扶栏。整壁
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世界明星剧照。聂风沿着明星墙的木梯拾级 而上。
楼上是雅座。可以俯瞰下面的咖啡座世界。 坐下,聂风赞道:“这里的环境不错哦。” “校友们偶尔在这里小聚,我不常来。”钟涛说。 会面的地点是钟涛选的。上午聂风打电话给他,说最近两天
就要回四川了,希望能见个面。钟涛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他今天 穿一件浅棕色翻领T恤,气色不错。
“聂记者喝点什么?” “随便。” “这里的蓝山是顶级的。”
“我喝不来蓝山咖啡,有点带酸味。”
“味道微酸,香醇,回味悠长,这正是蓝山的风味。” 听起来钟涛对咖啡很在行。 聂风点了一杯摩卡。钟涛点的是特级蓝山。不一会儿女招待
端来,咖啡盛在一个绿色磨砂杯里,香气飘逸。 “你喜欢喝摩卡,”钟涛说,“口味浓烈。” “我其实对咖啡没有研究,瞎点的。” 聂风在杯里加上奶和糖,用小勺搅动均匀,喝了一口味道确
实挺浓。 “平常忙起来,我就喝麦式速溶咖啡。”他说。 “滴滴香浓,意犹未尽!” 钟涛微笑,随口念出一句麦式咖啡的广告词。 聂风也笑了。他发觉钟涛的情绪有些变化,一改往常的不苟
言笑,话似乎也多了。不知为什么,也许是老乡加学长的缘故, 聂风突然觉得在钟涛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亲和力。
钟涛端起特级蓝山,咖啡面上浮现浅金黄色油脂。他抿了一 口,味道恰到好处。
“你不加奶和糖?”聂风好奇地问。 “喝咖啡的最高境界就是原汁和原香,有人说用92℃的开
水冲泡是最佳温度,可以带出咖啡天然的原味,让咖啡的灵魂得 到完全释放!但这不容易准确把握,其实90℃以上的开水就可以 了。”
钟涛喝了一口蓝山,津津乐道地继续说: “我喝咖啡从来不放糖,也不加奶,这时的咖啡很醇美。也
许刚入口是苦的,但经过回味后,你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苦尽 甘来。许多时候,没有加过糖的咖啡就像人的生活,也是先苦后
甜……”
听了钟涛这段精彩议论,聂风对这位学长从心底感到叹服。
——的确,论钟涛的才能、修养、品位,以及智商,都是 最优秀的。除了四川人的幽默,在他身上还透出一种说不清的神 秘感和男子汉的魅力。这样一位给人好感的拔尖人物,会是谋杀 胡国豪的凶手吗?他不敢肯定。除非他和胡老板有着不共戴天之 仇……
地豪大厦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聂风想起上次到地豪的情景。 “上次我去地豪大厦,听见一首口琴曲。” “口琴曲?”钟涛问,“是什么曲目?” “在大厅听见的,曲子很熟,但记不起名字了……” 聂风随意地哼了一句。 “哼得有点左,就是这个曲子……”聂风有点不好意思。 “是《杏花雨》。”钟涛淡淡地说。
“哦,像是《杏花雨》,我记起来啦!在C大校庆上听到 过。”
“上次听说你也是C大的毕业生。”钟涛态度友善。 “是的,我是新闻系88级的。” “那首歌是我作的词,”钟涛平静地说,“川音的一位知青
作曲家谱的曲。” “怪不得这么打动人!” 钟涛笑了一下,揶揄道:“你这么容易被打动?” “‘杏花雨’有两种意境,”聂风班门弄斧道,“一是《千
家诗》里的‘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描写三月杏 花开花时节,霏霏细雨……”
钟涛默默听着。
“我更欣赏另一种意境——”聂风继续说,“大风吹过,落 英缤纷……”
“‘有的只是夕阳残照中,杏花雨满地飘落’。”钟涛顺口 吟道。那是《杏花雨》里的一句歌词。
“是哦,真美!”聂风赞叹。 “可是,这种意境的真谛,你能懂吗?”钟涛问他,平淡的
语气中透着一丝悲凉。 聂风哑然。 钟涛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投向遥远的地方。这时聂风感到
在他身上有种江湖人的沧桑感,或者是一种潜伏着的野性。 空气有点沉闷,只有萨克斯轻音乐在回荡。 聂风问起钟涛的知青经历。 “当年你是从知青考上C大的吧?” “是的,我算幸运的,77年赶上了恢复高考才有公平竞争的
机会。” “听说当年有很多成都知青去了云南建设兵团。” “我们学校就是到的云南建设兵团……” “哦,在云南的什么地方?”
“蓝江。” “在哪个方位?” “你去过云南?” “没有。”
“说了你也不明白,”钟涛似乎不愿多谈,“那地方离缅甸 只有一步之遥。”
那就是云南边陲了!
“我听说知青里有很多故事……”
“青春无悔,代价太高!” 钟涛只说了这一句。就封口了。 这时,系白围裙的女招待给两人递热毛巾。 “我俩合个影,好吗?”聂风突然提议。 “行。”钟涛很爽快。 聂风打开宾得928型相机,递给系白色围裙的女招待。 “请帮我们拍一下。” 两人在桌前摆好姿势。钟涛抱臂而立,聂风面带微笑。 女招待按动快门。随着“咔”的一声,闪光灯闪亮。 正在这时,聂风的手机响了。 “我是小川,在南园路招待所没找到你。” “哦,我在西西里咖啡馆,正和钟学长聊天。” “你要的资料找到了,准备给你送过来。” “那辛苦你了。”
聂风关机,然后对钟涛说:“是小王警官,给我送资料过 来。”
“是跟踪报道资料吧。” 钟涛并不介意。但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一语双关。 “还有一个小问题,想请教一下学长。” 疑点闪动。聂风下决心试探一下。 “不会是智力测验吧?”钟涛打趣道。 聂风心头一震。在今天的会面中,钟涛对聂风的态度始终像
是对待一个小兄弟,宽容,友善,亲切。聂风对自己的算计稍稍 有点内疚感。
“是个心理小测验。”他搔搔头,掩饰自己的尴尬。
聂风从白布提袋里取出一张小心折着的纸,就是在书城里用
过的那张。左边的“笔架”符号被遮住,只现出右边的“元宝” 符号。
“你能认出这个象形图是什么字吗?” 聂风指着“元宝”,并注视着钟涛的表情。 钟涛似乎愣了一下,但旋即莞尔一笑。 “是个金元宝。”
聂风好像有点失望,提示说:“是单个字,不是三个字。” “唔,”钟涛似谑似真,答道:“单个字嘛,应该是……
‘山’。” 聂风大失所望。 “我这人很笨,可能答错了。”钟涛一脸的虔诚。 聂风报以傻笑,然后把整张纸展开来。此时,两个符号同时
展现在钟涛眼前。 “学长再看看,右边这个符号是什么字?” 钟涛的目光左右扫描了几次,似乎豁然开朗。 “哦,对啦!右边这个应该是‘火’,左边那个才是‘山’
字。” “这次猜对了。”聂风说。 “还是有比较才有鉴别。” 钟学长显得沾沾自喜。
聂风摆弄着手里的纸,心里一时断定不出钟涛回答的真实性。 这时,穿便装的小川警官走进来,腋下夹着几本杂志和一个 大牛皮信封。他愣头愣脑地向上张望,看见聂风和钟涛,沿着明
星墙的木梯径直登上二楼雅座。 “小王警官这里坐。”钟涛招呼他。
“不好意思,打扰了。”
小川落座,把几本《刑侦参考》内刊交给聂风。 “武局叫带给你的。” 实际上那是平常放在车里备览的。
“哦,谢谢武局了。”聂风暗示小川道:“我正和钟学长做 心理测验游戏,两个符号他都认对了。”
这表示受测人是在同时看两个符号才认出来的。
小川会意,从牛皮信封里取出几张七寸大的胡国豪尸体照 片,摊在桌上。其中有胸部位置的特写。
“这里也有一个符号,很有趣。” 小川指着一张照片乳头下方的伤痕,问钟涛: “钟老师,你能看出这个符号的含义吗?” 聂风注视钟涛的反应。 “不知道。”钟涛神态镇静。 “这是胡国豪胸口上的划痕!”小川警官说。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钟涛若无其事。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请钟老师帮忙判断一下。”小川警官 解释。
“我帮不了忙。”钟涛冷淡地说。 这时,一直静观的聂风从他的百宝箱布袋里拿出一本书,翻
到190页,用手指点道:“可以确认,这个划痕就是一个‘火’ 字符号……”
这本书就是《中国甲骨学史》。 在一刹那,钟涛表情似乎微微一震。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觉察
的微笑。 现场的气氛,宛若两只年轻猎犬咬住了一头棕熊。
“为什么胡国豪胸口会留下一个‘火’字呢?”
小川警官锐利的目光直视钟涛。 “天知道!”钟涛说。 “我想象,杀人计谋的设计者一定对‘火’有某种特别的情
结……”聂风抬高声音说,“或者是死者对‘火’有一种特别的 恐惧!”
钟涛听罢此话,突然两眼圆睁,脸色极难看。整个脸渐渐变 成酱红色。在一刹那间,聂风从他的眼瞳里几乎看见了熊熊燃烧 的火焰。看得出他在以极大的毅力忍住了爆发的愤怒。
但钟涛很快从失态中恢复了镇定,对聂风说: “小老弟的确很有想象力。” 小川警官与聂风交换了一个眼色,起身告辞。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钟学长,我也告辞了。”聂风起身。 “我还要等几个朋友,两位走好。” 钟涛同聂风握手。
聂风感觉他的手很有握力。 聂风和小川警官走出咖啡馆,到街斜对面一起上了面包车。 “聂记者辛苦了。”
姚莉递过来一瓶冰红茶。 “谢谢。” 聂风接过冰红茶,没有喝,就与小川交换起看法。 小川警官认为钟涛刚才的反应有一点反常,不过也许他并不
知道“火”字的含义。聂风判断,钟涛知道的可能更多。不然不 会这样震撼。而且,钟涛有一个太完美的“不在现场证明”。
“那天在地豪办公室,钟助理也是这个表情。”小川不经
意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哪一天?”聂风问他。 “我和姚警官第二次去地豪那天,应该是……星期三,6月
28号。” “你回忆一下当时是什么情景?” “有一架波音747飞机正从窗外飞过,飞得很低,后来我们
查过了,那个时间的航班是南航的一架飞机。机上的乘客也没有 与钟涛有关联的人……总之,调查黄田机场是一无所获。姚警官 后来记起,当时在钟涛凝望的方向,还有一个景观——对面一幢 大楼有纸屑飘落下来。”
“纸屑,有没有搞错哦?” “我也觉得离奇。”姚莉警官说。 聂风想了一下,问小川:“当时你们三人在办公室的什么位
置?” 小川做了扼要说明。 “大约是什么时间?” “傍晚,差五分6点。” “这么准确?”
“我当时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唔。”聂风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若有所思。 “和现在的时间差不多。”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走!”聂风蓦然想到什么,“我们再去现场看看。” 小川留下负责继续监视钟涛。聂风叫了一辆出租车,和姚莉
一起赶到地豪大厦。 阿英见聂风和姚莉一同出现在地豪,有点诧异。
“姚警官,有什么事需要我协助的?”
“我和聂记者想见见钟助理。”姚莉故意说。 “他下午出去了。” “就在他办公室坐坐可以吗?” “可以。”阿英很配合。 阿英叫来办公室的人,吩咐打开了门。 她引聂风和姚莉走进房间。 “要我通知钟涛回来吗?”
“不用了,”聂风叮嘱她道,“不用告诉钟助理我们来 过。”
“唔。”阿英点头,似有所思。 “你们坐。”她识趣地退出房间。 聂风走过去,站在钟涛中班台后面的地方。 “对,就是那个位置。”姚莉说。 聂风向西南方向看去,发现窗外是血色晚霞,像殷红的血,
像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不禁惊呆了:眼前完全是一片火海。 终于揭开了这个谜——钟涛看见的是火烧云! 聂风说:“那一定是‘火!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