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他来到阿旺家,瞎女人听见了俄他的脚步声。俄他一迈进屋里,她就说开了,俄他,阿旺都到了找老婆的年龄了,寨子里谁都可以骑到他头撒尿,你得帮帮他。
俄他摸着下巴看阿旺。
阿旺也偷偷地看着俄他,他不知道瞎眼母亲的话俄他是不是真听进去了。他听说过俄他折磨人,他听着背皮子都发麻。他真希望俄他别应承。他一点也不希望俄他来帮着练他的胆量。
俄他什么也没说,站着看了一阵,然后一把拖起阿旺就走。走到老远的地方,阿旺听到一阵歌声,是甘寨里最古老的山歌,而且这歌声是他那瞎眼母亲唱的,他从来就没有听母亲唱过歌,没想到母亲的嗓音会那么美,跟她的外貌形成极大的反差。
俄他对阿旺的胆量会那么小也百思不得其解,那些跟他有着血缘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没有阿旺那样胆小的。俄他想起斯丹珍给他说的那些事,想起那些走南闯北的背夫们带来的他们听说的战争,在他的感觉深处,隐隐有种说不明白的东西在涌动,民国政府的根基开始动摇了。俄他经历过改朝换代,到底会改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老百姓只要有过日子的本事就行了,至于生与死,那是老天爷的事。像阿旺这样的人,如果罗珠不管他,如果他俄他不管他,这个寨子里就不会有人帮他了。要想在动荡的岁月里立住脚,胆量首当其冲。俄他决定那天晚上就开始他的训练。
他走在前面,阿旺跟在他脚后。
俄他走过了自己的家门,走过了寨子里最边缘的那栋房子,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地走着。远处黑影憧憧,阴气森森。
阿旺感到一股股冷气针一样穿透他的衣服,刺得皮肤生痛。
阿旺脚步开始滞缓。
俄他返手一把抓住阿旺的手,一个劲儿地朝夜色深处走。
按阿旺的想法,俄他会把他带回家里,先给他讲一些练胆量的话,然后睡上一觉,明天说不定就跟他父亲一样,牵上猎狗朝山上走,说不定还要到柯多峡谷。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俄他心里揣着的狠是他想象不到的,他的手像铁钳子,钳住他的手腕一个劲地往前冲。
俄他脚步越走越快,阿旺几乎是小跑了。
他们走过了寨子外一层又一层的田地,走进了巴底的林子里。林子里很黑,俄他脚步却一点也没有慢下来,他对甘寨四周的地形熟悉得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
又是半个多时辰,俄他拉着阿旺穿插过了林子。一出林子阿旺的头皮就开始发麻,前面是一大片的乱坟岗,甘寨的死人都在这里聚合,那一堆堆的坟包,那坟头飞舞的绿色光亮,还有在坟地里乱窜的声音。
阿旺朝俄他发出求救的眼光,可惜俄他一点也不看他。
他们走到了乱坟岗的中央,那里有一大片嘛呢旗杆,旗杆上的经幡迎风招展,在风中哗啦啦直响。
俄他停下脚步,什么也不说,一把拖过阿旺就解下他的腰带,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就把他绑到最粗一根旗杆上。
俄他说,今晚你就在这里睡吧。
阿旺带着哭腔说,俄俄俄他大大大爷,你你你呢?
俄他指指前面说,我就坐在最远那座坟后睡觉,你不要喊我,更不要哭嘴,你只要声音大点都会把鬼招来,这里的鬼很多,吊死鬼、水鬼、饿死鬼都有,而且都很恶,好了,我走了。
阿旺想大声喊,声音刚冒到喉咙口他又强力忍住,他怕招来那些吓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