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省文联开会时,尼玛泽仁先生送给我一幅他创作的中国画《牦牛图》。
尼玛泽仁是十世班禅的画师,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其实,我和尼玛泽仁相识已早,虽然他比我年长,但我们是上世纪70年代初期同时调到一家报社的。几年后,我们又都离开了报社,他搞他的美术,我搞我的文学去了。
记得在尼玛泽仁和康巴地区另外几位藏汉族画家开始考察传统藏画艺术,反复学习和研究历史上著名藏画师的作品,陆续创作出一些新藏画,并在国内引起一阵反响之后,我和尼玛泽仁有过一次长谈。他要我直言不讳地谈谈我对他们创作的看法,我说他们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在具有一千多年历史的传统藏画基础上,探索新的艺术路子,这的确为我国藏族绘画艺术开辟了新天地。虽然当时外界有人嘲笑说他们只不过是把牦牛牵到北京的街上走走罢了。我当时说即使是真牵了头牛上京,我也佩服他们的勇气。不过看了他们的作品后,我有一种感觉,就是觉得他们早期的作品中还缺少点什么。我认为形式固然重要,但艺术作品更为重要的还是内在的东西。用藏画来表现一个场面,一种装饰,一种风土人情,一个情节或一串故事是容易的,这本身就是传统藏画的特点,不过更为深层地挖掘点东西出来就难了。尼玛泽仁当时也有这种意识,他说传统藏画以卷轴布画“唐卡”为主,又大都表现佛教题材,现代题材如何用藏画加以表现,本身就是一个全新的课题。
过了两年多,一次尼玛泽仁约我去看他的画。说句老实话,当时我走进画室见到他正在着色的两幅新藏画后,我的兴趣并不大,而是地上放着的一幅草图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细细看后,心情颇有些兴奋,我觉得他以往画的和正在上色的藏画里缺少的一种东西,却在这张草图中萌动起来。他见我高兴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说总算找到知音了,他还说曾有同行否认过这幅草图,见我支持他,他说手中画一完就会精心创作这幅草图上的。
过了半年,《雪域》诞生了,在预展中,我久久地站在《雪域》前:一个刻着六字真言的牛头骨几乎占了画面的五分之二,挺立的两只牛角之间,一位强悍的汉子正和两头牦牛搏斗,在牛头骨的角尖上有珠穆朗玛峰,有太阳,有月亮……独特的时空处理,变形的动势造型,和谐的对比色彩,真是天地交融,神人合一。我像是读到了一个生活在地球第三极上的民族的文明史,像是感觉到了一个古老而又伟大的民族的魂在跳动,像是理解了人类发展史上一种永恒的哲理。
《雪域》成功了,不仅获得了国内国画大展金龙奖,还被国内外上百家报刊登载。《雪域》的成功,更像是一道灵光点燃了尼玛泽仁艺术创作中越来越多的智慧火花。他说:“在雪域圣地最震撼人心的是什么?是原始荒原,神山神湖,还是图腾经幡?都不是!应该是空旷极地上升腾起来的佛教文化,是藏民族的艺术才智、出色的想象力和非凡的创造性。”我十分赞同他的说法,因为我认为,远离大海的西藏,虽然有封闭的、与世隔绝的地理构造,但地球上这片离太阳最近的土地,既培育了藏民族勤劳、勇敢、强悍的性格,又使他们具有独特的生命意识,对生命的高度崇拜和对死亡的无所畏惧。同时,与外界隔绝的生存条件,既使藏民族在极地创造了灿烂、丰富、独特的文化,又使他们具有最神秘和最丰富的精神世界。
《雪域》之后,尼玛泽仁不停地思索,不停地创作,思想有了自由辽阔的飞翔天地,美妙的构思也就层出不穷。他的新作《天界》《岁月》《生命》《回归》《圣光》《极地的梦》等不少优秀作品相继问世。
1995年10月,联合国成立50周年之际,尼玛泽仁来到日内瓦联合国欧洲办事处的主大厅举办个人画展。画展的开幕式由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官员主持,有六十多个国家驻联合国的官员参观了画展,大家对画展很感兴趣,说画展使他们进一步认识了神秘的西藏文化。联合国民间艺术委员会秘书长法格尔对尼玛泽仁说:“今天,你的画展很轰动,我为你感到高兴。你的画充满了圣洁和爱,远离了尘俗,是一片净土。你的画表现了超越时空的永恒真理,把生命的意义体现得博大深奥。”著名的藏学家霍维斯也说:“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位西藏艺术家,能运用佛教传统题材和现代西藏题材,创作出如此趣味盎然、充满生机的作品。你作品中不可见的精神世界与生命形体的自然风格,使我折服。”
尼玛泽仁1962年从美术学院毕业时,正遇三年困难时期,而且被分配到甘孜州新龙县搞基层的“中心工作”,他长年骑着马走在牧场和村寨之间,向藏族老百姓宣传“文件”。那时尼玛泽仁没有画画的条件,每次从乡下回到家里,在昏暗的灯光下,望着早已被熏黄了的画纸,望着早已干裂了的锡管颜料,他都要悄悄落泪。一次,他去一个叫拉日玛的牧场,当他骑马翻过一座山梁,来到离牧场不远的一条小河边时,眼前的景色把他深深地吸引住了。燃烧的晚霞,牧归的牛群,帐篷的炊烟,全倒映在波光粼粼的小河里,岸边一个背水的少女,正在朝牧村走去。多美的画面呀,尼玛泽仁用眼睛摄下了这美丽的瞬间。可他万没想到,夜里村干部召开的会议,正是要斗争这位姑娘。村干部把她捆在木柱上,问她寺庙的“地下寺”在哪里。姑娘说不知道,他们就打她。当时,尼玛泽仁又气愤又难过,可又不能上前去阻拦。第二天,他在小河边的花丛中,看见那姑娘正坐在那里伤心地编织着一只花环,他又被强烈地震动了,姑娘多么热爱生活,但生活对她却是太残酷了。在这次经历之后,尼玛泽仁坚决要求到县文化馆工作,他决心重新拿起画笔,去表现生活中真正美好的东西。从那时起,通过三十多年的艰苦努力,他在艺术上所取得的成就早已享誉国内外。这几年,他的名字不仅被载入《中国美术家辞典》《中国当代艺术家名人录》,还分别被英国剑桥大学载入《世界名人录》《世界杰出成就人物传》《世界最著名500名人物录》,同时,被英国世界名人传记中心聘为终身会员,并授予金质纪念章。
尼玛泽仁已经从雪域走向了世界,但他并不满足。他说:“历史赋予我们神圣使命,我们这一代人必须完成好。为弘扬中华民族的优秀艺术传统,我愿牺牲自己的一切。我愿此身在那播种虔诚、期待收获与未来的漫漫长途中,化为飞鸟,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永生地追寻,追寻……”
2007年6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