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眼睛的,走路时总爱把下巴抬得很高的王四,只要人一走进院门来,那沿路的草茎或是孩子们丢下来的玩物,就塞满了他的两只手。有时他把拾到了的铜元塞到耳洞里:
“他妈的……是谁的呀?快来拿去!若不快些来,它就要钻到我的耳朵不出来啦……”他一面摇着那尖顶的草帽一边蹲下来。
孩子们抢着铜元的时候,撕痛了他的耳朵。
“啊哈!这些小东西们,他妈的,不拾起来,谁也不要,看成一块烂泥土,拾起来,就都来啦!你也要,他也要……好像一块金宝啦……”
他仍把下巴抬得很高,走进厨房去。他住在主人家里十年或者也超出了。但在他的感觉上,他一走进这厨房就好像走进他自己的家里那么一种感觉,也好像这厨房在他管理之下不止十年或二十年,已经觉察不出这厨房是被他管理的意思,已经是他的所有了!这厨房,就好像从主人的手里割给了他似的。
……碗橱的二层格上扣着几只碗和几只盘子,三层格上就完全是蓝花的大海碗了。至于最下一层,那些瓦盆,哪一个破了一个边,哪一个盆底出了一道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时候吃完晚饭在他洗碗的时候,他就把灯灭掉,他说是可以省下一些灯油。别人若问他:
“不能把家具碰碎啦?”
他就说:
“也不就是一个碗橱吗?好大一件事情……碗橱里哪个角落爬着个蟑螂,伸手就摸到……那是有方向的,有尺寸的……耳朵一听吗,就知道多远了。”
他的生活就和溪水上的波浪一样:安然,平静,有规律。主人好像在几年前已经不叫他“王四”了,叫他“四先生”。从这以后,他就把自己看成和主人家的人差不多了。
但,在吃饭的时候,总是最末他一个人吃;支取工钱的时候,总是必须拿着手折。有一次他对少主人说:
“我看手折……也用不着了吧!这些年……还用画什么押?都是一家人一样,谁还信不着谁……”
他的提议并没有被人接受。再支工钱时,仍是拿着手折。
“唉……这东西,放放倒不占地方,就是……哼……就是这东西不同别的,是银钱上的……挂心是真的。”
他展开了行李,他看看四面有没有人,他的样子简直像在偷东西。
“哼!好啦!”他自己说,一面用手压住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