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听出了谌老板的意思,便干咳了一声。他又品了口茶,用那巴掌代替惊堂木往茶桌子上拍了下,这才精神抖擞地开始说起一门三孝的故事:
“话说东汉永平年间,孝泉镇这地方有一户姜姓人家。父亲姜文俊,母亲陈氏,膝下一子,单名一个诗字。姜诗自小聪明异常,遍览诗书,浑身透着灵气。年纪不大,名气不小,十里八乡远远近近都知道姜家有个神童叫姜诗。一来二去,连县太爷庞盛都听说了他的名声。他见姜诗品高行佳,人才也好,十分喜欢。姜诗十八岁的时候,长得不高不矮,不肥不瘦,一张水白色的脸面上长着两只漂亮的眼睛。要是哪家小姐、姑娘把姜诗看一眼,哎呀!我的妈哟!那三魂已经去二魂。那还有一魂呢?当然还附在各位小姐、姑娘的身上。要不然,只看了姜诗一眼的小姐、姑娘们都没得魂了。这孝泉镇的小伙子不是都得打光棍,那岂不是大孝子姜诗的罪过吗?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话说见过姜诗一面的小姐、姑娘,都有意嫁给姜诗。那都是望梅止渴,不过夜晚多做了些春梦罢了。姜诗被县太爷庞盛看重,便将自家的女儿庞三春许配给了姜诗。做县太爷的女婿哪个不想?姜诗没有拒绝。那是因为,庞三春也是一表人才。那庞盛见姜诗品行兼优,便又将女婿举荐为孝廉。那时候不兴科举,都是由地方官将本地有德行,有本事的人向上边举荐。不久,皇上下了诏,任命姜诗为江阳县令。江阳县在哪里?就是现在靠近重庆长江边的泸州。
“姜诗上任后,爱民如子。为当地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深得民众爱戴。只是由于他为人正直,不善阿谀逢迎,别管多大的官,看见不顺眼的事就要说几句,这样就得罪了不少人,他一直都升不了官。
“姜诗到江阳之前,父亲就去世了。姜诗夫妇侍奉母亲愈加勤勉,每天变着花样为她做好吃的,好喝的,把老人伺候得舒舒服服。姜母眼睛不好,见风就烂,后来成了瞎子。庞氏天天为她洗啊敷啊,照顾得十分周到。一家人和和睦睦。不久,三春生下了一个男孩,姜诗给取了个大号叫姜石泉,小名安安。
“有天夜里,姜母做了个梦,梦见个神仙告诉她孝泉临江水有清心明目的功效。经常用它洗眼,就可以治好她的眼睛。陈氏醒来,把这事跟姜诗说了。姜诗是个孝子,不忍拂了母意,当即辞官挂印而去。
“姜诗是个清官,为人正直,一肩明月,两袖清风。千里返乡,仅雇了一辆鸡公车,载着母亲,两口子硬是跟着鸡公车一步一步走回了故乡孝泉镇……
“姜诗辞官回家后,家中日渐衰落,为了养家糊口,就在村里开了个私塾,靠教书挣钱补贴家用。
“三春呢,在家中日夜纺织,料理家务,而且每天从七里外的江里担了水回来,为婆婆洗眼。三春是个巧媳妇,能做会算,一家人的经济虽不太宽裕但也还过得去。
“姜诗有个姑姑,是姜文俊的妹妹,人称秋姑,曾以姜文俊做主,嫁给了刘姓人家。后不久丈夫死了,就回到自己侄子这边来。姜诗给她盖了间草屋,天天让庞氏给他送吃送喝,不厌其烦。哪知后来,姜家遭了两次火灾,本来就过得不太宽裕日子,这下更加难过了。姜诗家里对秋姑的供给也就不如从前,秋姑非常不满意。天长日久,心中的疙瘩越结越大,就不断地在姜母面前说庞氏的坏话。说她背地里诅咒婆婆,还偷着炖鸡吃。姜母一开始还不相信,想这个媳妇是难得的孝顺,哪能干那种事呢。俗话说,十个说客不如一个戳客。渐渐地,姜母就觉得媳妇庞氏不顺眼起来。姜母为了折磨媳妇,于是便请人做了两只尖底桶。要三春一天两趟去江里担水回来,而且托口说后边一桶不干净,只吃前边那一桶水。可怜庞氏就这么颤颤巍巍,来来回回,一天要走四七‘二十八’里路。桶底是尖的,中途还不能歇一歇。三春是个孝顺媳妇,既然婆婆让她这么做,她再累也没有抱怨过。
“庞三春孝敬婆婆,临江汲水,忍苦耐劳,毫无怨言,一番孝心传到了神通广大的太白星君耳朵里。星君心里在想,人间出了这样的孝顺媳妇,我得去看看才对。他想知道三春是不是真的像人们所传说的那样,决定亲自去考察考察,考验考验。
“太白星君出了天庭,远远地看到三春从那头担水过来。星君按下了云头,摇身一变,变作一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骑马的士兵。看见三春来了,星君跳下马,上前说道:‘这位大嫂,我的马跑了许久,渴坏了,能否给桶水?’三春一看,这位军爷骑的马浑身是汗,嘴张得老大,鼻孔呼哧呼哧直喘气。就说:‘好,就把后头这桶水给你的马喝吧。’太白听了,问:‘为啥不能喝前边的这桶水呢?’三春答道:‘我婆婆嫌后面这桶水不洁净,请你多多包涵。’星君将眼睛一转:‘你婆婆说后头的水不干净?’说着,拍拍马头,‘马啊马,不干净的水你喝不喝?’马摇摇头。太白星君说:‘这位大嫂,实在对不住,你还是把前边那桶水给马喝吧’。这下三春可为难了。若是给马喝吧,天已近黄昏,再重挑,回家就晚了,婆婆肯定会骂;若是不给吧,这位军爷既然这么说了,怎么好拒绝他呢?
“要知这庞三春给不给马喝前头那桶水,且听下回分解……”
赵先生说完这一回书,德孝茶旅庄里出现了一片寂静。人们一起转向旷连长,似乎都想在他的脸上找些啥子。果然,旷继勋站起身来,对赵先生拱拱手,说:“赵先生真是好口才,谢了。”
“不。”赵先生这一声“不”字,把人们惊呆了。他用如此态度跟旷连长说话,会不会惹得旷继勋鬼火冒呢?旷连长身后的那个勤务兵腰上肯定有短手枪啊!谁知赵先生又接着说:“旷连长,我们孝泉镇这个地方是孝子之乡。凡过路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不得打扰。”
旷连长却并没有立即冒火,反而微笑道:“感谢赵先生提醒。若有我部士兵在孝泉镇惊扰了百姓,还望赵先生及各位乡亲举报,本部将严惩不贷!”
谌老板连声说道:“好说,好说。”
旷连长的勤务兵开始摸腰包,人们都恐惧地睁大了眼睛。但他没有摸出短手枪来,却摸索出散碎铜钱递给了赵先生。赵先生顿时不知所措,眼巴巴地望着旷连长。旷连长又说道:“赵先生是说书的,我们不能白听。如果赵先生嫌少的话……”
“谢了、谢了,多谢了。”赵先生连连拱手。
众人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接着,大家又天南海北地跟旷连长摆了一阵龙门阵才依依不舍地散伙。大家不曾想到,德孝茶旅庄今天早晨这么闹热,这么让人流连忘返。张幺爷原来还以为,旷连长要问起那晚德孝茶旅庄住客,遭棒老二打抢的事。他可是连提都没有提起过。看那架势,好像根本就没有这码事似的。妈哟!原先那些传闻未必都是哄人搞来耍嗦?旷继勋来到我们孝泉镇来搞啥子鬼名堂喃?张幺爷越想越糊涂,但心里始终放不下,有几次都想跟旷连长坦白那晚自己所晓得的一切情况,但又怕牵涉进去后脱不了干系。因此,竟然弄得张幺爷左右为难,浑身毛骨悚然,心里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张幺爷正想着,就一眼看见任胡子出现在茶堂子里,觉得十分惊奇。任胡子一步跨进茶堂子,就来到了旷连长的跟前,说:“旷连长,你把我好找。”
旷继勋转过头来问任胡子:“有事吗?”
“刘团总正在你的连部里等你。”
旷继勋立刻站起身来,很客气地向茶堂子里各位茶客拱手,说:“各位乡亲,请了,明天早晨再来跟你们聊天摆龙门阵吧!”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说:“旷连长,你忙!你忙!”
旷继勋已经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赵先生说:“赵先生,我以后少不得要向你这位知识渊博的先生请教呀。我可要给你添麻烦哟!”
赵先生应道:“只要是旷连长吩咐的正经事,本人一定尽力。”哪个也听得出来,赵先生这话里有骨头,人们又一起看着旷连长。
旷继勋微微向赵先生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在赵先生那话里挑出骨头来,好像对赵先生的话并不在意。旷连长回过头来看见丁四儿,便说:“丁志强,明天再来喝你们的茶。”说完,他带着勤务兵朝德孝茶旅庄门外面走去。
谌老板问:“你丁四儿咋又变成了丁志强了?”
任胡子得意地介绍道:“这姓名好运气哦!旷连长昨晚给他起的书名。”
“哦!”众人都露出惊喜羡慕的神色。赵先生仔细慢吟道:“志强,志强,好名字,好名字!这名字特别用在你丁四儿的脑壳上,真是起得恰如其分呀!”
易裁缝说:“那我们二天就叫他丁志强吧!”
张幺爷说:“大家还是叫丁四儿要顺口些吧。”
“你们随便咋叫我都要得。”众人听丁四儿这样随和,都笑了。
谌老板又沉思了片刻,看着赵先生问道:“你这位赵先生哟,说的话好塞进旷连长的胸口子里呀!难道旷继勋还会叫你去干啥不正经事吗?”
“难说。”赵先生品了口茶,说:“现在这些拉队伍的……人心隔肚皮呀!”
丁四儿不满赵先生刚才的回答,说:“赵先生,你莫一竿竿打倒了一船人哩!旷连长哪里是你说的那种人。”
谌老板说:“我看旷连长这架势,恐怕跟原先那些吃粮当兵的,确实不同。”
“同不同有啥子关系,再过些日子,我们就可以独眼龙看人——一目了然了。”易裁缝说着就站起身来往外走。他再不回去吃早饭,恐怕又要遭婆娘理抹。
茶堂子里的茶客,这时才想起自己也没有吃早饭,便纷纷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了。
赵先生走在最后,丁四儿趁收拾茶碗的时候问赵先生:“赵先生,要是旷连长硬叫你帮啥子忙,你推还是不推喃?”
赵先生理直气壮地说道:“有啥子推头,帮得了忙就帮嘛!帮不了忙那就没得办法啰!”赵先生说着,嘴里念念有词地离开茶堂子。赵先生今天早晨很开心,竟然挣到了旷连长的银子。难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