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诗随着岳父跨进了书房里。这是一间四面墙壁都立着书架,架子上都放着竹简书,进入到房间里如同被这些竹简书山包围起来了。姜诗望着满屋子的竹简诗书,觉得这屋子里充满了亲切感。他一直在书架前移动,看看这位岳父大人又添了哪些新书?直到佣人将一壶茶摆在茶几桌子上时,庞盛才招呼姜诗坐。姜诗很留恋地从书架前来到那张靠背椅子上坐下。他知道岳父庞盛有话要问他。肯定是自己有关辞官的事情。因为,这件事他一直都没有机会向岳父请教。
果然,庞县令坐在椅子上,从大陶器茶壶中倒出一小碗茶来,只呷了小口茶,就将小茶碗轻轻在放在桌子上。他抬头望着女婿,想了好一阵,好像在谨慎地运筹字句。他再次端起茶碗,只将嘴唇靠近茶碗边,品了品,又将茶碗放下来小声问:“贤婿,你在江阳县令任上干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辞职回乡呢?”
姜诗早就知道岳父要问起这件事情,他这样小心地开口问话,却是姜诗没有预料到。但姜诗却不知怎样来回答岳父。他能说自己因在江阳县得罪了权贵,弄得上面难处吗?他能说自己心地淳厚,不太适宜在官场中混吗?姜诗能被皇帝御批为孝廉,能当上江阳县令,都是这位岳父大人给予的。当初要不是庞县令树他这个孝子典型并竭力推荐,他能在这世上扬名吗?当然,姜诗做了庞县令的东床,那纯粹是后来的事情。但是,这次辞去江阳县令,没有征求过老岳父的意见,有负岳父栽培之意。姜诗又如何在岳父大人面前启齿呢?姜诗沉默了好一阵,才断断续续地说:“岳父,因我老母不适江阳水土,在江阳几年里总是生病,一日,有仙人给她老人家托梦,要她回汛乡饮临江之水,用临江之水擦拭眼睛,她的眼睛才能好。因此,姜诗只能遂了母亲的心愿,辞职回到了故乡。”
庞盛望了女婿一眼,眼皮随即就搭拉下来了。读书人哪个不是怀抱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走入仕途的呢?女婿好不容易才被皇帝点为江阳县令,刚刚干得顺当,却又挂印回乡,真是有点可惜。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姜诗仍然能感觉出,岳父对自己深深的失望。但随后,庞县令又抬起头来,望着女婿说道:“官场之中本不是你这种仁义厚道之人混迹的,老夫也倍感筋疲力尽,穷于应对啊!”庞县令说着,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再次深深地叹气。是啊!《吕氏春秋》不是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吗?齐国不是有两个看重勇气的人,那日忽然在路上相遇,就说:“不如一起去喝酒。”喝了几回酒,又说:“不如找点肉来吃。”其中一个人说:“是你的肉还是我的肉?为啥还要到别处去找肉?只要准备好伴肉的调料就行了。”第二天,两人相互割身上的肉吃,直到死为止。这能算勇敢吗?姜诗怕同仁互相充英雄割肉吃就挂印回家,免了灾祸,算是明智之举呢。
姜诗心头却随之一震。他没有想到,岳父大人也碰撞到了麻烦之事了。其实,姜诗并不想从官场中逃避出来。他虽然也知道官场中是何等的险恶,但读书人除金榜题名,去在官场拼博,还有何用武之地呢?姜诗是因为母亲的原故,才退出官场的。因为,孔夫子曾说“事亲第一”。姜诗是孝廉,更应该是世人的楷模。岳父大人这种心情,也绝非是好兆头。姜诗也替岳父大人紧紧地捏了把汗。
庞盛在女婿面前的哀叹,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他脸上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平淡。他又问女婿,说:“你回到汛乡以后打算干些啥?”
姜诗便谈了他计划在汛乡办学的事情。谁知,庞盛听说女婿要在汛乡办学,先前那两只暗淡的眼睛,立即就闪烁出亮光来了。他顿时喜形于色,说:“好,好呀!这可是千秋伟业之事啊!当年汉景帝命文翁主政蜀郡,在蜀郡首开懦学,巴蜀文风不久便焕然一新。因而,巴蜀大地上才出现了司马相如、严君平、扬雄这些诗赋文章泰斗,蜀国文事也昌盛起来了。我等告老还乡,也来从事这等伟业之事。相信将来会对大汉王朝,对乡人都是有益之事业哦!”
姜诗也喜悦地说道:“岳父大人也如孔夫子样,喜欢授业解惑呀!”
庞盛道:“我岂止喜欢,当今皇帝在京城办太学,春秋战国时孔圣人在鲁国办学,收弟子三千,给我们后代留下了七十二圣贤,那是何等的显业。”
庞县令的一席话,姜诗心里也被说得热呼呼的。他简直没有想到,岳父大人竟是这般开通。他原来想,岳父对自己辞职是有很多不理解的,姜诗甚至作好了挨岳父大人骂的心里准备。但效果竟然实得其反,姜诗心理怎不感到热呼呢?他心想,妻子说要向岳父借些办学堂的银子,看来不会有难处了。正在这时候,姜安安冲进书房里,大声地对庞盛说:“外公,外面有人来找你!”
其实,安安只是想利用这样的机会,闯进外公的书房里来看书房里都装些啥书。安安一进入书房里,立即就被这里面竹简书,惊得直吐舌头。他没有想到,外公这书屋里堆了这么多的书。庞盛问:“安安,哪个人要找外公?”庞盛一边问着,一边往外面走去。他在客厅里接待来人,姜诗和儿子没有跟着出去,趁此机会,分别在书房里看书。安安就像猴子掰玉米,拿出一捆来问父亲,这一捆叫啥书?那一捆又叫啥书,一副要把整个书架上的竹简搞清楚似的。
屋子里看竹简的姜诗,也全不管外面岳父跟人发生了啥事情。庞三春跨进书房来说:“外里的汪县丞请客,招待孝廉公呢!”
姜诗愣了下说:“我无功不受禄,为何要给我办招待?”
安安在一旁说道:“不去,不去!我要和爸爸看书哩!”
庞三春也不管儿子在旁吵闹,那眼神似乎有特别含义。姜诗当然不理解。最后,她只得小声地对丈夫说:“人家好心好意要办招待,你也该去应酬下。相公,你一定要赏光,为了……我爸爸,啊!”姜诗惊愣地望着妻子,许久才似乎理解了妻子的意思。他便叫上儿子,一起朝书房外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