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一下,还最数第四人民医院是给人民看病的。有好事的做过一下对比,同样弄断一条腿,在第一人民医院和第四人民医院接好的价钱就不一样。第一人民医院三万接好这条断腿的话,在第四人民医院八千挂点零头就能够整利索的。那生孩子的对比就更不能听了,一样的女人,一样的肚子,第二人民医院和第四人民医院在价钱上就反差极大,据说生孩子伴奏那地方生一回得十万八万呢,这边剖腹产四千,另外甩给妇科主任三百就能够把啥事都解决了。王淑芬一直感慨,十万八万生个孩子,哪里是生孩子啊,整个在生宝贝蛋,在生金疙瘩。生儿子志文的时候,王淑芬去后院的柴禾垛拿柴禾,刚一猫腰就觉病了,肚子往下坠。王淑芬“哎呀”着趴在柴禾上起不来了,李朝阳也没有经验,吓得小脸蜡白,不知道咋整。出去喊老娘婆接生吧,还不放心柴禾上趴着的王淑芬。抱着王淑芳走吧,中间还有一捆柴禾。也是年轻力壮,情急之下李朝阳扛着一捆柴禾,柴禾上趴着王淑芬,就这么在村子里不是好声地边跑边喊叫,愣是把老娘婆给喊出来了。
你想想那场面得多壮观啊,柴禾上趴着快生孩子的媳妇,李朝阳把声势造得相当大,儿子志文高调出生了,乳名“柴生”。直到志文在城市的工厂上班,才不叫这个乳名了。这事都是李朝阳年轻时候的“杰作”,王淑芬每次想起来内心都一阵温暖。就像现在看着李朝阳在那个机器下检查照相,王淑芬的眼睛里流出的都是柔情。窗外的阳光很耀眼,王淑芬的身上被阳光舔着,很舒适,暖暖的光线像李朝阳的大手一样能够给人踏实。王淑芬的目光有些迷离,许是冬日里久未见到这样的暖阳。在王淑芬的心里,希望老伴这样听话,倔强了多半辈子的老头子,是该歇歇的时候了。这么些年,虽然没干出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李朝阳不着闲。就是不做村里的村官了,李朝阳仍然很忙碌。李朝阳是呆不住的人,不会猫冬,也不会撩闲。有时候贪黑在地里干活,王淑芬做好饭菜在家里等。这些年村子里很多人家都盖了大门楼,改了铁大门,雅美回来说咱家改铁大门的钱她出,李朝阳不同意。李朝阳有自己的理由,院门子是铁的感觉冷冰冰的没有温度,这人家过日子过的是人情,不知冷暖不行。虽然是谬论,但李朝阳的脾气谁都拗不过的。王淑芬也没勉强,院门是木头的,门板很陈旧,可是声音很熟悉。“咯吱吱”一响,那就是最好听的动静。别人开门开不出李朝阳的动静,那种区别只有王淑芬的耳朵能够辨别得出。
门一响,那股熟悉的男人味道就撞满了院子,那是幸福开门的声音。
全部检查下来,大夫把王淑芬独自叫到了办公室。大夫的话很简短,说,给病人办理住院手续吧。王淑芬从暖阳里缓过神来,惶惶地问大夫老伴到底得的是啥病。大夫解释半天,王淑芬听不懂。还是跑到走廊里喊来了李朝阳。王淑芬说,大夫喊你呢,你有文化,我听不懂大夫说的啥尿毒症。大夫,我老伴当过村干部,他能听得懂。大夫瞅了一眼李朝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一般情况下,这样的病都是要跟患者家属沟通的。
李朝阳也搞不懂自己的尿里怎么就有“毒”了,不过这段时间自己身体的反常还是跟以往不一样的。王淑芬很关心这个,心里也惦记着早点去老闺女雅美家,就跟大夫商量:大夫,有毒咱就消毒解毒,给开点消毒解毒的药,我们拿回去自己吃。尽可能别叫我们住院了。
大夫解释半天,李朝阳和王淑芬也没有听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大夫在诊断书上写的字各个张牙舞爪扬胳膊蹬腿的,识文断字的李朝阳也没辨认出几个来。这医院住不住啊,老两口在走廊里嘀咕半天。王淑芬从观察到的种种迹象判断,这个年轻的大夫是故意在夸大病情,目的是叫咱住院多花钱。李朝阳觉得不像,那年轻的大夫笑是笑了,可是谈病情的时候是认真的。还说必须要血液透析,要不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呢?李朝阳的脸色一沉,大夫已经不耐烦了,追问你们到底住院不住院,王淑芬看了李朝阳一眼,怯怯地说了声:不住。李朝阳补充一句:开药回去打行吗?
没有人给老两口开药,回去打针吃药人家也不同意。老两口犹豫了半天,肚子饿了就在大厅里吃带来的煮鸡蛋。王淑芬去打热水的时候,李朝阳借机钻进了病房。这里住着的都是血液透析的病人,跟李朝阳得的是一个病。
王淑芬打水回来,见李朝阳的脸色有些不好。赶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李朝阳叹息一声说,老婆子,可能事不好。王淑芬的声音颤了,说老头子你别着急,慢慢说,我马上就给孩子们打电话,咱听大夫的话住院吧。李朝阳摆手说,别打电话,孩子们都忙。这个病是费钱的病,那两个屋我都走了,打听明白了,一个礼拜得做两次血液透析,一次得四百块钱呢。一个礼拜下来就得八百块钱,一个月三千二百块钱啊。这还不算其它的费用,都想下来还远不止这个数,钱不细。
王淑芬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跟抢银行有啥区别啊。一年算下来,这就得四万块钱啊。王淑芬问,咱在自己家里透不行吗?李朝阳说,我问了,咱家里没有合适的家什,人家有专门的机器。王淑芬叹口气,咱招谁惹谁了,好好的血里咋就有毒了呢。这个病咱老百姓也得不起啊。老头子,你放宽心,咱不还有四万块钱吗,病得了咱就治,老天爷饿不死活家雀,车到山前必有路。
李朝阳说,你叫我先想想。
眼瞅着天擦黑了,李朝阳和王淑芬也没有找到公用电话。原来记得这附近小卖部里就有电话,打长途才三毛钱一分钟。可是小卖部都不见了,都盖了大楼,挺高的,还没竣工呢,楼的外面包着大网兜,像沙特阿拉伯那边人的打扮。打听了几个人,人家都指了指路边上的电话厅,李朝阳和王淑芬进去看了,却不知道怎么打。问路过的人才知道,这是无人看管的“挨西”电话,得买张卡。王淑芬嘀咕几句,什么“挨西”“挨东”的,我明明记得电话就在门口北边了,啥时候挪到西边了啊?
打不成电话,老两口也没有打车。知道离雅美家不远,老两口就轮换着背带来的大包小包。大的包里是冻的粘豆包,都是大黄米的,豇豆馅。老豇豆是秋后新打的,煮完做馅香着呢。志武最得意这口,以前过日子紧,年年腊月淘米蒸粘豆包的豇豆馅都不足,没有办法,王淑芬就往豇豆馅里掺高粱米。数是凑上了,可是豇豆味就不那么浓了。孩子就是孩子,吃不出来。有一回志武发现了粘豆包馅里的高粱米,问王淑芬是咋回事。王淑芬瞅一眼李朝阳说,你爸吃高粱米饭的时候,饭碗洒了。一碗高粱米饭都洒豇豆盆里了。
这件事情蒙骗过关以后,王淑芬和李朝阳就在一起笑。笑了老半天,李朝阳突然不说话了。李朝阳的神情很严肃,王淑芬感觉到了老伴的神色不对。李朝阳说,以后我一定叫你们娘几个吃上豇豆馅的粘豆包,一粒高粱米都不掺。李朝阳是个爷们,这些年为了这个家风里来雨里去,自己省吃俭用的,就像老母鸡一样,翅膀底下护着这帮孩子。以后的每年腊月,王淑芬就再也没有往豇豆馅里掺高粱米饭。
虽然电视上老说今年是暖冬,可是节气在那摆着呢。太阳一下山,不是下山,城市里哪有大山,城市里的“大山”就是那些高楼,戳在那,有山的高度,却没有山的形状。这还不说,高楼根本没有山的温度,山是跟老百姓贴心的。楼呢,一层一层,对门都不认识,楼是跟老百姓隔着心的。太阳躲进高楼的后面,冷气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了。“呼啦”一下子,寒冷就包裹住了整个城市。
王淑芬心疼老伴,这样的病到底严重到啥程度,王淑芬猜不出。可是这样费钱的病是不应该自己的老伴得。家里的四万块钱不是给啥血液透析预备的,家里没有这个计划。这次来城里,惦记着大儿子家房子的事情。志文往家里打电话说孙子要买楼,钱不够,老两口就在一起商量了,能帮多少就帮多少,这次进城也是来给孩子们把把关。置房子置地,那都是大事。
李朝阳坚持不住院,王淑芬拗不过。事情就僵在了那,老两口在医院的走廊里最后商量了一个折中的方案,等去完孩子们家以后再回来做透析。大夫还是那个大夫,对这样的决定有些惊讶。盯着李朝阳的糙脸看半天,最后说:你们有儿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