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之前那场神秘的下毒事件后来成了皇家又一件讳莫如深的秘密,很快相关之人一个个销声匿迹,就连清明那日祭祖的主祭换了人,也只是被朝野解读成天子对立储有了新想法。只有一条消息从宫中悄然传出,很快便在京城中传遍了大街小巷:刚为皇帝陛下诞下皇子的良妃纪氏身染重病,只怕不久于人世。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纪恕和三奶奶已经在定陶纪家的祖庙前辈罚跪了三天三夜。纪煌对于两人擅自轻举妄动十分恼火,不顾众人求情,以家法严惩。从此纪恕这一房被发配到海疆打理那边的海产生意,再也没有回到过定陶来。
益阳被再次召入恍惚巢,已经是七月的一天。
栀子花开得正盛,恍惚巢里到处都充满了一种甜腻的香味,冲得人头脑发晕。见到皇帝的时候,益阳被父亲憔悴消瘦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竟然就像是换了个人,活脱脱落了形。他这才知道,京城宗室中隐秘传言皇帝将不久于世的流言竟然是真的。
“过来!”皇帝微微睁开眼,看见益阳远远站在门口发怔,心头一阵憋闷,病里说话也没好气,“吃不了你。”
益阳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跪下。
“你觉得委屈?”
“儿臣不敢。”
皇帝冷冷哼了一声,闭上眼。他精力不济,要缓一会儿,才能开口:“把皇位给长风吧。那是你的儿子。”
益阳只觉耳边一炸,膝下的地像是往下塌了一样,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把他往下拽。周围一片天翻地覆,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颠倒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伏在地上,连抬起头的力量都没有。
皇帝冷眼瞧着,突然有了一种胜利的感觉,居然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你的事儿,我全都知道。”
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流,千足虫一样密密地沿着脊背蔓延。
“这是你自己选的。”皇帝知道自己要死了,但在死前,有些话还是要说的,他……也有自己的不甘心。“如果没有长风,皇位就是你的。你背离朕,皇位就背离你。益阳,这就叫聪明自误。”
“儿臣……知罪。”他口中发苦,皇帝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心头。棋子,究竟谁是谁的棋子,形为心役,没有人能幸免。
“你也不要怪朕。朕抢了你的媳妇儿,还你一个儿子,江山还是你的。”
益阳想说自己从来没有不臣之心,不敢有怨怀,但他张了张嘴,嗓子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帝也不等他说这些虚面上的客套话,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朕和你,虽然没有血亲之情,但还是有父子之分的。朕没有亏待你。即便是当年你战败流落在外面,朕也还是将你找到接了回来。”
益阳惊讶地抬头,不明白他的话。
皇帝冷哼:“你真以为云满那个羊汤馆是璇玑弄的?她有那么大本事么?”
“陛下!……父皇!”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璇玑几次跟他纠缠,却止口不提这一桩,他也曾经疑惑过,以璇玑的心机,这样一桩大人情,怎么会不去利用。原来是另有其人,原来是他一直以为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父亲。“父皇……”这一声父皇,也许是益阳有生之年,叫的最心悦诚服的。
“算你还有良心。”皇帝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情绪,满意地合上眼,缓缓继续吩咐:“璇玑的毒终究伤了元气,也不过几年的事儿,你就别跟她计较了。”他蓦地睁开眼,眼中精光闪动,竟然不像一个垂死之人:“爱与仇,都了了吧。”
他伸出手来,似有所期盼。益阳福至心灵,明白他的意思,膝行两步凑过去在他手边拜倒。
皇帝的手落在头顶,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髻,叹息似的轻声唤了两声:“武阳,武阳……”
这个名字如此遥远,却又如此熟悉,益阳愣住,想要从记忆最深的地方挖出底细来。放在他头顶的那只手跌落了下来,垂在床边,没有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