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樱子去自己供职的日本桥旅行社上班,坐在电脑前,心神不宁,每每打错字。
下午,松田先生来到樱子的旅行社办事,办完事,路经樱子身边时,偷偷问樱子:“跟那个中国小伙子进展怎么样?”
樱子鼻子一酸,低头哽咽起来。
松田先生连忙拉樱子来到办公室外无人处,一问……
“哦,原来是这样。等你下班后,我跟你去你家。你妈妈在家吗?”
“别,别。松田先生,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那我问问你,樱子姑娘,你真心喜欢那个中国小伙子?”
“……”樱子低头不语。这也用得着问,松田先生你不都看到了吗?
松田先生眯眯一笑,伸出两个指头去樱子脸蛋上拧一下。
“依老夫看来,那个中国小伙子看样子还蛮优秀的,他还能跟老夫对上几句汉诗。”
“汉诗?富士连九寨,山高水长流。”
“对,呵呵,老夫点拨了他几句,他才对上的。汉诗可不是人人都能对的。老夫修炼了好几十年,也才稍通皮毛。他还是个年轻人嘛,能步上老夫的韵就已经相当不错啦。步韵,樱子姑娘啊,你是不懂的,是汉诗里特别的规矩。呵呵。”
“……”樱子低头不语,你点拨人家几句?哼,吹牛。
“好,好,樱子姑娘,你工作去吧。”松田先生在樱子肩头上拍拍。
樱子走回办公室,坐回自己办公桌前,依然老打错字,松田先生该不会真的去我家吧?
樱子下班,走出大楼,见松田先生站在大门外,心头一颤!
“呵呵,樱子姑娘,你家住哪里?”
“日本桥人形町。”
“是吗?太巧啦!老夫在那里有个老朋友。老夫正想去会会他。走,老夫今天当一回护花使者,送我们樱子姑娘到家门。”
“嘻嘻!松田先生,您这么位大人物为我当护花使者,我可担待不起。”
老少俩人乘上地铁,出站台,左拐右拐,最后,樱子停在一幢老旧电梯公寓前。七层公寓,墙面斑驳。
“我到家了,谢谢松田先生。”樱子指指七楼一个开着的窗户,窗户上一个中年妇女正探身往楼下张望,“瞧,那是我妈妈,正等我回家吃饭。”
“哦?不请老夫去你家坐坐?”
“这……好,请。”樱子心一横,祈祷松田先生你可千万别……
樱子前头走,进电梯,出电梯,揿门铃。
樱子妈开门。
“妈妈,这是松田先生,东京都日中友好协会会长。”
“啊啦!这么位大人物来我们家?快,快,樱子,倒茶,倒茶。”樱子妈鞠躬让松田先生进屋。
松田先生进门一看,客厅小得可怜,中间一张榻榻米,正面墙边立一壁橱。再一看樱子妈,40出头,脸上线条钢硬,目中微含煞气。心头一震,这个女人不好打交道。连忙自找台阶:“阿姨啊,打搅您啦。老夫从您家楼下路过,您家樱子非要拉老夫上您家坐坐。老夫就不客气啦!坐坐就走,您别费心。啊?两个樱子?”松田先生随樱子妈的招呼,跪到榻榻米上的小桌边,目光却锁定在墙上一副大照片上。照片上,樱子妈一左一右拥着两个樱子。
“她们姐妹俩是双胞胎。一个是樱子,一个是梅子。”樱子妈走到镜框下,得意地指指点点。
可是,任凭樱子妈怎么指点,松田先生也分不清哪个是樱子?哪个是梅子?
“阿姨啊,您养了对好闺女啊!梅子老夫不知道,但樱子老夫是知道的。上次到九寨沟,内人不小心滑进水里。多亏了您们家樱子搭手把内人拉上水面。回到酒店,你家樱子对内人照顾得可用心啦。”
九寨沟?樱子赶忙为松田先生倒好煎茶,悄悄躲进自己闺房,带上门,站在门后,耳朵竖起来。
“哦,还有这事儿?松田先生,您过奖啦。那是我们家樱子应该做的。她是领队嘛。”樱子妈从镜框处回到榻榻米对面跪下,跟松田先生隔桌交谈。
“一起搭救内人的还有个中国导游,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松田先生偷眼望望樱子妈,见樱子妈脸上笑容忽然僵住,可没说出口的话仿佛鱼鲠在喉,吞不回去,“嘿嘿嘿!阿姨,你还没到过中国吧?”
“没有,不去。”樱子妈脸上笑容迅速褪下,简短地答道。
“嘿嘿嘿,阿姨,您该去看看。中国是我们的邻居,就当到邻居家里去坐坐嘛,”松田先生端起茶杯,躲在茶杯水气雾障后偷眼窥视樱子妈,“徐福渡海,中国还是我们日本的亲戚。”
“亲戚?我们家在那个国家没亲戚。”
“没亲戚?可以结成亲戚嘛,”松田先生索性放开了胆,单刀直入,“阿姨啊,您们家要是在中国结了个亲家,没事儿的时候,您也可以去走走,也省得住酒店。老夫这个东京都日中友好协会会长可以破例为您颁发一张日中友好使者聘书。您拿着这张聘书,还能到中国那边的中日友好协会去混上几顿招待,白吃几顿。呵呵,中国菜可是世界一级棒的哦。”
“我还吃得起饭,花上一大笔机票钱,跑到中国去白吃几顿?没兴趣。”樱子妈脸上笑容彻底褪尽,尽显冷冰冰钢硬线条。
“嘿嘿嘿,”松田先生下不了台,尴尬起来,鼓起勇气把喉头鱼鲠吐出来,“阿姨啊,现在,时代已经变啦,年轻人的事情……”
“好啦!好啦!松田先生,你别说啦。我一辈子命苦,刚一尝到做新娘的甜头,就吃起了做母亲的苦头。樱子和梅子一生下来,那个死鬼就跑了。害得我独自把一对女儿拉扯大。为了让她们姐妹俩去学跳舞,我每天要打三份工,为她们俩挣学费,腿都跑断了。好不容易,樱子和梅子长大了,我也安心了。谁也别想把她们姐妹俩从我身边夺走。”
松田先生心头一惊,你这是什么逻辑?你不让你女儿嫁人?寡妇心理难捉摸。算了,我还是走吧,省得自讨没趣。
松田先生起身告辞:“呵呵呵,阿姨啊,老夫这就告辞啦,打搅您啦。以后有什么需要老夫出力的事情,您多吩咐,您多吩咐。”
“您慢走,不送啦。”
松田先生一走,樱子妈站在客厅中间,大声呵斥樱子:“别以为你搬来个什么大人物,我就怕了你……”
恰好梅子回家,听明白妈妈的数落后,打抱不平:“妈妈,你太过分了。”
“什么?我过分?好啊,你们两个反啦?嫁吧!嫁吧!你们俩都嫁得远远的,我一个人死在这个屋子里。呜呜呜……女儿一养大,就成了别人家的人。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想头啊。呜呜呜……”
梅子安顿好妈妈后,进到樱子闺房。
“姐姐,妈妈这一段时间好反常,自从看出姐姐你在恋爱后,她就老说她这辈子没啥想头。怎么没想头?过两年,姐姐你带上你们的孩子来到妈妈她身边,妈妈她高兴还来不及。呃,最好生个儿子,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没个男人。”
“嘻嘻,去去去。哎,都是我害的。妈妈为我们姐妹俩可操碎了心。”樱子拉梅子坐到床沿上自己身边,“还记得小时候那次一大群男孩子欺负我们俩的事情吧?他们趁教练不在,脱光游泳裤,在水里光溜溜围着我们俩胡闹,还故意把小鸡鸡对准我们俩。”
“怎么不记得?你回家告了妈妈。妈妈像头母老虎拉上我们俩,挨家挨户,找到欺负我们的男孩子家。要人家向我们道歉。人家妈妈道歉还不算数,非要人家爸爸道歉。”
“嘻嘻,冈田他爸爸吓得门都不敢出,偷偷打电话叫来巡警。巡警一来,妈妈叉着腰,命令巡警去屋里,把哆哆嗦嗦冈田他爸爸拉出来。妈妈边哭边数落了人家半天。”
“嘻嘻,我看见冈田他爸爸直往巡警身后躲。”梅子忽然眼睛一亮,“啊啦,这红丝巾好漂亮!我要。”从樱子手里夺过红丝巾,往自己脖子上一围。
“嘻嘻,不给,他送我的。”樱子夺回红丝巾。
“姐姐,我问你,你为啥爱上他?”
“我也不知道为啥?妈妈越骂我,我就越想跟他好。其实,我也想过跟他结束算了?可一接到他的电话,这个念头又一下就没了。”
“他有钱吗?”
“做导游的,不会太有钱,不过,他说他卖血也要养我。”
“什么?!”梅子眼睛又大起来,“卖血养你?从来没哪个日本男子对我说过这么动听的话呀。谁要是对我也说出这样动听的话来,那我卖血养他。”
“明明是他在耍贫嘴,可这贫嘴耍得我好心慌,怕他真的去卖血。哼,中国人就会耍贫嘴儿。”
“姐姐,”梅子抱住樱子的头,嘴唇附上樱子耳边,“你跟他……嗯哼。”
“还没呢,”樱子一把推开梅子,“去,鬼丫头,你更该找个男朋友。”
姐妹俩在床上打闹一阵,安静下来。
“梅子,我不想再惹妈妈生气了。过几天,公司发年终奖金。我出钱,你陪妈妈元旦到夏威夷去玩一趟。妈妈还从没出过国呢,一辈子挣的钱,全都是花我们姐妹俩身上了。”
“你不去?”梅子把红丝巾再次套上自己的脖子。
“我的工作就是带客人全世界到处跑,还可以挣钱。我就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