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在阴冷潮湿的牢里见到的人竟是沈俊。 他两只手被铁链吊着，上身赤果，上面布满了烙铁留下的焦黑伤痕，头发松散，奄奄一息。 看到他伤口斑驳、浑身是血的那一刻，我只觉得血往脑门冲，愤怒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我发了疯似地捶打冥九宸，声嘶力竭地质问：“你这个混蛋，你凭什么这么对他？” 一旁的小刘公公见状，脸都绿了，他想上前制止，被冥九宸一记凌厉的眼神劝退了。 “你们都给朕滚出去！” 小刘公公和侍卫们纷纷低头行礼：“是，陛下！” 冥九宸生生挨了我好几拳，像是不痛不痒一般，唇角始终勾着一丝散漫慵懒的笑。 “沈小将军骨头很硬，朕给他上了几次刑都不肯说出地图碎片的下落。后来朕找到那对西域姐妹，才把真正的地图碎片拿到手！” “不，你在骗我，她们背后的地图阿兄肯定早就毁了，不可能落到你手里的！” “确实毁了。不过她们彼此见过对方背后的地图，朕只是略施恩惠，她们就将地图画了出来！”冥九宸唇角噙着恶意的笑，凑近我，一字一句道，“姐姐没料到吧，剩下的这两个西域姑娘是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孪生姐妹，朕故意最晚找到她们，因为朕知道就算她们背后的地图毁了，她们也会记得彼此身后地图的样子。姐姐，这一次，你输了！” 我头脑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脊背上流下一股股冷汗。 我就像一只他豢养的雀，无论如何跳跃挣扎，始终逃不出他的掌心。 一阵绝望陡然袭来。 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揪住他的衣袍苦苦哀求：“陛下，臣妾错了，求你放过沈小将军吧，一切都是臣妾的主意，跟沈小将军一点关系都没有，臣妾求你，求你了……” 我边说边落泪，说不出是绝望还是后悔。 他伸出节骨分明的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连。 “你知道吗，朕舍不得让你落泪。”他语气轻柔，目光却淬着冷意，“可你却一再为了别人落泪，这让朕很不高兴！” “放心，朕不会杀了沈俊。朕会在他身上种蛊虫，把他打造成大辰国最强大最厉害的将士，让他帮朕将这整个天下都拿下来！” 说完这话，他的表情陡然变得癫狂起来，整个牢里都回荡着他瘆人的笑声。 这笑声像是一把刀，截断了我心底那根弦。 下一刻，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漂亮到极致的桃花眸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他的左下 腹插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握着匕首的手是我的。 “姐姐，你……” “我原本以为，你手段残忍只是为了向那些上一世伤害过你的人实施报复。”我看着他，泪没忍住不停地流，“现在我才知道，你就是个天生的疯子！冷血动物！我不能让你继续伤害无辜的人！” 我话刚说完，就觉得左腹一阵剧痛，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在跟冥九宸一样的位置上，涌出大量的殷红血液。 我顿时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宫人和侍卫已经被他屏退，现在牢里只有我们和已经晕了的沈俊。 他下意识抱着我倒在地上。 我疼得无法言语，只能睁着双眼茫然地看着他。 “没想到这一世……还是不能跟姐姐长相厮守。”他苦涩地笑了，唇角涌出殷红的血。 与此同时，我的唇角也有腥甜的液体涌出。 一切显得诡异又不可思议。 他继续断断续续说道：“朕要天下，不过是想和你长相守，没想到竟是那么难……朕错了，姐姐，别哭了，哭得朕心都碎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我的泪，露出一个惨淡的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能够同年同月同日生死，也挺好的，不是吗？” 我如鲠在喉，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我想起上官拓曾经说过的一个相当古老的术法。 上一世无法相守的男女，可以用术法让他们在下一世相见。 代价是他们的性命相连，一人死，另一人必亡。 我的心陡然一滞：难道冥九宸他…… “猜对了。”他笑了，眼眉弯弯，像个孩子。 “用的是同命术。你我性命相连。现在你知道……我为何那般渴望权势了吧？” “我只想跟你一起长命百岁，在这世间相守，时间越长越好……” 他没再说下去，俊美无俦的脸白得像纸，但唇角却是上扬的。 我也什么都听不见，意识渐渐从身体里剥离，直到完全堕入黑暗中…… 我飘在半空中，周遭的一切变得扭曲又恍惚，我被带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那是我上一世住的地方，几个宫人围在那里，一旁还有穿着凤袍华服的庄若画。 碧玉突然跑了进来，神色惊慌：“皇后娘娘，不好了，陛下来了！” 宫人们一听，顿时仓促地散开。 庄若画脸色一沉：“怕什么？本宫是皇后，要处死一个贱婢，难道陛下还会怪罪本宫？” 我这才发现，原来刚刚宫人们围着的正是我的尸体。 巨大瓷白的盆已经被放满了殷红的血，我的手搁在瓷盆边上，腕处的伤口狰狞，却已经没有任何血滴出。 我脸色惨白，睁着一双大眼睛，眼底早已没了神采。 仿若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 这是我第一次以另一个人的视角看着自己，那种感觉很奇特。 不可怕，却有种笔墨难以形容的无奈和哀伤。 冥九宸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尸体。 “庄若画，你怎么敢？”他双眼猩红，神色狰狞，像是要将庄若画千刀万剐。 下一秒，他吐出一口黑红的血，整张脸泛起异样的红，原本孱弱的身体此时抖得跟秋叶似的，摇摇欲坠。 庄若画眼中闪过一丝快意：“臣妾不过教训了一下勾引陛下的宫女，陛下何必发那么大的火？难道陛下因为自己刚刚的荒唐行为而恼羞成怒？” “勾引？呵，庄若画，朕为何会行此荒唐之事，你比谁都清楚！”冥九宸拭去唇角的血，血迹在他白得吓人的脸上显得诡异妖冶。 他踉踉跄跄走到我身边，脱下龙袍盖在我身上，将我小心地抱了起来。 庄若画脸色骤然一变：“陛下，你这是做什么？来人，拦住陛下！” 几个宫女不敢动，内侍尝试上前，却被冥九宸眼中骇人的眼神制止了：“谁敢上前，朕就杀了谁！” 话音刚落，他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锋利的刀刃泛着瘆人的寒光。 不仅宫人，就连庄若画也吓了一跳。 没人敢再上前。 冥九宸抱着我走了出去。 他身形单薄，背影落寞，隐隐还听到他低哑轻柔的声音：“朕不是说，让你别走的吗？为何不听话？” 我飘在半空中，想起那个夜晚，他确实有说过这样的话。 可我当时太害怕了，又极度厌恶他，所以选择趁他不注意偷偷溜回自己屋里，才导致自己最终死在庄若画手里。 冥九宸抱着我来到上官拓面前，在上官拓错愕目光注视下恳求他：“国师，帮朕做法，朕要下一世跟姐姐相见，朕要好好弥补她。” 上官拓强忍着哀伤提醒他：“陛下确定吗？你这一世的寿命本就不长，若要做法，恐怕要将此生剩余的性命都献祭出去。” 冥九宸惨淡一笑：“朕这一世，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若不是因为姐姐，朕早就不想活了。” 上官拓神色有些动容。 “好，臣帮陛下做法。” 冥九宸将脸贴在我惨白的颊边，轻轻闭上眼睛：“这一世朕伤害了你，下一世弥补给你好不好？朕要给你整个天下，让你享尽世间所有的荣华富贵。那些阻拦我们的人，朕会对他们赶尽杀绝！朕来生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能和你长相厮守……” …… 我漂浮在空中，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我们的重生并非偶然，而是他献祭了上一世的性命才成就的。 只可惜，这一世我明白得太晚了！ 番外 我的灵魂不知道在人间漂泊了多久，有一日，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走。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衣不蔽体、浑身伤痕累累，浑身上下像是被车碾过一般。 我已经太久没体验过疼痛了，这种滋味让我又惊又喜。 我猛地回过神来，这不是我的上一世吗？ 正准备起身，就听到门“啪”的一声被踹开，庄若画带着一群宫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我的房间。 一个嬷嬷大声吼道：“贱婢，还不滚下来拜见皇后娘娘！” 看着衣着华贵、神色嚣张的庄若画，我顿时有了逆反心理。 我不仅没下床行礼，还当着她们的面给自己穿上衣服。 庄若画见我态度傲慢，顿时勃然大怒：“贱婢，你这是什么态度？” “皇后娘娘请息怒，奴婢刚刚侍寝，身子有些不适，行不了礼！” “你……”庄若画怒不可遏，她那模样看起来像是要原地爆炸，“你一个贱婢，哪来的侍寝资格？来人，把她给本宫拖下来，狠狠地打！” 眼看几个身形强壮的嬷嬷上前，我飞快从发髻里拔下一支木簪，用力刺向她们的脖颈。 她们一个个浑身发麻，倒地不起。 其他宫人见状，吓得纷纷后退，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我真后悔上一世太听师父上官拓的话，凡事忍让过度，让人觉得我好欺负。 庄若画目瞪口呆，又惊又怒：“贱婢，你做什么？反了天了你！” “娘娘，奴婢要去找陛下讨个公道，现在实在没时间跟您废话，您想继续在这里的话，请自便！” 说完，我径直越过她，大步走向门外。 正好看到碧玉和两个宫女抬着一个瓷盆，我上前一脚就将瓷盆提了个粉碎，把她们仨吓得脸都青了。 果然当过妃子就是不同，我现在的性子是一日比一日跋扈。 主要还是被冥九宸宠的。 在庄若画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中，我越走越快。 身体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在心里骂骂咧咧，恨不得给冥九宸几个嘴巴子，好一泄心头之恨。 这家伙是属狗的吗？咬得我身上没一块好肉！ 可见到他呆坐在殿里，那副孱弱纤瘦的模样，我说出来的话却是：“陛下，奴婢知道如何祛除蛊毒了！” 他看到我，瞳仁地震，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姐姐，你……” “陛下，快别说了，去偏殿吧，奴婢现在就帮你熬药！”我说着，拉起他的手。 他却将我一拽，紧紧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差点将我直接捏碎。 “太好了，你还活着……朕以为，又要错过你了……” “又？”我泪水汹涌而至，“陛下，你也回来了啊？” 我们相视一笑，喜极而泣。 这一世，我们决定不再错过彼此了。 要长相厮守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