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

　　一直老老实实蹲在地上的王军，居然第一个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忿，“我给他们饭吃，教他们念书，传他们手艺，到头来我还错了不成？”

　　沈清秋也站了起来，“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这些孩子大都留守在家，或是无父无母，如果没有我们，怕是连走出大山都难。”

　　“对他们来说，我们做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不对吧，”许南没有跟他们争论，而是走过去拍了拍一个小青年的肩膀问道,“你家里做什么的？别害怕，老实说就行。”

　　小青年不过十六七的样子，稚气未脱，裹着一身有点发污的亮色冲锋衣。

　　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他们心中的虎刚刚还被许南蹂.躏过，此时诚惶诚恐地站起来，连话都有点说不囫囵。

　　“家里打工的，哦不是，我爸在京都干装修，我妈给人家当保姆，有几亩果园，我爷爷在种。”

　　许南推开他，走到下一个青年身边,“来，你说，家里做什么的？”

　　这个青年明显比刚才那个更木讷一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家里人都没了。”

　　“行，那你之前怎么生活？”许南追问道。

　　他哼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破罐子破摔道,“反正就是吃百家饭，饿不死就行。”

　　许南并没有对他这个答案做什么评价，而是继续走向下一个人,“你来说。”

　　这个被他点到的青年有点流里流气的，头上还抹着劣质发胶，年纪也比其他人大一些，约莫有个二十二三岁的样子。

　　不过他在许南面前很是收敛，乖巧地回答。

　　“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爸修自行车的，这两年在城里一个电动车店做维修，他从来不回家也不管我，每个月会给我奶奶几百块钱当生活费……”

　　许南就这么一个一个问了过去，差不多问了一百多号人。

　　每多问一个，八将脸上的表情就难看一分。

　　感觉差不多了，许南才重新走回到他们面前，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问道，“你们先前怎么说的来着，很难走出大山？我刚才没听错吧，他们好像，都是楚州堰城当地的孩子呀。”

　　贫困山区的孩子确实非常困难，可什么时候楚州和堰城变成贫困山区了？

　　这些小青年，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自己跑出来的，到现在有不少人都没跟家里说，长辈还以为他们失踪了呢！

　　不是上着学的就是出来打着工的，明明都还有正常人生可以选，怎么就非得当骗子才能活下去？

　　齐川手指头都要杵到他们几个脸上了，吐沫星子飞溅，“你们还做善事？放屁！臭不可闻！简直就是一帮人贩子！畜生里的畜生！”

　　“七大姑八大姨不是亲人？乡镇的学校不是学校？村里的厂子不是工作？”

　　“人家只是生活不如意，不是活不下去，再穷再难也好过跟着你们进监狱吧！”

　　他自己就是街面上混出来的，如今是混出头了不假，但午夜梦回之时总会感到后怕。

　　那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轻则进去待上几年，重则缺胳膊断腿横死当场。

　　每当他回忆起那段日子，都无数次后悔走上这条路。

　　如果有机会重新来过，他宁可还在老家的小网吧里当网管，每天抽六块钱一包的烟，吃三块钱有蛋有肠的卷饼，至少能活得踏实睡得安稳。

　　许南却还是那副悠哉游哉的样子，看上去既不生气也不开心，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样满脸平静,

　　“各位可能不清楚，我以前就被亲妈丢弃了，养父母都是拾荒者，对，就是捡垃圾的。哎，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们应该都没吃过佛跳墙吧？”

　　“什么？”众人不知道他怎么莫名其妙提起了吃的。 那可是福州名菜，鲍.鱼、海参、鱼唇……估计也就一部分地位高一点的人吃过，还大都是平替版。

　　许南见他们面露不解，笑意盈盈地解释道，“坛启菜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乞丐讨了一天的饭，晚上聚在寺庙外的茅草屋里，把所有的吃食都倒在一起，用一口破坛子焖煮，香的呀，连庙里的佛像都翻墙跳了过来。”

　　“小时候我家就这么吃，养父母去餐馆收破烂的时候，会拜托老板把一些盘底碗底折在一起，再去菜市场捡点烂叶子，这样晚上回家给我们煮菜粥的时候，油汪汪的，吃了有营养，要是讨来的饭里还能剩下几块碎肉，或者带点辣味，别提多舒服了！”

　　“那时候他们就跟我讲，这叫佛跳墙，连皇帝都爱吃。”

　　“家里穷，老两口也没什么文化，只告诉我别偷别抢，本本分分地做人，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

　　“后来养父母走了，我只能靠每个月申请三百块钱补助过日子，仗着成绩好从来不去上晚自习，每次都等别人吃完了饭，去跟食堂的叔叔阿姨要剩下的菜汁，倒在一起泡馒头吃。”

　　“后来被同学发现了，他们说我是吃泔水的小猪猡，只有我知道，这是佛跳墙，连皇帝都爱吃……”

　　听着许南讲自己的过去娓娓道来，这些人要说有多感动倒不至于，更多的还是震撼。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许南在他们心里还是个心狠手辣的大魔王。

　　现在大魔王居然告诉他们，自己以前如此落魄潦倒，甚至比他们还惨。

　　许南笑道,“当然，你们也别以为我会告诉你们，只要努力就能走到我现在这一步，我也是靠机缘巧合才有今天，可我以前也不差的，入职了楚州最大的传媒公司，最起码像个正常人那样活着。”

　　“没有什么出人头地，也没有大富大贵，光是正常的活着就已经很棒了不是么？”

　　“可是你再看看你们，终日生活在黑暗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活的还有一点人样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这几百号人，平时得了钱也都拿去吃吃喝喝了吧。”

　　“有谁想着攒攒钱换一种活法？想着去租个房子找份工作，去开家点做做小生意？没有！你们只会在这里发臭发烂生蛆，当一辈子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