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凤是家里的老大,人长得欢眉大眼,性格却很倔犟。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硬邦邦的,好像在和谁抬杠一样。爹娘都看不上她,骂她最多,也不让她上学,把她当牛一样使唤,下面的弟弟妹妹,都是她抱大的。她还是家里的主要劳力,在生产队干活的工分和男劳力一样。因为能干又长得漂亮,说媒的很多,都被娘以各种理由推了。大凤心里明白,娘是不舍得她这个好劳力。眼看快三十了,她的婚事还没有影儿。如果再耽搁上两年,就更寻不下好人家了。大凤心里着急,嘴上却不好说出来,只好找碴儿和娘置气。高兴的时候,到生产队上工,不高兴的时候,就故意说身体有病,在家躺着。娘看实在留不住她了,也就松了口。可是,婆家说了一箩筐,相看的对象也不少,却没有一个对眼的。一晃又一年过去了,亲事还是没有影儿。媒人们都嫌她挑剔,很少登门了。娘也着了急,劝她,差不多算了吧,一个庄稼人,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寻个能吃饭干活的就行了。她拧着脖子和娘抬杠,驴还能吃能干呢!娘见做不了她的主,干脆对她的婚事不理不睬了。
正当大凤为婚事发愁时,有人给她提何长山。都说木庄的男人长得俊,大凤相看了两个木庄的对象,觉得也就那么回事,没想到一见何长山,她信了这句话。何长山身材挺拔,五官端正,军装上的三块红,衬得他洒脱精神。当一身军装的何长山直溜溜地站在大凤面前时,她的心猛然动了一下!暗暗对自己说了一句,这辈子就是他了。
自从见了何长山,大凤眼里就看不见别人了,再有媒人提亲,她干脆不见,直接就推了。娘忍不住数落她,只见了一面,八字还没一撇呢。大凤说,八字就是个撇捺,我这一撇有了,亲事就算成了一半。娘被大凤逗乐了,你识字呀,还知道撇捺。大凤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点虚。见面的时候,何长山好像一点也不热心。不过,大凤想,何长山虽长得不错,可家里孤儿寡母光景一般,他应该会没意见吧。等了两天,媒人没来,她沉不住气了,找了个借口到媒人家去问。媒人见大凤着急,安慰她说,是长山娘先相中了她,才托媒人提的亲。大凤一听,心里暗暗欢喜!她看得出来,长山娘不是个简单人,肯定能做儿子一半的主。大凤心里有底了。虽然媒人后来没有回音,何长山回到了部队,但她一直没有朝不好的方面想。她认为,既然是男方托的媒人,婚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大凤就把自己摆到了何长山未婚妻的位置上,她开始为何长山绣枕头、绣鞋垫。可惜她不识字,不然她还想给长山写信。写不了信,见不到人,她就把心用在长山娘的身上。一早一晚的时候,大凤经常到何长山家去,去了什么都干,好像家里人一样。
八字没一撇的事,大凤就这么上心,左邻右舍都偷偷笑话她,娘也骂她脸皮厚。大凤却一点不在乎,该咋样咋样,家里做了好吃的就偷偷朝木庄送。长山娘上树摘榆钱,不小心摔断了腿,大凤不顾爹娘的责骂,干脆住在何长山家,端屎端尿侍候了一个月,比闺女长岭还贴心。
长山娘好利落以后,要带大凤到部队去找何长山。一个大闺女,上赶着追人家到部队。爹娘说什么也不同意,大凤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到了部队,大凤才知道,何长山压根儿就没看上她。大凤蒙了,羞得恨不得一头撞树上去。后来听见何长山的战友们都夸她漂亮,心里就慢慢开始不平衡了,自己哪一点配不上他?说了这么多婆家,都是她挑拣别人,从没有人挑拣她,论模样论干活她可是村里的尖子。何长山躲着不见大凤,大凤的拧劲儿上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来了,你得给我个说法。你不是看不上我吗,我偏偏就要嫁给你。反正村里人都知道我来部队找你了,你不娶我,以后我还怎么说婆家?反正不是我自己一个人跑来的,是你娘带我来的,你不娶我,我看你怎么和你娘交代。后来听说,何长山被他娘闹得取消了提干资格,她开始不安,后来窃喜,他提不了干,她就有希望了,反正她早就下定了决心,他就是个农民,她也嫁给他。
大凤没想到,何长山复员后,还是不同意娶她。大凤恼火了,干脆拉倒算了,反正闺女家,也不愁婆家。后来想,再怎么说也是自己找到部队,才毁了他的前程,他赌赌气也是应该的。想到这里,大凤觉得自己有点理屈,好像欠了何长山什么一样,对何长山有了一种愧疚感,觉得不嫁给他有点不仗义。
结婚是女人的终身大事,哪一个女人不想让自己嫁得风光体面?因为婚事不是两相情愿,大凤的身价就降了许多。虽然长山娘给的彩礼不少,但结婚的程序简化了许多:何长山没陪着她赶过一次集,结婚的衣服都是大凤一个人买的;领结婚证何长山不到场,是他大伯何老钟从公社拿回来的;结婚前一天送离娘面,何长山也没来,气得娘在屋子里偷偷哭,咱嫁的大闺女呀,又不是二婚寡妇;最气人的是,何长山又提出了不吹唢呐,不放花炮。爹娘气得差一点没把媒人轰出去,大凤也差一点把婚礼给取消了。可是,她咬牙忍住了,退了明天的婚事,十里八乡她就出了名。大凤不顾爹娘的责骂,硬着头皮答应了那两个条件。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明天何长山不变卦肯娶她,什么委屈她都能忍得下。
婚结了,大凤也就认了,好歹都是自己的命。她以为结了婚,何长山对她的态度会转变。她以为什么事也有个了,什么气也能消。没想到,新婚之夜,何长山竟然不和她同房!第三天也不肯跟她回娘家。新婚之夜不同房,外人不知道。不到娘家回礼,分明是在娘家人面前打她的脸!大凤彻底看清楚了,何长山摆明了是不想和她过日子,心里在打着离婚的盘算。大凤气得心里冒火!既然你没诚意结这个婚,就该坚持到底啊。送离娘面你不去,就不算数了?结婚证你没到场,就不是合法夫妻了?没唢呐不放炮可有花轿有女婿,你能赖得掉吗?新婚之夜不同房我就不是你媳妇了?我大凤这辈子除了你何长山,谁还相信我是个大闺女?你想离婚,没那么容易,既然我进了你家的门,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我自己愿意走可以,你想撵我走,门儿都没有!我这辈子和你耗定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看谁能耗得过谁!
大凤不等何长山来接,就主动回婆家了。因为她心里清楚,何长山不会来接她,与其让乡邻看爹娘的笑话,不如自己一个人丢人。回来的第二天,她就到生产队上工了。队上的社员们见了何长山,都夸他取了个能干的好媳妇。虽然何长山脸上没有表情,但大凤的心里却有一丝得意。我就是要让木庄的人瞧瞧,我大凤哪一点配不上你。
何长山晚上还是不肯和大凤同房,大凤不着急,她心里说,我就不信小羊不吃麦苗,猫不吃腥,我就不信常在河边走,你能不湿鞋?终于有一个晚上,何长山喝醉了酒,迷迷糊糊钻了大凤的被窝。男人身体的闸门一开,就收不住了。何长山和大凤虽然平时很少说话,可夫妻之事却不少做。有耕耘自然就有收获,两年不到,大凤就为何长山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长山娘高兴坏了,把大凤当神一样供着,抓空就在何长山的耳边念叨,娘的眼光不差吧,大屁股的女人准能生儿子。有了儿子,何长山当然也高兴,他给儿子起名叫飞龙,脸上也逐渐有了笑模样。三年后,第二个儿子飞虎又来了。
大凤终于熬出头来了。生了飞虎后,她有了底气,你何长山再看不上我,我也是你儿子的娘!你胆敢提离婚,别说你娘了,俩儿子也让不了你。大凤的腰杆子挺起来了,说话的嗓门儿也高了。由于记着结婚时的恨,她和何长山说话的时候就不由带情绪。大凤本来说话就难听,再带上情绪,更像找碴儿吵架了。一开始何长山黑着脸和她吵,见死活吵不过她,也就认输了。
大凤彻底放了心,有了俩儿子,这辈子何长山被她绑定了。后来何长山当上了支书,大凤心里更踏实了。一村子的眼瞅着他,他就是想离婚,也不敢了。
大凤干地里的活不怕出力,家务活却不在行,尤其是做饭,怎么简单怎么来,能凑合就凑合。她也不大爱拾掇,早上起来被子从来不叠,就那么随便一卷。刚结婚的时候,大凤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结婚的新衣服,又精神又漂亮。生了两个儿子后,她像换了个人一样,渐渐邋遢了,衣服也不经常洗,辫子也懒得梳,头发经常乱蓬蓬的。何长山说了她几次,她干脆把辫子剪了,一下子变得像四十多岁的人一样。
何长山当了支书,家里就经常有人来,他就想改造大凤。他让大凤做饭变点花样,大凤张口就说,怎么做,拉出来也是一个样。何长山让大凤注重点打扮,公社的干部经常来,好歹给他长点面子,大凤不屑地说,俩孩子的娘了,打扮那么漂亮,晃谁呀?何长山爱干净,他尤其看不惯大凤早上不叠被子,为这个他没少说大凤,说得轻了,她不当回事,说得重了,她就胡乱叠几下子,往往是她先叠了,何长山重叠。后来何长山干脆就不说了,早上叠被子就成了他的事。何长山将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大凤不光不高兴,晚上还嘟嘟囔囔,嫌铺被子费事。他让大凤说话柔和点,别总像和人吵架一样,大凤不以为然,我说话就是这样,爱听不听。刚接触大凤的人觉得她说话难听,相处时间久了,乡亲们知道了大凤说话硬心眼儿实,也就接受了她这种说话的方式,就连厉害的婆婆也让她三分。何老钟老伴经常听到大凤和婆婆抬杠,就逗长山娘,老妯娌,你这个老婆婆尖,被儿媳妇掐了吧。长山娘一点也不急,反而自豪地说,儿媳妇训婆婆,听着响脆!乡邻们听见了都笑,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何长山改造不了大凤,就和娘发牢骚。娘一句话就让他闭了嘴,修下什么人算什么人,她是个茄子,你干吗非让她成北瓜!娘还这么让着大凤,何长山又能怎么样呢?虽然俩人经常吵吵嚷嚷,但日子一天一天也就这么过下去了。
男人当着全村最大的官,俩儿子虎头虎脑,又调皮又可爱,婆婆虽是个厉害人,但从来不给自己气受,反而自己经常给婆婆使使小性子。自己干活虽然累点,但身体结结实实,没病没灾就是福气。大凤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她觉得日子越过越舒心,越过越有味儿。
没想到,凭空冒出了一个王珍珍,彻底破坏了大凤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