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凑热闹的人着实不少,能让如此多的民众旁听,这县衙怕是也黑不到哪儿去。 人群翻涌,林策二人只能选择在高处挑个位置,免得待会儿啥也瞧不见。 “这些人可真闲。”衙门口旁有棵树,林策说着说着,爬上了那棵树上去。 李弘义琢磨着皇帝陛下,对这爬树是不是有什么执念,道:“确是不少,看来这案子民间也有传播,把衙门口全部都堵满了。” 林策笑:“这官家倒是自信,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铁定官司。” 一女子被衙差带了上来,从背影上来看,是一个瘦小的妇人。 妇人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打烂了,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后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看来衙门的人没少对她用刑。 林策瞬间就有了猜想,这般样子,难道是屈打成招? 堂上坐着的是南市知县,县尉主簿也是到场,看来这件案子,倒是甚大了些。可是管家在审讯之前,就对嫌犯用刑,恐怕难以服众。 就有人忍不下眼,口中皆是可怜之意。 “张家寡妇,这般做又如何值得呢?” 听此几声民众议论,林策意识到这案子民间也是所知一二,看来不是什么惊案悬案。 妇人被身后的衙役一脚踹去,扑通地跪在地上。 见她的样子,双目无神,面色苍白,似乎已经没剩下什么反抗的力气。 妇女双膝与地面碰撞,声音很是响亮,敲得林策脸色阴沉下来,让人怀疑那一瞬间骨头,妇女膝盖骨是不是会直接碎掉。 … “张氏,杨家公子之死,你可认罪?”看得出来,堂上的知县已然没了多少耐心,怪只怪在,这女子牙口咬得贼死,硬是不画押那份文书。 你不画押,这外头这么多人,又叫人如何好定罪? 不能定罪,又叫县衙如何给刑部交代? 最糟糕的是,张氏前天的时候,明明是承认了,确是自己杀了杨杰。 可是到了衙门厅堂之后,便矢口否认这件事,就算他们用了刑也没有作用,她还是说不是他做的,她根本没有杀过人。 这般刁妇,又没有冤枉她,如何还不认罪? “要我认罪?杨家二子辱我姐妹二人,又诛杀我姊妹性命,如今阎王收了一个,却还剩一个畜生,为何不让他先来认罪?” 林策眼神一眯,才知这官司可不简单。 任是古代生死由天的时代,人命官司无论在哪儿,都可称得上是大案。 这两条人命案子,又是在京都脚下,按常理而言,是该刑部亲自刑查的。 如今落到他南市知县手里,只能说是人命官司太多,那刑部也是处理不来,就下发各市自行审办。 “莫要胡搅蛮缠,你杀人之事乃有铁证,西街小二那夜可是亲眼见着,你拿着带血的刀刃,站在杨家公子尸旁。这衙门中,可不止一人听到,你亲口承认是你动手杀了杨杰!再不画押,也可押你问斩。” 知县并不想要冤枉一个好人,他手下的冤魂已经不少,在他年轻的时候,也错杀过很多无辜的人,现在回想起来,真得有后悔的成分。 大夏官僚虽已烂入骨髓,但自己家三代为官,称不上清廉,也没受过多少民间暗地唾骂。 想当年自己作恶多端,一方为虎作伥,自己小女儿却是惹了崔家,押入大理寺,也是含冤而死。 可谓是自己恶有恶报。 自此他调入幽安,打算洗心革面,这双手就再也没有沾染过血腥。 虽说这几年困难重重,几大阀门也有对自己不满,但他不希望会因为一些事情而破坏了自己的坚持。 有罪就罚,无罪释放。 就算画押,也要当着百姓之口亲自认罪。 杨家子弟辱张氏姊妹是真,妹妹身死是真,这姐姐暴起杀人也是真。百姓听审,本就是给他人一个交代。 “大人拉我下闸,民妾自无二念,只是那杨家狗贼,大人又该如何?” “早与你说过,那杨家府衙早有人去过,杨家第二子,早就不知踪影。” “哼,好一个不知踪影,好一个不知踪影!” “与你说,你又不信。”知县无奈,那杨家二儿子,都不知被杨家藏到了哪里。 他是派衙役带上文书,去过杨府。但人家说不知,就是不知。 自己还能把杨家家主给抓过来吗? “大人,此案刑部有令,还是早早结案,县衙已经拖得够久了。”底下主簿开口,脸上没多少表情。 知县再次叹气。 如今也只能当着百姓,再作一次他们口中“狗官”。 “罢了,压下去,好生招待,退堂!” 好生招待,就是罪名已定,怕是活不长了。 林策看得满脸苍白,竟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本以为会是一场官官相护、七月昭雪的冤天大案。 但事实却就是知县顶住刑部压力,积极沟通,只求一个亲自当众画押,嫌犯却死不认账。 林策回头,李弘义不知什么时候也爬到了树上。 林策问他:“你如何看?” “爬到树上来看。” 林策瞪着他,不知这李弘义什么时候也越来越没个正经样。 李弘义正声道:“看妇女脸色的煞意,自然可不是善者。” 他话中之意,是确定了妇女的确杀过人。 林策揉着眉头,再问:“还有呢?” “只是一心求死,倒是有半点挂念,却也没有一个冤字。” 她也未有谈过一个冤字,却又死死不画押。 那又能怪妇女吗? 姐妹受辱,亲妹妹被人奸杀死在自己眼前。自己暴起自卫,失手杀死二人其一,公堂不认罪,只是因为杀妹仇人还未伏法。 她又怎能相信,京中的阀门风气,又让她怎么相信,是不是官府包庇? 妇人不信,那些旁听的百姓,也是不信。 有人在底下微微骂道一句狗官。 这便是失了威信,衙府在民间,已经是毫无公正可言。 有百姓明知南市知县,也知这位大人为官这些日子,虽不敢称铁面无私,但心中也可有半个公正,一句狗官却是冤枉了。 为知县说话的人被人声掩盖而去。 这时堂下跪着的妇人却是低着头,身上於伤的血在脚后一条条蔓延,像是长了枝丫。 “民妾听闻南市知县公明,不畏阀门、为民伸张,如今去看,却是走了眼。” 那知县背对民众,身子如僵死的木炭。 “生人不断,我就去找那阎王地府,也要等着杨家贼子!” 李弘义这时眼神大惊,大叫一声不好,跳下树时,那妇人已然撞死在大堂抱柱之下,一头热血喷涌而出,撒在那副楹联上: “欺人如欺天,负民即负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