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真是遗憾。”

　　明帝端着茶杯，垂着眉眼，脸上显露出岁月的痕迹，不怒自威。

　　楚瑶垂着眉眼，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打鼓。

　　“朕似乎从未从你嘴里听过你说过你夫君的只言片语？”

　　眼睫毛一颤，楚瑶抿了抿唇，声音还算冷静：“臣女和夫君卑贱之人，不敢污了贵人们的耳朵，那些事迹，也没什么好没拿出来说道的。”

　　话才刚落音，楚瑶就感觉到明帝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带着似有若无的打量和审视。

　　帝王的疑心，可屠万人。

　　“还真难得看你这丫头自惭形秽，倒是让朕更加好奇了。”

　　他并不将这话题放过去，一旁的老太监也趁机捧着圣意。

　　“楚姑娘，陛下难得对一件事这么有兴致，您若是得闲，不如与陛下说说话？”

　　老太监笑容满面，慈祥和蔼，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股强势。

　　楚瑶低着头，视线落在青石地板上，在她面前两道细长的黑影被风和烛火拉扯变形，黑影如魑魅，朝着她张牙舞爪。

　　意识到今日逃不过去，楚瑶沉吟片刻，声音轻缓柔和，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臣女夫君自小惊才绝艳，三岁能诗五岁能赋，十岁时便是乡里远近驰名的天才。”

　　“男子在这方天地，本就有大作为，更别提臣女夫君过目不忘，一目十行，便是再落魄，可这俗世也困不住他。”

　　她说的平坦直率，不带半分夸张，甚至语气可以说得上谦虚，可就是这态度，配上只言片语，却不由得让人心驰神往。

　　如此才华横溢之人，却英年早逝。

　　“天妒英才，人若还活着，这还真有几分结交之心。”

　　明帝一句话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脸上的肉松弛的垂着，瞧着显得老态，可以说眸子里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觑。

　　他不耐烦了，从始至终，他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江景尘怎么死的，又是什么身份。

　　“臣女夫君并无隐疾，在南舜之内，一直平安无事，但那时，他与我说，要去云风国见一友人。”

　　此话一出，楚瑶便感觉大殿气氛瞬间僵硬，老太监声音尖利。

　　“云风国友人？楚姑娘，你可知此话实乃大逆不道？云风国人狼子野心，与此国人交际，无异于与虎谋皮！”

　　楚瑶手心浸满了冷汗，湿淋淋黏呼呼的，让她十分不适。

　　几乎瞬间，她跪了下去，肩膀微抖，将自己的惶恐不安通通表现出来。

　　偌大的大殿里明明燃着火炉，楚瑶却觉得自己正泡在冰水里，从四肢到脑袋都是寒的。

　　明黄色的袍角出现在她眼角的余光里，头顶上一道沉重的男声。

　　不怒自威。

　　“这副模样，可是认罪了？”

　　一句话重如千钧。

　　楚瑶手心的汗冒得更加严重，一张脸惨白惨白，没了血色。

　　她不是个傻的，自然明白这句话如果应下，等待她的恐怕就是通敌罪，活不过三日。

　　颓败的闭了闭眼，楚瑶心如死灰。

　　而且她才刚被丞相府认回来，一向主战的裴丞相竟然有一个通敌罪的女儿，这会是一个多大的笑话？

　　裴府所有人的努力，老夫人的死，裴照和这么多年来躲过的无数明杀暗刺，裴夫人的失子之痛，这么多年的抑郁病重，都会因为她一人，毁得一干二净。

　　三代忠良，都会因为她，遗臭万年。

　　唇色被楚瑶抿的越发的白， 她惨淡嘲讽的扯了扯嘴角。

　　这个代价她承受不起，也不能承受得起。

　　将身子伏得更低，她摆出最乖顺的姿态：“国之战，不关民生，臣女夫君，只是一个弱质芊芊的文人，书袋子，在他眼里只有之乎者也，哪有国仇家恨？”

　　“他不曾关注这些政治，更不曾想参与这些政治，于他而言，能够得一知己，在田间地头读史儒百家，畅谈四书五经，已经是莫大的幸事。”

　　“陛下，你以任何罪过定义臣女，臣女都心甘情愿认了，可唯独这通敌罪，臣女不认，也不愿认。”

　　“大胆！陛下的行径，岂能有你置喙的余地！”

　　太监的声音愈发疾言厉色，声势十足，若是一般女子，恐怕真被他吓住了。

　　可楚瑶并不被他的话压倒，反而也放大了自己的声量，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南舜国谁都可能通敌，唯独裴家不能，陛下此举，若是想要了臣女的命，臣女自然感激天恩，可若是想要借由臣女辱了丞相府的名声，臣女觉得寒心！”

　　她抬起头，直视着明帝，俨然是一副不惧生死的模样。

　　小太监们个个面色惊恐，像看疯子一样看她。

　　敢在陛下面前如此言行无状，举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她一人了。

　　这女人当真不惧生死好胆色吗？还是真是个傻的，不知道自己犯的是什么样的罪过，迎来的又是什么样的处罚和结局？

　　“好……好，裴相，你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如此胆色，不输朕南舜万千男儿半分。”

　　出乎意料，等来的并不是明帝的雷霆大怒，反而是他的朗笑声。

　　与此同时裴丞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欣慰的笑意和愧疚。

　　“臣惭愧，只尽生恩不尽养恩，这孩子生得如此玉成，臣并无半点功劳。”

　　楚瑶震惊回头，就见裴照和一身灰色长衫从大门处进来，而在他身旁小太监缓缓退往外间。

　　显然他们二人早早的站在那儿，裴相被小太监拦着，不得寸进。

　　而小太监敢拦丞相，显然是明帝受益，这一场大戏，是明帝特意给裴相看的。

　　楚瑶虽没说什么，但还是将眸子垂下掩住自己惊惧的思绪，帝王之心，果真深不可测。

　　“半载未见，陛下还是如从前一般迂腐。”

　　拐角处，一道男声豪放不羁，略微有些浑浊。

　　应该是中年人的声线。

　　而且楚瑶听着有些耳熟。

　　她视线紧紧盯着入口，不多久便看见一人快步而来，当看清那人全貌时，楚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监院？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可以想到刚才在门口遇见的陆冠玉，楚瑶又觉得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