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去看望病重的吴叔叔。
回顾我们家与吴叔叔家的交往,应该有三十来年的时间了。我们两家人,本是大千世界里毫无关联的陌生人,偶然的机会,因为书,因为长辈们对文学的共同向往,两家成为常来常往的朋友。
吴叔叔爱书如命。20世纪七八十年代,生活在农村,很多家庭一本书也没有,但吴叔叔收藏的书籍,堪称一个小型图书馆,真是奇迹!他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但有一分钱,想到的就是买书。我的记忆里,小时候到新民赶场,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到吴叔叔的小人书铺子里看书,而且是随便看。
前两天听吴叔叔女儿说,他病了,在医院里,很严重。我说那我去看看他。吴叔叔女儿说,不要单独去,他不知道自己的病,一下子去看他,他要起疑心。于是便约好周末的时候,就像凑巧碰到他女儿后知道他生病,然后顺便看看的样子。
今天去的时候,吴叔叔已从医院回家了。躺在床上,虚弱得几乎已不能动,但看样子很安详。认出了我,也认出了姐姐。他对我们说:“我是肺癌。我的病好不了了,我不怕,我不愿意苟延残喘。你们是来见我最后一面。这一生中的好多熟人都来了。”这几句话说完,他累得闭眼喘了一会儿。一时,我们无语。然后他睁开眼,看着我,问:“听说你不在原来的单位了,还创作吗?”
一瞬,我悲从中来,在我们所有的人中,对于文学,最纯粹喜爱的,大概只有吴叔叔了,而我们总有那么多的理由,不看书,也不提笔了。他因为爱文学,收藏所有自己能够收藏的古今中外的书;他因为爱文学,真诚地希望每一个文友都创作丰收,永不枯竭;他爱文学,从始至终,单纯地爱文学给予人精神世界的无穷慰藉。
后来,不知是睡了,还是太累了,他闭着眼躺着。看着他,我想起我们的确好久没见过了。如果能够选择,我还是愿意亲人们、朋友们都好好地过着自己平常而烦恼的日子,不用见面,只要知道大家都在某个地方平平安安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就好。
我愿意,我们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