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大人自然不是自己一个人进来的。
随着他迈步进院,三个身穿便装孔武有力的衙役也跟了进来。
在他们身后,两个衙役松开被架起来的吴教谕,让这个老人家悬着的双腿终于踏踏实实地踩在了地上。
见自己女儿好端端地站在门口,龚大人稍稍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和缓了一些。
他紧赶慢赶,但毕竟上了年纪,有些追不上自己这个活泼好动的女儿,更何况还要照顾比他年纪更大的吴教谕,一时间竟然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但听到前面院子里的一声惨叫,他再也顾不得了,一挥手让衙役架起吴教谕,风风火火地就赶了过来。
“爹!”
龚婉蓉顺势退到龚大人身边,原本满脸的怒气瞬间变成委屈,瘪着嘴捋起袖子,让龚大人看自己手腕上的青紫抓痕。
“这他娘的是谁干的!”
心绪刚刚平和一些的龚大人瞬间暴怒,顾不上县令的威仪大骂出声,瞪着双眼扫视着院子里的众人。
很快他就看到了手持扁担的罗波,以及夹着双腿的周俊良,然后便是满院子几乎个个带伤的家丁们。
龚大人看到罗波的同时,罗波却在看他身后的吴教谕。
他最开始只觉得眼熟,但从记忆里深挖一番后,终于恍然大悟,然后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却没有放下扁担,而是往卧室门口站了站,挡在了前面。
随即他多看了几眼站在吴教谕身前的龚大人,心中好奇此人的身份。
龚婉蓉伸手一指周俊良:“就是他!”
龚大人择人而噬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周俊良。
周俊良只感觉汗毛直竖,冷汗“唰”地一下流了出来。
周家作为县里的大户,周俊良自然是见过龚大人的,甚至还被家里长辈拎出来给龚大人行礼,腆着脸叫过一声“世叔”。
所以龚大人进院门的一瞬间,他就认出来了;当听到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厮冲着龚大人喊“爹”的时候,他心里瞬间哇凉哇凉的!
眼前这个“小厮”,竟然是龚县令那个很少露面的女儿!
而谁又不知道,龚县令虽然是个好说话的,但凡是惹了他女儿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他连忙夹着双腿一蹦一蹦,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道:“侄儿周俊良,见过龚世叔!”
此话一出,罗波脸色微变。
这个明显比吴教谕官大的人,竟然跟周俊良有关系!
这让他不由得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扁担,看向跟在龚大人身后的吴教谕。
在罗波的记忆里,吴教谕是一个正直不阿的人,只要自己讲出事情原委,那他肯定会为自己主持公道!甚至为自己据理力争!
正巧此时吴教谕也看了过来,罗波察觉到吴教谕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同情,甚至还叹着气摇了摇头。
就在罗波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却听见龚大人冷哼一声说道:“哪只手抓的?”
周俊良闻言惊讶地抬头看向龚大人,等看到龚大人眼中满含的愤怒,他顿时慌了,顾不上身体的疼痛,连忙跪下叩头道:“世叔!我知道错了!还请您饶过我这一回!”
龚大人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吴教谕板着脸站了出来,指着跪在地上的周俊良说道:“身为秀才见官不跪!你是想折煞龚大人吗?”
见官不跪,但见皇帝还是要跪的。
吴教谕这话说得隐讳,龚大人听完之后变了脸色,伸手招呼身后的衙役道:“将这群家伙给我抓起来!”
“喏!”五个雄壮有力的便装衙役上前,不由分说将周俊良架起,顺带这将院子里的家丁们驱赶到一旁站好。
家丁们虽然在平头百姓前能耀武扬威,但遇到这群衙役,天然地矮了一头,根本不敢反抗。
眼见自己双脚离地,周俊良惊慌地大声求饶道:“世叔!世叔!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
他话没说完,察觉到龚大人不耐烦的衙役不知从哪掏出一块抹布,将他的嘴塞给塞住。
于是整个院子瞬间清净了。
罗波见此,放下扁担上前作揖行礼道:“草民罗波,见过大人,见过吴教谕!”
龚大人此时余怒未消,旁边的衙役察言观色跳出来说道:“大胆!既然自称‘草民’,为何不跪!”
罗波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虽自称草民,但我曾读过书...”
龚大人挥挥手示意衙役退下,然后拖着长音问道:“可考取了进士?”
罗波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心说眼前这官是不是看自己不顺眼?考上了进士了我还能住在这破院子里?
“没有!”罗波没法说谎,只得摇头回答。
“可曾考上了举人?”龚大人背手看天,悠悠问道。
“没有!”
“那秀才呢?”龚大人垂目瞧了一眼躬身行礼的罗波,心中直乐。
就因为你这个家伙,害得我睡不成懒觉,大上午的跑来跑去,还害得蓉蓉手腕被人抓得青紫,我先磋磨你小子一下出出气!
罗波心中疑惑,但还是摇头说道:“没有!草民...”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龚大人冷哼一声说道:“秀才见官才能不跪,你一介草民,为何不跪?”
罗波瞥了一眼在旁边静默不语的吴教谕,见他没有帮忙的意思,缓声说道:“大人没有穿官服,看样子是想要微服私访,草民自然不用跪!”
龚大人闻言一滞,心说这家伙竟然还有几分歪理,有心想要跟罗波继续辩论下去,彻底说得这家伙哑口无言,但旁边的龚婉蓉却站出来说道:“好了好了!爹!咱们来着不是为了争辩这个的!”
于是龚大人“哼哼”了两声,没再继续追问。
龚婉蓉看向罗波,出声问道:“‘卓哉弦高子’这首诗,是你作的?”
此话一出,龚大人撇了撇嘴,而吴教谕则是目光中带着审视看了过来。
至于被堵住嘴的周俊良,则是满脸的疑惑。
罗波扫了一眼众人的脸色,特别是看到吴教谕的目光之后,他瞬间明白了众人的来意。
自己一个没权没势的小人物,甚至连秀才都没考上,能让教谕陪着一个官来的事情,就只有昨天那首诗了!
为了那首诗来的话,目的就只会有两种,一种是仰慕作者前来拜访,一种则是听到诗句之后,怀疑抄袭前来质询。
前者肯定不可能,毕竟眼前这位大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就说明了一切;至于后者...
罗波此时面临着选择。
如果说是,他就能凭借此诗在临海城声名鹊起,之后做事社交会方便许多。
但怕就怕这首诗已经被人作出来了!
这首诗是唐代吴筠的《贤士咏》中的一节,全篇类似的小节足足有二十多个!只要以后有人能拿出全篇,那他就会被人瞬间盖上“抄袭”的帽子,从此就别想在社会上混了!
而恰巧罗波只能将所处的时代划分在晋代之后宋代之前,唐代刚好包含在内!
如果说不是...
看眼前这几人的样子,估计他们是没听过这首诗的!
要不要抓住这次机会?
罗波的内心深处,两个想法在来回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