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回忆顿时涌入她的脑海之中,沈知意不禁拢起手指。 她还记得,在前世一年,天下无雨,盛夏大旱。 届时,饿殍遍野,伏尸千里。 都说虎毒不食子,但有的人却为了活着,不得不将自己新出生的孩儿淌进沸锅,婴儿嚎哭不止,最终声息渐灭——他的父母便疯癫而阴鸷地吃下它的血肉。 皇上大开粮仓,救济世间百姓。沈弘擎与林权受命运送粮食,前往大旱最严重,也对整国影响最深的锦城。 在路上,二人却遭贼人之难,身染剧毒,久治而不愈——此后,皇上再失两位锐将,只能全力培养贺靖。 沈知意却也记得……每日沈弘擎都痛苦哀嚎,再不似从前那般高高在上、威风飒飒。更因身体变差,还未等贺靖动手,就被气得吐血身亡。每吐出一口,都是深绿灰暗的毒血,最后,甚至混杂上了碎肉沫。 彼时,他已毒入骨髓。 “知意?”沈弘擎见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眉目渐锁。 沈知意目光回神,见沈弘擎略透出担忧的神情,勉强一笑,如常道:“父亲,我无妨,不过是突觉有些不适罢了。” 沈弘擎见她不多谈论,便也不提,只训道:“既然不适,那便回去休息罢。晨起天凉,莫又麻烦了华先生。” 她行礼送辞沈弘擎,“知意明白。” 前世,若是沈弘擎对自己这么说,她定然要难过许久。 但……今生她是知道,沈弘擎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父亲。 她看着沈弘擎依旧挺拔的背影,实在难与前世那久病难医、痛不欲生,最终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头子联系在一起。 “有我在,您放心。”沈知意想得入神,眼眶微红着低声喃起来。 白术没听清,“小姐有何吩咐?” “没什么。”沈知意平静回答,心绪却再度飘远。 虽说这大旱来得猛烈,差点让此国气运陡转。 ——但她知道解决方法。 求雨。 沈知意心中回转过这二字。 当年,沈婉如便是在金法寺内,对太后装模作样地说上一句:“希望老天爷早点降雨。” 便在当日,京城与锦城瞬时下起倾盆大雨,所有人都见到了希望,奉沈婉如为救世神女。 而沈婉如那时所持的是自己的气运。 如今换作自己,又何尝不可? “白术,将披风拿来,我们上金法寺。”她目光坚韧,吩咐下一句。 白术虽不明她为何突然想去金法寺,但还是照做,回去匆匆拿了披风,又找上沈弘擎吩咐看护沈知意的几个侍卫,乘着马车便一路出发。 再入金法寺内,冰雪早已消融,一束束莲花伸腰待绽。 沈知意一下莫名想到那萧景夜。 “丫头,想进寺庙看看景观,还是拜拜佛?” 听见声音,沈知意跟白术转首看去,就见明显圆润几圈的临法师。 “法师,看来您近日吃得不错。”沈知意笑着调侃一句。 临法师转着佛珠哈哈笑道:“金法寺的素食美味,床又舒服,在下自然胖了。倒是知意小姐你,近日可有什么好事发生?譬如姻缘上的?” “蛮多的,姻缘上的倒是没有,我如今也不奢求一个好姻缘。”沈知意抿唇轻笑,想到此行目的,她试探询问,“临法师,不知秘籍传言中的求雨一事,你怎么看?” “求雨嘛……”临法师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半晌后,他看着沈知意,眼中笑意已换作严肃之意,道:“知意丫头,求雨一事,自然是有。但求得再多,劫却难破。” 白术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沈知意却是了然。 她微微颔首,还未再说什么的,临法师便不知何时掏出经卷,正盈盈含笑地递给她。 “拿着,想做什么去便是,但切莫忘了劫难破,却可磨。” “我明白了。”沈知意轻施一礼。 “对了,太后跟太子,如今也在金法寺,她老人家很欢喜你。还有太子殿下,他的运势也不差,于丫头你的八字相合极为有益。”他的声音渐渐远去。 沈知意闻言,刚一抬头,临法师又像上次那般消失不见。 萧景夜,对自己有益? “这法师……还真是神出鬼没。”白术不禁抖了个激灵,好奇地看着沈知意,“小姐,方才法师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知意看向寺庙正中,亦是最高的如来佛祖大殿,缓声道:“有些注定要发生的事,无论过程如何被篡改,结果却是难变。能做到的,唯有让这坏果变得更遂人意,更趋向于‘好’。” 白术听得似是而非,最终还是摇摇头忘了去。 如来佛祖大殿中,沈知意跪首磕头,合十三拜,直身后静静看着佛祖悲悯的眼神,轻声诵起经卷上的经文。 说来也怪,自己不过只是看了一遍经卷,就记得明明白白。 她诵的入神,就连殿外响起脚步声也未听见。 “还望京都,锦宁二城落雨。天下安宁,百姓丰衣足食,来日皆是风调雨顺。” 言罢,她俯首又是一拜。 此时,她身后的人已踏过门槛。 刹那,晴空万里下起濛濛细雨,金法寺上空横过一道七色彩虹,艳丽得宛如触之可及,夺人眼目。就像在回应沈知意说的话一般。 沈知意站起身,转首就要走,不料正对上太后惊愕目光。 她想起临法师的话,忙行礼:“太后万安。” 这话还未说完,太后便匆匆几步上前,将就要跪下的沈知意扶起,“知意啊,哀家现如今如何受得了你这一拜?” 她身旁的萧景夜,已轻笑着眯起眼,目中掠过玩味之色。 “沈家大小姐,竟没想到你还有这般能耐,一语便求得晴日落雨,实在是高。”他拍起手,竟不知当真是夸赞还是讽刺。 “巧合罢了。” 沈知意说完,目光却是穿过萧景夜的肩膀,看着那逐渐席卷的乌云,即将就要没过万里晴空。 风雨欲来。 她脑中转过这四字,心头莫名涌起不安感。 正在此时,殿外一人撑伞走进。 临法师手拿画卷,见到太后便颔首笑起:“太后,我找您许久。” 今日香客很少,如今殿中也不过只有他们几人,临法师便也毫不顾忌,直接对几人展开画卷。 沈知意瞬时眉心紧拧。